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为
一
扑通！樱桃树下的大瓮里一声响。
小渔跑过去探头看，涟漪中映着天上的星星和一张脸——是她自己的影子。
“嘿嘿。”小渔笑了。
“嘿嘿……”胖肚子的大瓮发出瓮声瓮气的回声，像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神秘呼唤。
“鹅鹅鹅……”晃晃悠悠的水面冒出个小家伙，湿漉漉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张着淡橘色的嘴巴叫了几声。
“奶奶，快来看！”
“呦！哪儿来的小鹅？”奶奶说，“鹅小的时候最怕受凉，赶紧捞出来。”
小鹅怎么会在大瓮里？小渔看看天空，刚刚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二
小渔喜欢坐在门槛儿上看星星，就在刚才——流星！
对，流星！一颗拖着红色尾巴的流星划过夜空，小渔两眼放光紧盯着——流星像瞄准似的朝小渔飞来，都擦到樱桃树梢了，她一歪脑袋就听到扑通一声。接着，流星不知道哪儿去了，可大瓮里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只小鹅。
小鹅在奶奶手心里扑棱扑棱翅膀，甩甩脑袋，抖了抖尾巴，细碎的水珠儿溅到小渔脸上，凉丝丝的，小渔像从梦中醒来似的说：“奶奶，小鹅是星星变的。”
“哦？呵呵呵……”
“刚才一颗星星掉进水里了。”小渔小声说。
“好好好……别让鹅冻着，要不然它会拉肚子。”奶奶用软棉布把小鹅包起来。
小渔真喜欢它，脸蛋儿贴着它柔软的绒毛；小鹅呢，歪着脑袋，一拧一拧地把小渔的头发当草吃。
“它还冷吧？”小渔说着掀起自己的小布衫，把小鹅塞到怀里。“嘿！”她一个激灵。小鹅真淘气，小夹子似的嘴巴直拧小渔的肚脐眼儿，又蹬蹬踩踩往小渔胳肢窝里钻：“痒痒！小鹅别闹。”小渔咯咯咯地笑起来。
奶奶给小鹅端来了饭，嫩黄的苞米面拌了菠菜。小鹅从小渔的领口探出头来，盯着盘子抻着脖子往外钻。小家伙饿极了，甩着脑袋吃得欢。
奶奶从院子里拔了软软的青草，厚厚地铺满了大纸箱子：“这是小鹅的床。”小渔想让小鹅跟她睡在一个被窝儿，搂着纸箱子不松手。
“鹅是直肠子，吃了就拉，你可得小心。”
“绿色的（尸巴尸巴）挺好看的，嘻嘻……”小渔不嫌它，就把纸箱子放在床下。小鹅把头埋进脖子里，睡着了，它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像一团融化的麦芽糖。小渔看呀，看呀，笑着看呀。
“灯熄了，睡啦。”奶奶给小渔掖掖被角。奶奶刚走，她就忍不住又探头去看。咦？小鹅正歪着脑袋等着她似的，黑豆子似的眼睛抖出了星光。
“你是星星吗？”
小鹅歪歪脑袋。
“你长大以后，额头会鼓出丹红色的包包，你的名字就叫‘小丹好不好？”
小鹅叫了几声。
三
没错，小丹曾是天上挂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一颗星星。星星陨落，划过天空，燃烧成一团，烟消尘散，什么也不能留下，只有足够幸运的星星才能落到地球上，获得真正的生命。怎样才能来到地球上呢？这可是个大难题。
星星的心里藏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星星，星星，
要陨落的星星，
沿着温暖纯净的目光前行。
记得落入水中，
才会摔得轻点哟！
千万不要掉到地上，
否则啥也变不成，还会砸个大坑。
嘟啦啦……嘟啦啦……
不管你是谁，
都记着自己的使命。
点亮你的灯，
照亮一条遥远的路。
嘟啦啦……嘟啦啦……
星星来了，星星来了，
为了真正的生命。
原来，要有一道目光接引流星前来地球。这道目光虽然人们自己看不到，对于星星而言，那却是一条明亮的“生命之路”。铺就“生命之路”的确很难：在星星陨落的那一刻要有人注视，很多人看到流星只为了自己——马上闭眼睛许愿，谁会一直注视呢？更重要的是需要一道“温暖纯净的目光”。说来容易，可是看看人们的眼睛就会发现：有的目光暗淡，看进去是无边的黑夜；有的目光浑浊，是夹着泥沙的河流；有的像冰一样冷；有的像刀子一样锋利；有的像青柿子一样苦涩……有的目光犹疑躲闪，根本铺不成稳定的“生命之路”。
人们不知道呀，温暖纯净的目光能穿越万事万物。小渔的目光正是这样，它穿过云朵，穿过夜空，越到银河的那一岸继续向前，穿过遥远无边的黑暗宇宙，在地与天之间铺就了一条“生命之路”。
小丹，这颗曾经的星星，恰恰在挂了亿万年要陨落的那一刻划进了小渔的目光，恰恰她没有闭眼许愿，恰恰她家院子里有口大瓮！
乘着目光而来的星星，落水怎么变成了一只鹅？这可说不清，你问问自己，你为什么偏偏是个小孩儿，不是只小鳄鱼或是一头小胖猪？生命这件事，藏的秘密多着呢。另外，你千万不要以为天上的星星都是一只只鹅，那样的话，天上可就热闹了。星星就是星星，真有机会落地的那天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反正，小丹是最幸运的那颗，是一顆有使命的星星呢！
四
每当小丹想起“使命”两个字，心就狠狠向下一沉。小丹看上去小小的，却是一颗有着亿万年灵魂的星星。怎么“点亮你的灯”？没人知道，小丹记得古老歌谣里的预言，“点亮你的灯，照亮一条遥远的路。嘟啦啦……嘟啦啦……星星来了，星星来了，为了真正的生命。”
“点亮？！”对！
小丹看到奶奶划火柴点着灶膛里的柴，以为那是“点亮”自己的方式。它啪嗒啪嗒地冲向灶膛，奶奶眼疾手快，把它拨弄到一边去了，它炸麻花似的打个滚儿，又冲向了灶膛。
“小傻鹅！一定是小丹还怕冷吧？”小渔把小丹揣在衣服里，刚把它放下来，它就又冲向灶膛。
“嘿！是只小倔鹅。”奶奶说，“让它变成烤鹅算了。”
小丹才不傻，真跑到火边，它一个“刹车”，撅着屁股、扇着小翅膀就掉头跑远了。奶奶和小渔都笑了，有些事，自己一尝试就知道分寸啦。
晚上，小丹看到奶奶一拉灯绳满屋子就亮堂了，它就不停地歪着脑袋“拉”自己的羽毛，拉得生疼了，也沒看见自己被“拉”亮。
小丹对自己失望极了，它蜷缩在小渔怀里看星星的时候，好难过。
小丹病了。
“小鹅蔫蔫的，长大了更好养。”奶奶说，“把乳酶生拌在青菜里喂给它吃。”
“它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额头的红包鼓出来，就算长大啦。现在，得好好照顾它。”
小渔带它晒太阳，带它去吃蒲公英，小渔轻轻对它说：“你要好好当一只小鹅，好好长大。”小渔的目光那么温暖，小丹胸膛暖乎乎的，有一种被“点亮”的幸福。好，听小渔的话，好好当一只小鹅，毕竟，当一只小鹅比当一颗星星好玩儿多了。
打起精神，去做一切有趣的事吧！
小丹是只“跟屁虫”。
小渔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小丹在艾草田里抻着脖子追着小渔跑；在桃花林里挑挑拣拣地啄花瓣；走在田埂上像走独木桥一样，常常一不小心滚下来。小丹喜欢吃荠菜，“撸串”似的，一歪脖子就一串。野苦荬的小黄花是小丹最爱的点心，它点着脑袋一叼一朵、一叼一朵。天气越来越暖和，小渔就带小丹到白洋淀玩儿，它把脑袋扎在泥水里，啄啄刨刨，挖宝贝似的。它那黄色的绒毛渐渐褪去，换成了一身雪白的羽毛，脖子抻长了，额头的红包慢慢鼓出来。嗨！它已经是一只帅气的大鹅了。
当小渔大摇大摆地走在胡同里时，小丹扭着屁股跟在后面，真神气呀！
“小渔，炖大鹅的时候，记得喊二爷爷喝酒。”
小丹摔了个大屁股蹲儿，一骨碌扇着翅膀爬了起来！小渔狠狠瞪了二爷爷一眼：“这是我的朋友，不是吃的！”小丹学会了看家，只要二爷爷来，它都记着仇，抻着脖子去拧二爷爷的大腿。
小渔和奶奶划着船到淀里去的时候，站在船头的小丹，扑通跳进水里，红色的鹅掌踩着水，雪白的翅膀撩起水花。它喜欢扎个猛子，或者晒着太阳悠闲地浮水，要么跑到芦花小岛上和野鸭子玩一会儿。奶奶说：“咱家的鹅是个香饽饽，全村的鹅都追在它屁股后面跑。”哈哈，它的朋友们的确都喜欢跟着它到淀里玩个痛快。小渔上学的时候，小丹也喜欢独自窝在草窠里，嘴巴搭在盘起的脖子上，静静待着。小丹记着自己的使命，但它还是不知道怎么“点亮自己的灯”，不过它实实在在喜欢做一只鹅。
五
又是一个星星满天的夜晚，小丹依偎着小渔坐在木船上，他们喜欢看星星，喜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小渔抚摸着小丹雪白的大翅膀，小丹仰着脖子，小渔看着小丹额头的红包——已经足够结实、足够美了：“我一直觉得你是星星，原来你是超级棒的小鹅！”
喂！小丹的额头怎么了？像灯笼里藏着一个细小的灯芯，先是微微地透出光来，越来越亮，接着一道亮光射向天空，小丹在地与天之间铺成了一条宽大的、可以接引很多星星的“光之大道”。
星星雨！星星雨！无数颗星星乘着小丹头顶的“光之大道”飞来，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扑通扑通”落入水中。小渔看到，有的星星跳跃成了一条条夜空下的银鱼；有的星星触水又腾空跃起为成群的豆雁；有的星星变作青蛙躲在荷叶下唱个不停；星星化作的芦苇在风中舞蹈；星星化作的红荷点亮了千万支烛光……
“你们都是星星化成的！”小渔又惊又喜，抹抹眼睛，“哦，亲爱的小丹。”
小丹叫着腾空而起——我是乘着你目光而来的星星呀。
嘟啦啦……嘟啦啦……
星星来了，星星来了，
为了真正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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