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酷暑,门前的水泥地被炙烤成铁板,散发出滚滚一热浪。抵不过热浪阵阵侵袭,只得关了大门,唯留下一处小门洞敞开着,意示有人在家。
将风扇开到最大档,依然觉得热。和父亲闲聊着对面刚结束的琴生妻子的丧事。感慨着这酷暑时节办丧事,是活人活受罪。这时,门洞一口有沙哑苍老的声音送来:"他伯伯,我寄放点东西在您这,一会来拿行不?"
扭过头去,见门洞一口探进一老妪,七十来岁模样,一头乱蓬蓬灰白的发,黑瘦多皱的脸上挤着讨好的笑容,那掉了几颗门牙的嘴丑陋地呈现于眼前,浑浊的眼睛便只看得到绿豆大一点儿的亮。
父亲说:"不是贵重的东西的话,就放进来吧。"
老妪转身将身后的一个沉甸甸的白色编织袋从门洞提进来,放在靠门的角落。那东西软一软的着地便塌,父亲笑着问老妪:"你这是什幺宝贝?"
老妪不好意思地笑了:"刚刚豆腐席上收了几样剩菜。现在肉呀鱼呀多贵,剩下好多,倒掉太可惜了。"
"是啊,这场豆腐席,听说花了六七万呢。天太热了,也吃不下多少,满桌的酒菜,剩下一大半。"父亲摇头叹息。
"家里有冰箱吗?这幺热的天,你拿这幺多菜回去,不怕馊掉吗?"看老妪那青筋突现、皮包骨头的手,我疑惑地插嘴问道。
"拿回去吊井里凉着。三两天可以吃的。就是有点味也没啥,老骨头了,吃饱了死了也就算了。呵呵。"老妪笑了,"不和伯伯姐姐闲说了,先忙去,忙完了我就来拿。"说罢,佝偻着身一子出了门洞,捡起放在水泥地上的空编织袋远去。
后半晌,那老妪转回来了,左胁下夹一着那个空编织袋,右手拿着一个广州蛋筒,显得很是疲惫。进得门来,喘着气说:"唉,累死我了,先坐一下再走。"选靠风扇的一把椅子,我招呼她坐。老妪谢过后,放下空袋,坐了下来。要给她倒水,她连忙阻止:"姐姐莫忙,我有这个。"说着,将手中的蛋筒举起晃了晃,然后撕掉一圈包装纸,很是享受地一舔一食起来。
弟媳过来给母亲送药,看到了正在吃蛋筒的老妪,有点惊讶:"三娘,今天舍得吃蛋筒了?"
被叫着三娘的老妪笑了:"三娘今天发了点小财,给自己开一下洋荤,嘿嘿。"
"今天去哪捡废品卖了?"弟媳问。
"今天嘛,没去别的地方捡,就在对面,琴生家。刚帮他打扫了场院,今天豆腐席所有的啤酒瓶都送我了,一百多个呢,我背了四五趟,才背完。一一毛一五分钱一个,卖了17块钱。呵呵。"老妪很满足地笑了。
吃完了蛋筒,老妪起身:"该回去了,要不我的菜要坏了。"提起寄放的袋子,费力地甩到背后背着,道了谢,弓着背走出了门洞。
"三娘?是岩边头那个常常炫耀自己有五个儿子的三娘吗?"望着那满身疲惫、蹒跚远去的老妪的背影,我问弟媳。
"是的,就是她。"
"那该有七十多了吧?怎幺还出来捡废品?儿子都不管她吗?"我颇感意外。
"七十五六了吧。五个儿子,个个都有钱。都在街上修了新楼房。可谁都不要她,就她一个人住在岩边头破房子里。儿子们除了给点谷子,什幺都不管她,还得自己种菜吃,出来捡破烂换点零钱用。"
"记得以前奶奶老说起她,说她很泼辣,说她蛮不讲理,什幺事都想占人家的便宜,常常仗着有五个儿子,为一个鸡蛋、一把葱蒜的小事,同婆婆妯娌吵,和邻里左右闹。骂人家无儿户为"绝代古",撒起泼来连大队干部都怕她。"我想起了那些往事。
"是啊,可现在她活得比被她骂过的纯女户的老人辛苦多了,人家背地里都在说她呢!"弟媳淡淡地说。
"这人啊……!"我喟叹,为这拾荒老妪,为这老人家无可奈何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