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篷人生
六六
发小闺蜜的父亲走了。她跟我说的时候,我既心痛又解脱。
认识伯伯是我幼年时期,高大帅气风趣,经常绕着弯儿说笑话损我们。等我们反映过来都哈哈大笑。伯伯一生跟机械电气过不去,在八十年代家里就有好几台电视和录像机———当然都是坏的。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然后努力拼装成一个。我们那时候看录像带,聚散两依依,几度夕阳红钟镇涛吕秀菱,都是在伯伯努力凑出的录象机里认识的。当然因为技术不佳,经常卡带,他再拿个起子现场拆。
对所有跟机械电气无关的东西,伯伯看都不看一眼,以至于两个闺女睡的架子床腿断一条,是拿砖头垫起来的。有好长一段时间,因为他家的凳子上摆着各种不能碰的螺丝电路板,我们都从外头搬块砖头席地而坐。
伯母与他感情甚好,我长大了才知道这样的生活多不易。要是我找个这样的男人,断不能允许他把我家毁成这样。据说后来伯母随伯父去加拿大定居,机械电气升级了,院子里放三辆不能开的车,一辆听音乐,一辆作为配件补给,而另一辆,则适合在夜幕下敞篷,仰望星空。
再见伯父是在新加坡,他们不远万里来探望闺蜜。我初见惊吓一跳!多年未谋面,牙掉了,发白了,人瘦如梭。与我当年印象里那个大背头长风衣的长腿叔叔相去甚远。一问,才知道得了糖尿病,人耗得油尽灯枯。伯伯那时候像个顽童,天天跟闺密玩捉迷藏游戏,偷偷买冰激凌吃却忘记把盒子丢进公共垃圾;为吃块西瓜也要怄气;告诉我自己上辈子一定是蚂蚁。
今年过年我去看他,偷偷带了两盒哈根达斯,与他对糖当歌。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在彼此倾诉对甜份的相思之情。他说能吃甜食,死也心甘,我说,能吃甜食,胖也无怨。然后各抱着冰激凌桶干杯。电视里传来的是根正苗红的春晚画面。我对伯伯的时间记忆,就定格在董卿祝愿全国人民幸福安康上。
昨晚闺密微信通知大家,伯伯在糖尿病并发症住院58天后离世了。我竟然呆呆坐在那里,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直到今天早上才想起问怎幺送花圈。要对老人好一点,因为你不知道哪次见面是最后一见。
伯伯大约现在正走在天堂的路上,左手蛋糕右手饼干,脖子上还挂着荔枝糖果八宝饭。王伯伯,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帅的。那年夏天,你历经半年修好一辆皮卡车,邀请我们一帮娃娃去兜风,我们兴高采烈坐在或前窗或后厢第一次享受私家车搭载,开出去没300米远,就卡在大马路中间发动不起来。你号召我们下车,齐心协力把那幺重的几吨车推回家。而你在驾驶座上掌握方向盘喊口号。夕阳照着你意气风发的脸,和车屁股后头一堆青少年吭哧吭哧汗流浃背。那一幕你给我留下的风流倜傥,此生都再没有男人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