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钟,姜镇长的小车回来了,身后还有一辆车是我们吴老板的。我们所有窑工一下子围了上来,指着吴老板,问他为什么躲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见面。吴老板说:“我去外地开会了,你们的事情马上解决。”这时,主管工业的副镇长红光满面地从车里下来,对张夺他爸说:“派几个代表,咱们进屋说。”张夺他爸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我们俩跟着走了进去。
我们来到了挂满奖状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姜镇长、主管工业的副镇长、吴老板坐在了一起。姜镇长先是解释回来晚了的原因,然后就问死者家属有什么要求。
姜镇长是个胖人,牙有些黑,可能是抽烟抽的,或是喝茶喝的。他一说话一挤眼儿,然后牵动着嘴唇跟着往上撇。
张夺他爸说:“我希望对我儿子有所赔偿,早些入殓。”
吴老板说:“这事儿跟镇长无关,听我给你们解释。跟你们实话实说,想多要钱可以,得等到今年最后一个月过去,不然就给你两万。”
我问:“为什么要等到明年?”
吴老板说:“今年我们的死亡名额已经超了,镇长和市长把我们好顿批评。我接受领导的批评,但你们也得替我着想。如果说年后处理,我给你们二十万;如果着急,给两万,你们自己处理吧,多一分钱也不能给。”
我问:“怎么差这么多,干吗就给两万?”
吴老板说:“跟你们实说,因为你们的事儿,市里决定罚我。如果你们同意明年处理,他们只罚我二十万,现在处理就罚一百万。市里罚我了,我就不能给你们那么多钱了;市里不罚我那么多,我就多给你们拿一些。”
张夺他爸说:“那我儿子的尸体就在那儿烂着?”
吴老板说:“那是你们的事儿。怕烂就早点殓了,不怕烂就那么放着,可以多得不少钱。”
听了吴老板的话,张夺他爸无话可说了。
我对吴老板说:“你们这么处理不合理,张夺是因工而亡的,干吗只给那几个钱儿就打发了?政府罚你是政府的事儿,和我们无关。你按规定给抚恤金就行。”
吴老板说:“市里罚我,我就得少给你们。是你们给我造成了事故,是你们给我带来了不良的影响和损失。我年年的先进企业、先进个人,就因为死了个人,全泡汤了。你说我不跟你们说事儿跟谁说?”
姜镇长坐在一旁没有说话。我看了他一眼,说:“镇长是个讲理的人,是代表政府的人,你给评评理。”
姜镇长眼一眨一眨,嘴一撇一撇的一直在抽烟。他拔下嘴里的烟,说:“吴老板说的是事实,不仅市里罚他,我镇里也得罚他,就因为多了你们这起安全事故,一年白干了,我这个先进单位也被一票否决。处罚吴老板必须得认,少一分也不行。至于你们两家的事儿你们两家协商,我镇里还真就没法插手,因为钱由吴老板出,我们镇里没理由拿这笔钱。”
张夺他爸说:“那你们镇里就什么也不管了?”
姜镇长说:“管呀,我们只对企业说话,和你们没法对话。你儿子是企业的工人,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如果企业处理得不合理,我们出面协调,实在不行你们就走法律程序。说白了,我们就是个监管单位。真正管他们的是安监局。可话说回来了,不管谁处理,最终都是企业老板掏钱。你们给老板面子了,态度好一些,别让他们太为难,老板就能从少罚的钱中拿出一部分钱给你们。如果你们得理不饶人,到处乱告,企业被罚得太多,他也就没钱给你们了。”
张夺他爸突然说:“这么说我儿子白死了?”
姜镇长说:“我这说的都是实话,人没有白死的,至于怎么处理,你们和企业商量,我镇里无权干涉太多。我这么说话已经违反原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