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给大家带来一篇好故事消逝的武林喜欢看世间百态故事的朋友们不要错过啊
武林究竟是何种面目?它门禁重重、虚虚实实,令外人莫能窥辨。天津李仲轩老人年轻时,拜三位形意拳高手为师,浸淫武学几十年。他的一生,见证了一个日渐消逝的真实武林。
幼时习武事
我的父系在明朝迁到宁河西关,初祖叫李荣。旧时以“堂”来称呼人家,我家是“务本堂”。母亲的太爷爷是王锡鹏,官居总兵,于鸦片战争中阵亡,浙江定海有纪念他的“三忠堂”。我父亲叫李逊之,考上天津法政学堂后自己剪了辫子,被认为是革命党,因而肄业。他有大学生架子,高不成低不就,整日喝酒,他的朋友说他中了“酒劫”。他的诗文好,但一生没什么成就。我的第一个师父唐维禄是宁河的大武师,他的师父是李存义,绰号“单刀李”。唐师是个农民,早年练燕青拳,到天津找李存义拜师,李存义不收,唐维禄就说:“那我给您打长工吧。”留在国术馆作了杂役,呆了八九年,结果李存义发现正式学员没练出来,他却练出来了,就将唐维禄列为弟子,说:“我的东西你有了,不用再跟着我了。”我行二,随唐师习武后,宁河人管我叫“二先生”。
唐师有个徒弟叫丁志涛,被称为“津东大侠”。天津东边两个村子争水,即将演变成武斗,丁志涛去了。动手的人过来,他一发劲打得人直愣愣站住,几秒钟都抬不了脚,这是形意的劈拳,一掌兜下去能把人“钉”在地上。他“钉”了十几个人就制止了这场武斗,也因此成名。丁志涛有三个妹妹,后来我娶了他二妹丁志兰为妻。有一年宁河发大水,闹了饥荒,红枪会趁机招会众,参加的就管饭。唐师的徒弟廉若增因此参加了红枪会。唐师、丁志涛都对红枪会反感,说:“不能信那个,一信就倒霉。”我劝过廉若增:“义和团也说刀枪不入,结果枪也入了、刀也入了。过多少年了,红枪会还玩这套,你怎么能信呢?”他说:“我就是去吃饭。”
红枪会头目杨三知道我收藏刀枪,就让我捐给红枪会,我把刀枪藏在神龛上面,骗他说:“我放在40里外了。”杨三说:“快给我取去。”我说:“现在发大水,过不去。”他又冲我吆喝,我一下就发了火,说:“二先生说在40里外,是给你面子下台,现在告诉你,就在这神龛上头,离你五步远,你敢拿就拿。”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自称是二先生。杨三没拿,转身走了。不久唐师带我去北京找他的师兄尚云祥。唐师与尚师交情深,每年到了秋季,唐师都从宁河来京给尚师送螃蟹。
因为我习武,父子之间矛盾很大。唐师认为祸从他起,就将我送到北京跟尚云祥学拳,也算有了落脚处。因为我与尚师年岁相差过大,尚师开始不肯收我:“老师父、小徒弟,以后给人当祖宗呀!”唐师一个劲儿地说:“读书人的孩子,不错。”尚云祥觉得我有点血性,就收下了我,举行了拜师仪式。天津没有尚师的其他徒弟。我开始住在北京学拳,后来住回天津,早晨出发,中午到了北京,吃完午饭后去尚师家。所以我跟尚师习武的近两年时间里,大部分是在中午学的。武术名家孙禄堂说,拳术可以练到形神俱妙的境地,当时得此三昧的是他的朋友尚云祥,找不出别人。我们这一支的师祖是刘奇兰,他的师弟是郭云深,孙禄堂是郭云深的传人。我想找天津国术馆馆长薛颠比武,被唐师、尚师制止了。后来唐师跟我说:“别比了,你跟他学吧。”听了薛颠的事迹,我对这个人很佩服,觉得能跟他学东西也很好,唐师对尚师说:“我让他去见见薛颠?”尚师也同意了。去见薛颠前唐师怕薛颠不教我,说:“见了薛颠,你就给他磕一个头。”在武林规矩里磕三个头已经是大礼了,而磕一个头比磕三个头还大,因为三个头是用脑门磕的,这一个头是用脑顶磕的,是武林里最重的礼节。
我见了薛颠,一个头磕下去,薛颠就教我了。他第一次手把手教了蛇形、燕形、鸡形。第二次见薛颠是在1946年,我在他那里练了一天武,他看了后没指点,说:“走,跟我吃饭去。”吃饭时他对我说:“我的东西你有了。”这是我和薛颠的最后一面。
同门皆奇人
形意拳也叫行意拳。我们的师祖是刘奇兰,这一支的后人李存义、尚云祥、唐维禄、薛颠均以腿功身法著称。跟李存义比武不要有后退回旋的打算,只要一退立刻被追上打倒,退无可退。李存义出过一本拳论,开章言:“克敌制胜,唯形意拳独擅其长。”他又说:“武术者,强身健体·国术者,保家卫国,可称国术者,形意拳。”一下子引起了武林的误会,以为他要将“国术”二字划归形意拳所有。众人找他比武,说:“李先生,您看我这是武术还是国术?”来比武,李存义便接,因为解释也没用,旧时代的武林便是这样,稍有不慎便骑虎难下。李存义一生高风亮节,晚年却陷入无谓的纠纷中,所幸没有失败,保住了名誉。
唐传形意指的是唐维禄的拳法。唐师绰号“唐小猴”。孙禄堂绰号“孙猴子”,是说两人皆有翻墙越脊之能,两人并称为“二禄”,谐音为“二鹿”,是说两人皆有夜行三四百里的脚力。唐师来京,为了避免施展腿功惊扰了路人,都是在宁河睡到一更天再动身,天亮时便到了北京,途中还要偷越过几道关卡。李存义给唐维禄起名为“唐剑勋”,他赏识的是唐师的技击天赋,当时的人都知道唐师的打法厉害。唐师平时总是懒洋洋的,拿着个茶壶一溜达能溜达一天,但他是说比武便比武,非常果敢。他曾击败过一位开宗立派的名家,却不许我们宣扬,这是唐师的武德。唐师传我拳是按古法,规矩非常大,一定要在四面有墙的院子里,不准被第三双眼看到,而且要在夜里练,除了保密,也为养眼神。我想只有母亲家的祠堂合适,就约了唐师住在祠堂,有时唐师别的徒弟也来,祠堂里很热闹。唐师喜欢穿白马褂,一次他拿了碗酱面,一边吃一边给我们讲拳。我们几个徒弟都很调皮,一拥而上想撞翻他手里的酱面,弄脏他的白马褂。他不用手也不用脚,走了一圈,把我们都撂倒了。
唐师一次给徒弟讲拳,心中思索着什么,处于失神的状态。而这徒弟想试唐师的功夫,突然一拳打来。唐师胡乱一拨弄便将他按趴下了,自己还是恍恍惚惚的。这徒弟从地上爬起来,非常高兴,觉得试出了唐师的真功夫。唐师却从此不教他了,对外说:“某某已经超过我啦。”其实,便是将他逐出师门了。师徒间要坦诚相见,当倾心相授时,却还抱着“偷学点什么”的心态,这种人是不堪传授的。此人在唐师逝世后,仍自称是唐师弟子。时过境迁,小辈人无法为老辈人负责,为避免其传人尴尬特将此人名字隐去。
唐师独到的兵器是判官笔,在形意门中判官笔就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是圆的,练娴熟后再缩成一条小臂的长度。我特意打造了一对铜的,也不用点穴了,这种分量不管捅在哪,人都得趴下。唐师一次来京,见我在耍判官笔,一下就火了,说:“要跟他(尚云祥)学
剑呀!学得到尚云祥的拳,学不到尚云祥的剑。就等于自来了北京。”我在尚门中名“李艺侠”,这是按照刘奇兰师祖定下的辈分字号所起的名字,比我晚一代的是“志”字辈。在尚门中学剑是隆重的事情,每天早晨起来要向剑磕头,名为“拜剑”。剑柄便代表老师,所谓“剑在如师在”。唐传形意与燕青(拳)门交好。有一位燕青门前辈是李存义生前好友,我曾在这位燕青门前辈家宿了一夜,他很善聊,说着说着便谈到了薛颠。他说薛颠是李存义晚年的得意之徒,不料却败在了师兄傅昌荣之手。两人在一家酒楼上骤然交手,薛颠被一记“回身掌”打下楼去,一摔在地上便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一走就没了去向。
李存义逝世时,他生前的友人来吊孝,其中一个身量极高的人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的人都镇住了。他自称是李存义弟子,国术馆学员说:“师父没教过这个。”他说:“我是薛颠。”然后当众宣布向傅昌荣挑战。这种公然挑战,傅昌荣必须得接,否则便损了名声。傅昌荣的友人看出薛颠要以性命相搏,去北京请尚云祥出面。尚云祥以大师兄的身份对薛、傅二人说:“你俩都是形意门中难得的人才,不要两虎相争。”然后与诸方协调,让薛颠当上了国术馆馆长。我回来后将这听闻对唐师讲了,唐师说,薛颠与傅昌荣原本交好,两人借宿在关东营口的一家粮店,临睡前试了试手,傅昌荣突然发力,把薛颠摔了出去,窗框都撞裂了,薛颠深以为耻。便走了。他躲进五台山独自练武,终于有了特殊的领悟,武功达到“神变”的程度。动起手来如妖似魔。傅昌荣也一直在长功夫,绕着脸盆走一圈,脸盆里的水就旋起来,简直匪夷所思。这份腿功已是“举重若轻”的境界,一迈步便能伤人。薛、傅若比武,真会必有一伤的。
名师亦平淡
李存义去世后,薛颠就任天津国术馆馆长。国术馆有几位名宿不服气,算起来还是长辈,非要跟薛颠较量,薛颠只能推诿。因为只要一动手,不管输赢,国术馆都将大乱。唐维禄说:“薛颠的武功高我数倍,您能不能先打败我呢?”与一名宿约定私下比武。唐师对这类争名的人很蔑视,穿着拖鞋去了,一招就分出了胜负,那几位便不再闹了。
我的第二位师父尚云祥,是个所学非常杂的人,什么拳他一看就明白底细,瞒不住他,有时用别的拳参照着讲解形意。照理说如果得不到口诀,光看看架势是明白不了的,但见了尚师,就知道世上的确有能“偷拳”的人。当然,这是他有了形意的一门深入,悟出来了。尚师一次跟我打趣:“什么叫练拳练出来了?就是自己能创拳了。你给我编个口诀听听。”老辈拳师多居乡野,文化程度不高,所传承的古歌诀多字词粗陋,大致意思是不错的,但无法一个字一个字地揣摩,一定得常年跟随在他们身边,从身教上学。他们也不太爱解释古传歌诀,只叫门人硬背下来去悟,但那些古歌诀不经点拨,是悟不出来的。脱离开那些歌诀,他们不经意说的话,才是自己真正的体会,非常真切,往往比古传歌诀还要好。比如唐维禄,他说打崩拳要“抽筋”,我是他徒弟,我明白,别人就难懂了。尚师晚年名气已很大,比武、来访的人非常多,有时想睡个午觉都不行。一次我跟随尚云祥出门办事,路上看到两三岁的孩子打闹,尚师就停下来看了半天,还蹲下来伸手逗小孩,说:“我练拳一生,还不如这俩小孩。”
办完事后,在回家的路上,尚师又说:“古人讲,武者不祥。练武人太容易陷进是非中,还不如不学武,就算学了也最好一辈子默默无闻,有一分名气,便多一分烦恼。小孩想打就打,打完就没事了,不是挺令人向往的吗?”说到这儿,他一拍我:“看来练拳就得晚上练,让谁也不知道。”孙禄堂文武全才、样样都好,的确是大家。他有一次和北洋军阀头子段祺瑞坐敞篷汽车逆风而行,车速很快。段祺瑞头上戴着巴拿马草帽,忽然被风吹走。孙禄堂跳下车,追到草帽后,再向前追汽车。司机还没意识到有人跳车,他就已经回到车上——此事当时有几家报纸做了报道。唐师要是有一件名动天下的事,也不会老死乡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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