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说:“厂里也有责任,监管不力。”
吴老板瞪大眼睛看着我说:“我们没有责任。你们不按规章制度操作,后果自负。”
我说:“我们干了三个班,料也不往下沉,是张夺给弄沉下去的,从这一点说,咱们应该感谢张夺。”
吴老板说:“感谢个屁,你知道死一个人我得花多少钱?”
我说:“那也是为了工作。”
吴老板想了想,说:“等市里安检部门来人了,你就说是天下雪,工作台滑,张夺不小心滑进料口里的。属意外事故。”
我看了眼吴老板,没明白。吴老板说:“看什么看,我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从吴老板办公室里出来,我的心沉着,不明白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事可干,我倒在宿舍里。窗外忽明忽暗的灯火又把我带到张夺刚来时的那个冬天。
惨淡的灯光照射着大地,地上是静默的、大片的碎石。本来,它们在某座山里是一个整体。有一天,它们的躯体被炸药炸得七零八落。七零八落的肢体又被一辆辆翻斗大卡车运到这里,由碎石工用大锤破碎成碗口大小的小石块儿,再弄到窑里去烧。
张夺手里握着四个齿的耙子,在他的脚下有一个半米见方的筛子,只见他哈腰撅腚,手里的耙子舞动起来,刷刷几下,就将那些碗口大小的石块搂到筛子里,满满当当的。他丢掉耙子,双手握紧筛子把儿,起身将筛子里面的石块哗哗地倒入身边的独轮车里,如此往复,直到把独轮车装满,然后推到卷扬机跟前,往斗里一倒……
张夺的装扮看上去永远是那么狼狈。他的头上戴着风帽,上身穿了一件开了花的破棉袄,下面的裤子更是纠结不堪,出窑时,裤脚被火烤得伤痕累累,纠纠巴巴的,脚上的军用胶鞋表面看来没什么破损,可是鞋底已磨出一个小洞。这样的鞋基本上穿不到一个月就得换一双,这活太费鞋了。
张夺装满了一车料,看了一眼另外三个人,车都没装满呢!趁这个机会他可以喘口气儿。他抬头看看天,没有一个星星,灰蒙蒙的,不用看表他就能猜到现在应该是凌晨五点左右了。一到这个时间他就饥肠辘辘的,不仅饿,还困。
大窑里的石料添加得差不多了。我敲打平台上的栏杆,看到窑下的四个人都抬头望向我。这时,我就把手指向不远处,张夺他们四个就都明白了,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开始上焦炭和煤。
张夺他们四个人就放下手中的耙子,分别拿起大板锹,把锹丢到车里,推着车排成队,跟头把式地向远处的煤堆走去。四个人此刻谁也不说话,情绪如同他们头顶上的风帽,无力地耷拉着。
车子的颠簸与铁锹产生摩擦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不一会儿,我从窑上跑了下来开动鼓风机。鼓风机一开,发出震耳的噪音,窑里的火被吹旺了。那些镁砂面子与粉尘也被吹得满天飞杨,在空中肆虐地狂舞,等到舞动得够了、腻了、累了,最后,纷纷扬扬地栽下来,栽倒在人的头上、脸上、身体上。无论如何,赖在上面就是不肯离开。
张夺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六点多钟天就开始放亮了。天亮了,雪花大了起来。渐渐地,渐渐地,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张夺他们也都变成了雪人。从远处看,有几个白点儿正在银色的世界里移动。
我喊了一声张夺,没人答应。
我再次泪流满面。
张夺出事的第四天上午,我和钱喜富、赵发两个人坐在床边,哭丧着脸,闷着头抽烟。我们谁也不说话,就连早上的饭也没有去吃,这个时候谁都没胃口。接近中午的时候,听到走廊里面有人走动。门开了,进来三个人,是公司里的于副经理,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于副经理说:“这是张夺的父亲和他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