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和三楼住男兵,二楼住女兵。首长这样分配,也许是为了把女兵们保护起来。假如来了外国的敌军或者本国的坏蛋,必须经过男兵的关卡,才能把目爪伸向那些天真烂漫的女孩们。否则的话,只有生出翅膀了。
我和张望住在一楼的一个房间。我俩都是宣传科的报道员,专门写本部队的好人好事,算是秀才。和旁边几个房里那些不玩笔杆子的高大男兵相比,我俩显得瘦弱多了。
某日中午,有一只系着长绳的竹篮晃晃荡荡从楼上伸下来,停在了我们的窗前。我一伸手拉进屋内,从里进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大才子,日子太平淡了,制造点故事吧。你们去买些巧克力和汽水,送给我们。晚上,我们几个人陪你们去公园散步,好吗?
篮子里,还立着一张硬纸片,上面是两个女孩的自画像,眼眸涂着黑墨水,嘴唇涂着红墨水,漂亮极了。她们看着我和张望,脉脉含情地微笑着。
和我们屋子上下相对的二楼的那个房间里,住的确实是两个鲜艳的女孩。平时,她们总是昂着脑袋走路,像两只骄傲的小天鹅。我和张望都是因为舞文弄墨而小有名气的人物,自然不会被她们征服,每逢与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俩的头扬得比她们还高。开始,她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挑战意味,当她们察觉了这些之后,就暗暗和我们较上劲儿。每次,我和张望都觉得我们的神态比她们高贵一百倍,是占了上风的。只是她们的住处总是压在我们的头上,这一点始终让人垂头丧气。
对于我和张望,眼前这突发的情况实在很意外。他看着我,我望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里面有一个男子汉的尊严问题。
“我才不会搭理她们呢!”张望首先表了态,那神情似乎要与她们激战到底,决不投降。
既然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当然也不会被她们的美貌所动,从而散失了冲天豪气。我说:“对,不理她们!”
竹篮在窗前轻轻地摇晃。
那两个女孩在里边,悠闲地荡来荡去。她们并没有丝毫的恼怒,继续朝我们微微地笑。那无疑是一种阴险的、漫长的诱惑。
过了一会儿,张望说:“这样做……会不会显得我们很吝啬?”
我说:“有点儿。”
张望说:“要不,我掏钱,你去?”
我说:“我才不去呢!还是你去吧,我掏钱。”
这时候,我们其实都已经把指向楼上的锋芒收回了鞘内,互相的推脱只不过是为了维护彼此之间的面子罢了。
最后,我们手拉着手一起去了。
把一大堆好吃的买回来,放进了竹篮里。那竹篮如同放飞的气球,立即就摇头摆尾地升了上去。
接下来,我就和张望一起激动地等待傍晚来临。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和张望衣冠楚楚地站在宿舍门口,左顾右盼。可是,整整等到熄灯号吹响,她们也没有下来。
上当了。
我和张望满腹怒气,却不能声张,只好忍气吞声退回屋内,急急忙忙地关灯上床。
平时张望睡觉打呼噜,可是那天过了十二点也没有一点动静。我于是知道,我们都没有睡着。终于他骂出了一句:“他妈的!”
次日见了楼上的那两个女孩,她们依然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好像没有那事一样。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那只竹篮又从楼上伸下来,里边装着两个女孩可餐的秀色和娇媚的眼波。有一个箭头从其中一个人的红唇里指出,附有文字:两位,那天我们电话班开会,所以爽约了,真对不起。今天请再送我们一篮橘子,晚上一定每人送你们一个……文字之后又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另一个人的红唇。
“滚蛋!”张望嘟哑了一句。
我想了想说:“上次都给人家买了,这次老是不理她们,好像当初咱们只是为了让她们陪着散步似的,那多没出息呀!这样一来我们无疑就输给了人家。橘子还要买,得让她们感到我们并不稀罕和她们在一起,不过是把她们看成了嘴馋的小妹妹,买些零食哄她们罢了。”
张望说:“此言极是。”
然后我果然出去买回了一袋橘子,放进了篮内,让她们拉上去了。
话虽这么说,吃罢了晚饭,我们还是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出去,心中揣着渺渺的希望。
她们没有来。
收起残棋脱衣睡下时,我和张望都有些惆怅,但是心中的酸意比上一次谈多了。
我们自然不会向任何人说起我们和楼上女兵的这种奇特的游戏,否则,人家一定会认为我们是因为那两个女孩漂亮而巴结她们,或者是为了得到青睐而贿赂她们。最近这段日子,宣传科另一个管录像的男兵郑小奇就好像掌握了什么情况似的,总是诡秘地朝我们窃笑。
又过一个星期,竹篮又飘到了窗前,让我们再送她们一点五香瓜子,并在纸条上说:晚上肯定和你们出去玩儿,决不再食言。
我和张望买来了几包瓜子,放进了竹篮内,看着它徐徐升起。然后,我和张望各自趴在桌子上赶稿子,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傻冒地等她们了。她们不会来的,我们心里清楚。不过,第一次人家就在纸条上说得明明白白——制造点故事。反复的小骗局不就是故事的内容吗?
敲门声。
我和张望同时抬起头来。
打开门,正是楼上的两个女孩,她们袅袅娜娜地立在门口。
其中一个友好地笑了笑,说:“我叫田禾,她叫杨略。你们好!走哇,我们是来陪你们散步去的。”
“是呵是呵,早说好的嘛!”张望一边说着一边风风火火地找门钥匙……
夕阳真美。
我们四个人坐在离部队不远的一座公园的草坪上,兴致勃勃地聊天,谈文学,谈天气,谈军服,谈爱情……那是一个最愉快的黄昏。
返回宿舍楼分手的时候,田禾突然说:“其实我们没有向你们要过一次东西吃,那一切都是郑小奇捣的鬼。
郑小奇?这个家伙住三楼,正好和我们的窗子遥遥相对,他和我们玩了三次“美人计”!
田禾又说:“他一边对我们讲这件事一边笑,差点笑岔气。说心里话,我和杨略还挺感动的。你们不知道真相,却没有怪我们总是不兑现许诺,三番五次地花钱买吃的送给我们……虽然我们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并且没有接收到你们送的东西,但是听郑小奇讲了后,知道有两男孩对我们这样好,却觉得很幸福、很温暖,谢谢,谢谢你们!假如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散步,一起聊天,有空儿就来找我们吧。”
杨略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愿意和你们在一起!”
我和张望认认真真地听着,眼角早湿了。
上班见到郑小奇,他笑嘻嘻地求饶:“我知道田禾她们泄露了我的行动,死罪死罪。饶一条小命,明天请你们去喝罐啤,怎么样?”
我说:“你功德无量,我们还得请你呢!”
郑小奇就糊涂了,睁大眼睛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