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祖克慰
在抵达每一座山时，我的脑袋里总有一只黄色的影子在晃动，挥之不去。我知道，那是一只黄羊。
一个人的记忆里，如果没有一种动物的影子，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种动物绝迹了。而我脑袋里出现的黄色影子告诉我，黄羊不会绝迹的。
进山时，村里的老人们说，四五十年前，在咱们这里，随处可以见到黄羊。咱这里现在没有了，都跑到几十里外的大山里去了。要是进山，肯定能看到黄羊。
老人们说的不错，我老家现在肯定没有黄羊，坡岭上的树早已砍光，没了栖身之处，黄羊们都移居在大山深处，躲避人们的追杀。可大山里并不平静，那些可怜的黄羊，依然遭到猎杀。
我始终坚信黄羊没有绝迹，并不是相信了老家乡亲们的话。两年前我还看到有人在卖黄羊肉，价格虽说贵了一些，但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就在我寻找黄羊时，听到有人猎杀了一只黄羊，我赶到山里时，那只黄羊已经被人买走。那个猎杀黄羊的人告诉我，现在黄羊很少，三两个月见不到一只，很难逮到。我说想要一只活的黄羊，问他要电话号码，他说，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就行了，逮到了，我通知你。看来，他也知道，黄羊是不能猎杀的，他对我有点戒备。
在路上，我感到奇怪，我为什幺突然想起寻找一只黄羊？一只黄羊，像影子一样，缠绕着我，挥之不去。
对于一个离开家乡的人，家乡的那些事物，早已离我远去。村庄、房舍、土地、庄稼以及人，还有那些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动物，野兔、狼、豹子、老虎，还有天空飞翔的鸟们，与我日益陌生。家乡的那块土地上，许许多多我曾经熟悉的东西，正在消失。
土地在消失，消失的土地上，崛起了一栋栋楼房。房屋也在消失，茅草屋变成了平房楼房。人像菜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看到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又实实在在的见过，从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他们父辈的影子。
在乡村，我喜欢过的那些动物，神秘的消失了，难觅其踪。那些可爱的野兔、精明的黄鼠狼、狡猾的狐狸，它们已远离了村庄，远离了人群，走进了大山。老虎永远地消失在家乡的那块土地上，豹子、狼成了孤独的灵魂。还有我要寻找的黄羊，这种可爱的动物，渐行渐远，在茫茫密林里，寂寞而又孤独。
在一片开阔的山谷里，生长着大片的茅草，小溪边的水葱（一种针形状的野草），长得浓密茂盛，这是黄羊喜欢的野草，却找不到啃踏的痕迹。
它们很完整地生长着，鲜嫩无比，没有动物光顾，它们恣意的疯长。
帮我们带路的老人，很多年前，是个民办教师，教学之余，爱好打猎，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猎手。他捕杀过很多的猎物，那些动物们的血，染红了他的手，使他成为当地很有名气的猎人，成为捕猎者心目中的英雄。
他看看那些绿莹莹的草，看看密密麻麻的林子，摇摇头。他是在告诉我们，这里没有黄羊。他用一个猎人的直觉，在告诉我们一个事实。
这个叫黑风崖的山谷，曾经是黄羊出没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生活着许多的黄羊，那个老猎人，就是在这里，杀死过一只伤残的黄羊。也就是从杀死那只黄羊的那一天，老猎人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在黑风崖的一块石头上，老猎人、我与喜欢摄影的文友，坐在上面，老猎人开始了他缓慢而又沉重的叙述。
25年前，86年吧，一次我们打猎，看到了一只黄羊，几个人就抄了过去，那只黄羊看到我们，撒腿就跑，跑了一阵，站下来看看我们，接着又跑。但速度很慢，打猎的人都知道，黄羊的奔跑速度很快，纵一下身子，能跳一丈多远，如果是下坡，能跳两丈远，可那只黄羊奔跑的速度很慢。我们仔细一看，原来那只黄羊腿上有伤，可能是被猎人打伤的吧，还没有痊愈。
那时候，猎枪还没被收缴，本来是一枪可以毙命的，可看到那只黄羊受伤，我们几个就商量着捉活的。活的黄羊，价格高，就是自己吃，味道也鲜美。我们几个很兴奋，要知道，捉一只活的黄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把黄羊包抄起来，直逼黑风崖。很快，那只黄羊就被赶到了黑风崖。黑风崖是绝路，下面是深渊，60多米深，站在崖边往下看，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灌木和飘在灌木上的雾，别的什幺也看不到。
那只黄羊，被我们逼到了崖边，它看了看下面，有点惊悚，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用眼睛盯着我们，我看到黄羊的眼睛里有点迷茫，有点不解，还有点仇恨。我知道，站在崖边的黄羊，随时都可能坠崖，只要我们动一动，它就可能受到惊吓坠崖身亡。活捉黄羊，看来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举起了手中的枪。就在我举枪的一瞬间，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那只黄羊，突然转过身，腾起蹄子，箭一般的向悬崖跳去。
老猎人回去后，就把那只用了几十年的猎枪，挂在了墙壁，从此再也没有摘下来。
“我那时才知道，动物与人一样，都是有尊严的。不能有尊严的活着，就要有尊严的死去。那一跳，让我明白了，动物，是有灵性的。”老猎人说。
黑风崖前，我、喜欢摄影的文友，还有老猎人。我们就站在那里，朦胧中，好像有一团黄色东西，在飘飘地坠落，很轻很轻，轻的听不到任何声响。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只把尊严留在这个世界上。
离开黑风崖时，在我们坐过的那块石头的前边，有一片林子，突然间，我们看到一个黄色的影子，就那幺一闪，悠忽不见了。老猎人说。看来，我们与黄羊无缘啊！
有缘无缘，只在一念之间。曾经的伤害，让许许多多与我们和睦相处的动物，变得陌生，远离了我们。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关系，不是一两代人可以建立的。
寻找一些消失或即将消失的动物，大概是我们这代人以后许多代人的主题。但愿这样的想法不会成为现实，因为，寻找，就意味着失去或可能失去，失去的就不会回来。
我要寻找的黄羊，还没有消失。那个一闪而去的黄色影子告诉我们，黄羊还生活在我们家乡的那块土地上。能不能看到它们清晰身影，或者是拍一张照片，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黄羊还在我们的家乡。那块土地上，还能留着它们的身影。
黄羊、野兔、野猪、狐狸、豹子、狼，还有那些鸟们，它们虽然少了，但它们还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生活。只要有它们在，我们的家园并不孤独。
（责任编辑：王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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