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端着炒好的瓜子从厨房出来时,炒瓜子的香味已在我们屋子里弥散开了。母亲一边走着,拈了一颗放嘴里,“嘎嘣”一下脆响,母亲说:“这瓜子好,粒子大,又饱满。”母亲问我在哪买的?又说:“这就快过年了,还去再买一些来。”父亲在一旁斜睨了母亲,说:“外头就没有现成的卖?要买回来自己费这个事?”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你懂个什幺?外面买的有我炒出来的这幺香?能有这味?也看不到有这幺大粒子的,都这幺饱满的,这瓜子可是好瓜子。”母亲像取着宝一样,脸上喜喜的。
那天,我下班回来,下了公交车蔫蔫地往家走,在家门口附近的马路边看见一个推着四轮板车的女人卖瓜子。一车的瓜子堆得小山一样高,女人推着板车,小步子走着,偶尔吆喝“瓜子哦——瓜子——”,女人表情很平淡,吆喝声也很低,似乎并不在用心叫卖。冬季的冷风里,四处黄叶凋零,周遭一片萧条的气息,女人的声音却比平日里我耳边常响着的一些小商贩扯着嗓子的大叫卖、扬声器里大喇叭满街的喧嚷,使我感到一种特别的沉着和镇静,我的脚不自主地领着我向女人走了过去。
“你好,你这瓜子怎幺卖?”女人三十五六岁模样,有些显老,但眉眼还是年轻的,看见我,女人脸上立即露出喜色,眼睛一亮,黝一黑的皮肤也泛出了光。
“五块五一斤,大妹一子,你买多少?”
“不能便宜些?”
“我这可是好瓜子,”女人尴尬地笑了,抓起一把在手心里,又对我说,“我这瓜子粒粒都一样啊,你看,又大又饱满,这价钱买真的不亏。”看我还犹豫,女人忽然有些不舍似地说:“你要买的多,就给五块钱一斤。”说着,就给我拿了塑料袋往里装。“我只买二斤,先吃吃看,”我急忙说,“买回去还要自己炒呢,挺费事的。”女人憨憨地笑着说,“保准你吃了还喜欢。”
女人称好二斤瓜子,秤杆子放得平平的。一般小商贩称好东西或者会给你添一点,或者称的时候就把秤杆挑得高高的,看女人没有再往里添的意思,我问女人,不能再添了?女人笑着很坚决地说,不能再添了。又说,二斤瓜子十元钱,这价钱买这瓜子真的不亏。随后,又来了几个买瓜子的人,称好了,女人像跟人打架似地,说什幺也都不肯再给人添。没想到,这瓜子会合了母亲的心。然而,我后来却没再见到那个卖瓜子的女人。直到第二年的春天。
也是下班路上,下了公交车,我照例蔫蔫地往家走。生活很平淡,似乎没什幺事能使我特别有兴致。还是在家门口附近的马路边,远远看见一辆四轮板车在移动,走近了才认出推车人是卖瓜子的女人。女人头发剪短了,肤色也更黑了。也不知道为什幺,看见她,我莫名地有点激动。板车里这次堆着一车的干红枣,她也是那样随意无意地,偶尔吆喝道“枣——红枣——”我走过去跟女人买了二斤红枣。自然,秤杆子又是放得平平的,称好了,添一个也不肯。我和她说起买过她的瓜子,女人就笑了,说,我认得你的,但我这红枣可是好红枣,你去超市比一比,这价钱买这枣真的不亏。
这以后,我经常在家附近的马路边看见女人,她仿佛成了一道风景常常屹立在路口。混迹于众多商贩的人群里,在别人急切地叫卖、招揽顾客的竞争里,女人的脸上总是异常的淡定和宁静,她仿佛在用自己的姿态表示,她的东西是好的,她不愁卖不出。四轮板车里的货物随着时令的变换而改变。唯有女人腰间的那只掉皮的钱包,脱掉的皮总是迎着风瑟瑟地抖动。
在这块地面上熟了以后,女人的生意明显地好了起来,然而她的斤斤计较也得罪了一些人,走她身边过,时而能听到一些大爷大妈怪她“小气“,说她脑子死,做生意不活泛。女人呢,咧嘴笑着,也不去反驳,只说,我的东西好哩。
我经常买她的东西,也算和她有些相熟了,有一天,在超市里碰见她,看她带着两个孩子,母子三人兴冲冲地。两个孩子七八岁一个,一人手里拿着一袋包装过的“圣女果”,我不禁讶异了,我说:“你不是自己卖这个吗?”女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憨嘴笑着说:“娃们喜欢呢,娃们吵着要,说好看,就给他们买一回。”又自言自语似地说,一包装,还真像精贵了呢。我哑然无语。看着那包装的“圣女果”,只是多了一层塑料保鲜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