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到三十岁,你还没有结婚,我也没结婚,那么就凑合凑合,我和你结婚算了。”崔东城说。
像是美梦突然被惊醒,薛冰觉得眼前的一切统统不好笑了。
“谁要跟你结婚?跟你结婚?想得倒美。你养得起我么?你,可以去死了。”她说得气喘吁吁,推了他一把。
“我就是想找个富婆把我给包了。”他腆着脸,轻笑着说。
“我不是富婆。”
哄笑。
这只是这个炽热夜晚的一个小插曲,欢愉未曾流失一厘一毫。没人在意什么詈词秽语,也没人留意薛冰的一颦一笑。她端坐着,不时夹菜。余下的良宵,她只觉得在梦游,身边发生的一切,与她再没半点关系。人们的欢声笑语,就像某种催眠曲。但她游荡着,眨眨眼睛、张张嘴巴、笑一笑,心愈加空荡荡了,是不能稍微扒开点往里瞧一眼的。往后的岁月,她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觉得这像极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境。
“崔东城这个人,就是好玩。”有人说。似乎想证明此言非虚,崔东城马上开始挤眉弄眼,几杯酒又一骨碌下去了。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朱嫂子对薛冰说。
“不要不要。”薛冰说。那迅疾地说“不”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是娇羞了。
菜照吃,酒照喝。有人说,崔东城这个人以前扭扭捏捏的,不爽气。他今天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有人叫嚷:“东城哥,多喝一点!东城哥,多喝一点!”
“喝就喝。”
“你手抖得太厉害,酒全洒出来了。”
“抖吗?洒了吗?”他将杯子举到眼前,左看右看。红酒在玻璃杯中左摇右晃,到底没溢出来。
有人当场就吐了一地,趴在桌上哼哼。崔东城好像也快倒了。
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大家都很尽兴,相约下次再见。崔东城付账时,钱包是别人帮他摸出来的。钱包一到手,崔东城就往服务员身上丢。他醉了。
就像各自招领失物,嫂子扶着哥哥往门口走。他们嗫嚅着,然而很听话,异常珍惜此刻扶着他们的人。
薛冰独自走在前头,在路口送人上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崔东城也踉跄着跟上来了,没人扶他。朱嫂子朝崔东城努了努嘴,对薛冰说:“要不,你送送他?他学校就在前面。”
“我没醉。”崔东城咯咯笑。
“你还是送送他。”朱嫂子又对薛冰说了一句,才关了车门。
薛冰走到崔东城身边。经过就摆在街边地上的空调排风口时,他身上酒气闻着愈加浓重了,还夹杂一股汗水咸湿味。
她对他说一声“走吧”,就自顾自走在前头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是不会跟上来的。然而,很快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令人觉得踏实。过马路等红灯时,他赶上了她,并排站在一起,都不说话。
时间不很晚,但踏进崔东城所在学校的后门,薛冰就觉得一片阒静。没几个人,树影婆娑,远处的教学楼透出一排排光亮。崔东城走几步就打个趔趄,将走在右侧的薛冰往读报栏上撞。
“你还好吧?”她在黑暗中问。
等了片刻,她听见两声悠长而脆弱的“嗯——嗯——”声。然而没走几步,他又撞了她一下,力道更强了些,逼她又往里边靠了一些。她心下愤慨,却又享受这轻度的撞击。
“你的宿舍在哪?”她觉得已走了很长时间。
崔东城立住脚步环顾,随时可能摔倒的样子。许久,他吐出一句:“过头了。”
薛冰觉得他是故意的,没好气地问他:“究竟在哪?”
崔东城指了指他们之前路过的一幢房子,打了个饱嗝,强压着声音说:“那边,302。”薛冰觉得,他是胡乱指指的。不过,她打定主意,把他丢在大楼门口就好。
宿舍管理员是个中年男子。他望一眼崔东城,又望一眼薛冰,然后继续吹电风扇埋首看报。这楼有些年代了,楼梯上只一盏低度数的灯泡,四处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大学男生宿舍习闻的打闹声、奔跑声、怒吼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