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的脸都在微微发烫,我有多久没有奔跑过了,有多久没有打过球了,有多久没有闻到塑胶跑道的味道了,我成天扎着武装带,笔直地站在大堂里,我的脸都捂得像个发面小馒头了,接下来会怎么样?捂在空调房里继续白下去?藏在宽松的制服里面继续软下去?
我重新找出在学校里穿过的跑鞋、速干紧身衣。就算为了那些松弛下来的肌肉,我也得开始跑步了。
闹钟设在5点半,跑完一个小时回来,用15分钟洗澡吃饭,6点45分出发,7点差5分赶到金库,领武器,装款箱,上车,7点出发。必须把时间计算到分秒,才能紧绷起来,赶走无聊和瞌睡。
小城不大,一个小时刚好能在中心城区环跑一圈。
路上黑黢黢的,偶尔有些三轮车在路灯下沉重地滑过来,他们是菜贩,驮着满满一车蔬菜,轰隆隆赶往菜市场。除了他们,就只有早点铺门前有点小动静,薄薄的亮光中,店主们打着呵欠扣上蒸笼盖,开始蒸包子。听到声音,他们扭过脸来盯着我看,又目送很远,在我身后大声说:这才叫吃饱了撑的!
跑了一个多月后,站在大堂里打瞌睡的尴尬竞神奇地消失了。
冬天一天天近了,5点半的早上,两个人即使面对面站着,也看不清对方的五官。我有点犹豫,但还是拉开了门,如果连晨跑都不能坚持的话,我还能坚持什么?
有一天,我刚跑到县一中大门口,一个黑影冲我喊道:你也跑步啊?我还以为这地方就我一个人在跑呢。
我停下来。他说他是一中的体育老师,每天早晚都在学校操场上跑步、舞剑,偌大的操场就像是他家的私人领地一样。他说他可以为我开门,让我跟他一起到操场上去跑。街上不好,空气差,路也不好,当心崴脚……
你做了多少年体育老师?我打断他。
我干了30年了,明年就退休了。
他一说,我马上看到他头上闪过一层淡淡的灰白色光波。
我谢绝了他的邀请,回到马路上。后半程,我几乎是飞回来的,为了摆脱沮丧,我只能一再加速。我在呼呼风声中谴责自己:如果当时稍稍坚持一下,没准儿你就是这所学校的体育老师,那才是你这个体育系学生的正道,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机器人似的在一个地方站得笔直,当了体育老师,你至少是一个活的人,而不是一根配着电警棍的木桩……别赖到爸身上去,你那不是听话,更不是感恩,而是懒惰,是懦弱,是无能,是对自己不负责。
回到家,洗完澡出来,爸妈已在早餐桌前等着我了。
今天回来得比昨天早嘛,也好,吃完了早点去,早到总比迟到好。
去那么早干吗?还嫌我站得不够多吗?腿肿得不够狠吗?
他们俩在交换眼色,但我假装没看见,拿起早点出了门。
押款回来,刚进大厅,洁薇就向我招手:元旦放假,你要出去吗?
去哪儿?我承认我根本就忘了新年假这回事。
咦?难道你就不想出去透透气?跟我去泰国吧。
我吓了一跳,我连北京都还没去过呢。
但是……这个……来不及了吧?签证什么的,很麻烦的。
哎呀,你就说你去不去!
……我能说我没有钱吗?我鼓起勇气说。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我的工资全都交给了我妈。
她噗地一笑:知道你没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想拿父母的钱去旅游。如果我借给你呢?
我赶紧摇头,一边摇头一边退到自己的岗位上去。长这么大,我从没找别人借过钱。
她冲我做了个要把我撕了的动作。
不过,这倒让我心生疑惑,她这意思是,她还没有男朋友吗?有男朋友的话,应该不会想到拉我去做电灯泡,问题又来了,她这么漂亮,为什么还没有男朋友呢?
整个上午,我都在想着跟洁薇的男朋友有关的问题,想他大概是什么样子,做着什么工作,然后,又想了一会儿钱的问题,就凭我这两千左右的工资,就算不向父母交饭钱,扣掉日用,一年下来,节余的大概还不够买一张去国外的机票。这是我第一次想到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