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一刀,真名毛英雄。
毛英雄一出生就担负着父亲毛土根的英雄梦。自小,他就喜欢扛着一把父亲削的木刀走天涯。当然,小英雄的天涯就是毛家村。毛家村的东南边有一个山坡。山坡上的土有黏性,晴天走上去,软软的;雨天走上去,黏黏的。山坡上长满了杂草,牛筋草、婆婆纳、猪殃殃、鸡骨草,还有金樱子。长满刺的金樱子仰着宝葫芦一样的脑袋,俨然一个个狼牙棒。小英雄挥着木刀砍向狼牙棒,一下,再一下。跃起,挥舞,就像真正的英雄。
说来也怪,毛英雄看到书上的字,头就会变大。初中毕业他读了技校,从此爱上了雕刻。先是在萝卜上刻,后来在泥巴上刻,在木头上刻。他的白钢刻刀,是父亲专门为他挑的,锋利小巧,被他当宝贝一样收藏。高二时,他的一幅木雕作品《金樱子》还获得了省一等奖。据说,人家要刻好几刀的图案,他一刀就能完成。
从此,同学们当面背后都喜欢叫他毛一刀。
毕业后,毛一刀进了木雕厂。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人和他说起了砖雕,他一听就痴了。他的眼前,闪现出毛家村的山坡,山坡上有黏黏的泥和那个扛着木刀的少年。
“你疯了吗?你在木雕厂做得好好的,折腾什么呀?再说,这点小山坡有什么好承包的?”毛一刀把自己考察后的决定告诉了父亲。毛土根吹着几根稀稀落落的胡子,瞪起了并不大的眼睛。
“爸,您就让儿子搏一回吧。是驴是马,不遛遛,怎么知道?”毛一刀说。
几个月后,山坡上建起了一个小小的窑。那些黏黏的土,成了砖雕的原料。在泥坯脱水干燥到一定程度时,毛一刀会雕刻上梅兰竹菊石榴荷花等图案。这雕刻,说来容易,其实复杂。大样出来后,毛一刀用切、勾、削、剔等手法对泥块精雕细刻,勾勒出图案的深浅层次、遮挡关系,再对细部进行加工,磨光粗糙之处。选土、制泥、制模、脱坯、晾坯、入窑、看火、上水、出窑,每一道工序,毛一刀都不敢怠慢。他整天整夜地守在窑上,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睛下,冒出了眼袋,像横着长的金樱子。
砖雕最难把握的是火候与放水。毛一刀请了有三十五年烧窑经验的师傅。他认真记录相关技术参数,不断地分析总结,全方位地了解各种因素对成品的影响。烧制用“大火”,热窑用“小火”,一天后转为“中火”。慢慢地毛一刀也能像师傅一样,根据火焰的方向、颜色倾听燃烧的声音,决定是添加还是减少燃料。成品烧制完成后要封窑、放水,让自来水与泥里的化学物质发生反应,才会形成砖雕特有的青灰色。放水的速度与节奏决定了作品的成败。毛一刀一一闯过难关,只是眼袋更大了。
青砖雕的市场越来越好,来毛家村小窑的人越来越多,毛一刀却突然宣布要“闭关修炼”。
“你疯了吗?你折腾什么呀?你和钱过不去吗?”父亲毛土根又一次地吹胡子瞪眼。只是,他知道儿子的脾气,胡子吹的不过是一个形式。
毛一刀消失了半年。
半年后,他怀惴中国美院的雕塑艺术结业证书回来了。
某公司负责人慕名找上他,给了他张大单子,只要做好,那钱可是用畚斗装的。众人都眼馋他,说他有了这“一刀”的本事,一辈子享不完富贵了。
可是,毛一刀又一次让众人惊掉了下巴。他婉拒了大单子,一个人跑山西去了。
原来,他听说有一明朝正德年间的古建筑需要修复,可是,几班人马都没能把它修复出理想效果。毛一刀拿来一块块不同的残雕,找来黏土修复观摩。即使吃饭、睡觉,他脑海里盘旋的依然是明朝的砖雕特点。
砖雕技术分堆塑和砖刻,对应着加法和减法。毛一刀琢磨出了道道,将两者巧妙结合,慢慢地修复出了味道。有几位艺人敬佩他的才德,天天跟在后面观摩学习。
从山西凯旋后,毛一刀病了。连续几个月的修复工作,消耗了他太多的心力。可是,当家乡人邀请他修复古建筑时,他二话没说就出发了。遇到资金困难,他还果断地把自己的存款掏了出来。
有人问他:“您这样做图的是什么呀?”
“砖雕会呼吸,有灵魂。古建筑的砖雕修复非常有意义。”毛一刀说这话时,正用手温柔地抚摸着青砖,像金樱子一样的眼袋似乎在跳舞。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