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北国-演不完世间百态,道不尽芸芸众生——生活故事,社会故事,悲欢离合!
一趟回乡,心情平息许多,独处时还有寂寞感,但对待顾老师且能够客观冷静。思想也有回转,回到向来的文艺观念,仿佛重获自我。副刊的风格换以抒情派为主,版面也显沉着,失去些活泼,却多了人生洞察,仿佛也在生长,度过青涩,向成熟去。他重启回乡专栏“月是故乡明”,旧题下新开一辑。顾老师的生性不是劳拉式的生猛,具进攻精神,而是“润物细无声”的一类,对他又极尊敬,认作知遇之恩。劳拉新鲜泼辣,有别开生面之感,但也令他紧张,年轻人的游戏其实不合适他,倒是顾老师,让他放松。克服最初的抵触,渐趋和谐。顾老师进报馆一段日子,听八卦新闻,知道有劳拉这个人,又知道已成过去式。一方面理解起始不顺的缘由,另一方面,生出了月老的念头。女人,尤其已婚的女人,总是对姻缘有兴趣,除去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意,亦不免八婆心理。尤其是,方才也说过,香港几乎一夜间,遍地生出当嫁未嫁女子,任由一个单身汉自生自灭,简直有负道德良心。
这一个周末,本港艺文联谊委员举办茶会,庆祝一位青年写作者新书出版。这位写作人是在副刊起步文学生涯,所以茶会由他主持并致辞。经过一段时间休整,劳拉引起的动荡归于宁静,回想起来,既是荒唐又不乏甜蜜,调剂了平淡的日常生活。他想,自己何德何能,得这一份馈赠?诚惶诚恐之余,便是激励。他比之前更积极努力,活力充沛。茶会上,他又穿上三件式西装,灰白的头发修得更短,近于板寸,仿佛草莽英雄。外形有时候会反过来促进内涵,他真的有威风了。也不用文稿,出口成章,奖掖后辈,又坦陈艳羡——生长在飞行器时代,自己则是自行车一代,交通落后,路还曲折,不时要扛车行走,就退到步行的原始世界,磕磕碰碰,跌倒爬起。要是能够,他说道,要是能够,很想再生,变成年轻,可是又舍不得亲历的人生,倘若压缩掉历史,重新成为白纸,会觉得空虚了——说到此,满场的欢笑沉静下来,肃然起敬,他哽咽了,说声“谢谢大家”,遂下场落座。仪式完毕,各桌自由茶叙。举目望去,一半后生,相形下,这一半难免成老朽。好比搭在子时零点的末班车上,绰约见晨曦微露,却是人家的明天了。正在自己的思绪里,顾老师过来敬茶,身边伴有一位女士,略年轻些,自我介绍李姓,他就称李小姐。两位女士敬过茶后没有回自己桌,而是在身边左右坐下。联谊茶会向社会开放,付一份茶钱即可进人,艺术之道,人皆有份。所以,李小姐是个生人并不奇怪,交换过名片,见供职公司为一家艺术画廊,头衔是企划主任。出自礼貌,不免多问几句关于画廊的性质、规模、投资与返利。经李小姐回答,方才知道,这一家画廊并非独立经营,而是下属某建筑公司。公司新登陆,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来居上,可透视资本规模巨大。所以能够忽略成本与回报,专司艺术,也是开辟橱窗,打造形象,作新一类的广而告之。他想到艺文联谊委员会一直以来期望建立长设机构,买一间写字间,雇一名秘书,就打听楼市行情。问答中听得出李小姐在实业内已具相当年资,经验丰富,头脑又清楚。他不禁好奇,为什么转行做艺术。李小姐一笑:地产是有形资本,艺术则是无形,有形资本已近饱和,不说远,只说近,香港的楼房,如同森林,向海湾取地,终有取尽的一日,而无形的——她做了一个向天空盛开的手势,犹如舞蹈。李小姐长相有些类似顾老师,但每一处都勾描一笔,就醒目了。穿的洋服,不像顾老师教会女生装束的拘谨,而是时尚的。凡到会者,付过茶钱就领一朵花,男士佩胸前,女士则系在腕上,举手时,花枝摇曳,有一股妩媚,但顾老师是很少动作的。茶会结束时,他与李小姐已有三分熟,顾老师反成陪客。三个人一同出会场,下电梯,在北角的暮色里告别。
次日上班,顾老师见到他,脸上笑盈盈的,似乎有喜事。不觉纳闷,看她几眼,顾老师就开口了:李小姐对主编你印象极佳!他没听得懂,停一停,说:我对李小姐印象也不错。顾老师一拍手,笑道:这不成了!他极少见顾老师活泼的样子,倒不像老师了,而是有些市井气,却又变得可亲,让他想起阿姆。放学回家,常见她与同乡人交头接耳,表情诡黠。他也笑道:成什么呀?顾老师说:成好事一桩!见他蒙蔽,又说:李小姐单身,难得有中她法眼的。他诧异道?.这如何可能,这样的小姐,却空虚年华,简直天地不仁!顾老师以为他不信,再三保证:果然单身,我与她中学同校,后又在同一所大学,她读本科,我读专业硕士,后来她去美国攻学位,多年不见,再相遇,依然如故。他还在不平中,问:她在美国难道没有遇见爱的人!顾老师以为他质疑李小姐的清白,就说:有是有过,否则,这样年纪没有感情经历,不是很枯乏吗?他松一口气,似乎放下心来,时事到底是公平的。顾老师接着说:等那么久,看来终于等到要等的人。谁?他问,忽觉心跳加快,有大祸将要临头之预感。你呀!顾老师笑得弯下腰。他立起来,变色道:开什么玩笑!顾老师见他认真生气,就有些尴尬,退后一步。开什么玩笑!他再说一遍,声音却软弱了,颓然坐回椅上。
红豆生北国,感动到你吗?快把这篇故事分享给您的亲人朋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