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所谓零食,不就是正餐之间的食物吗?人家生产零食,难道是要你当正餐来吃的?得意大笑之际,坦然露出两排灰褐色仿水晶似的四环素牙。我说:不停吃东西的话,牙会坏得更快。
她索性把牙龇给我看:别看颜色不好看,结实得很,我吃核桃从来不用小锤子……
还没说完,自动门动了一下,她飞快地擦一下嘴,一脸灿烂地冲着门口笑:这个天你还来了?真是风雨无阻啊。
门口进来一个女士,冲她点了点头,往柜台走去。
她颠颠地倒了一杯水,递到那人手里,那人理所当然地接过水杯,顺势拍了拍她的胯骨:瘦了嘛,上次来这小裙子还绷得跟牛皮似的,这回就松松的了,说实话,拿到裁缝铺改过了吧?
怎么可能?要改也只能往小里改呀。
客人办业务去了,她回到自己的岗位,下一个咨询者朝她走来,她听了一阵,小声但果断地指出:既然这样,你不如存到余额宝里去,比银行的利率高多了。客人再三致谢,依言离去。
我悄悄蹭过去:你想自砸饭碗?居然把到手的客户给赶走了。
恰恰相反,我赢得了一个铁杆客户。她有十万块,想存,又不确定什么时候要取,存活期的话,替她着想,真不如放到余额宝里去。你看着,下次她有了钱,一定会存到我这里来。
至少此时此刻,你拒绝了一笔十万元的存款。
未来我会赢得更多。
不可能,她知道这个渠道了,以后更不会存到我们这里来。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那就是银行的问题,国家的问题,跟我无关。
跟她聊天渐渐成了我上班时间最大的乐趣,但她的客户似乎越来越多了,当她笑容可掬地接待那些客户时,她身上的火力也跟着传递到那些客户身上去。被冷落久了,说实话,我开始讨厌那些客户。
我在心里诅咒那个发明大堂保安的人,又不是没有监视器,干吗要放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人一寂寞,就容易体乏,有时真想坐一会儿,但工作守则上规定值班人员是不许用坐姿的。只好将双腿叉得更开,以放松躯干。有时明明站得直直的,却突然惊醒过来,分明是站着睡了过去,魂魄趁机猫似的跑出去溜达了一圈,又无聊地回来了。
有天实在扛不住了,我踱到她身边,拉开她腿边的抽屉。干吗干吗?她打一下我的手,压低声吼。
不要动,抢劫!
我顺利找到她的零食仓库,话梅、口香糖、葡萄干、巧克力、饼干,应有尽有。我拣出一粒口香糖,迫不及待地剥开,扔进嘴里。不管用什么办法,我得把自己从混沌中救过来。
绿箭带来的清新愉悦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咀嚼,困倦又蠢蠢欲动地爬了上来,我打了个呵欠,顿时泪眼蒙咙。我问自己,我在这里干什么呀,我的青春,我的生命,就要这样一天一天傻子似的站过去吗?父母处心积虑把我弄进这里,就是为了把我丢进这个站着的牢笼里吗?透过巨大的玻璃门,我能看见马路边的树比昨天又多出了一小片新叶,环卫工人又多扫了一小车垃圾,孩子们从学校回来,他们又上了新课,认识了昨天还不认识的新东西。我呢,我的今天跟昨天有什么不同?跟前天又有什么不同?我突然有股冲动,我想脱下这身可笑的制服,穿门而去。我测算着从这里跑向大门的距离,计算我可以用几步,用什么姿势,如果我奔过去,这老掉牙的自动门是来不及为我打开的,我可能会一头撞上去,防弹玻璃会雨点一般迸射开来,报警器会响个不停……我的呼吸随着想象急促起来,好吧,就这么干,等门口那两个老太太离开了,我就冲过去。但她们总也讲不完,我只能等啊等啊,不一会儿,我看到两个经警过来了,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张单子,看得出来,有临时押款任务了。我大叫一声,随即痛苦地闭上眼睛,想象自己一头撞上自动门,蝙蝠似的贴着门滑下来,昏倒在地……其实,我大声叫出来的是冲同事的一句话:你能替我在大厅站一会儿,换我去押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