程小姐迷惘、寂寞、焦虑、空虚、无所事事。闹铃泼醒了缩在阴暗梦魇中的她。于是她伸懒腰、洗漱、梳头、扮个鬼脸、在面皮上涂各种工业制品、披上外套和披肩,在耳孔里塞上金属质异物,双脚揉进长筒靴。镜子里的形象有点高冷。她满意地出门了。
地铁里既嘈杂又安静。铁轨的哐啷、车厢的咚咚与人言的嗡嗡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地在耳畔旋转,像拿铁咖啡的浮沫,又像天花板上的裂纹。程小姐从不试图去理解它们的含义。没有含义的嘈杂与安静没有分别。
大楼、街道、汽车、轻轨、雾霾、沾满灰尘的绿化带、如织的人群,程小姐走向它们,它们也走向程小姐,它们是程小姐所存在的空间的背景,程小姐也是它们的背景。对程小姐来说,它们没有含义;对它们来说,程小姐也没有含义。程小姐突然有点伤感。这世界五彩斑斓,却又仿佛白茫茫一片,像干净的A4纸。她想起了若泽·萨拉玛戈的《盲流感》和其中描写的白色的盲症,暗暗下决心要抽时间读它。
程小姐坐在办公室的小隔间里,对着键盘敲了一会儿字,抬眼望了眼墙壁上令人倦怠的灰白色,默默地打开网页,订了旅馆和机票。
办公室那头传来了男人和女人的谈笑、哈欠、密语以及纸页翻动的声响。孩子的教育、电影、经济、肥皂剧、附近新开的火锅店、股票、对老公父母的抱怨以及昨天还有前天已经重复过许多遍的话题。关于新款挎包的交谈令程小姐心动了几秒,她想插几句,却又立刻没了兴致。她想着即将到来的假期,有点魂不守舍。
对城市小白领而言,假期的引申义就是旅行。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是别处,越远越好,山脉、水网、海洋、沙漠、森林、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少女、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以前没见过的古代楼阁。
程小姐看见陌生的旅者在身边、在青石板或者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来来去去。他们是她所观看的风景,她也是他们眼中的风景。她看风景,风景环绕着她。她与风景之间保持着距离,就像镜子中的影像与镜子外面的照镜人之间保持着距离。她不被风景所吞没,风景也不试图去吞没她。所以在风景之中,她不是背景,她还是她。
风景与背景的区别,在程小姐的思绪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程小姐爬山爬得四肢无力,背上的背包沉得像西西弗的石头,鞋垫湿湿的黏黏的滑滑的腻腻的,登山服被山风吹得紧贴胸口。但她的心轻飘飘的,像长了翅膀的麻雀。她想起了王维的句子:“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满满的都是情怀,恨不得去流浪、去逃离、去隐居于山林。
程小姐又回到了城市,走向大楼、街道、汽车、轻轨、雾霾和如织的人群。她依旧迷惘、寂寞、焦虑、空虚和无所事事,等待着下一次出游。
文 倪杰 图 谢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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