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护工总算来了,是个中年妇女,人看着厚道,看来也会跟弟媳妇处得不错。展扬把家里不穿的衣服,全给了护工,护工又是感激又是道谢的,表示一定要好好照顾病人。展扬望着消瘦了的弟媳,把她叫到一边说,你主要是配合她,不要亲力亲为。弟媳说,哥,没事儿的,护工大姐也不容易。听得展扬心里又是一阵感动,更是对弟媳高看了几分。
部长爱人和顾小音只要有空也时不时地来帮着照顾病人,部长的笑脸多了,到医院来的少了。部长人不来,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却都清清楚楚的,比如展扬给老人找了理疗师,比如顾小音给老人买了随身听,里面下载了他最喜欢的革命歌曲。这些,部长总在有意无意中传达给了展扬,展扬心中喜悦着,却并没告诉妻子。
蒙在鼓里的妻子总说你说部长会不会念着咱们的好?又说这病可是慢性病,我们怎么耗得起呀?一想起这也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都感到对不起弟媳妇了。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说她肯定也有烦的时候,人家还是一名老师,还有工作。家也不能照应,肯定不是长法。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部长是我的领导,帮他排忧解难,是我们做部下的本分,以后要管住你的嘴,不该你说的就不要说。至于弟媳妇的事,我也知道这不是长法,等部长父亲病情稳定了,我们再给他找个好保姆,我已经给我弟弟说了,让他尽快找合适的人。对了,方苹没说楚天舒的工作开展得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怎么自己不问呀?
我老打电话,没人接。
听说一直在部队跑,老楚这人你肯定知道,是干大事的料。顾小音由衷地说。
楚天舒是干大事的料,你跟他过呀!展扬脸立马阴了。
吃醋了,你看你就针尖大的心胸。不就是一句平常的话吗,至于你如此发脾气?顾小音话没说完,一本书就砸到她的身上。
顾小音知道这是丈夫真正发火了,便不再说话。低头拾起书,一看,是一本《机关的机关》。她气又不打一处来,想,整天看,整天用心思,可是结果呢?本想再数落丈夫几句,可看到丈夫到阳台上去了,就知道丈夫遇到了难题,便轻轻地把书放到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不再说话。
展扬一支烟吸完了,关上了窗子,走进来坐到妻子身边,说,对不起,我心里烦。现在有好几个人都盯着局长的位子。稍有大意,就可能前功尽弃。再说,大机关是藏龙卧虎之地,能到这个地方,那都是人精,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淘汰。现在部队又面临整编,也许老楚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我知道,你们男人也不容易。
一会儿跟我一起去看看方苹,老楚不在,她有什么事,咱多照应着。
一会儿部长一会儿又是原局长,我说展扬,你说你活得多累。楚天舒人不怎么样,走时,也不替你说好话,现在十有八九回不来了,你还老是要去他家里看,我顾小音最瞧不起干低声下气的事了!顾小音刚压下去的火腾的一下又冒上来了,想按都按不下去。
我说你怎么连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弱智。
我弱智你就不要让我一会儿到这家,一会儿去那家,搞得一点儿尊严也没有,你以为我是农村小媳妇?我好说也是干部子女,可不是你从农村带出来的。顾小音边说边扯起纸巾,边哭边擦,一会儿工夫,纸团就扔得满茶几都是。
我说错了,说错了,给你赔不是了,好不好?我跟老楚什么关系,可以说是亲如兄弟,我们都是一起从一个县里出来,一起当的兵。他对我像大哥一样,人家现在有难处,我们应该帮一下。说不定,我也有那一天的,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展扬没想到妻子发这么大的火,好话赔了一箩筐,总算止住了妻子的眼泪。
许多事没办法给妻子说,只有压到心里。
第二天,部长说要带他到一个集团军去抓典型。展扬心情大好,这不就是部长在给自己创造机会吗?立即说没问题,马上调出这个集团军的一些与调研有关的材料细细琢磨起来。
顾小音一听丈夫要出差,立马就不高兴了,高声喊道,儿子马上要考大学了,你还出差?后天就要填志愿,我啥都不懂,填错了,你爷儿俩可不要怪我。
我又不能替他考,你只管让他吃饱,其他的事就由他自己了。累了你就带儿子回爸妈家去住。填志愿的事到时给我打电话。
我算服了你们,找了你们当兵的,女人算是守活寡了,方苹是,我是,连部长的爱人也是。早知道嫁给你们是这样,还不如找一个平民百姓,整天一家子在一起过着多好。
那你回去问问你妈找你爸后悔不?还有,你再去想想那些边、海防部队的官兵的家属,你就知道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反正嫁给当兵的,自古以来都是一样的苦命。顾小音虽然嘴上说着,手里却忙活给丈夫准备出差的东西了。
展扬给方苹打了电话,问了家里有什么事,说自己出差了,有事跟顾小音联系,又问了楚天舒的事。方苹说,你不知道,这好长时间都没给我打电话了,听说现在局面打开了,这就好啦,半年了,也该打开局面了。
半年就到一个陌生的野战部队打开了局面,我能做到吗?展扬想了想,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跟楚天舒好好聊聊。难道他真的是天生当官的料?耳前又响起了楚天舒的话,天才,无非是长久地忍耐,努力吧。
当时他说这话说的好。
楚天舒笑着说这不是我说的,是大作家福楼拜的话。
忍耐!忍耐!心上悬着一把刀呀!
5
护城河中心广场上,全是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跟着音乐在跳舞,不是交际舞,全是健身舞。离稠密的人群不远的地方,四五个妇女在一起用一个布包着的健身球抡着朝周身打,一会儿肩一会儿腿,扔过来砸过去的,看得过路行人眼花缭乱。
站在中间的是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她身材微胖,个子适中,皮肤白皙,只是动作协调明显不如身旁的两位。她抡了一会儿健身球,笑着说,方苹、顾小音,你们去跳舞吧,别跟着我这个老太婆在一起练了,你们年轻呀。多活动,对身体好。说着,坐到了身旁的木椅子上直喘气。
陈大姐,我觉得练健身球好,你看打得我周身都舒服了。说话的是方苹,她身子本来就瘦,穿着宽大的练功服,就更显瘦了。
我去跳一会儿舞,这个活动还真有些不过瘾。顾小音说着,把健身球放到椅子上,喝了一口水,加入到跳舞的人群中。
你也歇会儿吧。陈大姐说着,往椅子左边挪了挪,方苹坐下来,递给部长夫人一瓶矿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