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俩能吏各有旧名
新知县爱石成痴
故事发生在光绪二年。当时,席卷大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运动、捻军起义及陕甘回乱相继被清廷扑灭,文武百官无不额手称庆,白吹白擂“同光中兴”,白以为江山无恙,依旧是升平世界。
故事发生的地点在苏北古黄县。因地处苏、鲁、豫、皖四省八县交界地带,又有京杭大运河流经,古黄商贾往来不绝,四面八方物资齐聚,县城街道纵横,店铺林立,经贸很是发达,时有“小扬州”之誉,历来古黄知县都是大捞油水的肥缺。不意白同治六年“捻乱”平定后,八年来,一连五任古黄知县都暴死于任上,全是上任年余即莫名其妙非正常死亡!如此一来,众官员一反往常,认为古黄县衙“风水大坏,妨官害命”,把去古黄做知县视作畏途,以致古黄知县之位已空缺半年有余。
不过,古黄并没有因缺少知县而陷入混乱,各项政务井井有条,百姓依旧完粮纳税,街面平静,窃贼敛迹。说来这全靠古黄县衙的两个“能吏”:一个是县丞尹一鹤,一个是县尉李忠,他们俩都一连八年没动窝!说来,两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先说尹一鹤。尹一鹤是凤翔府宝鸡人,同治六年骑着头小毛驴单身来古黄赴任,当时已是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干瘦,面目黧黑,一口疙里疙瘩的老陕腔。据他说,他本是家中有上百亩田的土财主,又识文认字的,农闲时候还可以当塾师,可以说是耕读传家。同治初年,朝廷因连年应付战争,以致财政人不敷出,各地官府便忽悠富人捐钱纳官。尹一鹤头脑一热,捐了上千两银子,换回一纸古黄县丞的官牒,告别家人,千里迢迢赴任来了。不意一人古黄地界,他便听闻古黄闹“捻乱”,一支捻军占据了位居古黄西北、山高坡陡的北芒山,为首的是七个结义兄弟,白称“芒山七虎”。
尹一鹤哪敢上任,只得把官牒藏在怀中,扮作皮货商,窝在大车店里整整一年,花光盘缠,眼看就要上街乞讨了。所幸官兵终于打回古黄,收复了县城,随后又消灭了“芒山七虎”,尹一鹤方才现身露面,昂首挺胸上任!
兴许是年岁较大、见惯世情的缘故,尹一鹤在县丞职位上毫无官架子可言,与士民乡绅多说得着话,凡事也肯通融。遇有危厄遭难的百姓,他每每慷慨解囊,资助个三五两银子,只是如此一来,他每年四十两银子的薪俸便落不下几个,更别提向省府上司送礼行贿以谋求升迁了。因此,尹一鹤虽在百姓中口碑甚好,但他屁股下的官椅八年来分毫未动。
更有一桩奇巧而又令人谈之色变的事——尹一鹤当初单身赴任,不曾带家眷,多年困居异地,自然思乡念亲,然而每当他一告省亲假,当任的古黄知县便会随之暴死,上司便会销了他的假,命他暂掌知县大印,以待后任。此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口耳相传之下,以致第五任知县看到尹一鹤的告假单后,立马吓得昏死过去——更巧的是,没过几天,那知县就被一条突窜进县衙里的疯狗一口咬在喉咙上,当即气绝,依旧暴死于任上!
再说李忠。李忠是庐州府三河人,与淮军第一大将刘铭传是老乡,本是脚踏烂塘、莳田割稻的泥腿子。同治元年,李鸿章效法曾国藩,在庐州招募兵勇对抗太平军,膀大腰网、虎头虎脑的光棍汉李忠一眼就被刘铭传相中,把他编人了自己的“铭字营”。多年血战,几番从死人堆中爬出,李忠累积战功,竞也当上了大营的前哨领官——那相当于武职的六品把总呢!
同治六年冬,刘铭传部在山东寿光击败赖文光的东捻军,赖文光率残部南奔,途经古黄,檄令“芒山七虎”闪击尾随而来的刘铭传部。“芒山七虎”夜袭刘铭传部,颇有斩获。
刘铭传吃了亏,恼羞成怒,下令痛剿“芒山七虎”。刘铭传部都是百战余生的精兵,几番冲杀,攻破了山中大寨,却见梁上直挺挺地吊着七个黑衣汉子,不消说,他们就是“芒山七虎”了!
大喜之下,刘铭传奏报朝廷,朝廷即派钦差亲至大营中宣旨,所有参与剿灭“芒山七虎”的大小官员均官升一级,然后铭字营继续尾追赖文光,南下扬州。大营一片欢声雷动!
不承想,就在庆功宴上,三杯酒落肚,憨头憨脑的李忠向刘铭传和钦差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刘大帅,我总觉得那吊死的七个汉子十有八九是替死鬼,捻子们最会耍金蝉脱壳这一套……”
刘铭传当即黑了脸——钦差在上,若是“芒山七虎”没死,就是欺君之罪,要摘花翎顶戴的!眼看白己就要去金窟银窝的天堂扬州,谁愿意在这儿钻山窝找什么“芒山七虎”?这李忠也太不识时务了!
刘铭传酒杯一摔,发了话:“既然李忠疑心‘芒山七虎’没死,你就留在此地古黄当个捕盗的县尉得了,什么时候捉住了‘芒山七虎’,你再重回大营,官复原职!”
就这样,李忠从五品官摇身一变,成了官居末流的县尉!庄稼汉出身的李忠单枪匹马,大字不识一个,心眼儿又憨直,上哪儿找寻“芒山七虎”的隐匿线索去?反成了众人的笑料,人们便将《水浒传》中那个与他同名的李忠的绰号“打虎将”顺口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