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坐圆桌两端,抬头便可对视。他并不着急说话,她局促地望着窗外。人都到哪儿去了?矮壮的桥墩下冒出了很多小贩,板车上的灯泡瓦黄瓦黄,穿梭如流的学生面目模糊。
“你今天很漂亮。”她听见他说。语调低沉,但有些轻佻——这么俗的开场白!
“夸人不是这么夸的。”她条件反射似地回答说,很快后悔话中的那丝怒气。他带着笑,两颊肉鼓鼓的,并不回嘴,像只温驯的叭儿狗。
他推了菜单过来。她低头翻看,冷气拂过颈脖。短短几分钟,就翻了两遍,回过头来又翻。最后随便指了几个。
三样鱼,两样肉,一样菜。侍者重复一遍菜名,然后望崔东城。
“再来一个豆腐羹。其他,等别的人来了再点。”崔东城笑笑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第一个菜还没上,朱哥哥带着新女友到了。他说,原本早就到了,找车位找了很久。
“你们两个人到了很久吧!”
“也没多久。”崔东城说。
人陆续来了,鱼不嫌多,又点了好些菜。
单他们一桌,就让饭店喧嚣起来了。成双成对的,都要坐在一起,最后只好让薛冰挪位置,挪到崔东城那里去。他只能斜了眼来望她。
男人喝酒,女眷喝奶。席间问起崔东城的近况。他说,暑假他准备到一家杭州报社实习了。
“他妈的!敬大记者一杯!社会喉舌啊,我最怕了!以后记得多关照兄弟们啊!”
崔东城一边说“不敢不敢”,一边说“一定一定”,又说“没工资拿,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留在那里”,好几杯啤酒已被推着落肚。有人说要喝黄酒,黄酒上桌;又有人说亲戚最近从法国带了几瓶进口红酒来,叫服务员拿开瓶器来。各种肆无忌惮。
“崔东城,黄的喝完再换红的。”
“好呀好呀!什么都喝点。”许久未开口的薛冰也插了一句。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现出一种不屑的笑。先是黄的,后是红的,都是一把抡起杯盏,张开嘴,往里面一倒,未经口舌,直接进了喉咙,骨碌都没骨碌一下,没了,仿佛表演什么特技。不用说酒,好像酒杯都能整个吞下去。
“大家都这么说,我怎么好意思不喝呢?”喝完,他让人看空酒杯。
“好样的!好样的!再来一杯!再来一杯!”众人鼓掌、拍桌,拿着酒杯在崔东城面前吆喝着。
“少喝一点,我们都少喝一点。”薛冰说。桌上其他几个女眷也纷纷附和。
“薛冰心疼啦!”有人大叫,“薛冰心疼死啦!”狠命拍桌子,惹得服务员侧目而视。
“我救不了你了。”薛冰滚烫着脸,斜过脸去。
“谢谢,谢谢。”
第四个“谢”字还没说完,又吞了一杯。
酒酣耳热,有人说话吞吞吐吐起来,舌头像是打结了;有人搂着女友说悄悄话,嘴唇快碰到耳垂了;有人手托着额头,闭着眼睛像在沉思;还有人讲起了一桩新闻:有高中女同学,最近怀孕了。
“你们也快了吧。”崔东城指着其中一对说。人们跟着起哄。被指“早生贵子”的一对不以为忤,在人声中相视一笑,幸福甜蜜。
因为和薛冰还不相熟,朱哥哥的新女友问薛冰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她故作镇定。
这么一句话,提醒了众人,马上重拾旧日的笑话。笑薛冰的男孩子气,笑她的短发,笑她动不动就气嘟嘟的样子,笑她可能到了三十岁还嫁不出去。
奇怪,她一点也不恼。他们说笑说得真好,她也应该跟着笑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