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6-06-30 16:21:52 

萎靡的琳,几乎整个人瘫软在办公桌上。青紫的颜色,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益发深重。眼皮子在不断地打架,张张合合地与周公搏斗。

“昨晚又通宵了?”

昏沉中的琳,连头都不抬,唇齿有些模糊地应道,“没有……我昨天好早就睡了……可是,还是好困……”

断断续续的回答,几乎让旬以为琳已然进入黑甜的梦想。无可奈何地,旬摇着头,“都说了你多少次了,还是这么沉迷那些无聊的游戏。不要被勾了魂,夺了魄。”

“旬……我好困……所以……”声音乍然消失。

旬身子一低,却发觉琳早已入眠。

琳,从小就和旬是邻居。而且从小学到大学,都在同一间学校,但是却总是被分配在不同的班级,到了大学则是不同系。却没想,在工作之后,却又到了同一间公司,自然,不在同一个部门。

彼此嬉闹习惯了,有的时候,竟已经忽略了彼此的性别。

琳,将头深深埋入重叠在桌面的双臂之中,偶尔几句呢喃。

旬不禁轻笑,想象着琳,也许唇边挂着哈拉的样子,心中就不自觉地欢喜起来。

旋身离去的旬,没有注意到,沉睡的琳,眉头紧缩,嘴角抿地紧紧。

脑子中总是有个声音在回响,一遍遍,犹如回声。一声声地缠绵,一声声地低去,却悠悠不绝。可恶的是,当琳努力回想的时候,甚至想不起那声音到底是男是女,更不用说那内容了。

熊猫的印记,深深印刻,脑子中纷乱的思绪,总也拢不到一起。

哀怨地,琳撑着脑袋,幽幽地叹着气。

眼睛迷蒙地,看着手表,跳动的秒针,或者跳动的,是琳自己的眼皮。在指针指正的那一刻,琳迅猛地起身,随手带起身边的提包,奔向门口。

“熊猫,还没醒吗?”

听到调侃,琳愤然怒视,“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你是不是最近很闲啊?”

“是有点。”

看着依靠着墙角的旬,琳宛然。

这厮,自小就喜欢摆酷。不知道是看电视,还是什么,觉得依靠墙角的时候,那个视觉冲击,可以益发衬托地自己的英俊潇洒。所以每每想要找旬,琳总是会先扫向墙角。

旬悠悠地,挪动着修长的四肢,向琳走近。

“你没事吧……”难得地,旬有些担忧地看着琳。

中午的时候,并没有看仔细,原来红润的琳,什么时候竟已经这么苍白了。

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琳的声音略带疲倦,“只是很累。”

“我看还是我带你回家吧。”看着琳那要死不活的表情,旬只能无奈地摇头。

“嗯……”琳回答地有气无力。

看着坐在身边副驾驶座的琳,系上安全带之后,便直接不省人事。旬还是摇头……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要规劝下这小丫头,调整下作息时间。

其实,两人一般大小,旬比琳略大几个月。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作祟,径自捉着这点,时常叫唤琳做小丫头。琳也不甚在乎的样子,所以就变成默认了。

夜,渐渐席卷所有人,落入梦的乡土。

几句梦中的呢喃,几处不经意的悉悉索索。

月亮,也躲到了云的身后。

回到家中,瞌睡却在瞬间消散。

睁着眼睛,琳,觉得房间竟是这么清冷。

家,对于琳,总是一如既往地孤寂。是不是所有的单亲家庭都是如此?曾经,琳这么质问着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勇气去质问父亲吧!

每日的每日,父亲总是匆匆上班,晚上也经常在加班。那样忙碌的生活,也许连瞥一眼琳的精力都没有了。

真的是父女吗?还是,也许自己是领养的,还是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稚年的琳,一遍遍地在心中描绘着那一个个悲惨的故事。但是年龄渐长,虽然脑子中清晰地告诉自己,那是父亲,但是,一举手,一投足,那无法抹去的生疏。介横在两人中间的到底是什么,琳一直迷惑,然后淡漠。

父亲,这个词,真的很陌生。

家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照片。仅有的一张全家福,是琳依旧襁褓的时候,已然褪色的小小照片,被父亲深深地锁在衣柜中。

许多亲戚朋友曾经说过,其实琳的容貌和她的母亲有几分相似。但是仅仅凭借年幼时的乍然一瞥,任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是吗?

琳时常想,也许自己该埋怨父亲的。但是,曾经在夜半醒来的时候,看见父亲在大厅中,昏暗的灯光下,明暗交替的烟闪烁。

其实,父亲比自己愁苦吧。至少他做到了,在母亲死去那么多年之后的现在,依旧没有半点续弦的意愿。

但是,心中的沉闷,在进入这个所谓的家的时候,便成为了唯一的感情。想要逃避,却总也逃不开。那个叫做家的牢笼。

换位思考,也许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但是是否能原谅,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又是夜半,不愿睡去,也无法睡去。

忽然想起旬,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人前,便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背后则搔首弄姿,务求帅气。

身边的许多女友,都经常谈论旬。而琳每次都是低下头,状似努力工作,或是努力学习。没办法,琳很怕忍不住,在人前扑哧地笑出声来。

因为太过熟悉彼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如果要损对方,绝对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人前,装作耳聋,眼瞎即可。

床头的灯,晦暗不明,微微开启的窗户,屡屡风,低沉的呼啸声不断。

如此星辰如此夜,形单影只。

疲乏,不经意间,缓缓夺去了琳的神智。

夜凉如洗。

******

鼻尖,萦绕着的,是浓浓的酒精的味道。琳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一阵不可遏制的痛,来来去去,纠缠不休。

一个低低地声音,一缕缕地,逐渐汇聚成一句话,一遍遍地,充斥着琳的全部思绪。

“你是谁?”

是质问,是嘲笑……

在琳的心中,那声音,竟包含了许多情绪,或者,那声音是淡定的,而反应的,只是琳自身的情绪?无论如何,那样清晰地,那样深刻地,琳,感受着那情绪的波动。

“我是谁……”琳忽然张口问着,瞬间也将自己从梦中解脱。

端详着周遭的环境,是医院。

头,还是一阵阵地痛着。

揉着太阳穴,琳半响都想不起来到底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脑子中,总是一些模糊的画面,陌生的人影。那些场景,绝对和自己记忆中的任何场景吻合,但是,琳却又觉得,那些破碎的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我是琳……”琳低低地念着,念着,试图平复心中的不安。

清脆的开门声,随之而来的,是旬的絮絮叨叨。

琳才恍然,上班没多久,便身体不适,失去知觉。因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琳和旬相识,便第一时间通知了这位仁兄。于是乎,旬就义不容辞地送琳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不过你最近的精神都不是很好,要好好休息。”叨念不止,旬皱眉的样子,难得深沉。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失眠,总是睡不好。”琳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应着。

即使琳面部表情清楚地可以读出“诚恳”二字,可是,旬却依然念念不止。

看着旬许久,琳沉下声音,低低地说道,“谢谢。”

旬似是一愣,然后展开笑颜。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而如果身边是空旷,只有空气萦绕,那,不是太悲凉了?所以,还好还有旬,不是因为他送自己来医院,而是感谢,在那样的时刻,让自己不是孤独一人。

不自觉地,琳揉着太阳穴,不经意扫向窗户,阳光明媚,但是琳却不禁一寒,愣在当场。

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当琳一定神,却寻不着丝毫的痕迹。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进来看看?”一连串的问题,旬的脸上担忧不褪。

“不用了。”琳扯出一丝笑容,“没什么事。”

心,突突地跳着,似乎在征兆着即将发生的……

******

在病好了以后,琳失眠的情况便日益减轻了。

一场病,好了,琳的精神却益发地差了。每日每日地,总是精神缺缺。

难得熬到周末,因为旬的将来式女友的生日即将到来,琳便硬被拽出温暖的被窝。目的,是为了能够一次定情的特别生日礼物。

“旬,你随便挑个不就好了。耳环,项链……哪里那么挑剔。”琳眨巴着干涩的眼睛。

“虽然有礼轻情意重的道理在,但是,生日的时候,一份特别的礼物所带来的好感,可是远远比你平时辛勤耕耘具有更好的效果。”看到琳昏昏欲睡的表情,旬无奈地打住了那长篇大论,“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精神?果然是老了。”旬长长地叹息。

“你……”琳瞪着旬,久久吐不出一个字,“本小姐老,也老不过你这花蝴蝶。”

“有的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旬一副欠扁的样子,琳攥紧了拳头,狠狠的抑制着想要一拳打在那张皮皮的脸上的冲动。

忽然,旬指着对面街的一家店面,“那家店,看起来很不错,我们过去看看。”

琳顺着旬的指尖看去,一瞬间,仿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鹅黄色的连衣裙,翩然。

琳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个侧影。

那样喧哗的街道上,不似真实地飘逸。

琳揉了揉眼睛,左右张望,却再也见不到那身影。

“怎么了?”五根手指在琳的眼前晃动,“看什么呢?”

“没什么。”琳苍白一笑,心中一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进驻。“也许是没休息好,有些眼花。”

旬也没有多留意,顺手抓起琳的手腕,看见绿灯,便径直过了马路。

“最近怎么尽走神了?”到了对面街,看见琳的眼睛依旧呆滞,旬不禁问道。

“也许是失恋了。”琳满不在乎地说。

“难得,也有小丫头看得上眼的人。不过失恋,也要恋过,不是?”

痞子,绝对是痞子。旬的一只手插在裤袋中,另一只手若有所无地摸着干净的下巴,嘴角,微微翘起。

“对,您老就尽失恋了。”难得的恶毒。

但是不可否认,因为那熟悉的调侃,那蓦然出现的身影,湮没在相互的唇枪舌剑中。

未必要知其根本,只要知其现在。

“旬,一个人为什么会幻听,甚至幻觉?”琳状似无意,轻轻问着。

旬狐疑地看着琳许久,“比如?”

“最近呢?”琳歪着脑袋,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经常听见一个声音,说着……”一副幽幽的样子,琳凝视着旬的眼睛。旬被瞪得,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某人欠了我一顿大餐……”

旬几乎绝倒,“不是说好记账的吗?”

“可是我不喜欢赊债……”轻轻的声音,不过旬没有忽略,横在他面前的那只攥得紧紧的拳头。

“大小姐……我是中下层阶级,你重要让我在通货膨胀的现在,有喘口气的时间,不是吗?”一脸诚恳的旬,谄媚。

“你的经济状况,只是因为你身边的花朵的多少无关。只是在于,你想要摘取的花朵而已。”琳不屑。

“对了。”旬忽然击拳,“小晶最喜欢水仙,我要去买盆。”

刺溜地,一个身影骤然消失。

琳看着那风尘,眼睛瞪得老大,无声咳嗽几声。

好听的说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好听,就是某种动物改不了某种习惯。

十几年朋友,左右寻思,还是选择前者。

看看时间,午餐时间已然结束。收拾了心情,琳步入电梯。

眼皮忽然一跳,直觉地,琳转身。

从落地窗上,琳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这一次,琳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那侧脸,琳抚上自己的脸颊,竟是和自己一般模样。

摇逸的身姿,翩然。

琳的心,开始无法遏制地狂躁,跳动越发地没有节奏。

一只手,从身后悄然搭上琳的肩膀。琳一个战栗,脸色苍白,转过身子,竟是旬。

旬原本嬉笑的脸,在看到琳的不妥之后,尽数褪下。

“怎么了?”将手从琳的肩膀退下,“平时也没这么胆小啊?”

“你……”琳垂下眸子半晌,像是在积蓄什么力量似的,许久,抬头,“旬,你刚才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旬莫名,朝着琳的身后探去。张望半晌,看着琳,“什么都没有啊。”

不知道为什么,琳不想将自己看到的告诉旬。

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向旬摆了摆手,“没什么,我要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了,午餐时间已经结束了。”

轻松的脚步,凝重的心情。

那个女子,原只是梦中的无意识的声音,然后是瞬间的惊鸿,接着便是街道上匆匆过往,现在,已经清晰地看见了那张脸。

有些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无法遏制得。琳的心中清晰地出现了这个念头。

垂在腿侧的手指,温度全无,脑子中,只是嗡嗡的声音。

******

琐碎的事情,即使是间断有来,但是那份精力,总是消耗,次次更甚。脑子中不断回旋着种种念头,忽然一个灵光,也许,父亲知道什么。

下班之后,回到家中,依旧清净。

径直走到父亲的房间,轻轻一旋,果然是锁着的。

退后一步,掀开铺在地上的地毯,一枚银色的钥匙,安静成列。

琳在心中苦笑,这样的习惯,是当初因为极其想要亲近父亲,才静静观察的结果。而现在,却发觉父亲没有改变,而自己的心思早已面目全非。

人,如果心中装着的,是一个人,那么倾覆的机会……除非心中的那个人是自己。

爱自己,想要保护自己,即使不能幸福,至少,不会那么难过。

钥匙钻入孔中,咔嚓一声,紧接着,门便被琳推开。

夜幕已然降临,没有灯光的房间,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琳微微战栗。

摸向墙边,暗黄的灯光,瞬间盈满整个房间。

原本以为自己的房间最是清冷,却没想到,父亲的房间更是。几副简洁的家具,稀稀落落地落在房间各处,白色的墙壁,在灯光下,有些泛黄,是苍白的岁月的颜色。一眼扫去,看不到任何照片的痕迹。

照片,是记录,是过去,是历史。一个将所有照片隐藏的人,是想要隐藏过去,还是不想被过去所牵引?

空落落的房间……

几番搜索,找到了。

在那张照片上,一家三口。襁褓中的琳,微笑着抱着琳的母亲,还有,拧着眉头望着镜头的父亲。隐约能从中看出曾经的温馨,但是一件熟悉的饰物,却轻易打破了那温馨。

在母亲的胸前,挂着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或者木块。因为襁褓中的琳将那块东西半含在嘴里的缘故,看地不是很清楚。但是那块东西,琳知道自己绝对见过。在梦中,曾经清晰地看见,曾经清楚地触及,甚至琳还记得它的每一个弧线,每一个划痕,但是却丝毫不能组织那图案。

还有,那个女子,那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子,腰间别着的,也是相同的一块东西。

看着照片,岁月甚至于更早地在照片上留下痕迹,多于照片上的人。模糊的画面,经常摩挲的痕迹。全家福,那样讥讽的存在。

静静地,琳将照片放回原处,熄了灯,关上门,将钥匙放回原处。

回到房间,放纵自己瘫软在床上。

耳边,听不到任何声响,是可怕的宁静。眼睛,闭得紧紧,不想看到任何画面。脑子,难得空白,不想再去思考。

几缕声音交汇,犹如丝线,重重将琳束缚。过去,好像录像带般,在琳的脑子中浮现。是的,是过去,不是琳的过去,却又是琳的过去。

我是谁?

曾经悠远的问题,突然清晰地出现了答案,却又在瞬间消失于无形。

那个女子,日益接近的熟悉面孔。

我是谁?

原来的迷雾,瞬间迷茫了整个空间。

我回来了。

那是一个轻柔的声音,宛若情人间的呼唤。

一声声,丝丝缕缕聚在心头,沉甸甸,催促着琳,陷入香甜的梦想。

那只是梦。

那只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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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依旧惺忪的眼,在琳的不断揉搓下,有些红肿。走出房门,琳却发觉大厅中端坐着一个人。

琳有些愕然,这么多年,几乎不曾体验的父女两人独处的经验,有些受宠若惊。但是,对于这样的情景,琳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早上好。”琳考虑许久,迟迟地问候着,有些犹豫。

“哦。”

看着父亲坐在大桌子上,喝着牛奶,看着报纸,琳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恍惚起来。好陌生哦……琳的心中惊叹。

“你也坐下吃早饭吧。”凝神看着报纸的琳的父亲,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抬起头,便招呼着琳。看着那神情,有些生涩,微拧着的眉头,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不用了,我迟到了。”迟疑地看着悠闲的父亲,琳却出口拒绝。

也许是因为太多次被拒绝的缘故吧,琳只是直觉地避开。

“哦。”琳的父亲依旧将精力聚集在那报纸上,“小心点。”

琳呆楞,许久,自嘲一笑,便直直离开了。

关心,来自父母的关心。这曾经是琳多么渴望的,然而现在,会不会迟了点?

世界上,并没有少了谁便不能活的道理。一旦已经习惯了没有一个人的生活,便很难再接受了。世界已经形成了某个形状,需要多少的耐性才能重新捏塑?

“琳……”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唤,琳有些怔楞,“明天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哦。”琳平静地回答着,开门,走出,关门。

“二十年,都已经过去了,也许……”门内,声音低沉。

******

坐在餐桌上,琳的犹自神魂不定。

今天中午,旬正好没有约会,就提议午餐的时候,去附近的餐馆。琳闲来无事,便点头答应了。

看着身边的人张牙舞爪,琳有些无奈。习惯了那样的寂静,忽然出现如此的喧闹,也许该感恩吧。但是面对如此嬉皮笑脸,估计能把你所有的好脾气都磨光。但是就像旬经常说的,“在别人面前,我还不这样呢。”

是啊,这样真实的旬,恐怕世界上只有琳能够接触到了吧。想到这,琳会心一笑。

只是和身边的人,并肩走着,静静地听着。头,总是微微扬起,偶尔转头,看着旬的神采飞扬,是高兴的吧。

一道目光,琳舜的感觉到了。侧首,看到了自己。

是的,是自己,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正直直地注视着琳,目光灼人。

琳忽然一阵心悸。

鹅黄色的连衣裙,脸上像是一笑,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倾身,开始穿越人群。

琳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脸色褪尽血色,双手紧握,只是怔楞地看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走来。

“小心。”身边的旬忽然扯过琳。

绿灯,人潮汹涌,再回神,那个人影已然消失。

“怎么了,这么没有精神?”旬低声询问。

“你刚才看到了吗?”琳依旧迟疑。

“什么?”

“那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琳想要确认,那个人,是否存在。那样年轻,不可能是母亲。但是,如果是死去的母亲呢?如果是,那么她心心念念地出现在琳面前的目的是什么?

“美女?”旬的眼睛在发光。

琳原本细细地注视着旬,想要看他表情的变化,却听到这样一个哭笑不得,却又是如此平常的答案,至少对于旬是。

叹了口气,摇着头,琳低头吃饭。

“丫头,最近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有当老婆子的潜质啊?”旬哀叹,表情古怪。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可是黑山老妖,千年芳龄。”琳信口胡掰。

“千年还能称作芳龄?估计只有貌美如花的琳小丫头了。”

谄媚的话,令琳进食的进度一度停滞不前。

“吃饭……”

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然后便埋头勤恳,不再言语。

熟悉,不仅仅是熟悉。

手上的饰物,带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仿若游荡大海的轮船,终于停靠在港口。长期的漂泊,反而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父亲手中接过这饰物,一个清晰的名词便出现在琳的脑中。是的,琳在父亲还未开口之前,便已经知道了这饰物的名字——断。

但是,琳对这饰物了解也只限于此。父亲眼中的哀痛,自己脑子中的迷乱,都注定了,那不能开口的问题。

断,那是你母亲给你的遗物。

父亲如是说,但是看着他闪烁的眼神,琳明瞭,那并不是真话,或者,那并不是完全的真相。

摩挲着手中的断,琳心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绷紧。

回到自己的房间,忽然觉得舒心,困意,袭来。

仅仅只是触及床铺,人便失去了直觉。

太累。

******

“又没有上班,又没有请假。这实在不是丫头的做事风格啊!这丫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旬碎碎念着。

“又在想什么呢?和我在一起,还念叨着别人,难道不怕我吃醋?”身边的人儿嗔道。

旬即时换上笑脸,“身边有小美这样一个美人,我这样心不在焉确实不对。”

小美顿时笑颜如花。

“丫头……”

“怎么还……”小美怒极,刚才明明才扯回话题,却又听到旬再次念着那个刺耳的名字。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身边的旬,早已快步离开。叫都叫不住……

“丫头……”旬迅速追上琳,习惯性地重击她的肩膀。

重击之后,旬的心却一抖。

正常情况下,回应自己的,应该是琳的怒骂。但是,此刻,前方的人,却不做任何反应。什么叫不做任何反应?那就是,没有因为突然的来袭而受到惊吓,甚至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旬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滑落。

不甘心得,旬小跑几步向前,“丫头?怎么不理我了?”

那张脸,分明就是琳。旬站在琳面前,终于,她不再前行,只是缓缓地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旬。

旬被瞅地全身发毛,一双淡然的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只是注视着你。甚至不是质问……

“丫头,你没事吧?”说着,旬的头便习惯地探上琳的额头。

琳只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触上琳的额头的瞬间,同时看到她的表情竟有些松动,仿佛梦中呢喃般,呼唤着什么,接着整个人瘫软在旬的怀中。

“琳……”旬顿时惊慌不已。

******

旬的心,还是有些许燥乱。看着病床上的虚弱人儿,脑子中是空白。

指尖还依稀记者,触上琳额头的时候,乍然的冷。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以为琳……到底琳在昏迷前说了什么,旬至今也想不到任何线索。

看着依旧昏迷的琳,旬心中忽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凝思许久,才恍然大悟。琳一向都男孩子气,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也没有看见她穿过裙子,而今天,却是一身连衣裙。

旬不禁击拳,“怪不得,怪不得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啊。原来真的是人靠衣装,古人诚不欺我。”

转头,却听见琳一声呻吟,眼睫毛扑闪。

定定地,缓缓张开眼睛的琳,看着床头的旬,许久。

“旬……”有些疑惑,有些迟疑,琳叫唤着。

这厢,旬深深地吐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是啊,那样的眼神,好陌生,不仅仅是不认识,而是一些旬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的东西。

琳微笑,柔和的曲线,沿着脸的弧线,慢慢蔓延开来,“经常是你装作不认识我吧。”

旬却是一阵思索,忽然一下子重重拍打自己的大腿,“完了,我把小美落在街上了。完了,这次没希望了。”一双满含怨愤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琳,“这次,我是为了友情,被爱情抛弃了。多可怜啊……”

“算了吧你。顶多你欠我的那顿晚饭,一笔勾销。”

看着旬瞬间光亮起来的脸,琳顿觉失笑。

“哦,对了。我怎么在医院里啊?”琳忽然想起,便问。

“我还想问你呢?我和小美在光明路约会,偏偏看见你在街上游荡。叫你,你又不应,难得的回应,就是直接倒在我身上,好送医。”

一长串的东西,灌进琳的脑中,更加混乱,“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的事情还很多呢。你这几天没上班,也没有请假。我还以为你和谁勾搭,跑了呢。”

“是吗?我就记得那天下班之后,我便休息了。然后醒来,就在医院了。”

旬一下子有些担忧,“琳,我建议你还是去检查下,你最近好像很不对劲。”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也好,什么时候,去看看好了。”

“咦……”旬盯着琳,忽然一声。

“怎么了?”琳习惯性地伸手抚平身上的衣物,“衣服穿反了?”

“那里,”旬的手指头一伸,“你锁骨上面黑黑的是什么?”

“是胎记吧。从小就有了,小拇指指甲片大小,因为嫌难看,所以就不喜欢穿那些低低的衣服。”几乎是有些漫不经心。

“好奇怪的胎记。”

“有你奇怪吗?”

旬哀怨地看着我,“我哪里奇怪了?”

“你哪里不奇怪了?”

******

两次,一个月之内,竟然进了医院两次,想到这里,琳就觉得郁闷。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琳伸手探向锁骨处,衣服稍稍往下一拉,琳困惑的看着镜子。

那个胎记,琳记得很清楚,是一个小拇指大小的圆形黑点,然而现在,这个黑点,好像渐渐正在变大,渐渐汇成一个形状,一个应该是琳相当熟悉的形状。

*****

这是第一次吧,琳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从琳记得的时候起,这,是第一次,坐着父亲的车。

车,在缓慢的行进着,然而车内却是沉默。

也许,两个人都不曾习惯如此接近。而琳,心中却已然没有波澜。只是最开始,听到旬说父亲会来接她的时候,有一阵的惊愕。然而也只是一下子而已,继而,琳思考的,则是其中有什么利益关系。二十几年的时间空白,却突然展示温暖,任谁都会怀疑的。

冷眼撇了驾驶座上的父亲,眼睛直视前方,嘴角的线条僵硬。一个成功的男人,不是吗?至少在大家眼中是如此,说家庭,有个已然在工作的孩子,在这个时代,还是选择和父亲一起居住。事业,每天西装笔挺,进进出出,也许很少人知道,他是一间上市公司的董事,但是,大家都看的出他是富庶的。

“琳,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淡淡地,那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琳很想拒绝,凭什么我想谈,我想接近的时候,你回应我的是冷漠,是距离。而现在,你想了,仅仅只是因为你想了,我就要放低身段和你谈?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你的附属品?

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怒气,琳直视前方的道路,手上,却紧紧拧着安全带,“谈什么?”

谈什么?那不是质问,而只是问句。琳不想质问什么,而是二十多年,两个人,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也许,到时候该搬出去了。琳心中如是想。

“你,我,还有……”声音有些抖动的痕迹,琳不由得转过头,“你死去的母亲。”

琳有些怔楞,在那瞬间,第一个进入琳脑子中的图片,不是曾经的全家福,而是在街上,向自己走来的鹅黄色连衣裙。

“好。”琳低低地应着,那是下意识的。

“你真的和你母亲生得一般模样。”

看着琳,父亲的一声叹息,悠远而绵长。琳只是注视着,等着。

母亲,那个名词的注释,对于琳,也只是一张照片而已。还有,便是怨。一个从来不曾熟悉的人,如何生,如何死,如何能动摇些什么?

但是,人真的是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即使这一生都没有机会面对这样一个人,叫唤。但是,在伤心的时候,在难过的时候,在失落的时候,嘴边喃喃的,却又偏偏是那个名词。所以怨,所以恨。一个给予了你生命,却也毁了你生命的人。

一个导致了琳孤独生活的人,一个令琳失去父亲关爱的人……其实,还是恨不起来吧。那个温暖的名词,琳从心底不想割舍。

“那块木雕,是你母亲的遗物。我想,总是由你好好收着。”

琳有些困惑,那块饰物,摩挲之下,确实是很像木质,但是琳自己却又确实地知道,其实它不是。

我知道,而父亲不知道。是母亲没有告诉父亲,还是,根本,那只是父亲的谎言?

“你在说谎。”在琳还没有意识到之前,那些话语已然溢出。

父亲惊楞当场,琳自己也是愕然。

父亲尴尬地笑了笑,“琳,你说什么呢?”

“那断,是媒介。是你二十五年前,用来交换自身富贵的时候许下的允诺。”没有一丝停滞,那些话,自然从琳的唇边滑出。

父亲的脸瞬间苍白,“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琳冷笑,但是,那却又不是琳。意识逐渐抽离,模糊中,恍然如梦。

“你……”父亲战抖着,全身仿佛瞬间松垮,“你是谁?”

“我,便是你当初承诺的代价。”眉目间,已经尽然脱去了琳的形态,冰冷的气息,泠然。

“不可能的。明明当初是宣华……宣华已经死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你不应该在这里……”

“我不曾骗过你,当初是你自己许下的,我只是取回而已。”

父亲忽然上前,紧紧捉住琳的手臂,“不可以,我已经没了宣华,不能再失去琳。你不能将她从我身边带走……我已经老了,身边只剩琳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但是……”扯掉父亲的手,“这代价,在二十五年前,已经开始了。”

“不是的……”

“一切的一切,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已经注定。在你将断交到我手上的时候,便是你我父女缘分断绝的时候。”

看着眼前的男人几近崩溃的神情,琳只是漠然。

转身离去的瞬间,轻轻抛下一句话,“是你自己错失了,无论是最初的那个宣华,还是现在的琳。”

一个谎言,使得宣华的自由被抛售。驱使这个谎言的,便是人心之中对权利,对金钱的强烈欲望。

人心不足,所以只是失,而难以得。

打开门,面对的,不是豁然开朗的空地,却是一张愕然的脸。

眉头微微一皱,却瞬间有些恍惚起来,额头上,一抹清凉停滞,“琳,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我不是琳,你都听到了,不是吗?”目光沉沉,带着一种疏离,一伸手,拂去额头那陌生的温度。

“丫头……”旬有些困窘,半晌,才滞滞地说道,“你这样做,对你,对伯父,都不好。毕竟,你们是血缘相连的父女,有什么不能商量,解决呢?”

旬,一直是个心细的人,许久以前便已经发觉了琳的落寞。如果说,旬是从来不曾想过家庭这个名词,那么琳就是矛盾共同体,急切渴望,但是却有极致地不相信家庭。犹如一个蜷缩着的刺猬,受伤,只能张牙舞爪,找不到任何机会去让自己痊愈。

几年的同学,家长会,却从来不曾见过琳的父亲出现。所以,旬选择了沉默。

晚上的时候,有时会从窗户看到琳的房子,几乎所有的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但是却几乎看不到人影晃荡的痕迹。旬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寂寞。因为孤寂,所以才那样灯火通明,所以才能减轻一些些惆怅,或者,孕育更多伤怀?

但是,站在旬面前的,却不是原来的那个倔强的女孩。

“我只是取回我应得的,这具身体。”

看着面前的面孔,渐渐苍白,心中,或者已然没有心了,所以,不曾波动。

“你……”旬有些结巴,“你……你真的不是琳?你是谁?”

“我?”

旬站在阶梯之下,目光竟直直地被摄入那两潭幽暗。

“屋里那个人,也许能够告诉你。”

直直向前,穿过身边的高大身形。

“等等……”一双冰凉的手,不轻不重地搭在琳的手腕上。“你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你要带着琳去哪里?

没有回头,手微微一拉,便挣脱了,继续前行,“蜃,你可以去黑迷森林。”

旬有些怔楞,她,是蜃,却不是琳。黑迷森林?这是在哪里?

微微地,极淡地,空气中一阵飘忽的声音,“也许,你还有最后的一次机会。”

也许,有人听到了,也许,从来没有人听到过。也许,那句话,其实从来没有出现过。

风,淡淡地,消灭了什么痕迹。

毅然地,旬走进了那间房子。一个中年男子,呆滞地,坐在椅子上。

“怎么可以去黑迷森林?”

琳的父亲,原本呆滞的表情,在听到黑迷森林之后,却猛地一震,眼中有些惶恐。

“我必须要把琳带回来。”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琳的父亲,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喊着。

“伯父……”旬向前,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感受着那孱弱,不禁叹息。“你不想失去你唯一的女儿吧。”

“回不来了……”没有焦距的眼,对上旬的,“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请告诉我。”旬很诚恳。

“你去我的书房……”

在琳的父亲的指引下,旬找到了那张有些破旧的地图。

看着旬离开,琳的父亲,竟留下两行浊泪,“她已经被选定了,不是吗?一样的痕迹……原来不是她,却是她吗?”

新婚,对于贫瘠的我们,是否是一种极致的奢侈呢?

“其实,我们不必一定要蜜月,不是吗?”带着新婚的喜悦,笑容绽放犹如春日的花朵。

“宣华,要你和我一起挨苦,实在是委屈你了。”西凝视着那清澈地见底的眼睛,些许心酸涌上。

“不是的。”静静地,宣华倚在西的肩膀,“和你在一起,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也许是为了补偿,在新婚之后,西便策划了一次旅行。并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只是,想要当作人生中一段美好的记忆,没有蜜月,但却胜似蜜月。

两个人,都不是富裕家庭,将来,是拼搏的岁月。在这点上,两个人都有着很深的共识。所以,现在的贫瘠,将来,便会花费全部的精力来改善自己,甚至于自己的孩子的生活。时间,总是不够,享受,必然奢侈。

两个人只是匆匆在旅行社,选择了一个也许是最便宜的方案。三天两夜,不包括坐火车来回约一天。

导游曾经一次次地,在旅团中说着,那个黑色的森林。

“这个村庄,是个拥有古老历史的地方。很多传说,很多故事,也许都已经失传了。但是有一点,这个森林,最好不要过于接近。”导游如是说。

“有人在森林里失踪吗?”

“没有听说。”

一片的骚动,“明明没有神秘失踪事件,那还危险什么?”

“你想清楚了吗?你想带回的是谁?”

站在森里外,徘徊许久,旬听到前方,悠远的声音传来。透过疏密的叶缝,光线或明或暗地落在前方一个小巧的人身上。

旬看着,只是看着,几次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想要叫琳,但是心中清楚,那绝对不是琳,她也不会承认的。

“我,也许只是想带回那段回忆。”沉默一阵,旬缓缓开口。

“我是蜃。”一步步地,树荫之中的人,走近,“同时,我也有着琳的记忆。”

“那……”

“你想带走的,也简单,因为,那段记忆对于我,本就是不具任何意义的。我浪费了25年的时间,所以这段时间,对于我,只是冗长的休眠。”

看着冷然的琳,不,应该是蜃,旬的嘴角,一丝笑,不经意地出现。

“你和琳,本就是一个人,不是吗?最开始见到琳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寂寞,但是却倔强。”

看着面前几步远的蜃,旬的思绪不觉,飘远。

是小学吧。开学的时候,拥挤的人群,雀跃的人群,但是,琳却只是一个人,在人群中,却又在人群外。是的,一开始的琳,是寂静的,甚至于,有些死寂。

一个不曾被关爱的孩子。那是不久之后,在旬尝试接触琳之后,逐渐知晓的。

第一次见到琳的笑,是在自己死皮赖脸纠缠了一个月之后。跟在琳身后,却不慎摔了一跤。丫头,那也是第一次旬叫琳丫头的时候吧。

琳讶异地回头,正好看见一脸灰土的旬抬头。原本俊逸的脸上,尴尬,羞愧,莫名,几种情绪揉合。那,也许是极少出现在旬脸上的颜色,但是,那也是旬最真实的颜色,不是吗?

旬羞愤地喊了句,“丫头,你看什么呢?”

原本只是路人甲的旬,在那欲盖弥彰的言辞下,竟惹得琳一阵轻笑。是的,是轻笑,一向,琳是不习惯大笑的。

在琳的心中,也许最想要放置的,是她的父亲,但是,却让自己进驻。旬有的时候,都觉得,其实,连自己都很难相信。

在琳的心中,成为唯一,那,只是因为,琳无法再接纳其他人。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奇迹,而最重要的是,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旬。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有旬那么厚的脸皮,孩童时的好奇心,是世界上最强而有力的武器。

“如果琳不能回来,”深深看着琳,旬一顿,“那你回来,好吗?蜃。”

笑了,面前的人,笑了。

旬看着,却无法忽视笑声中的寒意。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旬端详着面前的女子,依旧是连衣裙,风中,分外柔弱的样子。蜃,轻轻撩起胸前本就低低的领子。

一个清晰的图像,墨黑的颜色,勾勒。

“断,便是我的心。它已然嵌在这里了。”琳指着自己的心脏,“断,断情,断,断缘。千年之前,我无法断,所以,我便失去了断。为了重新得到它,为了重新得到它的认可,我花费了千年。”

蜃笑着,似是惬意,“你知道千年以来,死在我手上的人有多少吗?”

“我不想知道。”旬摇着头,痛苦。

蜃笑,“一个都没有。”一顿,“我只是告诉他们,以一命换取他们想要的一切。其实,我哪有那么大的力量,只是,每一具我尝试进驻的身体,都是无法兼容。那些人,竟一直以为一命便是性命,所以,不等我做出什么,那些我选中的躯体便……”

“你是说,那些人,为了得到你所谓的莫须有的承诺,动手杀死……”旬的面色很难看。

“包括你的伯父,琳的父亲。”

也许是错觉,瞬间,旬看着琳身上的鹅黄色连衣裙,竟是艳红。是夕阳吗?是落日的颜色吧。

“断……”

“你缺少的是什么?”

问的人,是旬。

蜃眼神瞬间凌厉。

“因为我了解琳。”所以我,也了解你。后面半句是旬没有说出口的。

蜃一时有些失神,继而轻笑,“你很聪明,也很笨。”

“琳是我的朋友,所以,即使冒险,我也必须来。”

“即使你猜到了……”

“结果未必如你所想,毕竟,你也是琳。”

“你很聪明,但是,你既然到了这里,便不可能那么轻易离去。”

仰望天空,已然有些昏暗,旬展颜,“很荣幸,能被你选中。果然,桃花多了,也偶尔出现一朵烂桃花。”

“跟我来。”

翩然的身影,在夕阳的余光下,竟有些妖娆。婆娑的树荫,隐隐荡漾。

旬站立原地许久,才缓缓起步。回头,看着日渐消沉的天,一声悠远的叹息。

蜃,是*的。

粉红,在许多人身上,也许会带来些许稚嫩的感觉。但是,蜃,却让那粉红,瞬间艳丽起来。漫天飞扬的笑容,一种永远不会深至心底,甚至连眼底都无法触及的笑。但是,在那样柔和的面孔下,谁还能如此冷静地去分析呢?

人,很多时候,是靠着经验,来处理身边的事物。但是,某些时候,感性瞬息之间便掌控一切。

琳……

看着面前的人,有些陌生,但是却益发清晰地,旬从蜃的身上见到了琳的影子。旬在微笑,那是蜃无法掩藏的,即使她极力否认,但是,她,曾经是琳,而且,现在都是。

因为,无论是*,还是其他什么,那样张扬的笑,是信任。而,这种信任,琳,是从来不会轻易出售的。

“你想要什么?”

旬看着面前的嫣然笑颜,轻轻地问着,好久都没有办法思考。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旬下意识地回问。

“自由。”

蜃的眸子有些黯然。

“嗯。”旬点了点头,笑地异常诚恳。

“你不怕?”这个问题也许已然深埋在蜃的心中良久,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展开来。难道他不知道吗,也许代价便是他的性命。这样的人类,真的很难琢磨,旬,为什么这么不同?

旬忍不住笑出声,“确实,最开始的琳小姐,有些让我小生怕怕。明明是和我一样屁大的小孩,就那么冷冰冰地,实在是令人喜欢不起来。但是……”是啊,但是,但是自己却锲而不舍地迎上。其实,琳便是一颗橘子,外表也许不那么美观,甚至果肉也有些酸楚,但是,只有深交,才知道,其实那样的女孩才最是真诚。

“我不能保证什么。”蜃一字一顿。

旬笑,“足够了。”至少,她愿意解释。毕竟,自己是自愿跟来的。虽然,在最开始的冲动之后,也曾经细细思考过,也许所有的一切,也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契机,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忽略。如果是为了琳,也许,冒险也是可以考虑的。如果是琳,也许,不会……

“蜃,希望你会开心些。那些人命,本就不应该由你来背负。”

蜃的眸子仿若一滩幽黑的潭水,瞬间被一颗巨石激起波澜重重。长久的生命,对人性的不信任,对自己的身不由己的痛恨。一切的一切,竟已经被看入他的眼中了吗?

断,得不到认同的蜃,只能不断地谋划着掠夺,在和自己最能相溶的身体。但是,却也只能一次次地目睹,那些宿主,倒在血泊中的场景。那些腥味,至今依旧环绕在鼻尖。

愧疚,原来自己有着这种感情吗?蜃有些茫然,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清楚地看懂。

也许是看懂了蜃眼中的迷惑,旬极轻地低喃,“因为你依旧是琳。那个寂寞的琳,那个聪明的琳,那个坚强的琳……”

蜃有半晌的失魂,蓦然一笑。

眼波盈盈,嘴角,微微浮现的酒窝,眉,那样柔和的弧度。

“那个我喜欢着的琳。”旬,以一种坚定的语气。

蜃忽然上前,执起旬的手,“谢谢。”

看着蜃的眸子,那样明亮,几乎能将所有人溺毙其中。

“你有多喜欢琳?”

是啊,自己有多喜欢那个倔强的女孩呢?旬在心中也反复地问着自己,脸上却已然染上柔柔的微笑。

“很喜欢。”旬回答道,“琳就好像我的一面镜子。看着琳,便好像看到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一切。镜子,便是坦诚,我们对于彼此,总是没有丝毫隐瞒,所以我们信任彼此,所以,很喜欢。”

琳一向是内敛的,而旬却是绚烂若彩霞。但是,在彼此面前,他们永远是呈现出在他人面前完全不同的面貌,彼此安心,彼此会心。

喜欢,是一种很纯净的感情。也许旬一直挂在嘴边的,是爱,而不是喜欢。但是,实际上,对于旬,爱,是个短暂的,犹如烟火般的感情。所以,但旬说爱的时候,更多的,只是只是单纯地对对方的美丽,魅力的欣赏。但是这一次,旬用了喜欢,是很慎重地。

旬喜欢自由,所以他一向放任自己自由,一直到现在,如果可能,会延长到永远。旬喜欢跑步,所以,从小学开始,便一直坚持晨跑,不曾间断。旬喜欢车,所以房间里满满的全是各种车的资料,但凡在街上看到心仪的车子,便总是失神许久。

所以,说了喜欢,便仿若承诺那也许变成长久的感觉,也许会变成习惯的一种感觉。

“人类……”蜃忽然感叹,“所有的感情,总是在瞬间迸发,也必然在短时间内崩溃。无法理解,也没有必要理解。”

看着蜃微微摇头的样子,旬双眸沉静如夜,“也许。”

爱情,有的时候,也许仅仅只是一个回眸间的感动。但是友情,却是一种长久的繁系,越是时间累计,越是茁壮。爱情,是脆弱的,永远都是。所以,旬,从一开始,在见到琳的第一抹笑的时候,便已然决定了,一世的朋友。

“你会后悔的。”

蜃的语气飘忽,似乎在说话的瞬间也在怀疑着,踌躇着。

“两肋插刀。”旬叹了口气,但是脸上表情却分外轻松,“没想到当初对丫头说的话,就要我现在实践了。早知道当初就该随随便便说几个数字,不一定六合彩都中了几次了。”

蜃看着旬,神色有些复杂,许久,才怅然道,“无论如何,我尽量不会伤害你的。”因为,我害怕,也许,我会后悔。

上一次后悔是什么时候呢?不是很久。但是,这么强烈的感觉,却是在千百年之前的那天,在蜃失去断的那一天。痛彻心扉,却原来梦醒已然成空。

“我信你。”旬一如既往地坚定。

“但是,也许连我自己都不信任自己,怎么能让人信任呢?”风,吹散了空气中几乎就要凝聚的飘忽话语。

深深的眼眸,蜃,凝视着。

那是一块很平凡的石头。

这是旬看到那颗石头的第一个念头。

如果有什么特别的话,便是大了点。

那是随后出现在旬脑子中的一句话。

但是蜃,却很庄严地看着那块石头,闭上眼睛,似乎在祈祷,又似乎在悼念。

“它,”蜃纤纤细指指着那块石头,“被你们人类,称之为三生石。”

“蜃……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用,你们人类,之类的词,听起来很是怪异。”

蜃却只是看着旬,沉静。但是旬很清楚地读出了里面的意思,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你,毕竟曾经也是……”旬叹息。

“不是,从来都不曾是。”

蜃的眉头微锁,思索片刻,终于开口。

“最开始,我选择的便是琳的母亲。但是在我尝试寄宿在她身上的时候,却意外被吸入她的胎盘。琳,作为婴孩的身躯,更是适合我的存在。也许是因为不成熟的躯体的缘故,我的记忆,我的能力,都被困在了那躯壳之内。但是,在我进入的那瞬间,那个灵魂,那个原本应该叫琳的灵魂便已经消亡。”

“也许,重生,对于你,只是二十几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但是对于我,很幸运有幸遇到了你。”旬很坦然地面对有些黑沉的天色,不带一丝恐慌。

怕黑,恐怕是人类深植内心的恐惧。很难解释,但是,无论如何浅,那种恐惧,总是存在的。但是人毕竟是群居生物,所以,不孤单,也不甚不安。

“对了,三生石,是缘定三生的意思吗?”旬不自觉八卦起来,也许是因为许多追求过的女子都几乎崇拜这种莫名的东西吧。有的时候,是一张符,有的时候是开光的佛珠,有的时候是什么香灰的。不过这些东西都似乎没能停止住旬那花心的步伐,所以,旬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屑。“我不相信。”刚出口,便觉得不妥。最开始的自己,不是和琳一起,嘲笑着那些神佛之类的无聊存在,但是却发现,身边的人,原来便一直不是人类。不信吗?由不得不信啊!

“不是。”蜃触上冰凉的石头,“是三昇石。”

“是的,昇仙之石。”

语气淡淡,但是,旬很熟悉那个表情,那是带着些许忿忿的,甚至,是怨恨。旬没有问,看着蜃沉默着站立在石前。

有些秘密,原本可以永远成为秘密。但是,蜃并没有让那个秘密腐烂。也许,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但是,旬心中很肯定,即使只有一点,只要蜃身上有一星半点琳的痕迹,那么,这样的倾诉,便是信任。

对于琳的家庭,旬并没有过多了解。不是因为朋友间,也需要隐私之类的无聊理由,只是,旬在等待,在某一个时刻,当他们之间的信任累计到,可以让琳放心倾诉的时候。

所以,现在的旬,是欣喜的。

“有些人类,能听到我们的低语,有些低语,是我们想要传递给他们的。所以,很多故事,很多传说,错乱地,在……”蜃看了看旬,思索,“你们之间传开来了。”

旬有些喜上眉梢,至少,不是用,你们人类。你们,我们,也许仍然是界限,但是,至少近了。

“第一个,是生下我的人。第二个,是背弃我的人。”

很奇怪的用词,不是母亲,却是给予生命的人吗?旬沉思。

也许,给予生命,对于他们,并不只是一种恩赐。但是,旬无法理解便是了。想起以前读过的一句话,因为上帝无法出现在每个人身边,所以,他创造了母亲。对于母亲的印象,其实旬也是模糊,但是,想到这个名词,旬心中仍会暖暖。

背弃,所以蜃才那么悲痛吗?

一瞬间,悲哀的感觉一波波涌上心头。也许,这便是蜃一直想要遗忘的,然而,却在她成为琳的时候,变成了她的主色调。旬上前几步,伸出手,几次犹豫,放在了蜃的手上,蜃依旧触着三昇石的冰凉的手。

蜃转过头,看着旬,眼中的颜色晦暗不明。

“没事的……”旬低喃着,仿佛在和自己说话。

若有所思的蜃,眼光穿过旬,茫然地望着。

什么时候,这座森林变得这么安静了呢?也许,是在失去之后。什么时候这座森林变得这么冷清了呢?也许,是在被背叛之后。

世界上最难猜测的,是人心。

曾几何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喃喃。

温柔的声音,却也曾经吞噬了她。因为,她不忍。可惜,他忍心。

人心,什么时候,自已竟开始也逐渐瓦解,甚至开始尝试去相信了呢?

也许,他不曾说过一句真话,但是,蜃从来不曾质疑他说过的那句话。不相信,便不会受伤。

生命,总是生生不息。有所生,便有所亡。

对于母亲这个词,很难有什么感触。因为,这,毕竟是人类习惯的词汇,而我在身为人类的二十多年中,也并没有那么频繁地使用过。

我只是用一个极长的词,那个生下我的人。

三生石,生昇,死祭。

森林中的生灵都知道的。要飞昇,必然要祭奠一个生命。

其实,也许并不是祭奠,只是习性而已。

那个生下我的人,是黑寡妇。交尾之后,便要杀死对方。

我不知道那个被杀的人,是否是心甘情愿,但是,我脑子中最初的记忆,便是那个生下我的人,毫不留恋离去的景象。

性子薄凉,也许。也许太多的相似了吧。给予你生命,并不代表什么。给予你生命,已然是最大的慷慨。

不能自己挣扎着站起,那么不如消亡。

所以,从一开始,我便开始坚强。但是,那些所谓的坚强,却在那一瞬间,完全破碎。

夜,是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出现,所以,我的孤独,是短暂的,但是最后却悲哀地发现,我的孤寂竟全是他一手安排的。

亲切的笑容,暖暖如春日的感觉。

关于三生石,也许,我是最清楚的。对于这一点,夜很清楚。对于朋友,我认定的朋友,我是从来不想隐瞒什么的。这一点,夜十分明白。

那一天,那一刻,已经刻在我的心上,成为永恒。

浅浅的笑,在夜的脸上,盈盈犹如水波。

我沉醉了,所以,没有看到那双眸子,竟是深沉如墨。

一阵强烈的痛,将我从昏睡中唤醒。身上,潺潺地,全是血的痕迹,而夜的脸庞,在淡淡月光下,极致地妖媚。

那一刻,我说不出一句话,也许是心痛。但是心已然不在我身上,我还痛些什么呢?漫无边际的痛,铺天盖地地蜂拥而来。我坠入黑暗,不复清醒。

再次醒来,却发觉自己已经被困在这三昇石之上。

静静地,没有任何声息。

没有了身躯,没有了法力,剩下的,是一个异常清楚真相残酷,却又兀自逃避的我。我实在是不想恨,但是空荡的胸腔,却轻易地被很多我原本不里了解的情绪溢满。

我要活,我要……

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既然夜能以我作为踏板,那么我又何尝不可?

我用自己剩下的唯一力量,学会恨,实践恨。

力量的薄弱,只能让我侵入,或者算不上侵入,只是进入别人的梦中,而且仅限于男性。而我需要的躯壳,必须是女性。

一次次地,看似情深义重的爱侣,在三生石面前,在我的面前,许下那些可笑的诺言。却在入夜的梦中,轻易地被心中的欲望崩塌。

一次次,我不断地寻找着,却一次次失望。

力量,已经几近枯竭。所以,才会在进入那具年轻躯壳的时候,丝毫无法挣扎地,被吸入,并沉睡那么许久。

断,是我的心脏。在沉睡中,我逐渐感觉到了,于是,我开始用我残存的意志,让那个女子帮我找出断。

很可笑的是,断,竟然就被埋在我和夜初次相遇的湖边。或者,是遗落,或者,是抛弃。我不明白,人类,或者是非人类。

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如何去了解其他?所以,我只要一个人,找到那个伤害我的人。

“时间?”旬问道。问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回头一想,不对,也许问得是自己的死期,然后脸部就扭曲了一下。

“不知道。”蜃回答地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旬的眼睛眯着,却发觉原来蜃正在失神。

“在想谁?”

蜃却好像瞬间惊醒般,刹那地错愕,继而浅笑。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但是,在我的记忆中,那两次的记忆,这三生石,是在强光中……是月光,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我还不是很清楚,所以,我们只是等。”

“你被困这么久,难道没有想过?”

蜃笑,但是看起来有些惨然,“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通。”关于夜,关于许多的许多,也许是自己逼自己不再想。只要记着恨就好,那样纷乱的过去,一次次不断地痛,不想继续承受。

“而且……”蜃绷着脸,“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三生石,只有三次的机会。一次是生下我的人,一次是牺牲我的人……”

“你会离开?”

“我不知道。我想要恢复我的力量,现在的我,太弱小。”

“真的是三昇石吗?”旬沉思。

听到旬的问句的蜃,也深思。

真的是昇天之石吗?

毕竟那两个人,都是在极强的光芒中消失的,那样的情形,对于蜃来说,对于森林中的所有生灵来说,便是昇天。不曾怀疑。

但是,两次,也许因为两次都是分离。第一次,是和自己不曾认识过的陌生人,一次,是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的陌生人。包裹在蜃身上的那些光,温暖的感觉不曾有过,只有分崩离析的痛。

“你的意思是说……”蜃知道,自己在那瞬间,犹豫了。

也许冒着生命的危险,那个向往的彼岸,其实是不能停靠的港口。

“我只是想说……”凝视着蜃,旬的笑,有些沉,“你真的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而自己要付出的,是什么吗?”

“你对于琳,是有意义的,但是对于我……”没有意义吗?蜃疑惑了,明明是很简单的话,却迟迟无法说出。意义是什么?特殊存在,还是心底最深的思念?

“我只是希望你快乐。”真诚地,旬低低喃喃,“无论你是蜃,还是琳。我还是无法忘记你最初的那个笑,即使,那笑也许带着一点嘲笑的意味,但是,那确实是你发自内心的,最灿烂的笑了。”月色映照在旬脸上,霎时有些惨淡,“而从那以后,你便不再……那个时候,我很高兴的,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见到那样笑着的你,而我,一直以来也许都奢求了。”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仿若重石,重重撞击着蜃。

是啊,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或者,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蜃忽然间觉得夜,有些微凉。

“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每次,我都是那个被放弃的人?一个我最亲的人,另一个,是我最珍惜的人。最后剩下的,也只有我。”

轻轻地低吟,却让人有种在咆哮着的感觉,原本平缓的话,却因为间或的不能忽略的颤抖,让人,不自觉地心疼。

瘦弱的身影,披散的长发,在风中,益发凄苦。

兀自流连在自己的悲怆中的蜃,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懂得珍惜你,该后悔的应该是他们。琳,不要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伤心。”

软软的话,旬的气息轻轻地拂在蜃的耳边,蜃怔楞着,点着头,“嗯。”

那一刻,蜃甚至已经混淆了,自己到底是琳,还是蜃,只是直觉的应答着。或者,是因为那个温暖的怀抱让人迷失?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柔,一切的一切,让蜃安心。

蜃,埋在那平缓地起伏的胸口,已然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不再信任的誓言。

阴沉的四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亮堂起来了。

那样的光亮,星星点点地,从森林中散发开来。

第一时间,蜃意识到了,那个时刻来了,祭祀的时刻,或者是相遇的时刻?

轻轻一抚手,身上原本圈地紧紧的手臂,缓缓滑落。

蜃看着那光束,眼中闪动着写什么。

轻轻搬开倚在自己身上的,已然沉睡的旬。一种莫名的情绪,径自酝量在蜃的心头,却无从探究。

“不要走。”原本应该沉睡的旬,犹如梦呓般,伸手捉住了蜃。

也许是霎时失去依靠的温度,旬的眉头有些拧,却在捉住蜃的手的一瞬间,蓦然安定下来。香甜的梦,安逸的笑容。

第一次,蜃意识到,人类是多么地可怕。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关怀,犹如毒瘾,一旦沾染,便再也摆脱不了。那是种在你心中的罂粟花,是的,是心底的。

看着晕黄的天空,旬总是有些迷惘,好像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却总也找不出头绪。

“旬……”

身后一声呼唤,很淡,很轻,也很远。

旬的心头一跳,莫名地转头,满面笑意。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一怔,随即微笑,是的,礼貌地,却有些许尴尬,“阿玉,原来是你啊。”

阿玉微嗔,“以为我是谁吗?就这么不待见我?”

“哪有。”旬看着面前浓妆的面孔,脑子中似乎模模糊糊出现了一张清秀的脸,却又在瞬间消散,“阿玉这样一位美女,让我怠慢了,还不被公司的那些骑白马的给踏扁了?”

阿玉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不说笑了,过几天,公司有郊游,所以想要叫你这个外交部长好好准备。”

旬眉头微皱,“办公时间已过。”看着阿玉愁苦的面孔,笑地惬意,“但是为美女服务,我向来是24小时待命的。”

阿玉轻推了旬一下,笑得更加乐不可支,“不说了,我约了人,先走了。”

看着离去的身影,旬又陷入了沉思。

心中很是无奈,最近总是心不在焉。说是相思病吧,症状确实很相似,但是脑子中过滤了千百遍,原来没有相思的对象,哪里那么情长?

敲钟去吧……在还是和尚的时候,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旬暗叹。

心口,总是觉得好像缺了一块,平素总是没心没肺地笑,但是,现在却感觉笑,居然是一件疲乏的作业。脸皮的抽动,那便是旬现在笑的意义了。

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说,但是却又迅速陷入迷雾之中。

喧闹的街道,一片叫卖的声音,听得旬的心,有些迷乱。

“先生,你要买些小玩意儿吗?”一个清脆的声音,轻易的夺去了旬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极小的摊子,木质的,石头的,各种手工制品,凌乱地排放着。女孩的明亮的眼眸,在盈盈地望着旬。

“不了……”直觉地,旬拒绝了。但是眼,在看到边角的一件漆黑的物件的时候,脚步停滞。

“这里的东西,总是会有合你心意的。错过就没有了哦!”女孩眉眼因为笑容,微不可见,俏皮的笑,极容易虏获人的喜欢。

旬自然地低下身子,伸手便捡起那黑色的木雕。心中,竟升起一种怜惜的感觉。

“先生真有眼光。这件饰品可是旺桃花的,还可以保你一生安宁……”

已经听不到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旬只是摩挲着那木雕,嘴边喃喃,“琳……”

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只是,在那瞬间,那触感,在那瞬间,将所有的片段拉扯回。难以察觉地,一滴眼泪滴落。

肩上,轻轻地,有人在轻拍着。

旬,依旧沉醉在自己的混乱中。

“旬……你哭了。”

旬猛然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蹲在自己身边的人。

“琳……你,你没事。”惊异,旬紧紧搂住了那个清瘦的人。“我……好想你。”

旬的耳边,是一个轻笑,“不是已经记不起我是谁了吗?”

松开手臂,仔细看着面前的人,旬瞬间有些尴尬起来。那样嬉笑的表情,直直的看着旬,简直要一路看到他的心中,看着旬十分只不安。

旬下意识地想要扯开话题,展出手中的那件断,却蓦然发觉,那漆黑的颜色,竟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抹亮丽的绿色。转头,却发觉那个摊位,那个欢快地叫卖的女孩子,却都不在,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旬心一惊,拧头,面色稍稍好转。还好,还好,琳还在这里。

“它……”旬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

“我回来了,这是我的选择,也是你的。”琳,或者是蜃,笑,没有负担的,没有压力的。

“我帮到你了吗?”旬怯怯地,问着。自己曾经说过无论如何要帮助琳,同时也听到了琳叹息,说会尽力不伤害自己。琳在,自己也在,那么不在的是什么?也许,是自己的记忆吗?虽然对于琳的记忆,在碰触那熟悉的断之后,连绵不绝地返还,但是总觉得还是漏了些什么。心中,还是不安的吧,也许,琳还会离去。

琳看着旬,听着问题,有些怔楞,继而笑了,“嗯。”琳重重地点着头。眸子沉沉,琳伸手覆上旬的眼睛,“谢谢。”

被蒙上眼睛的旬,错过了琳,或者应该说是蜃眼中汹涌的波动。

旬摇着头,拉下琳的手,“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两个字。”

琳笑着应答,心中却有些许黯然,是的琳和旬之间,不需要。但是……也许,他们之间也不需要。

下巴的相同弧度,脸上一样的酒窝,同样挺拔的鼻梁,为什么自己竟一直没有察觉到呢?

原来,他一直守候在我身边,原来他从来没有离去。如果他希望我快乐,我便快乐,如果他希望我幸福,我便幸福。只是,他已经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

曾经,已经是不能变更的曾经,现在,是正待改变的现在。而且,那些曾经,已经不再是我的曾经了,我已经选择了,所以我是琳,而不再是蜃。他,也早做了选择,所以,他不再是夜,他是旬。

曾经的夜和蜃之间,也许是那种若有似无。而今的琳和旬,却只是坦荡荡的朋友。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蜃看到的是溺爱。黑色的旬的眼眸,闪耀的是阳光。溺爱,是有固定对象的,阳光,是大家的。

是啊,旬,是太阳,出现在琳曾经冰冷的过去,一直温暖着琳。夜……消散已久。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是因为太多的人,在传,在说。

千万个人,可以展现千万个他们自己的所谓真相,即使将那些说辞全部揉合,得出的,也必然不是真相的全貌。因为,人看东西,不仅仅是透过眼睛,同时,心,也在为他们所看到的染上颜色。

当人们口耳相传的一切已然神化的时候,那便成了传说。

故事开始于一个明亮的夜,源于一个不该诞生的婴孩。

昇仙是怎样的定义,最初的最初也许只是抛弃现今的躯壳而已。厌倦了缠绵数百年的形态,所以选择了了断。

母女连心,断情,留下的是断心。

断为心,断的不是人心,断的是情,断的是爱,断的是缘。

向里向外。逢著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

杀,是断,也是灭。

选择了蜃,也许很大部分,夜是为了修炼吧,借助断的力量。如果自己不能断,便借助外力,杜绝一切不安的因素。很多时候,人心擅算,但是永远算不过天。

什么时候,开始有些许心疼那个孤独的孩子了呢?夜,总是在没有察觉的时候降临,情,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弥漫。

夜……

什么时候,耳边总是在回响着蜃那轻柔的声音,甜腻的笑容,也仅仅为自己绽放。

“如果世上真的有等价交换,那么我失去的,换取今日的你,总是值得的。”

听到蜃朗朗地说着那仿佛最是平常的话,夜,凝滞。

是的,从最开始的相遇,到之后的相处,可以说都是自己处心积虑的结果。想要得到,就需要付出。原本,以为自己用的,仅仅只是功利之心。却原来,换取的,却是蜃的赤子之心吗?

“付出,在心,情愿与否而已。值得,也是在心,满足与否而已。”失去或是得到,却是在天。夜在叹着,脸上却柔和下来,因为面前的女子,笑得如此灿烂。

“我很满足。”

湖水,那样明亮地,映照着蜃那张有些许苍白的脸,瞬间竟有些颠倒众生的*。

崩塌了,夜心中的一块地方崩塌了。

原来,没有人,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索取。当,那个人将所有心肝掏出,面对你的虚伪。心,总是软,总是暖,也是乱。

如果可以,希望能一直陪在蜃的身边。夜,凝神看着,想着。但是,拥有断的人,是不可能有永远的,即便是自身。

如果那是蜃想要的生活,那么,也许……

蜃,是很抗拒的吧!对于那个自己诞生的地方,那个自己被抛弃的地方。

但是,面对夜的恳切。最终,妥协了,点头了。

一直以来,蜃都以为自己是最知道事情始末的人。是的,作为断的拥有者,蜃从一出生便拥有了记忆,作为蛛的天赋反而全部被埋没。但是,夜,却看得最清楚。

蜃,你会恨我的吧!蜃,你一定会很我的吧!夜悲切,但是却依旧笑着。

百年时间,很短暂,是的,对于我们来讲,弹指一挥间而已。想到以后,蜃的绝世孤寂,夜,伤怀。

拯救,什么是拯救?当一颗弹头埋没在体内的时候,当那闪着银光的手术刀,缓慢划开皮肤的时候,当那钳子探入红色血肉翻滚的时候。因为疼痛,所以拯救,但是拯救本身或许是更大的伤痛。

夜笑着,看着鲜血满身的蜃,笑得坦然。

只有这个时刻,才能在那颗原本不存在的心上埋下一些细致地,几乎无法被察觉的东西。

一样叫爱的,微小的种子。

是的,用自己心上的血,用自己几乎全部生命,来换取那几乎为零的可能。

鲜血沿着夜的手缓缓流下,手上,是断,蜃的心。蔓延在夜周身的艳红,是的,也是血,那是夜的最后生命气息。

“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活。”最后一次,夜俯身,冰冷地几乎没有温度的手,碰触的,也是那一具已然失温的身体。

已经不能再支撑这个身体了,但是,仅剩的力量,至少,也许……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但是,如果能守候在蜃的身边就好了。

生命之火,在一个地方熄灭,却又在另一个地方点燃。

种子,也渐渐在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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