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身为县尉,倒也尽职尽责地抓窃贼、惩无赖,一时间,古黄治安大好。人们口中的李忠,也由“打虎将”变成了“打鼠将”——虽仍是调侃之语,却也有几分赞许之意。
终于,又一个新古黄知县上任了。
新知县名叫周文彬,广东南海人,不过三十出头,少年得志,白命清高,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更有一个风雅之病——醉心于赏石、玩石、藏石,常常抛开公务游山玩水,只为寻找奇石异品,人称“石痴”。曲高和寡之下,时任两江总督的沈葆桢对周文彬越来越厌烦,设局摆布他,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周文彬倒颇有白知之明,闻知古黄知县空缺已久,便主动申请前往任职。沈葆桢白然乐得顺水推舟。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官阶便由六品变成了七品!
周文彬是坐船从金陵到古黄的,下船伊始,便见尹一鹤、李忠二人为首的县衙诸人排队恭迎。周文彬弱不禁风的单薄身子,举手投足显得文质彬彬,人如其名,白面书生一个。尹一鹤略通医道,注意到周文彬瘦削泛黄的脸庞上,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嘴唇乌紫,分明是有严重的心疾!周文彬是携家眷赴任的,夫人姓于,年轻貌美,身量苗条,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
古黄县衙坐北朝南,一排连同大堂在内的九间衙房破旧不堪,有一个独门小院,可供家眷居往。周文彬绕着县衙转了一圈,连连颔首,道:“俗话说‘官不修衙’,今日所见,诚不我欺也!”
这句文绉绉的话,尹一鹤听了,不由哈哈大笑……
从此,周文彬与住在前衙的尹一鹤、李忠他们每日卯时升堂理事,酉时放衙后即回后衙小院。周夫人对丈夫极是体贴,每天都要为他煎汤熬药,弄得整个县衙上空药香飘飘,排水沟中不时有药渣流出。
日子稍长,尹一鹤和李忠对周文彬的脾性也摸了个差不多:此人确如传闻所言,是一个彻头彻尾、满口“之乎者也”的迂腐书生!而向来视政务为“俗务可厌”的周文彬见尹一鹤和李忠一文一武,各负其责,颇是精明干练,索性把衙中大小事务一股脑儿交付给二人,白己当起了甩手掌柜。每天早饭罢,周文彬一个人换了便装,牵头毛驴从县衙后角门悄悄出去,沿运河游遍了大半个古黄,寻找他的奇石异瑰!
两个月后,正逢中秋佳节。按官场惯例,尹一鹤他们这些下属要拜会周文彬,谓之“节敬”。不意周文彬却命夫人早早整治了一桌精美酒馔,反将尹一鹤、李忠二人请进书斋作客!尹、李二人哭笑不得,但也只好客随主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文彬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对二人道:“不知二位是否知晓周某因何来古黄?”
尹、李二人连连摇头,周文彬手一指书案上白己带回来的那堆石头,白问白答道:“就是为了这些宝贝疙瘩呀!”
接下来,周文彬屈起手指,为二人讲解起“石头经”来,什么太湖石的皱漏瘦透,罗浮石的鹆珠眼儿,灵璧石的钟磬之音和养润功夫……
兴之所至,周文彬又将二人领到书案前,继续道:“咱们江苏,几乎县县有名石,太湖石、雨花石白不必说,其余茅山石、柄霞石、宜兴石、镇江石等,也都是石中名品。我们古黄县,也有奇石,便是我所捡拾、搜集的这些菊花石。不知二位能否看出其中的玄妙?”
尹、李二人在周文彬的指点和解说下,果然发现这些形状不一的石块纹理多为网形,且同向螺旋,颇似菊花,再观石斑色彩,居然赤橙黄绿青蓝紫俱有,不由叹为观止。周文彬又道:“据南朝梁《石经注疏》记载,古黄菊花石按纹理可分为左旋和右旋,凭色泽则以红中带紫和灰中透青两色为贵,谓之‘紫金菊石’和‘雪青菊石’,如今周某已集得紫金左旋菊石、紫金右旋菊石及雪青左旋菊石,只缺雪青右旋菊石一种了!以后还望二位多承担些公务,使周某有余暇寻得雪青右旋菊石,便是得遂心愿矣!”言毕,对二人一躬身,行了个拜谢之礼,直慌得尹、李二人还礼不迭。
这顿酒宴,直吃到月挂中天,尹、李二人方才醉醺醺地作别。周文彬将二人送至前衙,忽又诗兴大发,指着衙门道:“我们仨同是天涯沦落人也。明日周某就在此门上书写一楹联,叫‘九间东倒西歪屋,三个南腔北调入’,如何?”
尹、李二人朗声大笑,鼓掌称妙!
第二章
浪荡子行踪成谜
老员外状告宿敌
中秋过后,秋风一天比一天凉。这天早饭罢,周文彬依旧牵了毛驴出门寻石,不料刚拉开县衙后小角门,忽见一个衣着锦袍的六旬老者和一个箭衣束袖的壮汉恭立门前,直冲他打躬作揖。周文彬一惊,随即认出来者是古黄富翁金员外和他的长子金富武。
这金员外家业甚大,堪称古黄第一人家。周文彬见金员外从袖袋里掏出一卷字纸,情知他今天是来告状的,忙手摆得似风吹荷叶,道:“金员外,若是生意纠纷,你可将状纸呈交尹县丞,由他处置即可;若是家中或店铺遭盗,你可告知李县尉,他白会捉拿蟊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