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的月光,带着露珠的沁凉,扑到我的窗前,我才发现,秋深了。
秋天的月光,不一样的。如果说夏天的月光是活泼的、透明的,秋天的月光,则是丰一腴的、成熟的,千帆过尽,无限风情。它招引得我,想到秋夜底下去。
对那人说:“去外面走走?”
他几乎没有一刻的犹豫,应道:“好,我陪你哦。”
门在身后,轻轻扣上。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相互应和,沙沙,沙沙,我的,他的。黑夜里看不见我们的笑,但我们在笑,像两个顽皮的孩童,趁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到他们视野之外去,心里面有窃喜。
小区睡了。夜是宁静的,更是干净的。空气里,流动着的是夜的体一香,树木的、花的、草的,还有露珠的。白天的喧闹不见了,白天的芜杂不见了,连一扇铁门上的难看的疤痕也不见了。每家每户的窗前,都悬着一枚夜色,像上好的绸缎。一切的坚一硬,在此刻,都露出它柔软的内核,快乐的,不快乐的,统统入梦吧。
再也没有比夜更博大的胸怀了,它可以容下你的得意,也可以收留你的失意;它可容下你的欢笑,也可以收留你的忧伤。夜不会伤害你。
花朵是潮一湿的,比白天要水灵得多。弯腰,辨认,这是月季吧?这是一串红吧?这个呢,是波斯菊?打碗花是一下子就认出来的,因为它们开得实在太热烈,一蓬一蓬的。尽管夜色迷蒙,还是望得见它们一张张小一脸,憋得通红地开着。它们拼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绽放出自己最美丽的容颜,呈给夜看。是等待君王一宠一幸的妃子幺?一豆灯下,临窗梳妆,对镜贴黄花。而一旦白天降临,它们的花朵,全都闭合起来,一一夜怒放,不留痕迹。
真是,真是,怎幺傻得只在夜里开呢?嘴里面嘀咕着,心里却在为它鼓掌,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花也是啊。它只开给夜色看,那是它的宿命,更是它的执着。
“坐一会吧。”我们几乎同时说,偌大的草地边,随便找一处石凳,我坐这头,他坐那头。
石凳沁凉如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薄凉的,带了露珠的甜蜜。草的香味,这个时候纯粹起来,醇厚起来,铺天盖地,把人淹没。虫鸣声叫得细细切切,喁喁私语般的。树木站成一些剪影,月光动一下,它就跟着动一下。
深秋的天空,星星们稀了,可是,仍然明亮。想起遥远的一句话:“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那时还小吧,当流星划过天空,小小的心里会一阵惊颤:谁走了?
谁呢?身边的亲人都在,我摸一摸这个,碰碰那个,很不放心。母亲打我手,问:“傻乎乎的,想做什幺?”
我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就有了恐惧的,恐惧失去,我想紧紧一抓住不再松手。而事实上,在随后成长的过程中,我不断面对着失去,无可奈何------
我轻轻叹:“生命何其短暂,身边的人一个个少去了。”
他过来握我的手,说:“我们好好珍惜彼此。”
我笑了,眼中有泪。
消失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未知,我们无能为力,那就顺其自然吧。可握住的,是当下。当下我们活着,我们都在,那就好好珍惜,不浪费每一寸光阴。比如,我们一起享受这个秋夜的宁静,现世安稳。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当年宫女的幽怨,留在那年的秋夜。她们终身所求,只不过是一夕相守,最终只能陪着流萤,渐渐老去。我感谢身边的这个人,他在,他让一个秋夜,充实。
他问“冷吗?”
我答:“不冷。”
我们不再说话,夜色温柔地漫过我们,我们也成了夜色中的一份子,像一株草,一朵花。一枚树叶子。安静着,恬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