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香的日子

时间:2014-09-18 17:11:25 

在晋西北忻定盆地,庄户人家家传承着酿醋的手艺,当地土话把酿醋叫做“拌醋”。醋是我们这方人生活的魂魄,一日三餐,无醋难以下饭。农妇们一年要拌好几大缸醋,有醋日子就有滋味,生白萝卜用醋腌了,是盘好菜。滚开水化个辣椒盐醋汤,呛一点胡麻油,调高粱面鱼鱼就能吃得扑溜溜香。过活得再怎么窘迫的人家,只要女人还有拌醋的心气,这光景就散不了。

我在乡村的土炕上长大,小山似的高粱垛,黑黝黝的醋瓮是我人生最初的课堂。如今,离开故土20多年,乡居的日子变成一个个斑驳的影子,而母亲拌醋的场景,成为乡村生活的一根结实的筋脉,连缀起了那些光阴的碎片,成就了温暖的记忆。

每年正月十五刚过,二月二的龙灯还没耍,母亲便张罗着捏曲饼。草麦、高粱和谷子磨成粉,热水和匀,捏成四、五十个巴掌大的饼子,放进一个铺了干净麦秸的红泥瓦瓮中,捂在炕头让它发霉,叫“采曲”。那时候,正月过半,过年准备的不多的红枣馍、油糕、烧猪肉即将吃完,烩菜里的油腥越来越少,豆腐粉条销声匿迹,白菜萝卜又来唱主角,母亲一采曲,就预示着吃食丰美的日子接近尾声。

采曲的红泥瓦瓮,要保持相当的温度,它通常占据着家中最暖和的炕头。为了增加保温,黑夜,它穿着我们脱下来的棉衣,白天,又披上褪下来的棉被,在长长的日子里,伴着一家人浊重悠长的呼吸,慢慢地完成霉变酵化的过程。

等到三七二十一天头上,母亲会煮好满满一大瓮高粱颗子,等袅袅的热气散尽了,母亲就把通身长满黄毛绿毛的曲饼掰碎均匀地搀和到其中,这叫“插酵儿”。酵儿瓮放在家门背后,这个庞大的物件使得屋子更显窄憋,人多了就转不过身来。这段日子,村妇们来串门,多以酵儿为话题,插了吗?插了,今儿插的!此后,每天晨起和临睡前,母亲就用一根细长的柳木棍在酵儿里“哗、哗、哗”地搅。

接着,家中愈来愈浓地充斥着一种谷物发酵的酸腐气,和经久不散的腌酸菜味儿相酬和。那诱人的炖肉,香甜的枣馍,离我们渐次遥远,好日子过后的穷酸气息,叫人懊恼。而母亲也愈发忙碌起来,串门纳鞋底的消闲日子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生产队开始翻地送粪,母亲和一帮女社员每天跟在耕犁后头捡高粱、玉茭茬子,一冬天捂白的脸,被风吹得又红又燥。队上偶尔歇工的时候,母亲就和一伙村妇们到河滩上扫盐土。我们村东紧邻滹沱河,春上干冽的风一场场刮过,河滩上的水分被大量蒸发掉,白花花的盐碱就露出地表,女人们三五成群地拿上刮耙、簸箕和笤帚去河滩刮盐土、扫盐土,然后,一袋一袋地背回家来,做土胰子,熬土盐。

很快,村子里响起了布谷鸟“咕咕、咕咕”的叫声,北墙根的草返青了,院子里向阳处的羊角葱抽出了嫩黄的茎。在又一个日头明晃晃的早晨,我们在香甜的睡梦中被婶子们的恬噪声惊醒,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浓郁香甜的米粥味道。一骨碌从炕上爬起,发现大铁锅里熬了满满一锅小米粥,屋子地上铺了一张大苇席,上面堆着小山一样的谷糠,母亲和婶子们跪在苇席上,满脸通红,费力地把发酵好的高粱酵儿、小米粥和谷糠搓揉搅拌均匀,一簸箕一簸箕地端到厢房的黑大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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