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的转述让我稍得安慰,但是,这种安慰像一阵风,掠过之后,很快就被一种尖锐的刺疼感代替了。我知道,她的这些话说得越轻松,委屈和压抑就越大,还有,从现在起,难道我就和这么好的女孩分手了?
这时,架子拍了下我的肩膀说,放下吧,早死早投生。
我吸了一下鼻子,觉得有些眼泪因为慌不择路,流进了我的鼻腔。
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个星期,我的身体被一种莫名的东西一圈一圈地裹扎着,一点都打不开不说,人还时常发呆。尽管一切都结束了,但是那个那涧的姐姐,那个从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的贝思婷,那个在过去的日子里,全靠来回奔跑,全靠一双抑郁的大眼睛来表情达意的姑娘,像一只顽强的竹笋,在我的心中不停地生长着。我开始疯狂地想她。我一度消瘦到能随风滑行。在我最想念贝思婷的时候,我曾决定在半夜里跑到岔口,然后半蹲半跪在那里,紧紧地牵扯着架子的衣袖,声泪俱下地说,我后悔了,请你能去告诉贝思婷,我还爱她,我们重新开始吧!我甚至想在一个狂风大作、洪水泛滥的雨夜,奋力游过波涛汹涌的那涧,再翻过贝思婷家那截高高的插满了荆棘的院墙,一把抱住贝思婷,然后放声痛哭,互述衷肠,一订终身。但是,这些不过都是一些自我解脱和减压的想法而已,我终归没有做到,我只能在苦苦的煎熬中盼望着下一个黑夜的来临。
下个月的十七号,中心校准备举办全公社民办小学运动会,筹备会则于本月十二号在中心校召开,参会人员限定为各校领导或校方代表。我是一个从不会主动的男人,平时,无论向谁提要求就会脸红。但是今天,我却向校长提出了想去参加筹备会的要求。我提出这个要求时,冲动得连理由都没有想好,等校长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时,我才急中生智地说,班里有几个学生是可以为学校争到好名次的,我想通过这个会议,侦察到一些情报。我说得振振有词,校长虽然感到有些勉强,还是答应了。
我积极过头地要参加会议,不过是想见到贝思婷,这点我想你们也能猜到,但是在会上,我没有见到她。
散会后,我心思低低的,一点都不想回家,中心校附近正在放映电影《家》,于是我买了一张票坐了进去。这是一种黑白电影,爱情的戏份很多。尽管看的是别人的爱情,心里却有一种深入其内的痛切感,这种感觉令我不时地想流泪,但有煞风景的是,在电影放映的过程中,我身后的两个女孩一直在说话,我正在为此而懊恼时,忽然我听到了贝思婷的名字。是的,一个嗓音有些嘶哑的女孩分明在说,我姐病了。好几天了。
电影散场后,我做出了一个超出性格底线的举动。我追上了那两个女孩,并勇敢地向她们打听了贝思婷的消息。那个声音沙哑的女孩就是贝思婷的妹妹,叫贝思菡,我好像听架子说过,贝思婷有个妹妹,正在喊城跟大姑读书,现在看来就是她了。此时,当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思菡一边不停地打量我,一边下意识地向后退。好久,她才用很土很难听的方言说,你怎么搞的呀,我姐眼都肿莫缝了(看不见了),书都不能教了。你是怎么搞的呀!说完,嘴角向里一拧,像是要哭了。我正要说什么,她一转脸,拉着朋友快步走开了。思菡比我小不了多少,她看我的目光中充满了埋怨和鄙视,所以当她走远时,我感到自己特别渺小和无用。我彻底崩溃了。
回到家,我就找出了纸和笔。很快,那一张张纸就如一口口深而干涸的大坝,储满了我的内疚、疼痛、不安和悔恨之意。
写完了这封信,我就快步向岔口走去。我知道架子看到这份信后会如何嘲笑我,也知道架子一定不会再为我去那涧送信,因为这是一件让我自己都感到失却信义的事,更不符合架子的性格。但是,这些都没能挡住我的脚步,我在那些野草迷乱的小道上健步如飞,简直就像一个慷慨赴死的大英雄。
事情要比我想象的顺利,架子愿意送这封信,不过他终究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接着又是一边笑一边摇头。架子的笑和别人不同,架子对某件事有好感时,脸上是毫无表情的,而他的笑里往往有不信任、嘲讽、蔑视和愤怒的成分。这一次不会变了吧?他问,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泥沼般的疑虑。我狠狠地点了一下头。他又笑了笑,但并不看我。他的这个样子让我很不自在,很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