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发福无言以对。如果可以,他真想跪下来求大家去唱歌跳舞。他没有想到,运动从来都是艰巨的工作,即使是只要求大家来唱歌跳舞也是如此。作为一个不脱产的干部,他其实也已厌倦这场运动。他看到雨水从风岭的天空洒下来,他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邱立在喇叭里讲了一下午社教运动的必要性,到了晚上,也只有四五个人去村公所。他愤怒了,带着民兵挨家挨户上门,可是,村里的狗在这个时候变得尤为明白它们主人的心思。他在狗叫声中一遍遍地宣讲,人们嘴上答应着,待他一走,又扛着锄头下地了。
五月四日,乡里要搞社教运动的文艺汇演。这场运动就要交一份答卷。黄风、赵初晴、安白云他们天天创作节目,除了赵小棒以外,似乎没有人有更多的热情了。
有一天早上,赵小棒刚起床,乡武装部长带着外村的民兵就扑进了他家里。赵小棒被五花大绑,带到了村公所。
“为什么要破坏社教运动?”那武装部长是个转业军人,嗜酒如命,他的酒气喷到了赵小棒脸上。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赵小棒朝地上吐出了一口痰,痰里带血,刚才抓他的时候磕破了嘴唇。两个民兵来摁他的头,按下去,他又倔强地昂起来。
“你在村里拉帮结派,吃吃喝喝,散布运动的谣言,动员大家都不来参加运动,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我每天都来,别人来不来,我管不着。”赵小棒说,“你可以问工作组的人,我是不是积极参加了?”
“别想耍我们,你那点小心思,大家都看得懂。”武装部长示意松了赵小棒身上的绳子,语言缓和了一点,“马上要汇报演出了,这不光是工作组的面子,也是风岭的面子。难道风岭人就只会种庄稼,而没有半点歌舞天赋?”
赵小棒不说话。他挺着胸脯,跟眼前的这几个人耗着。村公所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的心里,既害怕又好奇。
有些事情村民是知道的,赵小棒请了李偏偏,彭来财、冯八字他们吃了一顿羊肉,喝了一顿酒。他们在酒桌上说起社教运动,越说越愤怒。酒喝到最后,赵小棒将酒瓶摔碎在地上,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们明白,你心情不好,可是,生在这个地方,大家都得认命。”彭来财说,“接下来,看哥几个的吧。”
风岭的年轻人们,心里有一个共同的伤,那就是安白云。暗中涌动的情绪一拍即合。年轻人才是歌舞场上的主角,但他们突然变得热爱劳动了。于是,我们看到的局面是:大喇叭响彻村庄,村公所门前的篮球场上,只有几个工作组成员在唱歌跳舞。赵小棒坐在场外,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安白云。几个还不到上学年龄的孩子,嘻嘻哈哈地看着他们。几只狗趴在树下乘凉。几只鸡在不远处走来走去。而土地里,是热火朝天干活的人们。到了天黑以后,人们更是早早洗脚上床睡觉了。年轻人们的夜晚,总是躁动不安,但是他们不再去村公所玩,或者去另外的村里玩。风岭的歌舞场,被人抛弃了。
“小棒哥,请你帮帮我,”安白云在路上堵住赵小棒。那个夜晚没有月亮,只能勉强看得见路。“我刚做妇女代表,需要成绩,”她说,“青年节越来越近了,配合工作组开展运动是我的职责。”
赵小棒冷笑了两声,“我天天都在呢,”他说,“看着你和他在一起,心里就像有人拿刀子在捅。”
“小棒哥,”安白云低声说,“我是真的喜欢他的。”
“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空气中飘着泥土湿润的清香,村庄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天,我在家里做了一整天作业后,晚上去村公所看安白云。我的心情和赵小棒一样。
“如果你真的心里过不了这道坎,那我让你摸一次吧。”安白云说,“如果你不嫌弃。”
赵小棒关掉了手里的电筒。我蹲在地上,手捧胸口,我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我想起了看《双旗镇刀客》的那晚,那雪梨一样的乳房。我听到了安白云的叫声,“你轻点,”她说。
直到赵小棒走了,我才敢猫着腰站起来。如果被发现,狗日的一定不会放过我。他摸安白云的时候,我的恨意压在了紧张之下。他们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走在夜晚的山路上,“畜牲,畜牲,畜牲,”我一路骂着赵小棒回了家。
只有三个人知道,风岭的年轻人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村公所去唱歌跳舞。但是,理由并不重要,那时已经是四月末了。据说,这次汇报演出,还会有一名副县长来现场观看。这是对工作组的考核。邱立问安白云,白云同志,风岭出多少个节目合适?安白云说,十个。
于是,风岭真的排了十个节目。老年合唱《社会主义好》、儿童合唱《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快板书《风岭的山,风岭的水》、小品《我们村里喜事多》、情景剧《只生一个好》、群舞《快三》、歌舞《敢问路在何方》……
最轻松的节目是儿童合唱,这只需要把村里的学生找来组成队就行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会唱这首歌。老年合唱《社会主义好》比较麻烦,这些牙齿掉了的老人,吐字就是个问题。更何况,以他们的精力,唱上三遍,就气若游丝了。歌舞《敢问路在何方》比较有意思,由赵小棒扮演孙悟空,李偏偏扮演猪八戒,安发财扮演唐僧,陈老歪扮演沙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