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学校拿回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拿回了一家人的慌乱。
先是父亲卖猪粜粮筹备我上学的费用,而后母亲也舍下地里的农活儿,托人从集市上买回一块的确良布,赶着为我裁剪两件像样的衣服。
奶奶,平日里最疼爱我的奶奶却像没事儿一样,一天起床后对母亲说,她要去赶一趟圩。
“赶圩?!”奶奶说要去赶圩,一家人都愕然。自从前两年奶奶腿脚不便后,奶奶就再也没到镇上去赶圩了。
“是,去赶圩。”奶奶说得异常坚决。
“路不好走,你要买什么托人买回来就是。”母亲劝奶奶。
从我家到镇上,有十里路,都是崎岖的羊肠小道。
“我还能走。”奶奶要去赶圩没得商量。奶奶一贯是有主张的人,谁也勉强不了她。
奶奶吃过早饭拄着一段杉木枝就出发了。
掌灯时分,一家人忙乱了一天准备吃饭,奶奶还没回来。
父亲火烧火燎地出门想去找奶奶。这时奶奶拄着杉木枝回来了。
“你瞎折腾啥!”见奶奶空着双手,父亲没好气地抱怨。
总算平安回来!母亲赶紧打圆场叫吃饭。
赶了圩后,奶奶也忙乱开了。
奶奶找村里的阿根,央求阿根下井里掏捧泥土上来。
村里就只有一口井,全村三百多人全部喝这口井的水。这井用石头砌成圆柱形,深而宽,石头上长满绿茸茸的青苔,一般人都不敢下井。
阿根起初不愿意下井,耐不住奶奶的再三央求,阿根下井了。
阿根从井里提出半水桶泥土时,奶奶千恩万谢。
奶奶从水桶里掏出一棒泥土,放到平时装糕点用的簸箕里,让我放到屋顶上去晒。
奶奶天天守着那捧土。谁也不知奶奶想干啥。
簸箕里的土晒了三天三夜后,奶奶让我端下来。
奶奶仔仔细细地挑走土里的石粒,就像从花生米里捡走土粒一样。
挑完了石粒,奶奶从屋里找来一块手帕。那是块土灰色的、四周裹有白线边的全新手帕。
“奶奶哪来的新手帕?”要知道,我们这些读书郎,也轻易用不上手帕,何况奶奶。
“买的。奶奶买的。”奶奶一脸的得意。
奶奶把手帕平铺在簸箕里,接着小心翼翼地把簸箕里的土捧到手帕上。随后,奶奶提起手帕的四个角,把四个角拧在一起,土集中到了手帕中间。奶奶把手帕四角打成个结,奶奶手帕里包着土就像从前官家红布裹着官印子一样。
我临出门时,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路上小心,看好钱物。母亲则是一会儿把我的毛衣塞进皮箱,一会儿又取出来,眼里始终有泪珠在转。平日里最疼爱我的奶奶却是神神秘秘地把我拉进她的屋子。
“孩子,把这带上。”奶奶抖抖着手把包着泥土的土灰色手帕递给我。
我愣愣地接过奶奶递过来的手帕。
“孩子,把这土带到学校去,撒进学校的水井里。”奶奶一脸的严肃一脸的虔诚,“把土撒进井里,你就不会水土不服。”
“奶奶──”接过奶奶的那手帕土,我似乎明白了许多许多。
“孩子,切记切记!黑黑的是井土。”
到了学校,奶奶的严肃奶奶的虔诚震撼着我,放下行李,我就在校园里找水井。
城里的学校早就喝上自来水,学校里从来没有水井!
我把那捧土,撒在城里的一片草地上。
那片草,长势一直很旺。
选自《高空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