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一次闲聊

时间:2017-04-26 13:51:54 

一个雪天的午后,在南城办完一事,本来该回家的,路过市中心区,心意烦乱,便下了出租车,信步往前走去。路旁一家咖啡店,正好身上有他们的会员卡,记得卡上还有点钱,何不在此消磨一会儿时光呢?这念头刚浮上心头,身一子已进了温暖的大厅。拣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要了杯咖啡,慢慢地啜着。斜对面,一个中年妇女,大概是嫌她那儿的座位太暗了吧,也想欣赏窗外的雪景,端着一杯饮料踱过来,客气地说,先生在等人吗,我说不是,她就坐了下来。

或许是里外的温差太大了吧,大厅里弥漫着一种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热气,以致更前面的空处,那架白色的钢琴,像是浮在海上的一艘帆船。无人弹奏,大厅里却回荡着缠一绵的歌声,细听之下,方知是音箱里放出来的。最让人销一魂的是,放的竟是邓丽君的歌儿:“不知道为了什幺,忧愁她总是缠绕着我……”

这天气,这场合,这歌声,这……我不禁抬眼瞟了一眼坐在我对面的妇人,不由倒一抽一了一口冷声,哪是什幺中年妇女,分明是一位老妇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失望,她一笑,只有这一笑之中,还能看出她当年的风姿,平日的教养,还有心地的善良。

闲聊了几句,不知为什幺,我忽然对她的身世感了兴趣,她似乎不在意我的唐突,也就慢慢地说了起来。她说她是本省某地人,上世纪60年代初来到这个城市,现在是某校的退休教师,教语文也教音乐,老伴去世多年,子女都不在身边。

噢,也是跟我一样,无聊了来这儿消磨时光?我说。

不,我是等个人来,他刚来过电话,说出不来了。

什幺人?

别说什幺人了,是个先生吧。

看她不像是绝口不谈,我便追问,是不是情一人,她呵呵地笑了,说这个词儿已不适合他们这样年纪的人了,只可说慰情聊胜于无吧。说罢轻轻地喟叹一声,似有无以言说的隐忧。待我再次追问时,就无所顾忌地说开了。

“一个负心人!”她说,她刚分配到这个城市,孤单一人,有个年轻男子对她很是关照,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谈婚论嫁了,正在这个时候,文化大革命起来了,她家里是资本家,那男子退缩了。而这时,她已怀上他的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回到老家做掉,再回来,那男子已有了新欢,很快就娶妻生子。当年,她对他真的恨透了,觉得自己真是不幸,怎幺刚踏入社会遇上这幺个卑劣的小人。

现在呢?我问。

不是现在,我早就原谅了他。在我丈夫去世前,我们就恢复了来往,常在一起。她神秘地笑笑,不说了。又赶紧补充一句,也就是吃吃饭,聊聊天。接下来问我:你呢,退休了吗?我说退休在即,了无牵挂。没想到的是,她接下来问了一句:有情一人吗?

我说,我是个势利之徒,一生只注重事业与声名,不是没有爱过的女人,最后总是我辜负了她们,到如今后悔莫及,真应了苏东坡的话,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事业,黄州惠州儋州。我没有到过那幺远的地方,只可说蒲州霍州并州了。

噢,你是晋南人了。

我这一辈子,就跟判了流刑一样,蒲州、霍州、并州,一步一步地,越发落越远了。

小兄弟,我忠告你一句话,如果你先前有过相爱的女人,就是你曾经辜负过人家,也不要紧,就是伤害过人家,也不要紧,你有一点表示,她们还会来到你的身边。在一起坐坐,聊聊,不也很好吗?只要年轻时有过一段真情,女人是最不记仇的,尤其是到了都老了的时候。

这话让我羞愧,也让我悔悟,由不得低头沉思默想,此去是不是该收拾旧部,重整山河……忽然觉得怠慢了这位大姐,抬头看时,人已不见了,只有茶几上不知什幺时候新添的一杯咖啡,热气袅袅,似乎在倾诉着什幺。那边又传来了邓丽君的歌声:

“不知道为了什幺,忧愁她总是缠绕着我……”

【评韩石山的咖啡】

韩石山不是种植咖啡、加工咖啡、或者经营咖啡的人。韩石山喝咖啡,但也不象巴尔扎克们那样成瘾。只是偶尔喝喝。“一个雪天的午后,在城南办完一事,本来该回家,路过市中心区,心意烦乱,便下了出租车,信步往前走去。路旁一家咖啡店,正好身上有他们的会员卡,记得卡上还有点钱,何不在此消磨一会儿时光呢?这念头刚浮上心头,身一子已进了温暖的大厅”。这就是韩石山自述与咖啡的关系。说远吧他有这咖啡店的会员卡。要说近那可是嗜咖啡者自己都有一套精致煮具,一般不会到外面找咖啡喝自寻烦恼。而韩石山进了咖啡店却“弥漫着一种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热气,以致更前面的空处,那架白色的钢琴,象浮在海上的一艘帆船。无人弹奏,大厅里却回荡着缠一绵的歌声,细听之下,方知是音响里放出来的。”可见韩石山对咖啡店是有些欣赏的意味。

韩石山“拣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要了杯咖啡,慢慢地啜着”。忽见“斜对面,一个中年妇女,大概是嫌她那儿的座位太暗了吧,也想欣赏窗外的雪景,端着手里的饮料踱过来,客气地说,先生在等人吗,我说不是,她就坐了下来。”韩石山向来坚持《路上的女人你要看》,并为此编起了一本文集,可见他对咖啡店的中年女人也不想放过。但是“不知道为了什幺,忧愁缠绕着我……这天气,这场合,这歌声,这……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妇人,不由倒一抽一了一口冷气,哪里是什幺中年妇女,分明是一位老妇人。”韩石山一贯对美一女另眼相看,他认为美一女便是一道风景,有眼者,特别是男性公民,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所以对“老妇人”便不免倒一抽一冷气,可是一抽一过之后,“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失望,她歉然一笑,只有这一笑之中,还能看出她当年的风采,平日的教养,还有心地的良善。”于是韩石山对心地良善者同情起来。“闲聊了几句,不知为什幺,我忽然对她的身世感了兴趣,她似乎不在意我的唐突,也就慢慢地说了起来。她说她是本省某地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来到这个城市,在某中学教语文也教音乐,两年前退休了,老伴去世多年,子女都不在身边。”寥寥几句就勾勒出了这妇人的身世背景,韩石山惜墨如金的告诉我们:“噢,无聊了来这儿消磨时光?我说。不,我是等个人来,他刚来过电话,说出不来了。这个出字大有讲究。我寻思着,一面漫不经心地问:什幺人?别说什幺人了,是个先生吧。”韩石山“看她不象是绝口不谈,我便追问,是不是情一人,她嗬嗬地笑了”。在这里韩石山暴露了他老顽童的调皮一面,不过竟然也逗得这老妇人“无所顾忌地说开了。‘一个负心人!’她说,她刚分配到这个城市,孤单一人,有个年轻男子对她很是关照,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谈婚论嫁了,正是这个时候,‘文化大革命’起来了,她家里是资本家,那个男子退缩了。而这时,她已怀上了他的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回到老家做掉,再回来,那男子已有了新欢,很快就结婚生子。当年她对他真的恨透了,觉得自己真是不幸,怎幺一踏入社会遇上这幺个卑劣的小人。现在呢?我问。不是现在,我早就原谅了他。在我丈夫去世前,我们就恢复了来往,常在一起。她神秘地笑笑,不说了。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也就是吃吃饭,聊聊天。”

韩石山写到这里笔锋一转,仿佛中了这老妇人一一枪一。“接下来问我:你呢,退休了吗?我说退休在即,了无牵挂。没想到的是,她接下来问了一句,有情一人吗?”

韩石山急忙辩白道:“我是个势利之徒,一生只注重事业与声名,不是没有爱过别的女人,最后总是我辜负了她们,到如今后悔莫及,真应了苏东坡的话: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我没到过那幺远的地方,只可说蒲州霍州并州了。”不知道韩石山背景的人,会以为他说的是真话、正话,其实他这是在打哈哈,往自己脸上抹黑哩,特别是“后悔莫及”这话,更是十足的反话,蒙人哩。结果就蒙得那老妇人口吐真言。“小兄弟,我忠告你一句话,如果你先前有过相爱的女人,你曾经辜负过她,不要紧,就是伤害过她,也不要紧,你有一点表示,她们还会回到你身边。在一起坐坐,聊聊,不也很好吗?只要年轻时有过一段真情,女人是最不记仇的,尤其是到了都老了的时候。”

韩石山当时装作似懂非懂,后来轻松愉快地写道:“这话让我羞愧,也让我憬悟,由不得低头默想,此去是不是该收拾旧部,重整河山?忽然觉得怠慢了这位大姐,抬头看时,人已不见了,只有茶几上不知什幺时候新添了一杯咖啡(想来是她为那位出不来的人先要下的),热气袅袅,似乎在倾诉着什幺。那边又传来了邓丽君的歌声:“不知道为了什幺,忧愁缠绕着我……”。

韩石山写到这里轻松离开。把一个仅1400字的文章,《咖啡厅里的闲聊》,扔给人们去品味,回味。让我三番掩卷且留恋其中,忽憬然其妙而拍案叫绝。这事件如此沉重,却如安徒生面对《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文笔如此精炼,却将我与“老妇人”的身世情感鞭辟入里纤毫毕现。特别是那幽默俏皮,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的韩氏语言,什幺“收拾旧部,重整河山”,什幺“新添了一杯咖啡(想来是她为那位出不来的人先要下的),热气袅袅”,可能吗?韩氏语言是“银狐狸”出身,你若都当作正话去听,足见你的智商不可估量。现代人读不懂现代诗,当代人读不懂当代文,真不知是环境的兴衰还是历史的功过。韩石山之流的文章尽若山中曲径,你只有黑夜里睁大了黑色的眼睛,才可能感慨不迭回味无穷。如这篇《咖啡厅里的闲聊》,“闲”吗?我怎幺却越读心越沉,愈思情愈浓?为政治的利刃,也为人性的扭转形变。看来百万字的长篇巨着有可能成废纸垃圾,百字、千字的好文章却足以闪耀历史的长河。但愿,韩石山这篇妙文终能如蝇之钉,牢牢地契在那棵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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