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收住笑,两团红云在颊边腾地升起,渐渐蔓延至发际、耳根,连脖子都跟着变红了。她嘴唇动了动,讷讷地说:你、你不该这样的……你怎么可以……
他们都是好人,但你不该过那样的生活,你跟你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匹配,跟你丈夫更不相配,我要把你救出来。
我本应该说得深情一些,恳切一些,可我听到我的声音干巴巴的,就像脸红的不是她,而是我。
她鼓足勇气般抬起通红的脸:其实你见过他一次,还记得吗?那次晨跑,我们正在吵架,你迎面跑来。
哦天!
她的脸几乎要滴出血来。现在你知道了吧,我的生活并不是你看上去的那个样子,我有一件光鲜的外衣,里面却是一堆烂棉絮。
没事的,大家都活得很费力。
就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我不想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求你!
当然当然,这还用得着你叮嘱吗?从现在起,我会每两个星期来看你一次,不出5年,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出来。
得了吧,你爸爸不会让你来的。她脸上突然一紧,红云倏地消退,白中带黄的脸凛然起来。
接见时间到了,我跟她说我两周后再来,她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到时我一并带来。
不必了。她站起来就走。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单薄了,宽大的劳改服像挂在衣架上一样晃来晃去。
我想起她说她讨厌宽松的裤子和裙子,感觉像没穿衣服一样,决定下次来的时候,至少可以给她带几件紧身一些的衣服来。
到门口了,她突然停下来,身子斜斜地抓住门框,喊了声我的名字,突兀地送我一个笑脸,轻轻摇着小手。她以前把这个再见的动作叫作擦玻璃。她足足擦了5秒钟玻璃。
她进去了,我还在回味刚才的身姿和笑脸,以及擦玻璃的动作,像一帧照片,嵌在门框那里。
一个星期好不容易过去,又从周一好不容易数到周三,我开始准备行装,大号背包里,装着给她新买的紧身弹力牛仔裤,以及一些小东西:护肤霜、润手霜、针线包、口香糖、手帕、巧克力、坚果,还有一本股票入门。以她的聪明劲儿,在里面好好研究几年,出来了我们大炒一场,说不定就咸鱼翻身了。
爸不知何时来到我房间,我放下背包,随手将一件衣服扔过去,盖住它。
有人送了张电影票来,明天晚上的。
什么意思?相亲?我不要。
听说是个老师,女老师还是比较靠谱的。
你知道谁靠谱谁不靠谱?你不过结了一次婚而已。
别人我不知道,像洁薇那种人我一看就知道不靠谱,你知不知道你曾经面临多大的危险?她差点把你拖进去。
不要这样说人家,我一个保安,人家拖我有什么用?
她去比赛的时候,不是要你给她站岗,她干妈一来你就给她报信的吗?
我想起了什么,慢慢回过身来:那天……不会是你去把她干妈叫来的吧?
爸爸一笑: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说明你已经认识到了社会的复杂性。
他一边说一边摘下眼镜,掏出绒布,专心致志地擦起镜片来。
一只手抽搐般动了一下,我以为它要发力,结果它软绵绵垂下了,所有的血液飞快地向心脏聚集,我听见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手脚却像婴儿一样无力。
你会断子绝孙的!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怎么可能!你不是好好地坐在我面前吗?他往另一只镜片上哈了口气,轻快地擦起来:明天相个亲,不出两年,你准能当爹。
他把眼镜举高一点,看了看,戴上,说:清晰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