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米酒

时间:2022-02-19 08:41:55 

王 涛

每次喝酒,总会想起家乡的米酒来。

家乡的米酒,比这白酒更醇浓,比这黄酒更清冽,比这红酒更蕴藉,比这也称为“米酒”的更纯正。

一盘花生米,一碟小菜,对坐在院落里破旧的木凳桌前,一张劳作一天后还未洗净的脸,对着桌上的米酒,还未饮就已醺醺然。许多时候,我误以为,他们一天的辛苦,就好像是为了这一顿自在闲散的晚餐,为了这一壶醇香四溢的米酒。

老家在鄂东北偏僻的山区,那儿田少地薄,风多雨稠,尽管如此,乡亲们总会选取泥土最肥沃、光照最充沛的稻田,种上酿酒用的糯米水稻。

像我家那时,兄弟姐妹三人加上父母所得田地合计才四亩二分,而栽种糯米水稻就占去了二亩。每年收取来的一千二百来斤糯谷,除辗去谷壳喂猪外,其余的全部酿成了一缸又一缸的米酒了。为了这酒,母亲与父亲翻了多少次脸;为了这酒,弟弟妹妹与他吵了无数次嘴。只有我,总陪着他,光着膀子,在习习的山风里,喝到夕阳西下,喝到晚霞消退,喝到鸟儿归巢,喝到朗朗的月光照到了酒壶的空底。

酿制米酒,并不是父亲独有的手艺,家乡每个会喝与不会喝的人都会,而且男人有男人的活计,女人有女人的活计,绝对不能混淆:从还是一粒粒的糯米到米酒渗透出来,有一整套规规矩矩的程式,绝对不能颠乱。那程式中间穿插的意念很神秘,有点像巫术。家乡有句俗语:上天要信雷神,下地要信地神,家里要信酒神。在酿酒的整个过程中,不能有半点对酒神不诚的心思,更不能说出半句忌讳的话来。

家乡的每家每户,都有一整套酿酒的工具:黄泥干实的磨盘,密质木料圆成的蒸桶,老龄毛竹编制的捞箕,黑碱土烧透的瓷缸,还有一台能扣上直径一米左右铁锅的柴灶等等。山里人很穷也很抠,酿酒借了别人的工具,最不合算的是要贴去两壶酿出来的新酒,被借的人家更是工具归还好几天了,还心痛地唠叨着这磨盘被弄掉了个牙儿,那捞箕被用断了根箅条的。

但山里人也是很憨厚爽直的,只要有左邻右舍来串门,男人们便扯着嗓门叫:来!来!看看我这酒怎么样啦!既如此,盛情难却,那就先抿一口吧!当你看到他一直盯着你等你评判的眼神,你还能说什么呢?

“好酒,好酒!”

是好酒!这样的山水,这样的乡人,这样古老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酿酒套式,能不酿出好的米酒来吗?

可是,那些男人们,还是要一边品尝,一边咂巴着嘴里米酒的余味,在心里分出个高下好歹来。

后来,父亲老了,留守在家乡的男人们也相继老去,存放在新居后面侧屋里的酿酒器具,也陈旧残破了。而新居里的晚辈们,再也不肯在那亮堂的厨房里烧木柴了,摆弄的全都是带抽油烟机的煤气灶。小店的柜台上,新居的餐桌上,橱柜里,陈列的都是香槟、红酒与孔府家宴了。那也是呀,现在的人,哪还有那力气与工夫去推着那笨重的磨盘?去赤裸着胳膊翻拌着那烫乎乎黏乎乎的糯米浆?酿酒,这门古老的,世代相传的,滋润了祖祖辈辈劳累心田的手艺和那些工具一起,就这样被年轻一代遗忘在新居后面的侧屋里,尘垢渐厚,无人翻动。

再后来,再后来就难以喝到家乡的自酿米酒了。小山村里渐渐喧哗起来,也形成了有一条街道的小镇。小镇上,倒也开出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米酒酿制作坊。也许还是那山泉黑土种出来的糯米,但不知道,还用不用那些陈旧残破的器具,还操不操那套古老苍劲的程式。我以为,家乡的米酒已成为了故土的历史,在我的记忆里,它开始慢慢淡出了。可是就在前不久,初秋的一天,我接到了年迈父亲的一个电话,竟是关于家乡的米酒!

家乡有了酿酒厂了。

酒厂要开一个品酒大会!

山区的早晨,要亮得稍微迟一些,太阳还在山那边,已把绵延起伏的山岭背脊铺上了一层红晕,而谷洼、河塘与山溪里的水雾蒸腾起来,两者交相辉映,一眼看去,那弥漫在这初秋晨光里的遍山遍野的褐绿,竞也显得生机盎然,异常动人。

家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早就聚集在酒厂的会场上了。主席台上,红布铺桌一字排开,桌上一边摆着新设计的瓶装米酒,一边摆着鲜丽的盆花。台下嘉宾桌前,一字排开四个大酒缸,红土密封,红绸扎口,红纸贴标,楷字“米酒”。台的左边,锣鼓彩球,右边,鞭炮礼花。

面对这阵势,年迈的父亲大概有点招架不住了,他的眼神里已微微露出退缩。紧握着家里锡制酒壶的那双苍老的、干枯的、青筋毕露的手也在抖动着,脸上却又满是倔强与要强。我猛然心头一酸,挤了过去,夺下他手中的酒壶。扶着他颤颤地走出了会场。

呵,又是太阳落西山,晚霞隐云巅,皎洁的月亮,又爬上了黑黝黝的山坳。在飘香的米酒前,那习习的山风醉了,归巢的鸟儿醉了,稻田里的蛙儿醉了,躺在竹椅子上摇着蒲扇的父亲、欢腾庆贺了一整天的乡亲们,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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