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古吉金

时间:2016-12-05 16:12:56 

故事始于上世纪60年代后期,西柏林还深陷“冷战”泥沼。乌尔里希·豪斯曼(Ulrich Hausman)当时是一名留长发的年轻学生,他正在攻读建筑学位,为赚取学费并维持生计,他与友人经营了一间小型的工作室。从英国购入古董家具与工艺陈设品,修复后在德国售出。一次前往伦敦选购工艺品的时候,偶于古董店内瞥见一青铜小瓶,曲线流丽,灵巧精雅,环饰凸棱,触感熟滑,包浆温润。当时心中甚为疑惑:金属本为冰冷之物,何以制成瓶器,气韵还能如此生动灵秀?随即乌尔里希将这件铜瓶购入,这正是后来“未了情园”的首件藏品。

乌尔里希对中国古铜器的魅力感到震撼,对青铜小瓶爱不释手,常会在瓶中插上一枝小花,相伴于案头。然而初步了解之下,他发现博物馆人士对此器物并没兴趣,指其既无历史价值,也不属艺术精品,更非年代久远之物。面对这种情况,乌尔里希并没有受挫,反而暗自高兴。他说:“当时作为学生,资金紧张,这样反而有利于我以微薄资本,购入珍贵艺术精品。”于是,乌尔里希开始研究中国晚期铜器(唐以后铜器),他会特别寻找中国艺术方面的文章、书籍仔细阅读,并通过柏林古董界,广结志同道合的收藏家。乌尔里希发现博物馆内所藏的铜器,全部为800年或以前之物,晚期铜器杳无影踪。“我当时就想,难道宋、元、明、清历朝以来,所有铜器皆乏善可陈?如此说法,似乎又与主流中国艺术书籍观点相符。”

乌尔里希试图找寻这个答案。他发现伦敦是了解中国古董的重镇。当时常到英国搜购家具,总特意前往伦敦各大古董店及博物馆寻觅珍品,常常是一早就赶至闻名业界的伯蒙德(Bermondsey)市场。那时资金有限,能购入的藏品实在不多,不过幸运的是能与多位拍卖官及古董商学习,每次谈话都获益良多。迈克尔·默顿(Michael Merton)是一位古董商,他目光锐利,擅于辨别雅器精品,更乐于慷慨分享鉴赏心得。当时伦敦收藏界收藏的学术氛围极好,不以对方家财衡量盘算。

当时业界多视晚期铜器为陪衬装饰,仅为桌面或饰架之物,与高古青铜雅器比较,更形劣拙,粗制滥造,不值一提,更不要提及分析鉴赏。在当时,中国晚期铜器,饱受鄙夷。曾有英国知名教授认为晚期铜器为“生搬硬套之粗滥俗物。铜胎单薄,铸工粗糙,甚至认为年款亦属假造”。由于此类种种,业界对晚期铜器需求极低,因此鲜有藏品现身古董市场。

学习古董鉴辨路途艰巨,当中一重要分水岭在1975年。乌尔里希应邀随同首批访华的德国建筑师前往北京,他担任这次行程的摄影师,记录探访经过。访问行程虽然异常紧密,但每逢清晨,乌尔里希便会悄悄离开酒店,拿着相机,来到故宫。乌尔里希说:“故宫气派恢宏,庭院静谧深邃,壮丽瞩目。建筑依地势而建,肃穆森严之余教人心驰神往。我父亲是植物学家,有传授不少园艺知识,故宫所见,竟成为我日后设计庭园工作的灵感来源。”

对于乌尔里希来说,此行另一重大收获,则是有幸认识了清华大学吴良镛教授。初见吴教授便觉得一见如故,乌尔里希向教授透露对中式家具的浓厚兴趣,并请教何处可寻得明代家具,以作观摩,吴先生欣然答应。乌尔里希说:“没想到教授只带我走至清华大学图书馆,馆内座椅竟是明代古物,馆中学生们正坐在椅上静心阅读。”自此乌尔里希与吴先生成为挚友,相交多年至今,吴先生后来更是给乌尔里希的个人珍藏命名为“未了情园”。

1976年,乌尔里希的建筑学位将近完成,他的研究重心与中国文化越趋接近:因对中国艺术热爱日浓,因此积极探索中国艺术的各种潜质。乌尔里希毕业论文答辩的日子逐渐逼近,寻思适当题目之际,乌尔里希经常忆起当日清华所见明式椅,又想起德国包豪斯风格,以钢条构成简约座椅。细心思考,发现两者实质大同小异。论文答辩当天,乌尔里希带同一张明代古椅进场,辩证中德两套理念异曲同工的论据。“结果不但赢得一级学位,并且获颁德国研究学院奖学金,还得以应李约瑟博士邀请,于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研究中国建筑。其间不仅与李博士并肩研究,后来更获得设计李约瑟研究所庭园的工作。”乌尔里希说。

于学术,于收藏,乌尔里希都希望能够读文献的原著,于是决意学习中文,在丹尼斯(Dennis Twitchett)教授和理查德·王(Richard Wang)的指导下,乌尔里希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密集课程。这对他日后研究晚期中国铜器实有莫大帮助。随着研究的深入,乌尔里希发现,欧洲现存不少晚期铜器,但是并无证据显示,此类设计曾经流行于欧洲。再者,欧洲本身拥有铜器制作技术,加之中国铜器以礼器居多,这些铜器在欧洲当地仅可作装饰,并无他用。

在乌尔里希看来,背后原因或为当时东印度公司与华商务频繁,以帆船运送香料、茶叶及织品前往欧洲,由于货品重量过轻,需借助大批压舱物稳定船身,于是大量的金属器随船运到欧洲,之后被作为古玩、装饰品出售。乌尔里希在诸多博物馆库房内所见,此类铜器质量极其参差不齐,或为随意大量购入,售价以重量而非质量计算,如果其中发现珍品,应当属意外购入的例外情况。

在乌尔里希的铜器收藏中,涵盖了从宋代至清代之间不同时期、不同类型的铜器,花瓶、水滴、香炉、香熏等等。经过多年收藏、研究,乌尔里希逐渐掌握了断代鉴赏之道。他说:“由于外界对晚期铜器缺乏兴趣,此类铜器的断代鉴定异常草率,几近胡闹。一些学者简单地认为粗糙者,通常断代为较早期,较精细者,则当作较后期制,一般认为是清乾隆时期。事实上,精细者也多有两宋、元、明的珍品。”

乌尔里希认为艺术史学者多有不知模铸难度,因此才会有此说法。范铸轻薄铜器,实则难度极大,厚身铜器反而较为容易。轻薄铜器制作精巧,器身轻薄如纸,厚度不过0.05厘米。这类铜器铸造完成后一般保留原状,无论车床碹磨圆形铜器(此法多用于厚身铸器),或是修平磨光,均会造成损坏。如果铜器带有浮雕纹饰,更不可以如此加工。因为细小的沙粒都会在陶范上造成漏洞,而且无法填堵。相比之下,厚身铜器则常以此法填补陶范漏洞。

轻薄铜器铸造过程中,浇注铜液必须非常均匀。铜液处于高热状态,假若稍微降温,便会造成堵塞,破坏铸品。因此铸造时不仅需精确制模,牢固外范内模,加热陶范时也需谨小慎微,确保铜液均匀分布。

中国工匠铸造轻薄铜器,从始至终未受重视。乌尔里希一直断代此类铜器为13至15世纪,传统则认为制于17至19世纪。直至韩国新安沉船的文物出水,发掘相似铜器为例证,断代在13世纪,由此论证上述推断无误,证明乌尔里希推断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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