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怀旧
有说人上年纪了，记忆在精神生活上的比重増加，看来自己也对号入座了。每每思潮泉一涌，往事充斥眼帘，却无从将它一片片影印出来给你看，那用写的好了。
就从这里引述开始吧！
红河河口左侧，那个「下龙湾」是我第一个故乡「婆湾岛」(ĐãoCátBà)的后院。我家有船沿东京湾海岸营运。有次随船，记得爷爷拉着我的小手在驾驶台外侧甲板上看岸边风景，那是我记忆中最经典的一幕。海、岛和船是我幼儿时的背景。「海防市」上空时有飞机低飞经过，还散下传单，不知道这是什麽回事，但大人们凝重的样子感染了我，彷彿什麽端倪就要在云间显现，这是成长中对世间第一个有感。
湄公河三角洲左侧，军机将我降落在「新山一机场」，这个「西贡」成了第二个故乡。我没见过「巴士」那麽大的汽车，当它调头大转弯时，那姿态和相对周遭景物的移动让我着迷。在陌生的大城只好沿着巴士路线认路，后来知道从「⼤大世界」到「婆庙」是可以不绕过总督芳街的。我一口的「海防音」也告诉自⼰己是异乡难民。后来后来，就是在母校和大家一起「吹绉一池春水」了。
海峡右侧有我第三个家乡，这就是下面我所要说的故事了。故事中他有着桃花舞春风、枫红在秋般缺难成书的角色。我给他写信这样说：
阔别有过三十年了吧！都好吗？这次同学会澳洲行我缺席，没和你好好一聚，很遗憾。可你和大伙的相片我都看到了。下次同学会轮到在香港举行，希望到时你我都能成行。上次三年前西贡聚会是我离开四十年后首次回越，看到了老家、母校、并遂了拜祭我大妈的心愿，记得她去逝是你我正在「美罗」轮共事那年。所以我常对汝南和栢辉说，在同学中你是和我缘份最长的。细数你我共同到过的地方和行迹：就从越南中部「从义」这小山城到基隆，到后来的荷属Curacao岛、美国Texascity和NewportNews、英国MilfordHa一ven和Shetland岛、伊朗Khark岛、伊拉克、沙乌地阿拉伯、巴林；共同航行过波斯湾、阿拉伯海、印度洋、绕过好望角、纵横南北大西洋、穿越加勒比海、入墨西哥湾。这前后断续合计，不算中学母校的时间亦将有十年。在小山城，村野简朴的小饮店𥚃只提一供菊花茶和咖啡，你我怡然自得，天下大势似乎就在这杯起杯落之间底了定，世事看来不太複杂，这时青春是未启用的筹码，人可躲在荫凉之处自以为是。到了在基隆的日子，优雅的咖啡座更是自我肯定的去处，加上栢辉和贻高常来，一伙人聊得起劲，爱谈古今功过却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是乐此不疲。
这个我们暱称「海洋山庄」的地方奇妙之至，⽇日子过在气势磅礡的环境中，大山滨大海，时间就在海涛节拍中流过。我们看惯了点点渔舟晚唱的旖旎风光、听怕了海像恶劣时澎湃汹涌的巨浪袭击海岸发出慑人心弦的吼啸声。就这样，就这里开始，我们和海的缘，结上了。
每次爬上那「硬汉坡」，人都有点喘气了。这里是「山庄」的地标「海事大楼」的这一头。「⼤大楼」六层高，蛇一样趴在整个小山山崚上，俨然一截长城，在它高高的上面，基隆屿、和平岛和渔船进出历历在望。临到那一头，它下面深深粗犷的校门用大木方成栅，活像山寨的对海口，进出这当口意味将面临浩瀚又霸道的海洋，想还要在它上头溜来溜去，可真是卯上了。
宿舍在窄长的山谷中，尽管大热天，谷里从山上流下来清凉的空气，更还流下那条小小山溪，溪水流经寝室门外咫尺处形成小瀑布，人毎晚泡在瀑布水声中入眠，意境飘浮如身置月宫，冬夜冷又潮一湿，就棉被裹身，还真不胜寒的。
在这里有太多难忘的事，记得在大餐厅售饭票当工读的同学吗？上船实习后首次回校我就要找她道谢，这才发现未曾请教过她的尊姓芳名，真是失礼到家了。找不着，料她「业」已「修成正果」奔前程去了。这几十年来，不知道当时情景是否在她脑海中失神闪过，我祈求她快乐连年。
我女儿爱狗养狗，那叫「少尉」的大黑个对我高兴摇尾时，会一阵愧疚掠过心头。我们曾经多麽无视牠们是有悟性有感受的生命。那冬天一个濛濛细雨中，我和宏逵将那也是大黑个的骨头送到海里，走在冷湿崎岖的海边，心里一直滴咕发一毛一，原来牠老兄在我俩合手拎的纸盒中，正好面朝着我，微开的眼神似在嘲笑什麽。女儿笑我，该善待她的狗好赎罪于万一。
知道吗？我戒烟十六年了，你常说看我一举手，便知我要投足，俺烟瘾失态的「德行」尽在你眼底意料中。现在嗅着二手烟，才知道一抽一烟的有多讨人厌。在那些共处的时日里，老兄！委屈你了。
现在，应该说是这二十多年来，青春移到下一代身上，让人羡慕又看着不以为然，他们的自我更甚，而平世渡日给人的体认不深。走过颠沛流离、洪流般的时代，再看他们的走来是乏味多了。不是吗？滚滚红尘中来自「我们」这批「逃难族」各走他乡的感受够深的。熬过辛酸苦辣、惊涛骇浪其实使人生更充实一些。是的，还充满许多难以承受的记忆：纪念水深火热那当头在烽火中、清算里、公海上那些来不及知会一声就走了的老师、同学、街坊和亲友们。
船上的日子不见得尽是枯燥无味，尤其于最懂给生活点缀的你。要非着重有完整的家庭生活，那是学有所用之处，也是我等「海上人家」专有的领域，一般人看不着亦感受不到的。好比你在船艉伸手舷外就差那麽一点摸一到彩虹的脚，够令人狂喜讚叹的。我想，要当时我能在适当远处来看，怕要请凤飞飞来歌颂你钻进彩虹了。海上确有童话中的奇景。船到波斯湾，在前甲板我给骤然而来一阵黑雨淋个「落汤鸡」，亦可谓天方奇遇了。
数理是你的强项，每当阵前要磨刀，在你「灌顶加持」之下；我总会「灵光」一时。依我而言，你说的比老师讲课还令人入味三分。就这麽的说吧！缘份入味了会生姿生色，我给它的注脚是：诸如种种花絮般的㸃滴累积了那黄金十年；有幸一生中这糊涂多姿的一段与你并肩走过。
当然还有和天浥、厚良、忠亿、陈姚、忠良、董国、乃芬、也连教官在内的际会中：每个人将自己的造型特徵、神情个性、喜怒哀乐扮演得唯妙唯肖；把自已的来笼去脉、特殊爱好乃至不成熟的恋爱韵事交待得活灵活现。这些场景交织上演一幕幕我们的这个「山谷里的故事」。相信你和我心底里都一直藏着相同的几句话，之所以藏着因为那已是不合时宜的陈腔，但绝非滥调。
当年一个个游子联袂来到宝岛，正值祖国卧薪嚐胆的时候，即使呼吸中我都把「毋忘在莒」给吸进去了。后来「处变」中没给「惊」到，而是钓鱼台风云使赤子们的热血都要翻滚出来了，时下老问题又影响了血压。最深入人心的是在大有为推动之下；虽然你也在圆山段工地上客串了两天；也不好将你入册说「参与」了的「十大建设」。它带动了整体上升，这是每个人生活大幅改善可以见证的，这还是后话。祖国自克难以来，夙夜匪懈中一直不忘对侨生们栽培提携，我们得藉以至今，就是正在一旁的「身边」；也是在祖国怀抱中接过手来的。说到这，嗓子痒了，禁不住将「陈腔」吊上一段：「归去来兮！祖国怀抱温暖胡不归，既自以她的儿女与有荣焉；斯雀跃而……………」
来个期许吧！「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二十年后基隆的风貌会更酷，到时庙口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