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杀意正浓

时间:2016-09-14 12:05:12 

夜黑下去,月亮升上来,青蛙在稻田里呱呱地响成一片。这个时候,就是老鼠出洞的时节了。老鼠出来后,会在墙角发出一种尖尖的声音,格外刺耳,有点像村头老汉喝酒时,用大力吸溜出来的声响。不过,这天晚上躲在墙角的老鼠是大门牙。

大门牙是我一起耍的哥们儿,比我小了两岁,人长得又矮又瘦,相貌残丑,很不招人喜欢。我知道,大门牙肯定是二虎派来通知我的,听说二虎的女朋友草药被人搞了,二虎咽不下这口气,这两天内必然有所行动。大门牙小时候搭拖拉机去野马镇上玩,耍狠,半路跳车,结果磕掉了一小片上唇、鼻头破了相,才老实下来了。可是他的门牙天生的大,因此,嘴巴一拧,缩成个核桃样,吸溜出来的声音,特别像老鼠,所以每次有行动,二虎都是打发大门牙来叫人。

我得了令,从柜顶上摸出一盏蓄电瓶,又找了个化肥袋扎到腰间,冲我娘喊:娘,我去逮几只青蛙,明天改善一下伙食!

我娘在内屋烧水泡茶,招待我二姑奶奶。我二姑奶奶是上门来给我说媒的老古板,年纪大了闲得慌哟,我今年才二十出头,说的个哪门子媒哦。可我娘说,后生闹得最凶狠的就是这几年,得找个女人拴一拴。说的那个女人是我二姑爷爷的侄女的女儿,叫啥小青的,眉清目秀,出了名的乖女。二姑奶奶说,一家人亲上亲,好水不肥外人田。

去他的吧!我把蓄电瓶的灯朝内屋一晃,一束强光闪了进去,把我二姑奶奶吓了一跳,就赶紧出门了。

我走到田垄边,大门牙就猫着腰过来了。月光照在他身上,玉米苞似的,看起来像一个老人,或者说像个偷儿。我心想,大门牙这种角色哪里能打架啊?也不晓得二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二虎住在挖田村,从这儿过去还有两三里路,一路上是成顷的稻田,大白天看过去,风一扬,海浪似的翻滚。此时,已接近人秋了,稻田里的谷子包了浆,满天满地都是谷粒的香味。我们沿着田垄往挖田村去,一路上我和大门牙的蓄电瓶开着,我叮嘱大门牙,遇到青蛙,就给我逮了,这路咱不能空着走。

大门牙笑嘻嘻地说,二虎家里炖了只老母鸡,大补的玩意儿,哪里用得上吃蛙腿。我说,那也得逮啊,你没听到我跟我老娘说,我是出来逮青蛙的,不是去打架的。

蓄电瓶的光线很强,朝田垄边的青蛙一照,蛙就不动了,被法术定住一般,直接用手去抓,不一会儿化肥袋子就沉沉的,我在手里掂了掂,约摸有一斤的样子。

“小雨,你说今天晚上的架怎么打?”大门牙心事重重地问。

“二虎头发都绿了,还能怎么打?不把人打死,也得卸一条胳膊嘛。”我故意把话往狠里说,想看大门牙的反应。

大门牙头耷下去,抿了下嘴唇,那薄薄的嘴皮子套着两只大门牙磨得咔咔响,他没有作声。我在心里暗笑了下,有点看不起大门牙,于是就一路不再讲话,只是吆喝他,多捡一点青蛙,我明天回去好交代。

大门牙一边拾青蛙,一边跟着我的脚头跑,两只眼睛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真像一对鼠目啊,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直至走了一半路,他才像下了什么决心,忽然带点喘气地说:“小雨,只要你去,我就去,别说卸条胳膊,就是杀个人我大门牙都敢!”他一口气说完这话,腰也挺直了,眼晴有光,好像真把个人杀了。这时,风吹起来,拂过稻田,赶出一片沙沙的谷浪声。我忍不住笑了笑。

走到挖田村,我腰间的袋子已经沉甸甸的了,我们把蓄电瓶的灯熄了,摸着月光往二虎家里赶。二虎爹娘到广东打工去了,临走前交代了村口的几个亲戚,不让二虎乱来。我们几个在二虎亲戚的眼里,被视为不良青年,是引诱二虎犯错的源头。为了防止这次打架的秘密泄露,我们踩着月光溜到了二虎家。

进了院子,我才觉得有些不对。二虎家里静悄悄的,跟平常不一样。平常打架,我们都是在二虎家里聚集,先吃喝上一顿,然后抄家伙,七八辆摩托车停靠在村口外的公路上,男男女女咋呼一声就出去了。今晚二虎家里的门窗上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活物,好像有一点儿凄凉。

我在院门口喊了一声,二虎推开门,走了出来。一出来,二虎居然就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说:“小雨,你来了。”

我被二虎弄得也有些热血沸腾,一时也只好捏住他的手,涨红着脸说:“我来了,二虎。”

二虎握着手摇一摇,使劲甩了又甩,把我心里弄得七上八下,什么时候咱们这些混混也有了握手的套路?二虎把我请进了家里,这也是以前不曾有的情况。以前二虎都是在屋里张罗一声,就立马有人开门,我们走进去,二虎还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前,嚼着一块槟榔,或是抽着烟。

进了门,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桌子上没有扑克、瓜子;板凳也是东一条西一条,没个齐整;只有灶台的火还旺着,一口大锅坐在上面,火红的舌头舔来舔去,把锅盖子喷出一股白汽儿;墙角散了一堆劈断的柴样子,也有干茅草、木屑。我有些惊讶:

“二虎,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

二虎面色窘迫,他甩了甩头,骂了句娘,说,别提了。

我望向大门牙,大门牙已经主动去了灶台,正拿起一根柴往灶膛里送。我问:“大门牙,怎么回事?”

大门牙看了二虎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就说,人都闪了,马扑子去了外婆家,弹子娘病了……一个个都借口有事,妈了个x的,不来了。

这话像毒刺一样,二虎的身躯摇晃了一下,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条板凳。大门牙赶紧起身,跑过去把板凳拾了回来,想了想,又拎到墙角垫到屁股底下,嘴上说,莫拿自己的东西撒气。

我没有说话,二虎从口袋里摸出包烟,递了根给我,扔了一根给墙角的大门牙,自己也点上一根,说,都别讲那些,都他妈不是兄弟……来,今晚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我们摆好桌椅,二虎到院子的井里捞出几瓶“冰镇”啤酒,又摆了碗筷,大门牙把大锅盖掀开看了下,一股喷香的鸡香味瞬间飘了出来。

他伸出筷头,叼出一块,放嘴里嚼了嚼,抬头说:“二虎,还要熬一熬,老鸡婆肉硬。”

二虎走过去也吃了一块,说:“不用了,牙齿长了就是用来撕肉的,硬一点有嚼头。”

菜摆了上来,满满一大锅,上面堆着蘑菇、土豆,汤是黄稠稠的。大门牙又择洗了一些白菜叶子进去,汤色就淡了许多;一搅,肉全浮了出来,全是香味。我咽了口水,说,“这是吃哪一家的?”

二虎说,“这个要问大门牙,这事一直都是他办的。”

大门牙一边倒酒,呵呵地说,荷叶村的。

二虎皱起眉头,插话道.“不是张老婆子屋里的吧,那可亏良心啊!”

张老婆子是荷叶村的孤寡老人,养了十几只老母鸡,舍不得卖舍不得吃,就靠鸡婆生蛋换一点油盐钱度日。

大门牙说,不是的,打死我也不会偷张老婆子屋里的鸡,这是养鸡厂的鸡,吃的是资本家的粮食。

我们一齐笑了起来,二虎端过酒碗说,来,兄弟三个走一碗。

一碗酒下去,各自夹块鸡肉,放到碗里大嚼起来,味道正,果然是老鸡婆,很有嚼头,就是鸡肉斩得块头有点大,得抓在手里撕,才能吃出肉来。我对二虎说,

“到底是什么事,你说一说嘛。”

二虎把鸡肉放下,喝了半口酒,愤恨地说,草药他妈的让人给睡了。

“自愿的,还是被强来的?”

“有什么区别吗……”二虎又灌了一大口酒,显得很痛苦地说,“我问她,她死活不承认。后来,我说要去找她娘,她才告诉我,第一次是对方强来……那帮牲口把草药带到野马镇上的KTV唱歌,灌了她许多酒,第二天草药一醒来,已经在人家床上了。”

“不过……后面的都是她自愿去的。”二虎的嗓子有点哽,指关节捏着筷头发了力,咯咯作响。

我是见过草药的,挺好的一女孩子,长得像美人蕉一样漂亮。草药跟二虎在一起也好几年了,二虎把她捧在手心里,扛在肩膀上,捂在怀里好端端的,怎么就跟别人睡觉了?

二虎说.我也不知道草药是猪油蒙了心,还是中了那杂种的毒,死活都要跟那牲口在一起。

我想了想,问,“那家伙什么来头?”

二虎火起来,恶狠狠地骂道:“是派出所所长的侄子。”

“那就是的了。”

说完这句,我心里跳了一下,觉得老鸡婆肉到底没有化开,硬硬的,嚼了好几口,还是没能咽下去。

外面静悄悄的,不知不觉,一大锅鸡肉被我们干得差不多了,桌子地上一堆的鸡骨头,啤酒也喝完了,烟也抽了半包,中间,二虎又拿了一瓶他爹酿的纯米酒。米酒人口甜,后劲大,我们吃得浑身发热,三个人面红耳赤,嘴里突突突地喷酒气。

吃饱喝足,该干什么,我心里有数了,只是二虎不开腔,我也不想搭话。这架是帮他打,这头还得二虎来领。二虎的心里却没了底,往日打架都是一帮人吆喝起来,酒气上头,不锈钢管在手里张牙舞爪的,摩托车油门更是往大了开,把一片天空都震得山响,那气势阵仗如万马奔腾,所以,没有哪一次没打赢的。现在,却只有我们三个,大门牙还是个搞后勤的,要他弄点鸡鸭还行,打架么,兄弟堆里都没有几个瞧得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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