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态故事,网罗古今奇闻篇、社会轶事篇、街头趣事,孟琢磨就是一篇经典的世间百态故事,希望你可以在世间百态故事中寻找乐趣
春天。
姜家洼里,泛起一片片盐霜,象是刚下过一场小雪。
在这里干活的人们,现在休息了。有的几个人一围,席地而坐,说起故事来;有的两个人相背而坐,脊梁靠脊梁,这边打瞌睡,那边看小说;也有的直挺挺地往地上一仰,胳膊垫在头下边,冲天唱起了梆子腔;还有的几个人凑在一起,讲古论今,谈天说地,时而响起一阵阵的笑声。
人都各有各的兴趣。在这伙人中,有一位老汉,五十多岁,五短身材,对这一切,看来他都不感兴趣。这时,他吧嗒着烟袋,迈着缓慢的步子,独自向南走去。
南边在距这儿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座孤坟。这老汉,来在坟前,收住了脚步。他先瞅了一阵,又绕坟转了一圈儿,然后,在坟边蹲下来。只见他,眼睛盯着坟堆,嘴里叼着烟袋,叭嗒嗒,叭嗒嗒,抽一袋,又一袋。这时,一股股的烟雾,掠过他那爬满皱纹的老脸,向上飘去。从他的表情上,显然可以看出——他正在思索着什么。
这个老汉,叫孟琢磨。这个坟里,埋着孟琢磨的爹娘。这对老人,都是屈死的。事情是这样:
解放前,孟琢磨家只有八分地——就是埋葬他爹娘的这块地。这八分地,四四方方,不偏不斜,人们叫它“方印地”。这块方印地,虽然很小,可土质很好,年年都是好收成。
这天,地主王麻子找上门来,要买这块地。理由是:如今,他家光有银钱没有官,把“方印地”买到手,就要出官了。最后,他还奸笑着说:“我家出了官,你也沾点光呵!”
甭管王麻子怎么说,孟琢磨家这块地,是高低不能卖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孟琢磨的爷爷,因为宁死不卖这块地,死在了监狱里;孟琢磨的奶奶,因为宁死不卖这块地,饿死在古庙里。你想呵,孟琢磨爷儿俩卖了这块地,怎能对得起死去的老人呢!再说,他一家四、五口,只有这一点点地,如果再把它卖掉,就连个站脚的地方也没有了。第二,王麻子买这块地,是为了制造“风水”好出官,这就更不能卖。因为,王麻子如今没有官,就竖霸五代,横霸三庄,欺负的穷人连气都喘不上来,如果他家再出了官,穷人还能活吗!
王麻子没把地买到手,使出一计——他挑开碱河堤,引出碱河水,灌了大南洼(即姜家洼)。因为,孟琢磨家那块“方印地”,就在这大南洼里。那时节,是王麻子的天下,他要挑堤就挑堤,要放水就放水,有谁能挡得了呢?
可是,孟琢磨的爹明知挡不了,由于心疼自己的庄稼,他还是和王麻子去讲理了。在旧社会强权就是公理,有钱就有理,哪有孟琢磨爹说理的地方呢!结果,不光讲理没有顶用,并且被王麻子吊起来,活活打死了。
这姜家洼被淹以后,不仅毁了当年的庄稼,而且从此以后,姜家洼成了一片碱场。孟琢磨只有八分地,这一毁便成了天大的灾难。从此后,他家的日子更难过了。在一个腊月三十的晚上,走投无路的孟琢磨娘,投河自杀了。
今天,孟琢磨蹲在爹娘的坟边,久久地出神,深思,这怎能不引起人们的议论呢?这个说:“你看孟琢磨,准是想起他那屈死的爹娘来了!”那个说:“从前,咱村不是有个民谣吗——活着喝盐水,死了腌腊肉。也许,他想起这句话来了!”还有的说:“过去,这姜家洼啥都不长。集体化后,经过改造,虽然产量还不高,可是已经能长庄稼了。叫我看呀,他是在想:过去,他那八分地如果能有现在这个收成,他老娘也不致于投河的!”
这些人,大体是一种看法。可是,还有更多的人,并不同意这种看法。这些人,一致的论调是:“孟琢磨一定是又在琢磨什么新名堂哩!”
这些人的看法,当然也是有根据的。现在我来举两个例子:
有一回,队上脱了一场坯,突然变了天。满场的人,为了抢坯,忙的汗流浃背。可是,孟琢磨蹲在一旁,架着烟袋,望望天,瞅瞅坯,象看景致似的,一点也不着急。有人催促他说:“你还不动手吗?咋还愣着呀!”孟琢磨说:“我琢磨琢磨。”有人着急地说:“你还琢磨个啥呀?雨要下来了,抢到摞上就是坯,抢不起来就是泥!”孟琢磨说:“琢磨不好,抢起来也是泥!”
接着,孟琢磨向人们建议说:“坯摞一律排成南北方向。”人们问:“为啥哩?”他说:“俗话说:‘雨打迎风墙’——今天是北风雨!”人们不信,问:“咋见得?”他向天一指,说:“你看不见跑云吗?”……孟琢磨这种说法,有信的,也有不信的,还有听不明白的。结果,排出的坯摞,啥样的都有——有南北方向的,有东西方向的,也有东南西北或西南东北方向的。
大雨过后,事实证明:孟琢磨的建议是对的,南北方向的坯摞,只淋湿了一个小小的头儿;东西方向的坯摞,都被风雨推倒,淋成一垛泥了;斜里八角的坯摞,也损失了一大部。
有一回,保管员去打香油,这香油,是队上搞副业用的。谁知,由于一时不小心,把油倾了一地。当时,保管员又着急,又心疼,一股劲儿地搓腚,跺脚,捶脑袋。
那时,在场的人们,也都七言八语。有的说:“唉唉,你咋不小心点!”有的说:“这些油,算糟蹋了,多可惜!”也有的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倾了就倾了,埋怨有啥用!”还有的说:“保管员呵,别难过啦,以后小心点也就是了!”
这些七言八语中,有批评,有责备,也有辩解和安慰。当时,孟琢磨也在场。他的行动,当然还是老样子——蹲在那儿,叭嗒着烟袋,一言不发。他的两只老眼,盯着油汪汪的地皮,停止了转动。并且,他一边瞅,还一边不时地自语道:“这油,上哪里去了呢?……这油,上哪里去了呢?”
这时,有人见他魔魔道道,有些不耐烦,赌气地说:“油上土去啦!”谁知,这句气话,却引起了孟琢磨的兴趣。他拍着那小伙子的肩膀,赞不绝口地说:“对,你琢磨得对,你琢磨得对!”闹得那人哭笑不得,又说:“对管啥?反正油是没有了!你还能找回来?”孟琢磨说:“可以琢磨琢磨么!”
其实,这时他已经把办法琢磨好了。接着,他拿来一只筐,一把锨,把沾上油的泥土,都挖起来,装进筐,背回家去了。当时,人们七嘴八舌,向他提出了许多询问,他的回答只是同样的一句话:“琢磨琢磨呗!”
孟琢磨把泥土背回家,一边琢磨,一边鼓捣。他先把泥土里掺上水,再放进锅里加火煮,煮开后又舀到盆里,用杆子搅,用葫芦蹾……这么一折腾,油轻向上浮,水重往下沉,结果,水代替油渗进泥土,油都取出来了。
以上这些例子,只能说明孟琢磨确实是个爱琢磨事的人。可是,今天他蹲在爹娘的坟边,又在琢磨什么呢?谁也闹不清。这时,支书悄悄走过去,轻拍一下孟琢磨的肩膀,笑眯眯地问:“孟大叔,又琢磨啥呀?”
孟琢磨抬头望望支书,笑着说:
“嘿嘿,我琢磨琢磨这座坟。”
“琢磨坟?”
“是呵。”孟琢磨拔出嘴里的烟袋,磕去烟灰,又用烟袋向坟一指,接着说:“小伙子呵,你瞅瞅。”
支书围着坟慢慢地转了一圈,仔细地瞅了一遍。他发现坟堆的向阳面,泛起一层碱疙瘩,白花花,秃光光,啥也没长;坟堆的背阴面,油绿一片,可是,他看罢,却故意说:“我看不出啥名堂!”
孟琢磨站起来,指点着说:“你看——这向阳面,光泛碱,不长草;这背阴面,不起碱,长满了草。”支书说:“琢磨这个有啥用?”孟琢磨说:“嘿嘿,也不准有用,瞎胡琢磨呗!”
孟琢磨的脾气就是这样——他喜欢心里做事,从来不扯旗放炮的。并且,对于一切事,当他还没有把握的时候,即使有人问他,他也不肯告诉你。
支书虽然年轻,并且上任日子还不多,可是,他很细心,很能干,很精明,对孟琢磨的脾气,他已经吃透了膛。因此,他见孟琢磨不肯说出来,也没有再追问。不过,他的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成。他猜出这七八成的根据,除了今天这件事以外,还有这些事实:
有一回,村里来了个说书的。这说书的,是全县的名艺人,说的又是新段子,因此,吸引来的观众格外多。孟琢磨是个“鼓书迷”,他当然更要来了。
这位说书的技艺,确实不低,整个说书场,鸦雀无声。所有的听众,都被说书人吸引住了。一位老大爷只顾听书,把划着的火柴擎在手中,忘了去点烟;一位老大娘,只顾听书,手中的扇子落在地上了,她还没有察觉;一位奶孩子的大嫂,孩子已经早不吃了,她只顾听书却忘了把怀掩上。总之,人们不仅都在聚精会神地听,就连那一双双的眼睛,也象被说书人用条线牵在手里似的,说书人的手指到哪里,全场的眼珠子就都转向哪里。
说书人宣布休息了,整个场子骚动起来。你看吧,伸懒腰的,挪座位的,上厕所的,拥拥挤挤,进进出出;你听吧,高声大嗓的,慢言细语的,说中带笑的,话中带气的,吵吵嚷嚷,一片议论声。在这议论声中,还夹杂着几位老年妇女的相互寒暄:“他嫂子,你这忙人也来啦?”“唉,你看我这老眼花的,你要不和我说话,隔这么近我就没看出是你来——他婶子,你咋没领那孩子来?”
在这时,只有孟琢磨与众不同。他蹲在场子的一隅,忽而瞅瞅南边的墙根,忽而又望望北边的墙根,忽而又盯着地皮出神。他的老脸上,时而绷紧,眉间皱起个疙瘩,两眼瞪直,嘴角在微微抽动着,象在思索什么;时而又皱纹舒展,泛起微笑,还暗自点头,象似在为什么高兴。事情很显然,他利用这一点点时间,又在琢磨起什么来了。可是,他究竟在思考什么呢?谁也闹不清。
这当儿,支书凑过去,问他说:“孟大叔,这书说得怎么样?”
“哦,哦!嘿嘿,不错,不错!”
支书笑了:“大叔,我见你有心思,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
“哪里?没有,没有。”
“是不是你那老病根又犯了?”
“没有,没有。”
“是不是家里有困难?”
“有啥困难?吃不了的粮食,穿不了的衣裳……嘿嘿,嘿嘿。”
支书刚上任,还了解情况不多,可是,他还不放心,又逼问道:
“大叔,你反正有心思,我看出来啦!”
“有啥心思?我正瞎胡琢磨哩!”
“琢磨啥?”
“小伙子,你看——”孟琢磨指手划脚地说,“那北墙根,碱得那么厉害;这南墙根,就碱得很轻,土是一样的土,墙是一样的墙……”
“大叔,你琢磨这个有啥用?”
“嘿嘿,也许没啥用,吃得饱饱的干啥去?瞎胡琢磨呗……”
有一回,孟琢磨去赶集。这个集,原来是小集,现在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已经赶大了。因此,向来不肯赶集的孟琢磨,也要赶赶集观光观光了。
孟琢磨来到集上的时候,集上已经上全了市。各式各样的帐篷,形形色色,架架相接,势如岸边的船帆;各式各样的农具,大大小小,成摞打垛,犹如一座座的小山;蔬菜市里,大车小辆,油绿一片;猪羊市里,矮橛高桩,黑白掺杂;布料市里,长台短案,万紫千红……在这车辆、帐篷和摊案之间,是一片人的海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肩撞着肩,头挨着头,胸擦着胸,背磨着背,拥挤着,吵嚷着,一片嗡嗡的人语声。
这些赶集人,目的各有不同。有买的,有卖的,也有就集访亲会友的。可是孟琢磨,一不买,二不卖,也不想访亲会友,那么,他来赶集是为啥哩?别人问他,他说是闲赶散遛,观光观光。但是,实际看来,他对这繁荣的市面,并不感兴趣。只见他,来到集上,不上南,不上北,顺着小街一直向西——直奔集市流动宣传棚去了。
这个宣传棚,规模很大,共分十几个部分。孟琢磨走进来,往这儿一凑,一听正宣传晚婚,他转身溜了;往那儿一站,一听是宣传讲卫生,他抬腿又走……后来,他来到宣传治碱的地方,这才站住脚。只见他,蹲在那儿,叭嗒着烟袋,听一遍又一遍,他已经由最新的听众变成最老的听众了,可是看来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时,孟琢磨的思想最集中了,支书站在他的身边,听完一遍讲解已经走了,他也没有察觉。……
今儿个,支书根据这些往事,再加上孟琢磨蹲在坟边出神的现象,所以心里已经猜出个七八成:他和自己有一个共同的愿望——把碱地改造好。
回到家,支书就去找孟琢磨了。他进屋时,孟琢磨正坐在圈椅上抽烟,看样子是又在琢磨什么。支书说:“孟大叔,你是不是琢磨治碱地?”孟琢磨笑着说:“嘿嘿,哪里,哪里,我是瞎胡琢磨。”支书接着说:“毛主席教导咱抓主要矛盾,大叔,在咱村的生产上,你说主要矛盾是啥?”孟琢磨反问道:“你说哩?”支书说:“我看是治碱。”孟琢磨见支书跟自己的想法相同,喜出望外,伸出那只结满茧的大手,拍着支书的肩头说:“好,好小伙!”支书就势又说:“大叔,你向来能琢磨,你琢磨琢磨治碱多好!”孟琢磨说:“我是瞎胡琢磨,治碱这是大事,咱哪琢磨得了呵!”接着,支书又用了许多办法,想把孟琢磨的心事引出来,可是,都失败了。
那么孟琢磨这个老头子,到底为什么坚决不肯说呢?其中也是有原因的:
有一回,孟琢磨要琢磨个新农具。可是,还没琢磨出个结果,在全村就传开了。这一来,黑板报上登上了他,广播筒也喊他,支书还在社员会上表扬他的创造精神。闹了一阵,最后也没琢磨成功。当时,孟琢磨觉得很不舒服。他想:“扯旗放炮的闹了一阵,这叫个啥呀!”
有一回,孟琢磨蹲在一条道沟边出神。支书问他:“孟大叔,你在琢磨啥呀?”孟琢磨如实说了:“我见人们担水点种,又受累,又费工。我想琢磨琢磨,能不能从这里把水顺过去……”他这一说,支书很高兴,并鼓励他说:“大叔,太好啦!你要把这件事琢磨成,可真是一大功。”不光这,从此后,人们都知道了。后来,他鼓捣成功以后,可巧又病了两天。当时,人们都说孟琢磨是累病的。因此,这个来看,那个来瞧;东家送鸡蛋,西家送葡萄;干部请医生,社员熬汤药……这一闹,孟琢磨觉得很不对劲儿。他想:“为大伙办了这么点事,添了这么多麻烦,这算个啥哩!”最后他还指着自己的嘴说:“你呀你呀!这都怪你!”
有一回,孟琢磨琢磨出个关于种植的新方法。可是,他还没琢磨好,队长来征求他关于种植的意见时,他就把自己的建议说出来了。由于队长很年轻,对生产经验不足,也没有经过进一步研究,便按孟琢磨的建议办了。经过实践,效果不好,使生产受了一点损失。当时,孟琢磨很后悔。并指着自己的嘴说:“唉唉,都怨你太不负责任!”从此,他还暗自拿好主意——以后,事情琢磨不成,决不扯旗放炮的。
因此,现在他正琢磨治碱的事,尽管支书一再问他,他也始终不肯如实告诉支书。可是,事情就有这么怪,此后不几天,支书并没有进一步问他,他却主动告诉支书了。这是为什么呢?事情是这样的:
这天,孟琢磨突然病了,并且病势很重。支书来看他时,他把支书叫到近前,握住支书的手说:“小伙子呵,咱家南姜洼那片碱地……”这时,支书很受感动,他想:“这老人,真是爱社如命,时刻都在为集体着想。如今,病势这么严重,还没忘下队上的碱地!”于是,他赶紧打断孟琢磨的话,劝他说:“大叔,你先安心养病吧,等病好了,咱们再好好研究研究这件事……”
今天,孟琢磨所以主动提出这件事,正是由于觉得自己的病沉重的缘故。他想:“共产党领导我们,斗倒地主,翻了身,今后,要摆脱贫困,还非得在党领导下制服碱地不行。可是,我的病万一好不了。我琢磨的这一套,不是白费了心血吗?……白费心血倒没啥要紧,可怎对得起党?怎对得起穷爷们儿,怎对得起社员们?怎对得起队上这年轻的孩子们?……”孟琢磨的动机是这样,可是他的说法并不如此。因为,支书在他的心目中,既是党的领导人,又是“自己的孩子们”——他怕把自己的悲观想法说出来,支书会难过。于是,他说:“我知道,我的病不要紧。不过,现在我愿意扯扯这些事,觉得扯扯更痛快……”接着,他便把自己长久以来琢磨出的一些结论,告诉给支书。其主要内容是:
第一, 碱遇雨水往下沉,碱遇阳光向上泛。因此,在碱地种庄稼,要种阴不种阳。
第二, 水往洼处流,碱往高处走。因此,在碱地种庄稼,种洼不种高,种坑不种岗。
此后,由于大家关心,治疗及时,护理好,孟琢磨的病很快好了。接着,在支书的倡议下,组织起一个治碱研究小组,孟琢磨担任了组长。这时,有人提议划出几亩地,搞个试验田。孟琢磨不同意。他说:“不行。咱们队地少,现在八字还没个撇,糟蹋了地可了不得,还是先琢磨好了再说吧。”
怎么琢磨呢?他们的做法是:
头一回,先在好地里,掘了个一尺见方的小坑。坑里,放进碱土,又先后浇了两次明水。接着,等土壤滋润后,便在坑里和坑的四周,分别种上了玉米、南瓜、千穗谷。结果,种在坑里的出满苗,长的又黑又旺。重在坑四周好土上的,长到三四个叶后,却先弱后黄,慢慢枯死了。只有千穗谷没有死,但也不如坑里的长得旺盛。这一手,进一步证明了“碱往高处走”的道理,从而坚定了“种洼不种高”的信念。
第二回,他们顺着东西渠道两旁的土捻,在阴阳两面各试了一百棵南瓜。结果,阴面的,全部成活了。阳面的,全部碱死了。这一手,又证明了“碱遇阳光向上泛”的道理,进一步坚定了“种阴不种阳”的信念。
第三回,在一场雨后,他们对碱地进行了全面观察。从观察中,他们发现:洼地积水多,渗得深,泛碱轻;高地积水少,渗得浅,泛碱重。这一手,又证明了“种坑不种岗”是对的。
第二年,有人提议——根据试验结果,全面推行。孟琢磨不同意。他说:“可不能大大乎乎的,还是先弄一亩地试验试验吧。”人们依了他。
他们是这样搞的:一开春,先把地表的碱土刮去一层,然后打起围捻,开出了一道道的沟,在沟里种上玉米。你说结果怎么样?失败了——禾苗出土后,又黄又弱;秋收后,并没增产。这一下,邪风上来了,说啥的话的都有。
支书怕孟琢磨灰心,找到他鼓励说:“大叔,走路总要跌跤的。只要我们不怕失败,就一定能遛出一条道来。”孟琢磨本来也没灰心,让支书一鼓励,劲头更大了。他说:“好吧,咱再琢磨琢磨。”
从此后,从春到夏,由秋到冬,不论天冷、天热,不论刮风、下雨,孟琢磨还是经常往碱洼里跑。有时候,他蹲在那儿,叭嗒着烟袋,瞅呀瞅呀,瞅呀瞅,一蹲就是老大晌。有时候,他把泛起的白碱,放在鼻子上嗅嗅,放在舌尖上尝尝,兴许还用纸包上一小包,捎回家存起来。这样,他经过一个很长时间的考察,又发现了一条规律。这条规律是:冷天,碱地泛起的碱疙瘩,雪白,放在嘴里发脆,蛰舌头;热天,碱地泛起的碱疙瘩带黑褐色,放在嘴里又咸、又苦、又涩。后来,他又根据这条规律,琢磨出一个道理来:冷出硝,热出盐。因此,他又联想到:试验失败,主要是因为刮碱太早了。
失败的原因找到了,这就等于找到了从失败通向成功的道路。第三年,他终于取得了最后胜利——试验田里种的各种作物,不论是玉米、高粱、豆子和瓜菜,都比没改造的碱地,增产一倍左右。
这项试验成功以后,在全村嚷动了,男女老少,街头巷尾,一片赞扬声。并且,由于它具有用工少,收效大,易于推广的特点,对外界也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兄弟队派人来学习经验;县里派人来总结材料;报社也派记者来采访……接着,报纸上登出来了,县展览馆里展出来了,专区的通报发下来了,全县各地也都嚷起来了……这种情况,闹得全村不管是大人孩子,都悄悄分享着一份光荣,心里乐滋滋的,脸笑呵呵的,说话也象更长了精神,干活也象更长了力气。
可是,只有孟琢磨与众不同,他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似的,言语,行动,依然如故,就连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来。这不算,有一回,一个冒失小伙子向他道喜,他却生了气:“去,去,别来开心!”这一下,把那小伙子闹愣了,问他为啥生气,他说:“这是党领导的好,与我何干?”
这以后,孟琢磨还是照样地常往地里跑。不过,他跑的面更宽了,碱地去,不碱地也去。只见他,有时蹲在井边,瞅着井口出神;有时把各地的土弄来一些,放在一起对比;有时冒着大雪各处转,观察雪的融化情况;有时大风天站在高岗上,观看各地飞扬的尘土……
孟琢磨又在琢磨什么呢?人们象遇到什么喜事似的,相互通风报信。不过,大多数人的眼光,同意支书的说法:“近二年,队上打了几眼井。打法相同,深度、大小相同,可是水的深浅大不相同。看来孟琢磨的那颗红透了的心,又在往打井上用劲了!”
可是,这个说法,究竟对不对呢?谁也没有把握。去问孟琢磨时,他还是那句话:“嘿嘿,哪里,瞎胡琢磨呗!”看来,要知真假,只好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