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他们默默的,并肩相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脱下自己的鞋扔向了远方。她也照他的样子做,他大展展伸开双臂四仰八叉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她也照做了,胳膊甩到他肚子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他们一起看星星,一起享受草叶与肌肤相抚的痒痒。他问她感觉怎样。
很好。她说的是真话,这些天太憋屈了,现在感觉连呼吸都很通畅。
什么感觉?
很好的感觉。
太笼统了,具体点。
舒畅,放松,身体像是变轻了。
呵呵,不对!他说,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我不知道。
去他妈的感觉!”
去他妈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她翻过手来抓他的肚皮。
就是去他妈的,爱咋地咋地,老子就要这样。
我好像有点儿懂了。可是谁能做得到呢?你能吗?
我说,一个“人”字让我们自以为高尚,但也把我们害得遍体鳞伤。
你这是什么歪理。
你想不通,你难过,痛苦。实际上世上本无事嘛,痛苦都是自找。
是的,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因为你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想象你的那个他是无赖,流氓,骗子,天下最大的无耻之徒。
他本来就是。所以,我恨他。
不不不,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抬起一条腿,将脚趾对准摇光星,然后沿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在夜空中画出北斗星的形状,他说,你得换种思路处理这个问题。
怎么个换法?
珍惜。或者感恩。
珍惜?还要感恩?你没事吧!她用手摸摸他的脑门。
他接着说,一对成年男女有缘相处六年不容易的,尤其是你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
他让她认真想一想,如果没有麦宊医生,这六年的光阴里她将会怎样度过。再说,人之初性本善嘛,没有谁从一开始就想着去伤害谁,所有的伤害都是不得已。因此,他叫她把恨扔到一边,用感恩的心去珍惜这六年。
你是说,我还得感谢他?
起码不恨。因为恨他的同时,你也恨自己。
是的。我恨自己。恨我自己怎么就不能洒脱一些。一个臭男人有什么了不起。
你谁都不用恨,包括你自己,因为你就是把事情说到天上去,还不就男女间那点事嘛!
说得轻巧。
他又劝她别把那么多的道德、定义与标准加到自己身上。男人,女人,一切生物的命运都是在受孕时就形成了,一个生物体只不过是一群编码的储存。她就说他迷信。他反驳说,那是科学。
你的意思是说,包括今天晚上,我和你躺在这荒郊野岭,也是一种天注定?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呵呵!她笑了。狡猾,你们男人都很狡猾。
那是因为你们女人太难对付。
怎么叫好对付,比方说,你说咱们好吧,我马上就说“行”,这样的女人就好对付?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从痛苦走出来,活得……
去他妈一点。
对。他呵呵地笑了。去他妈一点!
后来,他开始蜷曲两腿,紧紧并拢。他要她学着做。她做了。他叫她把腿向两侧大幅打开。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用手托住她的后背叫她抬高身体,让她往腿间看,然后并拢,然后再次打开。在他的引导下,她就看到那个灯火辉煌的城市在自己的双腿间时隐时现了。他说,城市够大吧,四百多万的人口,高楼大厦,你只要轻轻将腿一并,不就什么也不存在了嘛,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怎么了,放在那么大的城市里屁也不显,所以说到底,人生在世就那么回事,就看你怎么来看了。有一次,我觉得烦透了这个城市,我跑到这里,叉开腿冲它哗哗地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