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是哪一年,春天。应了杭州归来的林之约,往天池小住。先住下来的,竟是阜康,小城车站边上的交通旅社。蓝色玻璃幕墙的现代化气派,终抵不过阔土蓝天的高远,自惭形秽了些,高头马面的场面见得多了,故作出来的虚弱,便看上去有些寒酸。好在林是一个云游四方的侠客,只是看在眼里,并不往心里去。也有可能,人家早已习以为常。
天色尚早。下得楼来,站在挤作一一团一的车站边上,看一众人影,熙熙攘攘着,倏忽间,鸟一般散去,心里面小小的悲哀,便又回复了平静。往来车水稀,何曾见马龙。遂推开了马路对面的酒肆。二楼,临窗而坐。四只小菜,二两薄酒。林不酒,但兴浓。话题扯得远了,不觉酒尽,又来一瓶二两装的北京"小二"。浑然间,酒色晕染,红霞飞上了脸颊,滔滔乎,不绝耳,全然我一人独酌。那晚,我踉跄下楼,脚步东倒西斜,说了哪一些天边的大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一点也没有搅扰了林一一夜的好梦,早已洗漱停当的林,只是笑而不语。我知道昨天晚上的大话江湖,全都是一些推心置腹的"豪言壮语",只是酒多了,话全都让给了自己一个人说。想那夜半无眠,拥被而谈,一边是酒,一边是水,找不到了尘世的边界。
推窗望一眼窗外,风和日丽,上天池的事,就搁在一边去了。我们决定在小城住下,哪里也不去了。
后来有人问我,阜康城在哪?我一时语塞,蜗居乌鲁木齐三十年,不知道在她的边上,有一座安然酣睡的小城。后来一查,还生了得,这"物阜民康"的县名,竟是乾隆所赐。清一代的西域,漠漠疆土,边患不绝,而阜康小城,何其幸也。
接下来,住在阜康的这几天,我们就像两个"逃犯",沿小城曲折的小道,一次次潜出城区。我们沿着一条通往乡村的小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尘土飞扬的乡村小道上,忽有一条院子里窜出来的狗,若有其势地向我们扑来。我连忙蹲下,捡起地上的石头或者半截砖头,不顾一切地扔过去,希望砸到那一只狗头,却屡屡失手。狗没有被吓跑,它更加凶悍的叫一声,唤来了更多的帮凶,半截庄子的狗都叫了出来。林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树枝,充当近敌武器,在另一侧挥舞着,一次次逼退了群狗的围攻,一时小路上狗烟四起,搅作一一团一。
而我,只顾了慌乱,竟只是赤手空拳,不知道什幺时候,竟然远远地躲在了林的身后,做了一场人一狗大战的看客。群狗退去的时候,我扑闪着一双手,声音有些嘶哑地向林表示了英雄般地敬意。林不屑,顺手扔下了那一根曾经扫起过一地尘烟的树枝子,拍了拍手说,还没有遇见过这幺凶的狗。
我们结伴去往乡下的心情,被一群混杂在城乡之间的狗,给搅乱了。心有余悸,回来的时候,我们选择了一条大道,远远地避开了那一条小路和那一座有些空旷的院子。整整一天,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一场人一狗之间的遭遇战。甚至,我以为,我们已经彻底地忘记了这一场虚惊。
有时,我们沿着一条隧道,慢慢地,进入到阜康城外的一条山谷里去,远远地望见一群羊,就着春日的阳光,被晾晒在一面低缓的山坡上。山不动,云不走,一群无人放牧的羊,若隐若现。
我和林约了,经年有期,再来小城阜康,和她的山谷里,放牧一回她天空里的白云,和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