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一亮,赶忙下地接待他们。
张夺他爸中等个儿,也很瘦,身板儿不是很直溜,穿了一套灰色的中山装,黑红色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已经花白了。听张夺说过,他老家内蒙古的,风沙比较大,即使有好一点的衣服,也穿不出去,所以,他们那里的人看上去永远都很土。
让我吃惊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那挺着个大肚的未婚妻小玉。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这时,张夺他爸说:“我想看看我的儿子。”
我瞅了眼于副经理,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跟着走了出去。
昨夜的雪没有下大,天依旧是暖的。我们来到外面,除了路面上的凹处有一些积水,找不到一丝的寒意。镁砂窑不远处有一小块空地,那里立着一间废弃的活动板房。张夺的遗体被临时安放在那里。
一路上,我们走得很缓慢。小玉拖着笨重的身体,走得更是沉重。张夺他爸不说话,我们也不便说什么,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默默地走着。
躺在活动房里的张夺离我们越来越近。
板房屋内的地面上摆着一张门板。张夺的尸体被“摊”在门板上,用一条破被子盖着。于副经理揭开被子的一角,我没有胆量更不忍心去看面目全非的张夺。那是被铁钩子勾上来的,黑乎乎的一团,像是被一场大火烧煳了的树干。
看到儿子的遗体,张夺他爸愣住了。他不敢相信地问:“这是我的儿子张夺吗?”还没等我们回答,小玉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嚎啕起来……
看过张夺的尸体,回来的路上,张夺他爸就去见老板。我把张夺的未婚妻小玉托付给四个选品女工,让小玉先去她们宿舍休息,并叮嘱她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一个人回宿舍休息,等张夺他爸跟老板谈话的结果。
宿舍的条件并不好,很狭窄,一间屋子住四个人,还分上下铺。我推门儿走了进来,宿舍里脏兮兮的,很冷清,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我一屁股仰躺在床上,盯着我的上铺。我的上铺是张夺生前睡过的床,他的音容笑貌一下子又涌现出来。
张夺二十二岁,生得很瘦小。记得我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有些担心,这里的活儿又脏又累,他能干得了吗?上班的第一天,我对他说:“哥们,约摸不行就赶紧走人,别在这浪费生命。老板可压工资两个月,两个月干不下来,分文没有。白干!”听了我的话,张夺呲着黄牙笑了笑,说:“你放心,我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的,什么苦累的,这年头像咱这样儿的人,不出力想挣钱可能吗?今年年末,就是死我也要拿回去三万块钱,把媳妇娶到手。”我看了他一眼,说:“行,是个爷们儿。”就这样,我们成了工友。两周以后,工作适应了,张夺成为我们这个班儿最能干的人。
张夺喜欢喝酒,只要我们俩有情绪了,就在一起喝点儿。我问过他为什么只跟我喝,不跟别人喝,张夺说他得意我。这使我很感动。这年头儿,一个人在外头干活能让人得意,不容易,证明我和他是有缘分的。
喝酒和喝酒是不同的。有钱的人喝的是好酒,像我和张夺这样的人喝的只能是劣质酒了。我们经常去偷食堂里的大白菜或者土豆什么的,拿回来用脸盆炖了当下酒菜。酒是这儿的一种叫老烧的散白,是用饭盒打回来的。没有酒杯,我们就用一种较深的饮料瓶盖儿,你一盖儿,我一盖儿地喝。喝高兴了就唱上几句。我不会唱歌,我会讲笑话,我讲一段笑话,张夺就唱一首歌。
要说张夺唱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歌,大多是东北的二人转《猪八戒拱地》、《十八摸》什么的。每次都是酒至半酣,兴头儿上来了,清了清嗓儿,再干咳两声,开始唱:
“一轮红日啊,落西坡,
老两口坐在炕上把酒喝。
喝着喝着我就来了电,
想起了年轻时的那点儿力气活儿。
因为我的家伙不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