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家里看书、滨江路喝茶、餐桌上聚会,似乎就没事了。 一天,冰峰对我说:“是要换个玩法才行!” “哎”我说:“现在禁枪了——我那支心爱的高压气枪已上交了。要不是,我们可以进山去打打鸟。运气好还可打只野兔。” 冰峰说:“我向来不赞成你打鸟儿。我栽花养鸟,你枪打鸟儿。我们本应是冤家的,倒合作了三十几年,你说怪不怪?” 我说:“鸟儿吃虫子,人吃鸟儿,这就是大自然的食物链。” 冰峰说:“辩这些毫无意义。不过,你说到‘进山’,我们倒可进山去打石山玩玩。”我说:“行。城里呆久了,闷得慌。郊外游玩一次,顺便打石山回来做几个盆景也有点趣味。到哪去呢?” 冰峰给我说,他曾在花卉市场听一位花农说丰乐乡五岭山许多石山,还介绍了具体的道路。就到五岭山去。五岭山,我钓过鱼,也熟。意见也就统一了。我问:“四十几公里,交通工具呢?” 冰峰说:“找个车不难,但没味。我们白丁一个了,就体会白丁的滋味吧。明天出发,明晚在丰乐旅店住一夜,后天进山。”又分工:冰峰负责准备工具,比如绳索呀、铁撬锤子呀、电工脚踏板之类;我准备干粮、饮料和邀约二龙打下手。 泸州乘车到了纳溪。纳溪等了好半天才见去丰乐的车来。已买好票的客人上了30人,车鸣笛启动。好些农民包括冰峰和我挡在车头表示要上车。司机跳下车来,说:“不行,不行。咱车况、路况只核载30人。”好些人吵嚷起来:“大客车一般都核载的40人。怎么30人?”理论不休半天,司机说:“我理解大家也十分同情大家。这样,要上车的毎人10元。”冰峰和我站在乘客立场,说:“召开过听证会又经物价局核定公告5元,不容许胡来。”司机说:“超载要被扣分还要被罚款。要上车的买5元钱的‘扣分罚款保险金。’”又跳上车鸣喇叭。 老实本份的农民中,一个三十几岁手提一袋药的女人说:“我们分担点风险,也对。”我说:“全国的公交车都没限载一说。”冰峰说:“这叫干哪行吃那行。现今各行各业都占山为王、巧取豪夺!遇到了就算旅游观光,正反两面都看看。”我们从众也只好认了。这下可好,四十个座的车连坐带站塞了六、七十人还加十几个大背篼。冰峰也背了一个装工具。 乘上县郊的公车到丰乐。没有玻窗,刺骨的风灌进车内刮在脸上又直钻颈窝,冷得要命;“咚咔”“咚咚咔”,就像摇床。到了高洞场口,穿场过去就可直达丰乐。谁知一根涂了一节红一节白的楠竹挡住了去路!司机不得不停车,跳下去与臂膀上戴红袖笼的“干部”交涉:“对不起,请问同志,啷个搞的?请开道放行。”那谦恭的态度大不同先前与农民和我们对话,活鲜鲜颠倒身份,十足可怜兮兮受害者样。“干部”说:“我也对不起,募资修路。通行车辆按吨位计,毎吨10元。你这客车算5吨,50元。”向司机伸手。司机说:“头几天都没这‘收费站’。哪时冒出来的哪个批的?”“干部”问:“请问司机同志,你刚才说的几天?我没听清。”司机说:“三天。我天天经这过,没见收费。”“干部”说:“老实得很呢,少有的最美司机!一并补交,共计200元。”兵法曰“攻而守之”!又伸出手。司机不知所措,只能使用先前农民对他使用过的常规武器高声叫:“乱设收费站,我要投诉你们。”“干部”牙缝冷冷挤出:“贱货!”又微笑说:“穿狗皮的向你收钱,就皈依伏法无论多少都规规矩矩照交;咱为民为众集资修路,就违法抗旨。要想知道‘哪个批的’?到乡政府去看批文。再让你知道,打电话交管局投诉也要得。交管局来了,询问也好商谈也好交管局要提多少也好,算下来保不了我们的,差多少羊毛出在羊身上,毎吨过路费加成11、12或13就怪不得我!”说完,坐在红白楠竹旁椅子上翘着二郎足,摸出红塔山香烟点火……再不理会司机。 冰峰下车,手抚红白楠竹阴悄悄笑。我下车悄悄问他:“笑啥?”冰峰说:“这楠竹涂的白色是石灰,涂的红色是刷墙的土红。好一个因陋就简、巧取豪夺!”我和冰峰对这因陋就简肆意收费,感慨万千:司机抬高车费,很快就活眼现报! 可司机并不着急,坐回他的驾驶室,也摸出一包烟来——是玉溪,比“干部”的红塔山高个级别!呑云吐雾,悠闲得亊不关己。 心慌的是农民,又是那个三十几岁手提药袋的女人时而翘首前瞻时而跺脚。见女人着急,好几个农民走到驾驶室旁,问:“司长,这车还往不往前开?我们啷个办!”司机倒还和颜细语,说:“我有啥办法?撞关收费站不行,揍他一顿也不行;我看这样,你们商量商量一人出一块钱打发那乞讨的让他把楠竹杆抬起来。”女人面临唯一办法,掏出10元钱,说:“大家行行好,我家老妈等着服药救命。我带头出10元。”凑够了钱,公车总算又上了路。老远,我见那“干部”还蘸着口水数着理得整齐的钱,在笑。肯定超出50!我见女人将募集到的钱没清点就一把塞给了那“干部”——其中有我和冰峰、二龙见女人时而翘首前瞻时而跺脚心慌意乱,双眼渗出泪水时也各凑了5元(实在为省掉与“干部”打官司)。冰峰冷笑:“刚才我见‘干部’向乱收费的司机要买路钱,正幸灾乐祸笑:‘这就是大自然的食物链’,可到头来开钱的还是农民。只能称不完全食物链。” 丰乐,县区图上称“镇”,其实只是一个小乡场,有几百户人家。早几年一把火烧得土木结构的房屋片瓦不存,新建的都是红砖房。我们找个旅店住下。吃了顿饭,凉拌鸭肠下老白干二十元钱不到。想到我同冰峰在成都海鲜酒楼吃一顿饭,两支螃蟹加一个小荤一个素菜就880元,那时太浪费了。我们给老板说明早五点钟就要用餐。老板说:“不得行,这里住店没五点钟吃早饭的。”我说:“顾客至上。老板应当完全满足客人需求。”老板惊异问:“谁满足我的需求?我大贰打了下来鸡都叫了,不睡到太阳爬上杆杆醒不了!”我说:“这还不简单吗,给你10元钱的早起补偿费就行了。”老板乐呵呵了。 深夜,我周身发痒不由得牢骚,听二龙也在惊叫。冰峰问:“什么事?”我说:“城里人夏天才养蚊子,这农村怎么冬天也养起蚊子来!”冰峰说:“这不是你在岗时住的星级宾馆。我们又回到了民间。不是蚊子,是臭虫。人把辅睡暖了,旮旯角角的臭虫就钻出来,你开灯看看。”我开了灯,牵开床单。果然一队队的臭虫就像当小孩时常看见的一队队蚂蚁正排着攻击阵势还欲向你进攻呢。冰峰又说:“这也不是你称的食物链。是靠山吃山,臭虫靠床吃血。”二龙说:“吸血虫!我来消灭它。”我看看表,已是三点过钟了,干脆不睡了,哈哈笑着说:“这老板还说五点钟不开早饭呢,他的店本来就养得有比闹钟还不让人睡觉的闹虫,四五点钟就要开早饭。”冰峰和我都“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这笑声惊动了老板,他说:“醒了,睡不觉了?就来吃饭吧。准备好了,稀饭、鸡蛋、泡咸菜……” 进了五岭山,山中还有山,山峦起伏。我和冰峰站在一座三、四十米高的山峦下,对面山坡绽放星星点点的灿烂红花,不是桃花又近似桃花,只是比桃花小,也不是树而是灌木。 “你看,这些红花叫‘小桃红’”冰峰说:“就是这儿。你看那山腰上的大岩洞,那洞里就有许多石山。” 我们要打的石山,就是从岩缝里渗出的含碳酸钙的岩汁悬挂在岩洞的上口唇天长日久凝结成的钟乳石。岩洞口宽约三十米,高约十米。人站在洞里,高度是够不着打石山的。得登上山顶,用小指粗的绳索套在树桩上,扭着绳索往下滑,滑到岩洞的上口唇才打得了石山。 登上山顶,寻不着一株放心套绳的大树。“就套在这块大石头上吧。”二龙指着一块凸出地面像石笋的大石说。我用脚使劲蹬了蹬,又用手搬了搬,说:“还行,只能这样了。”我给二龙说:“一步不离,看好绳子。就怕割草娃儿乱动。” 套好绳子,我和冰峰一人扭着一根绳子往山下滑。每下一步,找一个可靠的地方支撑着脚。现在看电视,只说攀登的艰险,谁知下滑悬岩峭壁也是很艰险的!到了位,是岩洞了,可脚没支撑的地方。我和冰峰用绳子套在腰上,让自己悬空起来,脚踏电工脚踏板。眼前倒是一幅好景观,各具形态,奇、异、怪、瘦的钟乳石悬挂在岩洞的上口唇上,真是唾手可得。我同冰峰按预定的方案将随同我们放下的绳子套在选定的钟乳石上,用铁撬插入钟乳石与岩洞上口唇相接的地方,用锤子敲打。一人用手托住钟乳石——怕撬掉后突然下坠的重力让绳子担坏了钟乳石,那就可惜了。敲下一只石山,就抖动绳子叫山上的二龙拉上去。还是遗憾,这些拉上去的石山大多在山壁上摩擦坏了天然形态。要知道,石山越是奇特越珍贵啊! 中午,我们就在山顶上野餐,喝啤酒、吃大转弯(卤鹅翅膀)。我与二龙开玩笑:“下午,你下去,我在山上看绳子休息下。”二龙不干:“不是我叫你们来的,而是你们叫我来的。说好了只让我看看工具打打杂。再说,你俩都是白丁了,我也不是你俩的丘二,你俩不能支配我;都一样,朋友朋友而已。”冰峰大笑:“朋友,朋友……” 下午,正干得起劲,二龙在山顶高喊:“北雪、冰峰快上来,捉小偷的来了。快上来,快上来,就要割断绳子了……” 什么捉小偷?我同冰峰登上山顶看。来人带头的叫李顺江.五岭山农会主任。他说这钟乳石是他们花大本钱培植的。他一看见我就说:“原来是你,三年前你还在五岭山偷过鱼!”有这事,三年前我确在五岭山河沟里钓过鱼,被他捉住还罚我为修水渠抬了半天条石。他的记性真好。怎么,农村的官是不倒翁,他还在当农会主任? 冰峰问:“你说怎么处理?”李顺江说:“这钟乳石是我们挂在岩唇的绳索接下渗出的含碳酸钙的岩汁凝结成的。处理办法三条:一、送公安局见官;二、五元钱一斤,你们打的石山过称付款走人;三、见者一份,交个朋友。”我认为李顺江同早前捉住我钓鱼曾说河沟里的鱼是他养的同是歪理邪说,但无所谓,本就是郊游玩玩见识大千世界而已。就看喜爱石山的冰峰选择了。依我看,冰峰要选择送公安局见官,公安局长是他的拜把。 冰峰说:“到公安局,恐怕大家都没时间了;过称付款,没带那么多钞票;还是交个朋友吧。”李顺江连同他带的人是六个,和我们一起共九人。 我们打的石山只有八个,不够分。二龙说:他不要,当丘二的本就该白辛苦,看来冰峰同李顺江称起朋友来,他就不称朋友不与半路抢劫的山大王为伍,要划清界线了。 李顺江和几个农民把几个大石山选了,剩下的两个正是冰峰和我最瞧得起的两个奇、异、怪、瘦的小石山。 回家的路上,冰峰得意地说:“该是城里不好玩嘛。这出来,农村的旅店也住了,石山也打了,还交了李顺江这样的朋友。以后常出来。在岗上、在家里哪能了解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上来都围着钱团团转的社会、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