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傻的鬼(4)

时间:2014-05-12 19:56:07 

周金涛屋里头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尤其这一年半载以来,嘴皮子磨得比老马的杀猪刀还要锋利,她一口气骂了老马一百零八个脏词,而且没有一个脏词是重复的,骂得老马满头爬虱子,眼中只见猪吼不见人,恨不得一刀捅过去。当然,老马没有捅人,而是捅了一头猪。那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在当时,老马一把抓起案板上的猪头,尖刀一掏就把一只猪眼珠掏出来,又一掏把另一只猪眼珠也掏了出来,托在手上往周金涛屋里头面前送道:“睁大你的猪眼,看看灵清,到底是谁在害人?”周金涛屋里头缩了下身,两只猪眼珠在老马手上动了动,吓得她用力一把拍飞了,也不知落在哪儿;周金涛屋里头这才嘴硬道:“谁要你的猪头瞎眼!”老马一不做二不休,他又哗哗割下两片猪脸来,扔到她面前的案板上,他说:“猪还有脸呢!”周金涛屋里头干笑道:“对呵,猪还有脸呢,哪像有的人这么不要脸!”老马扒开猪嘴,从狰狞的牙缝里扯下大舌头来,举在空中摇道:“知道猪为什么挨刀子吗?就因为这个大舌头!”“呵呵,我看你的舌头就不小!”老马本想挫败她的气焰,谁知被他越拨越高;周金涛屋里头居然还有脸问:“你所说的这些都是送给我的吗?”老马却也傻逼样地说:“是啊。”周金涛屋里头就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猪舌头,又捡起那两片猪脸肉,燥松松地回家了。

“老子就不信制不了你个小样!”

周金涛屋里头走后,老马猛地将一朵黑痰吐出三丈远。

第二天上午,周金涛屋里头精神抖擞地走出家门,又准备去老马店里骂山门时,老马已经将“屠宰场”从他的后院移到店门前的大街上,杀猪用的长凳已横放在那儿,凳脚边候着接血的木桶,桶里晃着小半桶清水;那头早该挨刀子的大猪,足有两三百斤重,被捆住了四肢,可怜兮兮地横陈在长凳上;刚才它被架到长凳上时已有过一阵声嘶力竭的哀号,连大小便都失禁了;这会儿倒是安静地躺在长凳上,傻头傻脑地睁着眼睛,眼中的神情像是沉思多于恐惧。老马左手揪住猪耳朵,右手将刀子嗖地捅进肥嘟嘟的猪脖子里。大猪痛得直叫,四肢乱蹦,捆住两只前脚的绳子被蹦散了。大猪奋力从长凳上滚下来。老马按压不住,赶紧跳开身去。大猪的两只后脚上依旧捆着,落地时带翻了接血的木桶,大猪被重重地绊倒在地上。老马刚想扑过去,大猪爬起身,又没头没脑地往前冲。但是两只后脚被捆在一起,使得大猪像个跷拐儿一样行动不便,再加上它用自己的鲜血清洗过的石板街又光又滑,跑两步就摔倒一次。周金涛屋里头张大了嘴,一声不吭地呆望着。大猪咕噜咕噜地喘着粗气,鲜血如泉涌一般随着呼吸节奏,像泼水似的哗哗地喷到麻石板上,在街上刷出一条血路来。大猪连摔了两三下就摔到周金涛屋里头跟前,又前蹄一跪,一头栽倒在街上。

这一回它没有再爬起来。

也不知怎么搞的,周金涛屋里头就闷声不响地倒在死猪边上。

老马灵机一动,突然蹲下身去,食指饱蘸猪血,先在自己的额头划上三横一竖,又在左右脸上各划三横;然后过去揪住瘦小的猪尾巴,拖着笨重的死猪,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经二街上横七竖八地拖来拖去,将热气腾腾的猪血涂得到处都是。德城人都知道猪血是辟邪的,见老马这副鬼样,就问他是在跳大神吗?老马一本正经道:“我在画符。驱赶天天缠身的恶鬼!”

德城人就骂老马牛逼烘烘的,邱道士——就是东门头那个德城人习惯叫他臭道士的老家伙,头上几根稀稀拉拉的长毛,没有一根不蜡黄蜡黄的——画符拿的是极细极细的毛笔;老马倒好,提着整头猪画符,还让不让臭道士活了?

老马还真以为自己修炼得道,竟念起:“天灵灵,地灵灵”

周金涛屋里头跌下去时确实失去了知觉,但她的后脑勺磕到麻石板上,巨大的疼痛又把她震醒了;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老马时,周金涛从家里冲了出去,让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自己的男人像个男人,给自己出这口恶气!周金涛屋里头左眼悄悄地撑开一丝缝隙,想看看男人接下来的反应;但她依稀可辨男人脸上的表情,惊恐,萎缩,傻呆呆的。周金涛屋里头的心就凉了一大截,索性闭上眼睛。周金涛见老马蹲在血路的那头,手指蘸了猪血,把自己的脸划得跟鬼似的,不由得浑身哆嗦,急忙弯下腰来,去抱他屋里头。周金涛屋里头在心里拼命地呐喊:“你要是个男人,就跟这挨千刀的拼了;今天你要是死了,老娘天天把你当祖宗供着!”但周金涛却缩头缩脑地伸手来抱她,周金涛屋里头不让他抱,偷偷地挪了位置;周金涛一愣,又伸手来抱她,周金涛屋里头又挪,但再挪就碰到那头该死的猪了,周金涛一把抱起她,抢一样地抱她回家。

周金涛屋里头想死的心思都有,人家男人都球大得很,惟独自己男人顶不了屁用;这样一想眼泪就忍不住溢了出来。周金涛见他屋里头叫天叫地叫不应,紧闭的双眼却窸窸窣窣地落下泪珠来,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病,就拔脚去同德堂找叶老先生,叶老先生已去韩家茶馆;周金涛又转身去韩家茶馆。周金涛屋里头见叶老先生来了,屏住呼吸,身体挺得硬硬的;但叶老先生有一双回春妙手,把了脉,扒了眼皮,又检查了身体,周金涛屋里头早已浑身散架,酥软得就像小羊羔。叶老先生沉吟了片刻,吩咐周金涛道:“把你屋里头的衣服全脱了,趴在床上,在她背上拍打八百下;我这就回去取针,给她扎上十针八针的针灸就没事了。”

叶老先生起身就走。他刚到屋外,就听到周金涛屋里头的怒吼声。

叶老先生呵呵一乐,径直往韩家茶馆而去。

在路上,叶老先生遇到周傻。这个九岁的孩子像百岁老人似的踌躇徘徊着,见到叶老先生就远远地,紧贴街墙站着,一动不动,一双小眼睛深幽幽地盯着叶老先生。叶老先生走过他时,周傻猛地一跳,小心地从叶老先生的影子上跳过去,倒把叶老先生吓了一跳。叶老先生愣住了,回头看周傻;只见他贴在街墙上,他的影子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他身边那堵安全的街墙里。

叶老先生叫了他。

“叶老”周傻怯怯地答应。

叶老先生大为震惊。

他陌生地盯着周傻,不相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周傻又胆怯地叫道:“叶老”

叶老先生突然高声道:“你会说人话呀?周傻。”

周傻会说人话,说明他的喉咙是好的,并不哑,那他干吗不说呢?叶老先生震惊之余,指住地上自己的影子问周傻:“这是什么?”周傻说:“鬼。”叶老先生走近他道:“你确信是鬼吗?”周傻连退两步,叫道:“鬼呀!”他突然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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