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个人(3)

时间:2014-06-12 00:52:09 

下午有事?

香姐没嗯,右手不自觉地捂下肚子,做个身体不舒服的表情,脸又红一下,说,没事。

或许因为屋子里太暗,牛叔不错眼珠地看着香姐,看得香姐像草棒儿拨拉的含羞草,身子缩着,头低着。

又写什么?香姐带几分羞涩地问。

牛叔忙捂住本子。牛叔手掌盖住的,是他刚才画的一个扎着一条长辫的姑娘。

香姐见状转了话头,说,我来就是给你说记工分的事儿。

香。牛叔支支吾吾,吭哧半天,蹦出了下面的话,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香姐侧过头,把目光轻轻投到牛叔脸上。香姐的目光好像是屋外吹来的微醺的春风,吹得牛叔开了心花。牛叔的手开始蠕动,顺着长凳悄悄地向香姐那边爬。香姐的手正扶在长凳上。牛叔的手爬到了香姐的手边。

明天晚上前村有电影,《朝阳沟》。牛叔说。用指头碰下香姐的袖子。牛叔说着剧情,又碰碰香姐的小手指:咱去看吧。

牛叔轻轻地把手压在香姐手上。

香姐像遭到了一条蛇,立马收手起身,说,不。

香姐说不,也是细细的,柔柔的,像暮色里的炊烟。

香姐边说边跑出牛叔的记工屋。

香。牛叔着急地叫。

香姐不应声,也不回头,拖着齐腰长的黝黑长辫,轻盈地飘出队院。

牛叔摇摇头,叹口气,望着四幕合围的暮色,茫然若失。

香姐关紧房门,掀起枕头,又揭起一层席子,摸出两只鞋垫。鞋垫上,各绣着一朵牡丹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 香姐青春肌肤的气息。

香姐把我拉到床前,手颤抖着把鞋垫往我裤腰里掖。掖得深了,鞋垫便从我裤裆里露出来,往上提提,又顶到我胸脯上。个子忒矮了,香姐说。香姐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一圈儿,似要想出一个好主意。香姐上身穿的是半新不旧的军装,是她爹托人要别人的。香姐穿上,勾勒出的曲线,比电影里的人还好看。香姐脚上穿的是黄球鞋,隔不几天就刷洗它一回。我问她,为什么整天洗?还用肥皂?香姐说,发白呀。发白干吗?我问。香姐说,好看啊。香姐又在刚有些磨损的地方,一针一线地网出一个补破洞的样子,一只鞋上一个,都是小脚趾的那个位子,很对称。 我问这是干吗,香姐也说好看。

香姐真的很好看,在枣核村,数一数二的俏姑娘,人们都叫她俊妮子。

看香姐无措的样子,我提议说,穿你的大褂子。香姐婉然一笑,露出几颗整齐、白皙的小牙。我最爱看的是香姐的一对酒窝,嘴角一翘就出来。有时,我就用我脏兮兮的手指,戳下她那两个小窝窝。趁着香姐给我穿她的褂子,我伸手摸了把她的脸颊,滑溜溜的。香姐又一笑,露出酒窝给我看。

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被云遮了去,四周的山立地顶天的黑魔一样,随时都要坍塌下来,扑过来。街上漆黑如墨,静如死尸。一只狗忽地跑过来,差点撞到我身上。我抬脚踢过去,想把它踢翻,却甩掉了鞋子,害得我瞎摸半天。

黑灯瞎火的,我拿着鞋垫,大摇大摆地去,也不会有人看见的。我想,香姐真是不明白。

摸黑走着,我想起刚才我问香姐:为什么给牛叔鞋垫?香姐说,没人给他纳。我说,凭什么你纳?香姐说,他好,他对咱好。我说,我也对咱好,给我纳一双。香姐噗哧一笑,扭下我胖嘟嘟的面庞。那时,我还分不大清楚你、我、他、咱怎么个用法,都是指何人。有时我对我爹也说,咱娘叫你回家吃饭去。引得人们哄堂大笑:

这孩子长大了,也是个憨子。

牛叔家住的是原来大地主家的房子。牛叔的爹,大队的人说,是有功之臣,因这,解放后,牛叔家便分得了地主的这房子。牛叔的爹有什么功,我不知道,世上还没有我时,牛叔的爹就没有了。牛叔的爹怎么没有的,现在我也没心情打听。牛叔家的院子里,拥挤着漏雨的锅屋,发着霉的柴草,生锈的农具,还有一只鸡,一只鸭,一只外人一走进来就嘎嘎叫的鹅。牛叔家的正屋尽管是三间瓦屋,但也漏雨,冬里夏里都有一股霉味。进屋要上三个台阶,每次我都是爬着进去的。摸着黑,我一边往上爬,一边叫,牛叔,三牛叔。

我儿,牛叔的娘叫我。

牛叔哪?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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