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定,比如在路上捡到了一包巨款,或者偷了哪个恶汉的老婆。”
我笑骂肖春江说:“你狗日的是医生还是侦探?”
把他送到灯火辉煌的大街上,看着他打的走了,我才往回走。进了小巷口,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这次不是怀疑身后有人跟踪吓的,也不是被自己的影子吓的,而是被肖春江的话惊骇出一身冷汗的。
前面说过我爸妈的职业,我爸是个中学物理教师,我妈是个外科医生。爸爸做过校长,妈妈做过外科副主任,我算是出身在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里。从小爸妈就对我期望很高,三岁时爸爸就教我背唐诗三百首,四岁练钢琴,五岁学画画,六岁学珠心算,爸妈在教育上特别舍得下血本,可惜我天资愚笨,上学时成绩一直就是中等,小学中学都如此,不像肖春江那样绝顶聪明,可以跳级读。至于学钢琴和画画,更没天分,学了三年钢琴,连一首完整的小夜曲也弹不连贯;画画呢,画到素描我就受不了了,天天画锥体,我不知故意弄断过多少支2B铅笔,所以小学一毕业,琴呀画呀的,都学不下去了。
后来,高考两次落榜,连复两届,才考上我们州城一所三本大学。大学毕业时差点没拿到学位证。毕业后,爸妈求了好多人,我才进了文物局,后来他们又托关系把我调到现在的单位,安全监督局,从事业编变成了公务员(那时事业编容易转公务员编,晚两年,几乎就不可能了。)我是学历史的,到了安监局,等于转行,又不得不读与此专业相关的书籍和法律法规。其实我不想调安监局,那时我最想调的是群艺馆或者图书馆。从高中开始,我喜欢文学,在大学时也发表过一些散文和诗歌,虽然没有一点名气,但一直以来我都很痴迷于文学创作。那时文物局还没独立,是文化局的二级机构,以爸爸老校长的面子,只要他给他的学生市文化局长打声招呼,系统内调人非常容易,但爸妈却对我的诉求充耳不闻,他们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市长和副市长们签字,想把我弄进人事局或财政局,最后都没弄成,退而求其次,我被弄进了安监局,搞办公室工作。安监局是个专业性强的单位,那些法律法规条例条文多如牛毛,起草文件,写领导讲话稿,先进人物事迹报道等等,哪一项都要专业知识,光背那些枯燥无味的专业书籍就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勉强胜任工作。两年后我任了副股级的办公室主任,三年后提升为股级正主任,至于提副科,任副局长,远着呢,很可能是我妈臆想的,或是我爸从哪个在县委办或组织部当小跑腿的学生那里听来的飞信。
很多同学和朋友很羡慕我,任何事都有父母出头,给我弄得妥妥帖帖的,其实他们不晓得我活得有多累。真的很累。因为我有非常强势的父母,任何事,任何举动,都被他们管得死死的。甚至是我的想法,大多数时候也会被他们掐死在萌芽状态。高三分科时,我想学文科,父母硬是不准,结果第一次高考,只考得三百九十多分,连大专线也没上,只好复读,复读转到文科班,考了四百多分,上了一个外省的大专线,那里离家远,我特别想去读,我爸不准去,又复读了一届。要是当年分科时我就选文科班,很可能第一次就考上了州城大学的本科了,就不要耽误那两年青春。大四时我谈第一个女朋友,外县农村的,毕业前她跟我回家,父母问清了我俩关系,知晓了她家境贫寒,第二天清早就客客气气地把她送去了汽车站。等我起床出来,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了。因这事,我有整整两个月没跟父母说一句话,他们也不跟我说。他们的意志比我坚定一万倍,最后只能是我举手投降。
碰上这样既势利又强大的父母,我不投降又能怎么样?有一次,肖春江喊我喝茶,坐在卡座聊天时他曾给我说过一句话:“顺利哥,你都没得抑郁症,要不是上帝太不公平,就是你心理素质太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我第二次恋爱失败一月之后的某一个晚上。我的第二次恋爱是悄无声息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从头到尾,肖春江和张光头都是见证人。那年我二十六岁,早就到了娶亲成家的年纪了。
我的第二个女朋友叫张小娟,是市精神病院的女护士,长得很漂亮,又很聪明和贤惠,她是张光头的堂妹,也是肖春江的同事。不过不跟肖春江在一个科室。张光头也是我的同学,初中同学,他并不是真光头,初中时他喜欢剃光头得的浑名。初三时他没考高中,考了中专,是怀化还是常德的一个商业学校,毕业后分到城郊供销社(社址是在城内),只上了一年班,供销社就改制承包,他承包了两个门面,一年后他把这两个门面低价买了下来。几年后他就发了大财,现在光那两个门面就价值二三百万。少扯张光头,还是回到张小娟上去吧。我是在张光头家里认识张小娟的。当然,是张光头有意安排我们认识的,他想把堂妹介绍给我,不仅仅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而是他很看重我们家家世清白和我这个人老成持重,大方,义气,单位又好,他堂妹跟着我不吃亏。当初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跟张小娟一接触,就喜欢上了她。很快我们就进入了正式恋爱状态。因有前车之鉴,和张小娟的恋爱我一直瞒着父母,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知道我在跟张小娟恋爱。甚至不知道我已经谈恋爱了。我们一见钟情,我们相见恨晚,我们相濡以沫,我们相托终身。但那时,我根本就不敢跟我父母提我在恋爱,第一是父亲坚决不同意我现在恋爱结婚,他认为我现在正是干事业的年纪,“成家就会再难立业,立业才能成个好家”“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两句话,他给我定的目标是三十岁升到副科后再考虑个人问题;第二是我母亲当时正在托人给我介绍市人大副主任的女儿,那姑娘叫伍珍,跟我是高中同班同学,脾气乖张,高中时我俩就是死对头,常争吵,现在有时碰面都不怎么说话。她怎么可能会嫁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娶她呢?但我母亲跟伍珍的母亲杨阿姨是同事,几十年来关系一直不错,她说伍叔叔和杨阿姨对我印象一直很好,要我多约伍珍来我们家做客,增进感情,我一次也没约。杨阿姨倒是带她来过我家一次,坐了几个小时,吃了晚饭才走。伍珍跟我到过我的书房里,看到满壁的书,说了一句话:“有买这些书的钱,不如把你那个国产手机换成iphone5。”当时就把我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