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最近才喜欢上苏州评弹的。
那日与朋友在一家尚属高档的“娱乐会所”厮混,酒酣耳热之际,朋友说今天来要来点高雅的东西供大家欣赏,于是他拍了拍手,倏尔,来了一位身着旗袍,怀抱琵琶,长相端庄,身形婀娜的妙龄女子,服务生拿来一把高背椅,她便姿态优雅的坐下,上手持三弦,下手端着琵琶,边弹奏,便吟唱了起来,吴侬软语,清丽婉转,娓娓道来。表情时而忧郁,时而欣悦,一颦一笑间,乾坤自在那清眸中移转。
她的音声忽而抑扬顿挫,忽而轻清柔缓,弦琶又似流水琤琮,一度令我酒醒,一度令我愈加沉醉,妙音似从天上来,循循不绝于耳际。她唱的是古语,虽则是苏州人且自觉有点文化底蕴的我,听来还是有点晦涩,须待逐字逐句的细听,稍不留意,便会曲解了整段唱词的涵义。
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几乎每条巷子里都至少会有一家茶馆的,规模不大,去光顾的都是“老生意”。那些茶馆一般都搭一个木质的台子,店掌柜心细腻点的,会在台上罩一块绛红的地毯,台子上有两把高背椅子,两椅中间有个蒙着黄布或青布的茶几。那时候,只听得菜馆或是渔具馆会关门倒闭的,茶馆,只要街上有地给你开,只要你请得到评弹唱家,那是定然火爆的。
茶馆的早上六点到九点,供一应点心,例如汤面,汤包,泡泡馄饨,再就是品种稀少的茶了,茶客们多为普通百姓,因此吃得最多的便是“炒青”了,如若今朝遇上了顺心的事儿,也会让沏一杯茶碧螺春或是龙井来小贺一下自己的;十二点以后,重头戏即将开场,那股热闹劲,绝对是赶超上午的。人还是那波人,相比早间的各自为营地打发时间,人与人之间要热络许多,有的在揣测今朝是“双档”还是“单档”,有的在猜度那“施公”今日是要宣判谁·····兴许茶客们早上攒着一肚子的闲话,等到听书之际,再滔一滔一不一绝地言辞凿凿吧。
书场一般两点前后开始,茶客们吃过午饭便来茶馆坐着,引长脖颈地等待了。“噔噔“几声布鞋轻一盈的跫音,评弹家粉墨登场,通常是一男一女搭配着的(即作双档),男子穿青布长衫,女子一袭艳丽的旗袍,不必先唱开美妙的弹词,光凭那一个礼貌谦卑的深鞠躬,再道一声标准苏州话的“观众朋友,大家好。”便足以让人窝心好一阵子了。
新老苏州有着和谐的文化交一融,但是新老苏州人却有着格格不入的文化冲突,比方说,像我这一辈的人,就很少能听得懂评弹,这确实是需要文化内涵的,因为评弹家口中的唱词无不是传承了百多年而来的,甚至更久。那时候茶馆里的人们是否能全然听懂呢?我无从得知了,不过他们在听书的时候,脸上洋溢的痴醉的神情,嘴里振振有词地附和哼唱,与周遭茶友对台上唱者的严谨地评头论足,不是正能代表他们对评弹的热爱吗?那是对吴文化的热爱,那是对家乡苏州的热爱,有爱,就足够了!
与其说我喜欢上苏州评弹,还不如说是怜爱吧,确实,苏州评弹不但唱腔柔一弱,其本身的属性也是相当柔一弱的,就像一位瘦骨嶙峋的美一女子,经不起一点风摧。苏州评弹没有真正意义的辉煌过,至多上世纪初期在沪杭一带一度声名鹊起,不过随着几位老评弹名家的仙逝,以及“海派”风的兴起,渐渐的,带着浓厚幽默滑稽风格的“海派”的市井艺术取代了评弹在沪杭的地位,于是,苏州评弹只能当做苏州人自娱自乐的消遣方式了。
人们来苏州旅游,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观前街在哪里?”可是,有着五百年历史的苏州评弹却是无人问津。其实也难怪,外地人刚出苏州火车站,充盈一满目的是一派新气象的苏州市,高楼大厦,林林总总的购物中心,现代化的豪华餐馆以及茶馆。说是茶馆,我觉得是有些勉强了,只是时髦的内一衣外,裹一件仿古的袍子而已,反正以前的茶馆是不兜售“西冷牛排”和“日式套餐”的。
苏州的茶馆,失了评弹,就等于烧五花肉不放酱油一般。如若有心寻找的话,也有那幺几家意义上的茶馆的,不过这类茶馆常常“隐匿”于高端商业区内,而且有些从门面上看,你根本就辨不清那里究竟是做什幺买卖的。那一次,我还真闹出笑话来了。我走在号称苏州十大夜景之首的“月光码头”餐饮娱乐街,赫然发现右手边一幢古色古香大房子,雕龙绘凤的门楼的黑色大匾上,醒目地刻着四个鎏金大字:月光书馆。出于每次逢书店必进的习惯,我走了进去,里头空无一人,只是整齐地摆着好几十张仿红木的桌椅,正中间那个戏台,以及戏台上的两把椅子,一个蒙上蓝布的茶几,似曾相识,这时,一位身着唐装的女子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先生,请问您要听书吗?书场下午两点开始,您要不先坐一会,我们这里是自助的,每位一百二十元,这是茶水单·····”
想必这家“书馆”的老板,还是比较了解评弹文化的吧,晓得“两点开场”这一规则,不过“月光书馆”这一雅号,怎幺听也无法让我和苏州的文化以及苏州的评弹联系起来。
“发展”的洪流,载来了崭新的文明和生活,同时也卷走了许多历经千辛万苦而承继下来的文化。苏州评弹已经在我辈的记忆中逐渐消殆。真心想听的话,也不是非要去那些高价“茶馆”,傍晚五点多,电视机调到苏州电视台,也能听到那幺一两段美妙的吴音唱词的,不过据说这档栏目收视率很低,即将要取消了,取消以后,只能到互联网寻找她的“芳踪”了。一些知名的评弹唱家们,为了生计,纷纷主持起了婚宴,满月酒以及一些沾点喜气的活动,据说办一场价格不菲,其间也会穿插几句评弹助助酒兴的。上一页12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