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特朗普:风口上的逆袭

时间:2016-12-05 09: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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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是个意外,但即使意外,也自有原因。

特朗普阻击战

3月29日,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宣布,他将不会支持共和党提名的任何总统候选人,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去年9月份,当特朗普表示他有可能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加总统大选时,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普利巴斯(Reince Priebus)要求特朗普签署一份忠诚誓言,保证如果初选失败,他会支持共和党提名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当时说,他可以这么做,只要其他初选候选人签署同样的誓言。于是,大家都签了。

现在,这份君子协议彻底成了废纸。3月15日第三个“超级星期二”时,之前被外界寄予厚望的政坛新星马克·鲁比奥(Marco Antonio Rubio)在家乡佛罗里达州以18个百分点以上的劣势惨败于特朗普。鲁比奥黯然退选。经过3月的几轮大战,特朗普已经手握736张党代表票。现在,他身后只剩下唯一的追逐者——握有463票的特德·克鲁兹(Ted Cruz)。

唐纳德·特朗普清楚,没人会为他遵守这份君子协议。从3月1日第一个超级星期二开始,共和党的内战就全面升级了。国会议长瑞恩(Paul Ryan)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都说特朗普无法代表共和党。90余名共和党外交政策人士在“战争边缘”网站上发表联名信,表示反对特朗普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这些共和党人中包括了世界银行前行长罗伯特·佐利克,国土安全部前部长迈克尔·切尔托夫等。信上说:“特朗普的言论让我们相信,如果他当选总统,他将运用手中的权力使美国不再安全,并将削弱我们在世界中的影响力。”

2012年总统候选人米特·罗姆尼领导了新一轮对特朗普的猛攻。“如果共和党选特朗普为总统候选人,那(我们)获得安稳繁荣未来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他在犹他州大学说,“他的国内政策将带来衰退。他的外交政策将让美国和世界更加动荡。他不具备当总统的品质和判断力。”

罗姆尼推出“特朗普阻击策略”,提出由党内领导在夏季会议上选出该党的总统候选人,而不是通过初选直接确定提名人。在这之前,共和党曾经计划集中力量扶植一名反特朗普的竞选人,但“超级星期二”证明,这个办法行不通。现在他们决定鼓励反特朗普的选民在各州为其最有利的竞争对手投票,以分散选举代表名额。特朗普要想获得提名,其获得的党代表票数必须超过一半,达到1237张。若是他真的拿到这些票数,共和党高层也准备推举坚守共和党理念的独立参选人参选,提供传统保守派选民不同于特朗普的其他选项。目前考虑的人选包括俄克拉荷马州前任参议员科伯恩(Tom Coburn)、得克萨斯州前州长佩里(Rick Perry)和罗姆尼2012年的竞选搭档保罗·莱恩(Paul Ryan)。

在华尔街,3月1日,巨头们举行了一次电话会议,商议如何阻止特朗普。银行家巴里·兰德尔说:“华尔街痛恨不确定性,而特朗普简直定义了不确定性,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里将会冒出些什么。”近期,亚美利交易控股公司创始人乔·里基茨的夫人马琳·里基茨投入300万美元,支持成立了反特朗普的外围政治组织“我们的原则”。参加会议的还有对冲基金艾略特管理公司创始人保罗·辛格、惠普公司总裁兼CEO梅格·惠特曼等商界巨头。据报道,身家20亿美元的辛格已打算全力资助“我们的原则”与特朗普决战。

不管未来的走势怎样,这场选举对由共和党高层、全国委员会、参众议院议员以及其背后利益集团构成的共和党建制派来说都十分尴尬。一开始,总统提名候选名单上就有多达15个候选人。而有民调显示,15个候选人中没有人的支持率能够超过25%。特朗普的支持率为25%,本·卡尔森为16%,鲁比奥和菲奥里娜分别获得8%的支持率,克鲁兹6%,杰布·布什只有4%。随后,建制派支持的持有保守主义经典理念的沃克、杰布·布什、鲁比奥先后落马。詹姆斯·麦迪逊大学副教授马丁·科恩(Martin Cohen)指出:“共和党一开始就没有明确的候选人选择。他们不是白宫的控制者,所以没有在职的总统和副总统可以推出。过去的两位副总统竞选人佩林和莱恩都决定不参选,2012年提名者罗姆尼同样也不参加。因此,参加竞选的都是新人,这是不常见的情况。杰布·布什本来最有可能成为焦点人物,这一方面是他的姓氏带来的优势,另一方面,这个姓氏又在选举早期给他带来了麻烦。”

现在唯一能与特朗普较量的特德·克鲁兹在共和党内部也一直是个“非主流”,以极端保守和大放厥词著称。他坚决支持“拥枪权”,为此曾状告时任总统克林顿。他反对堕胎和同性恋合法化,反对美国履行减排义务,猛批奥巴马的可再生能源计划。在国际关系上,他积极推动制裁伊朗,因美伊和解而指责奥巴马“犯有叛国罪”。在国会里,人们经常能看到克鲁兹和本党其他议员激烈争执。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共和党大佬麦凯恩曾称他是“最让我讨厌的党内同僚”,并给他起了个“疯鸟”的外号。

如今,为了阻击特朗普,共和党建制派不得不为特德·克鲁兹背书。克鲁兹如获提名,他将是1964年的巴里·戈德华特(Barry Goldwater)以来最极端的总统候选人。克鲁兹主张回归金本位,结束美联储的独立地位,并撤销美国国税局。和特朗普一样,克鲁兹也认为应当将约1100万非法拉美裔移民驱逐出境。布鲁塞尔发生恐怖袭击之后,克鲁兹表示,他将授权美国执法机构“在穆斯林社区巡逻和维持治安,防止他们变成激进分子”。

克鲁兹的竞选口号之一是打倒“华盛顿垄断集团”,反对传统势力。作为传统政治人物的代表,已经退选的杰布·布什近日宣布支持克鲁兹。他还把克鲁兹称为是一名“始终如一、有原则的保守派共和党人”。特朗普当天就在Twitter上发文嘲弄说:“低能量的杰布·布什刚刚宣布支持一个他真心恨着的人。”南卡罗来纳州联邦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在过去几个月里对克鲁兹的抨击不亚于特朗普。他曾比喻:要在特朗普和克鲁兹之间做选择,就像是选“是要被枪打死还是被毒死”。但在杰布·布什选边站之后,格雷厄姆也只能选择“服下毒药”——共和党建制派们选择克鲁兹,只是因为和他相比,他们更加无法容忍特朗普。

记者问格雷厄姆为什么会支持克鲁兹,格雷厄姆回答:“我要先说,这真的是一个奇怪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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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

对于共和党来说,这真是一场天翻地覆的选举。去年这个时候,特朗普还是媒体娱乐版面上的人物,他所有的大放厥词,都被用来当作调侃的笑料。那时候,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杰布·布什受到了最多的青睐。作为佛罗里达州前州长,杰布·布什进行了减税和平衡预算——这是共和党一贯倡导的。他娶了墨西哥籍妻子,成为一个拉美女婿。他在家说西班牙语,改信天主教,和一位古巴裔美国人合伙开公司。他把非法移民说成“爱的行动”。这似乎说明,如果他是共和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他将有资本和民主党在少数族裔群体里较量一番。乔治·沃克·布什就任总统期间的高级顾问兼助理卡尔·罗夫(Karl Rove)称杰布·布什是“我们这边最深刻的思想家”,保守派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主席布鲁克斯(Arthur Brooks)说他是最重要的知识分子。金主们也看好他。2015年第二季度,杰布·布什就已经募集了1140万美元,其中82%的捐款达到了累计2700美元的上限。外围团体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另有1.03亿美元到账。近80%的筹款累计每笔达到2.5万美元以上,约1/4为100万美元以上,这充分说明了支持者的实力。然而一反常态的,杰布·布什资金的使用效果却非常有限。2014年12月至2015年9月,他在共和党内的排名从第一位降至第五位。为此,2015年9月末到10月中旬,他买下了新罕布什州全部政治宣传位的60%,结果,他在该州的民意支持率从9%降至8%。在爱荷华、新罕布什和南卡来罗纳的三场投票之后,杰布·布什不得不承认,他被基层选民残酷地拒绝了。

而从许多方面看,被共和党选民拥抱的房产大亨特朗普根本算不上共和党人。在奥巴马上台之前,特朗普与民主党的关系要远远近于共和党。他在政治捐款中出手阔绰地支持过曾经担任纽约州参议员的希拉里·克林顿。特朗普第三次结婚的时候,克林顿夫妇出席了婚礼。同时,他也给共和党的候选人捐钱。2012年,他成为罗姆尼的支持者。特朗普毫不掩饰这是标准的生意人做法:“在此之前,我是一位商人。我对每个人都给予。他们打电话来我就给。你猜怎么着?当我两年后、三年后有求于他们时我给他们打电话,他们都愿意帮助我。”

特朗普不屑于共和党式的“政治正确”。有的时候,他像是个激进的左派人士:他反对自由贸易协定,把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变成了“特朗普贸易保护主义党”(Trump Protectionist Party)。他承诺将竭尽所能保住美国人的制造业就业机会,对在国外生产的美国公司产品征收35%的进口税,对中国进口产品征收45%的关税。共和党一直以自由市场信念猛烈抨击“奥巴马医保”(Obamacare)。特朗普虽然也说奥巴马医保糟透了,但他并不反对全民医保:“反正我不能忍受看见有人看不起病死在街头,也许他们能,他们没心没肺,我不能。”

有时候,他又毫不犹豫地跨越一条右翼极端主义的红线。特朗普说,必须“全面禁止”穆斯林入境,“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当墨西哥派遣工人来的时候,他们不会让最好的人来。他们不会让你来,他们会让一些有大麻烦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麻烦来到我们国家。他们带来毒品、罪恶,还有强奸犯……”为此,他宣布要在美国墨西哥边境“建造一堵巨墙”,并“让墨西哥为这堵墙付出代价”。他早前甚至获得了曾担任三K党大祭司的戴维·杜克(David Duke)的支持,并拒绝谴责白人至上主义的三K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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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他甚至不把共和党政客的金科玉律放在眼里。过去的经验都证明,那些最常去教堂的美国人最有可能是共和党的支持者。克鲁兹抓准了福音派基督徒这个群体,从一开始就大打自己的宗教牌,在竞选广告中极力凸显自己虔诚的基督徒形象。克鲁兹会背诵《圣经》的《历代志下》来结束自己的演讲,并且指出,罗纳德·里根第二次宣誓就职时,他的手就放在《历代志下》7:14一节上。

但特朗普说,他从不请求上帝宽恕自己的罪过。他说起圣餐仪式,不过是“喝点红酒”“吃点饼干”。他没有忠诚牢固的婚姻可炫耀。他结过三次婚,妻子一个比一个年轻美艳。谈到宗教时,他还满嘴跑火车。他称《圣经》是自己最喜欢的书,但却说不出任何一个段落。他还说,《新约》和《旧约》他都喜欢。他在公共场合提到《圣经·新约》的一卷《哥林多后书》,结果错误地说成“两个哥林多前书”,闹了个大笑话。

结果呢?全国民调显示,特朗普在基督教选民中有相当的声望。《纽约时报》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调查显示,42%的基督教新教徒支持他,而克鲁兹的支持率只有25%。“坦率地说,我不知道基督教新教徒们支持特朗普的原因。”阿克顿宗教与自由研究所罗伯特·希利克牧师说,“对我来说,一个简单的事实是,特朗普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很显然,他不熟悉《圣经》,他说话的方式和我认识的绝大多数基督教新教徒都不同。”

一年前,特朗普被称作“美国疯子”,现在,人们不得不承认,他可能比其他任何人都看得清形势。特朗普改变了初选的游戏方法。他不需要大金主的支持——“华尔街已经通过政治献金完全控制了杰布·布什、希拉里·克林顿和其他候选人,而我的竞选花的是自己的钱。我只对美国人民负责。”他可以不接受共和党的传统价值观和身份认同里的某些核心观念——比如自由贸易、新教信仰。他可以毫无政治经验——去年9月,美国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一项调查显示,65%的共和党和共和党倾向选民认为,新想法比“经验和记录”更重要。他甚至不需要保持“政治正确”——他针对种族和性别的歧视的语言令人震惊。然而憎恨他的人越多,投他选票的人更多。

沉默的大多数

今年1月,佛蒙特州初选开始前,特德·克鲁兹的妻子海蒂·克鲁兹来到一间竞选办公室,身为高盛前高官的她戴着爱马仕丝巾,坐在一群大学生和志愿者身边,他们的任务是寻找白人工薪阶层选民的电话,拨过去,说服他们为克鲁兹投票。“他们中的一些人不参与投票,”克鲁兹的竞选经理杰夫·罗伊(Jeff Roe)说,“如果他们能被说服,那么我们就能赢。”

杰布·布什标榜自己拉丁女婿的身份,这是他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杰夫·罗伊说出了的真理:共和党是一个白人的党。盖洛普民调在2009年初发现,10个共和党人中有9个是白人。而特朗普找到了其中沉默的大多数——中下阶级:民调显示,特朗普在共和党内的支持者一半只有高中或高中以下文凭,38%年收入不到5万美元,只有11%年收入超过10万美元。

加州大学社会学教授莱恩·肯沃斯(Lane Kenworthy)指出,在1952到2004年的14次总统大选中,低收入白人选民只有4次选择了民主党人。事实上,从1948到2005年,占总数20%的收入最低的家庭在民主党执政期间,年收入增长为2.4%,而在共和党执政时的数据为0.3%,但这并没有将低收入白人的选票拉向民主党。

这种违背经济理性的结合是历史促成的。美国内战以后,共和党主张“废奴”,得到的是黑人的支持,但民主党总统罗斯福的新政成为转折。为应对1929年大萧条开始的新政打破了从经济到政治的一系列传统。共和党主张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政策,赢得工商业主、金融资本家的支持,但逐步失去了黑人的支持。相比之下,民主党国家资本主义的经济复苏政策以及社会保障措施赢得穷人、工人阶级、黑人以及其他少数族裔的支持。60年代,美国兴起民权运动。1964年民主党总统约翰逊执政时,美国通过了《1964年美国民权法案》,保障包括黑人、女性、不同宗教信仰者在内的弱势群体在工作和生活中不得受到歧视。在此后的各种民权运动中,民主党都站在了打破传统的一方。相比之下,1963年,共和党开始将非裔党人排除在战略会谈之外。保守主义运动复苏的代表人物、强烈反对民权法案的戈德华特获得党内总统提名。共和党依靠市场经济政策和保守的价值观获得以白人为主的大资产阶级和社会保守势力的支持。在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中下层白人和共和党的勾连依靠的是捍卫的共同的身份认同和价值观,如基督教福音派信仰、反对堕胎、反对同性恋、主张持枪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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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共和党历来看中选举中的价值观问题。2004年美国大选时,小布什的政治顾问卡尔·罗夫(Karl Rove)认为,在2000年总统选举中,布什的选民票数低于民主党候选人戈尔,其部分原因是400万保守派和福音派基督徒没有投票。2004年5月,同性恋首次在马萨诸塞州合法化。布什和克里对此都表示反对,但布什主张通过宪法修正案来禁止同性恋,而克里则反对修改宪法。在10个摇摆州中,保守选民强烈反弹,纷纷投票支持布什。美国三大互联网和美国有线电视网(CNN)等媒体在11月2日投票当天进行的联合调查结果显示,在问及实际投票时你认为“最重要的议题”是什么时,22%的人回答是“伦理和价值观”,多于回答“经济和就业”的人数。在投了票而且接受了调查的人们中,“白人福音派教徒”占23%,“白人宗教保守派”占8%。也就是说,被认为是基督教右派的人士占了31%,比2000年大选中的14%增长了一倍。其中,78%的“白人福音派”和96%的“白人宗教保守派”投了布什的票。

在2016年的初选中,共和党的候选人按部就班地坚守了经典的价值观念,但这种做法被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冲击得七零八碎。一些观察家直截了当地指出:共和党的选民基础发生了变化,价值观的黏合作用正在失效,党派内部已经进入了阶级斗争时代。

2014年,皮尤研究中心根据美联储的数据研究表明,在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平均年净收入是9.65万美元,而上层阶级家庭则达到63.94万美元,是中产阶级家庭的近7倍。这是美联储统计该数据30年以来的最大差距值。同时,低阶层家庭的平均净资产仅为上层阶级家庭的七十分之一,也创下了近30年历史最大差距。

很显然,在过去几十年中,经济增长的好处都流向了富裕阶层。从1979到2011年,占人口60%的中产阶级的收入增加了40%,年平均增长率为1.8%。而1%最富有的人在同时期的收入增长是200%,年增长9%。公司首席执行官的收入和工人的收入比从1978年的30倍变成了2013年的296倍。60年代,10%的富裕人口获得了国家总收入的32%,2014年,他们获得了51%。

这种局面的出现,首先是因为经济形态的变化。在过去30年里,美国经济处于一场突变之中。通过从工业到服务业和信息业的过渡,它把自己非常紧密地整合到一个单一的商品、劳动力和资本的全球市场中。很多公司受益于这场经济剧变,通过全球扩张降低了获得劳动力、客户和资金的传统壁垒,并扩展了前瞻性视角,刺激了高价值的革新。而在国家内部,这种全球变革所带来的成果是无法被各个阶层平均分享的。

2008年的经济危机不是减缓而是增速了这种差距的扩大。金融危机于2009年夏结束。之后,全世界媒体都在谈论美国经济不断增长,但实际上,绝大多数美国人的收入并未水涨船高。2014年,美国家庭月收入中位数仍为将近4000美元,不及金融危机前的水平,而且远低于1999年。

皮尤研究中心的报告称,经济危机爆发后,2007至2010年间,上层阶级的家庭财富损失了17%,中产阶级损失达到39%,而低阶层的数字是41%。到了经济复苏时期,从2010至2013年,上层阶级家庭财富增长了7%,而中产阶级和低收入阶层却维持不变。牛津大学经济学家安东尼·阿特金森指出,在危机发生后,1%的高收入人群却可以保护自己。一旦市场崩盘,他们会利用手中的现金储备非常便宜地购买资产,然后便会在危急中崛起,比他们曾经拥有的资产份额和收入还要明显增加。对于大企业来说,经济衰退制约了工资的增长并有助于实现快速业务重组和离岸外包,使许多公司降低生产成本并获得更高的利润——它们的高管也会获得比较高的收入。进一步的,严重的经济衰退加速了已经进行中的深层经济变化:衰退会激励工人和资本向上升期的领域转移;技术革命部分取代了工人们的角色,工人被从工作岗位赶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返回了。

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家大卫·奥特指出,在衰退中,“中等技能的白领和蓝领工作”的消失情况要比高技能白领工作或者低技能服务岗位“严重得多”。在衰退的最初两年,销售、行政助理和非管理层办公室工作之类的白领工作,几乎每12个岗位中就有一个消失了;生产、手工艺、修理和设备操作之类的蓝领工作,每6个岗位会消失一个。

2010年,任职五届美联储主席的艾伦·格林斯潘在一次采访中指出了这些变化中的危机:高收入个体、大型银行和大公司已经经历了一次“重大的恢复”,相比之下,其他经济体——包括小型商业和“数量巨大的普通劳动力”——则会受困于经济衰退,苦苦挣扎而难以脱身。我们所目睹的根本不是某个单一经济体,而“完完全全是两个彼此分离的经济类型”,它们之间的差异和分歧还在不断增大。

社会心理也随之变化。索罗斯曾对路透社的全球资深编辑克里斯蒂娜·弗里兰说:“美国比欧洲更容易致富,因为欧洲人嫉妒富豪,美国人则努力效仿。”但弗里兰注意到,随着财富鸿沟的扩大,以及富人从政府救助中不成比例的获益,这种联系超级富豪与其他人之间的文化纽带磨损了。她观察到,许多美国富豪认为,工人与中产阶级面对的麻烦,通常是由他们自己造成的。一位华尔街最成功的投资银行执行行长告诉弗里兰,他对他的公司在金融危机中所起的作用丝毫不感到内疚。在他看来,真正的罪犯是自己无能的表亲,后者拥有三辆汽车和一套住房,却负担不起。在这种普遍的“傲慢”下,富裕阶层不愿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共和党成员、黑石公司的施瓦茨曼就发难说,奥巴马打算对私募公司红利征税以补偿中等收入者的做法,“就像是1939年希特勒入侵波兰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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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断裂深刻影响着共和党。对于共和党的决策者来说,平衡富有选民和低阶层选民利益的难度原来越大。在共和党历史上,以减税著称的里根也知道用向富裕阶层征收更多的税务来拯救财政赤字。但这却成了今天共和党人的“禁区”。共和党人格罗佛·诺奎斯特(Grover Norquist)是“美国税改”组织主席。这是个强大的游说和竞选活动融资组织。诺奎斯特强迫几乎所有共和党官员做出一个承诺:在任何环境下都绝不会提高税收。如果任何人拒绝这样做,或是敢于违背承诺,那么诺奎斯特就会支持其挑战者。于是2011年,共和党和民主党在国会就削减赤字问题争执不休。民主党人坚持认为,任何平衡预算的计划都必须将提高政府收入和削减政府支出两方面的内容涵盖在内,而共和党人则坚持反对提高税收。

在2012年大选前,格罗佛·诺奎斯特又发起了《保护纳税人宣言》,誓言永不加税。242名共和党众议员中的238位和47名共和党参议员中的41位都签署了这一誓言。他们众口一词地说,富人是创造就业机会的人,在他们头上加税,等于抑制他们的工作热情,进而导致增长放缓,失业率增高。人们质问诺奎斯特:为什么要采取对富人有利的税收政策,而削减那些穷人真正需要的公共服务?“我懂得贪婪和妒忌:一些人在赚钱,而你想要从他们那里偷一些来?这是有趣的想法,但是不道德,也肯定是不公正的。”

“共和党已经被富有的捐赠者、大企业所有者所主导了,他们不希望缴纳更多的税收。同时,许多共和党人依然相信,低税收能够创造更多工作机会,带来广泛的社会收益。”詹姆斯·麦迪逊大学副教授马丁·科恩说,“不幸的是,没有数据能够支持他们的执念。”于是人们看到的是,今天,美国最富有的400名亿万富翁的所得税率是17%,比年收入2.6万美元的巴士司机低5个百分点。

去年8月,特朗普在采访中就公布了自己截然不同的税收设想。“我想让那些每年赚亿万美元的人多缴些税。因为现在,他们付得太少了。我认为这是可耻的。我个人对此毫无异议,我不介意缴纳更多税。”同时,他宣布要给中低阶层减负。“在这个国家里,中产阶级正在被痛殴。你知道,是中产阶级建设了这个国家。”这些观点听上去很像民主党,但这正是共和党中低阶级白人选民想听到的——《经济学人》杂志的调查显示,62%的低收入共和党人认为应该向25万美元收入以上的人群征收更多的税,而在年收入超过15万美元的共和党人中,只有11%的人支持这样观点。

恐惧

如果中低阶层白人的诉求仅仅是向富人征税和提升自己的福利,那么他们很可能并不需要特朗普。他们完全可以抛弃共和党选择民主党。但事实并非如此。

知名社会学者斯科克波(Theda Skocpol)等人在茶党兴起时就指出了一种更为复杂尖锐的冲突:那些反对奥巴马医保改革的白人民众并不反对社会安全和老年医疗保险,他们许多人就是领取福利的中老年人;他们反对的是把福利给非裔、拉丁裔,尤其是非法移民。

共和党建制派意识到核心选民在移民问题上的想法,但他们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坚决程度。一些观察家人为,在2012年的总统选举中,如果白人选民的投票率和支持罗姆尼的比例能与2008年麦肯恩竞选时的一样,那么,赢得选举的是罗姆尼而非奥巴马。2012年,罗姆尼以削减税收、预算,放松管制、自由贸易等经典的保守主义为竞选纲领,同时在加强移民管理方面对基础选民做了某些让步。但他还是失败了。选民们觉得他做得不够。一个可以理解的立场鸿沟是:中低阶层最直接地遭受移民政策的冲击。而资本资产所有者、技术水平低下劳工的雇主和高薪专业人士通常因为移民来美而获得经济利益。他们更有可能享受移民带来的诱人成果,同时又不会受公立学校移民学生猛增等现象的影响。在中低阶层选民看来,共和党在宽容移民政策的任何妥协都是对阶级利益的再次强调。

在过去几年里,究竟应该怎样对待移民,共和党内部有不同的声音。2013年开始,奥巴马猛推宽容非法移民的移民改革,他指出,从长远来看,共和党阻碍移民改革在政治上是自取灭亡,因为他们即将失去整整一代不满漠视其处境的移民们的选票。罗姆尼同意这种说法,他曾表示:“我们必须支持移民改革,否则共和党的诉求将会持续削弱。”但是,共和党众议员更加担忧自己选区民众对移民法案的反对立场,害怕若无视选区的民意,则会在下次党内初选面临严峻的挑战。

这正是现在的情况,特朗普的直截了当摧枯拉朽般地打垮了任何在移民问题上留有余地的竞争者。驱逐1100万非法移民,建立美墨边界的隔离墙,不管这些看法多么“政治不正确”,他们就是选民们想要的:民调显示,低收入共和党人中,66%的人支持驱逐非法移民,75%的人支持在美国南部边境建立隔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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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问题只是一种更广泛的深层次恐惧的一部分。2015年12月7日,特朗普发表了关于“全面禁止穆斯林入境”的言论后,美国主流社会一片哗然。传统主流媒体立即对他展开口诛笔伐。但选民不为所动。他的支持率并未出现媒体预期的大幅下跌。事实上,2015年6月,特朗普在宣布参选后的首次讲话中就公开发表针对墨西哥移民和黑人群体的偏激言论。此后,他在社交媒体上制造的“舆论引爆点”之一就是重弹奥巴马是“穆斯林外国佬”的老调。

2015年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三分之二的共和党人有这样的感受:“这些日子我觉得自己在自己的国家像一个陌生人。”一方面白人深刻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在这个国家的地位。1960年时美国人口的85%是白人,但预计到2042年,白人人口将只占一半,而后他们将成为“少数”。

另一方面,中下阶层白人的生活受到了全面的冲击。从1968到2015年,白人工人阶层中,30多岁、40多岁男性的劳动力参与率从96%下降至79%。同一时期,他们的已婚率从86%下降至52%。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学者查尔斯·穆雷(Charles Murray)撰文指出,白人工人阶层男性经济上捉襟见肘,他们作为家庭支柱、好父亲、好伴偶的角色受到新的价值观的冲击,他们的社区生活开始分崩离析。这一切都加剧了他们的挫折感。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迪顿(Angus Deaton)在去年年底发表了一篇报告印证了这一点,美国中年白人每10万人里的自杀率从2000年的16人增加到2015年的25.5人,同时期内中毒的人数从6人跃增至30人。中毒人数剧增,多半是服用毒品或者镇痛剂所致,与克服生活压力和精神痛楚是显然相关的。而在这些指标上,黑人或西裔群体都在改善中。

这些人的处境在主流政治中并没有得到同情和认真对待。美国保守派重要杂志《国家评论》(National Review)在谈到特朗普的支持者时尖刻地说:“关于这个没用的低收入群体,说句实话,他们该死。他们在经济上属于负资产。在道德上,他们不可饶恕……美国下层阶级白人受制于一种恶劣的自私文化,这种文化的主要产物,是贫困和废弃的海洛因针头。唐纳德·特朗普的讲话让他们自我感觉良好。服用奥施康定(一种镇痛药)也有一样的效果。”

美国种族主义研究者莱昂纳多·泽斯凯德(Leonard Zeskind)指出,一个趋势是,大量的美国白人会自发组织动员起来,捍卫他们的政治经济地位。去年6月,一个年轻的白人优越主义者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杀死了9名黑人信徒。这一事件促使该州决定移除所有公共场合的联邦旗。联邦旗是19世纪美国内战期间代表南方军队的旗帜,具有种族主义的意味。这一行为刺激了美国极右势力。一个自称“保守反应小组”的组织给南卡罗来纳州居民的自动电话留言,警告他们:“仇敌奥巴马像‘伊斯兰国’一样,想要我们的纪念碑倒下,想要挖掘我们的坟墓,想要易名我们的学校、公路、城镇和国家。他们甚至停播了‘正义先锋’电视节目。他们正虎视眈眈,还会继续采取行动。”

特朗普恰好出现在这个风口上。他毫无保留地获得了这些人的支持。爱荷华州的党团会议举行前,选民在收到了自动电话留言——几位白人民族主义者告诫选民:“我们不要穆斯林进来。我们要聪明的、受过良好教育的白人,他们才能融合进我们的文化。请投特朗普一票!”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刁大明指出:“目前的情况显示,特朗普获得提名的可能性是空前大的,这的确是始料不及的,也是选举政治不确定性的体现。去年7月20日以后特朗普反超杰布·布什,在民调中领先。这种情况在上一次选举中也曾出现过。从2011年9月份到2012年2月份大概半年的期间,有四个反建制派、反在任者、反精英等倾向的非主流参选人,轮番反超罗姆尼,但是罗姆尼还是一点点、不断地稳稳上升,在3月份稳住了提名。所以从去年7、8月的节点看,特朗普的领先看似是2012年的翻版,但是与2012年的区别在于,建制派这样传统的精英派不具备罗姆尼那样能够整合共和党各种派系的力量,并最终扭转局势获得提名。今年的建制派相对弱势,所以特朗普能够异军突起,并能保持持续领先。特别是去年10月,法国巴黎遭遇恐怖袭击、美国加州圣贝纳迪诺发生枪击案等事件后,特朗普的极端言论又得到更多的追捧,所以民调回升并延续至今。”

特朗普会秉持右翼民粹主义走得更远吗?刁大明认为:“特朗普不属于共和党传统的两大阵营——商业温和保守派和宗教极端保守派,看似党派通吃,但随着党内提名竞争的加剧,以及两大阵营之间日趋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特朗普会面临既难以取舍又难以被任一方全然接受的窘境。”

更进一步的,即使特朗普在共和党突出重围,他能够击败民主党人吗?在特朗普风头最健的移民问题上,美国公共宗教研究所(PRRI)过去9个月的调查结果并不站在他这边:62%的美国人认为,目前已在美的非法移民应当有条入籍道路,只要他们达到某些要求;15%的人认为这些移民应当获准成为永久合法居民,但不入籍。《华盛顿邮报》评论说,特朗普和克鲁兹都在利用心中烦恼、对政府不信任的美国人,包括最怀疑移民的人。对于一个分裂的少数党来说,那种做法有效。但是要团结一个大党,尤其是要在11月争取入主白宫,强烈的反移民信息不大可能奏效。但这并不意味着特朗普只是美国政治中一段会被迅速遗忘的小插曲。“特朗普运动会比特朗普的候选人资格获得更久。”佛拉蒙特大学法律、政治和政治行为教授加里森·尼尔逊(Garrison Nelson)说,“那些对不同宗教、种族和民族的仇恨的公开表达不会迅速消失。魔鬼从瓶子里逃出来了。”

主笔 徐菁菁 实习记者 赵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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