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北国-演不完世间百态,道不尽芸芸众生——生活故事,社会故事,悲欢离合!
下一轮就是老同学的人选,他公司里的一名文员。照例,老板给文员作媒聘不合常规,但老同学本是不按常规出牌的人,再则呢,其中还有一段来由。老同学的太太打理一间花店,不赚钱,为消遣。这一个周日,正逢情人节,店里收许多订单,人手不够,太太派老同学帮忙,稍改变晨跑路线,给客户送花。于是,人们就看见一个半发福的男人,手捧鲜花,吭哧吭嘛地跑步。依序来到一幢楼前,揿下号码,蜂鸣器响,咔一声门开,推进去,上电梯,公寓里出来一个小姐,伸手接花,中途缩回去,掩口惊叫一声“老板”。原来是手下员工,虽不认识,可公司中人谁不认识他?不禁也吓一跳,急忙解释,他不是送花人,他只是送花。这话听起来绕口得很,也不通,又换一个说法,花不是他送,他只是送!还是绕和不通,小姐却已经明白,抖着手接过花去,坚持送他下电梯,出大楼,到住宅区门口,目送老板捧着余下的两束,继续他的送花路。因有一面之缘,他与这名小姐熟识起来,见面就问喜期何日。先是有大概,后又推延,自此没了下文,听知情人说一拍两散,各归各了。年轻人的爱情就是这样,人没长性,事无长期。这时候,他想起他来。
相亲会再次举行,这一回的对象已是下一代人。他不解地想:为什么他的年龄长上去,对方的年龄却矮下去,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怨老同学荒唐,前妻、自己,不也荒唐吗?那女孩子,说是女孩其实也是过三十的人,待字闺中却无焦虑之色,浑然不觉,还挺高兴与前辈们攀谈,听他们回忆往事。看起来很像恳亲会,其中的谁带来儿女。谈兴越来越高涨,几十年前的秘辛,单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此时尽人闲话。女孩听得入神,艳羡地说:那时候的女生多幸福,有人追。他们说:你们不也是吗?女孩正色道:今天的男生不追人的!他亦忘情,说出一句:是不敢追!女孩眼睛看定他:我可敢追!他仿佛看见又一个劳拉,赶紧移开目光,低下头去。结束相亲,走在街头,人潮汹涌,年轻的女性是城市亮丽的风景,令人目眩。地铁也是,一片大光明,不是来自灯,而是来自她们。自动滚梯的站台通道,如同河床,将她们分流又汇集,送往各个方向,是丽人河。他一个也不认识,又每个都认识,不止认识,还稔熟,都是他的亲人,有着温暖的体温和呼吸,滋养着他干枯的人生。拿什么回报你,我的爱人!走出地铁,回到路面,亚热带的太阳热辣辣的,热辣辣的恩情,就像传说中来自原始丛林的剧毒的蛊,拴住他,不让远行,不让弃离,不让不归!归,归,归来才有解药。妩媚妖烧的陷阱迎面而来,高架天桥上泻顶,再从地底泉涌。他汗泪交加,挥如雨下,是梧桐雨,是太阳雨,金雨银雨。湿漉漉的空气,缠绵悱恻,就像美人的深情。日头向西,从楼宇的森林间滑落,落进海面,暮色升起,即将四合。陡然,华灯盛开,天地璀璨。
第三次相亲会举办之际,他做了一件背信弃义的事,临阵脱逃,出门旅行。就像一个中情蛊的男子,走也走不远,走也走不久,还是在南亚,同一气候带上,台湾。独自一人,从北向南。这地方让他想起原籍闽南,有素朴的古风。阿里山上,种茶人家,滚水浇着茶壶茶盅,泌出茶汁,满口生香,汗津津的后背凉风习习。公路两边的槟榔屋,夜色中放射霓虹灯,槟榔妹在招手,他买了一包又一包,塞满行囊。他不惯嚼食这东西,将它们背到东背到西背了一路。来到最南端的垦丁,他看见了红豆,林子里,树丛中,一颗颗,一串串,一蓬蓬,一挂挂。沿街店铺里,大瓶小瓶,大罐小罐,各种器形的玻璃体,满满的收纳,透壁而出艳红,艳红得诱人,就有一种危险似的。他想起红豆的又一个称谓,相思豆,心中一惊。他的恩欠,他的愧受,他的困囚,他的原罪,他的蛊,忽得一个名字,这名字就叫相思。
2016年4月9日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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