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回到夷城,将迁移手续交给派出所办证大厅那个女民警,户口就算落下了。当女民警把户口簿递给他们的时候,张灵芝终于松了口气,这是她进城以来办得最顺利的一件事。迫不及待地打开户口簿,没错,他们现在终于是城里人了。徐森林也凑过来和她一起看,两人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走出办证大厅,张灵芝就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把他们顺利办完落户手续的事告诉了他。
“真的?”电话那头的儿子还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张灵芝说, “户口簿现在就在我的手上。”
“不是说等我回来办的吗?”
“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那好,既然户口办好了,我抽时间回来一趟,要感谢一下人家。”
“你就别回来了吧,那些民警没为难我们,很热情。”
“这可是件大事,一定得感谢人家。”
三天之后,徐宏波和周小娟果真回来了。他们在夷城最豪华的宾馆订了一桌菜,邀请派出所的民警们前来赴宴。可民警们并没有如约而来,徐宏波逐个打电话催,对方都找各种借口谢绝了,有的说在外地,有的说在乡下。张灵芝就埋怨儿子: “叫你不要回来的,你非要回来,人家民警并没有要我们感谢的意思。”
徐宏波说: “算了,他们不来,我叫我的同学们来吃。”
叫来的同学一共有六个,加上他们四个人,正好一桌。看着孩子的那些同学,张灵芝就知道他们混得没有徐宏波好。那些人在徐宏波面前唯唯诺诺,恭维的话说了一箩筐。这顿饭张灵芝吃得索然无味。回到家,张灵芝对儿子说: “在外面挣个钱不容易,以后不要大手大脚花钱。”
徐宏波淡淡地说: “没事,这点儿钱算不了什么。”
张灵芝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钱已经花出去了,再怎么心疼都没用。
在家里住了一天,徐宏波和周小娟就回北京了。张灵芝和她的男人又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吃饭、散步,等待着身份证办好。只有身份证办好了,他们才能去公墓管理处办手续。这样等了三个多月,张灵芝终于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她兴冲冲赶到派出所,从那位女民警手里接过身份证。可是,一看到身份证上的那串数字,她的头又大了。这个身份证和她以前的身份证没有什么两样,上面的照片也确确实实是她的,照片的下面也是同样的数字,但她的意识就是不能和这些数字对接。
从派出所里出来,张灵芝再次感到自己仿佛被掏空了,走在街上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六
得与失之间或许真的只隔了一张薄薄的纸,一捅就破。尽管儿子乱花钱,一桌饭打了水漂,但这顿饭却激活了张灵芝尘封的记忆。
事情发生在他们从派出所回家之后。当时张灵芝心里不好受,打开门往沙发上一坐,顺手将身份证扔到了面前的茶几上。身份证在茶几光滑的台面上滑行,差一点儿就掉到地上。“实在想不通,这么个狗屁身份证,干什么都离不了。不过就是一串数字嘛……”
这样说的时候,张灵芝的脸色异常难看,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徐森林没做声,只是冲着她笑了一下,就转身到卧室里去了。张灵芝没有看他,就那样直直地坐着,脸上的乌云更加厚重。她当然知道徐森林急着去卧室干什么。自从学会使用电脑,徐森林就患上了网络依赖症,而且病入膏盲,每次回到家总是首先扑向电脑,好像那台电脑是他的情人似的。有时候迷得太深,喊他来吃饭,竟然喊七八遍都没动静。
除了用QQ和儿子聊天,徐森林最关心的就是网上的那些新闻。记得在月亮山的时候,他从来不关心外面的事,只关心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牲口,最多也只是关心一下村庄里发生的事情。至于时事新闻,不过是从其他乡亲嘴里道听途说,那些新闻经过老百姓的转述,已经变成了乡村野史,具有一种狂放的想象力,根本当不得真,徐森林也是前脚听,后脚忘,从来不当回事。然而现在的徐森林却完全变了,仿佛要从这个世界的身上拽住一点儿什么,整天盯着时政新闻看,关心国家大事和国际局势,一天不上网就像失了魂,打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