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诡

时间:2016-07-04 11:14:30 

蛾摩拉之门

他们的葡萄树是所多玛的葡萄树,蛾摩拉田园所生的;他们的葡萄是毒葡萄,全挂都是苦的……因他们遭灾的日子近了;那要临在他们身上的必速速来到。--《旧约·申命记32》

"没有人幸免于罪。"--康晓光《起诉》

【1】第一扇门

五年来,只要一闭眼,李桂芬就会看见那扇门。门把手上绑着的一根绿色毛线,紧紧拴住了李桂芬的心。她的心被死死勒紧,突突颤抖,令她窒息。心终于被勒破,红色的血溅到门上,凄厉的惨叫冲出胸膛。

女孩就躺在门边的地板上,穿着红领的白汗衫。她不动,但她仍在叫着:"妈妈!"

黑暗中,李桂芬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僵硬,汗水冰冷。无论搬多少次家,无论逃离多远,她每夜都会到这个噩梦般的房间。只是,今晚的梦更加阴森恐怖。它逼近了。

"妈妈……妈妈……"女孩气息奄奄的哭叫声依稀可辨。

她醒了,可噩梦中的声音却没停止--难道,噩梦变成了现实?

借着暗淡的月光,她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钢丝床上,没盖被子,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连衣裙。我是在哪儿?她惊慌失措,翻滚落床,赤着脚,朝房门口逃去,却又蓦地站住了。因为,她又听到了哭声。

"妈妈……"哭声就是从门缝传进来的。门外有什么?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李桂芬终于摸到了电灯开关,惨白的灯光洒满房间以后,她的思绪稳定下来,终于想起:昨夜,我十点下班后,走回自己租住的小屋。看来,在独自穿过阴暗的巷子时,我遇到了袭击。

小女孩还在门外哭。五年前,如果有人能打开那扇门,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这次,说什么她也不能退缩了。她瞪大眼睛,颤抖着摸索门钮,整个心被恐惧紧紧攫住。嘴唇咬破了,她都没有知觉。

"嘎--啦--"门开了。这一幕,酷似五年来的噩梦。

小女孩的哭声一下子变得极其刺耳,让她头皮发麻。借着昏暗的灯光,她发现女孩躺在另一张钢丝床上。她强抑心脏的狂跳,慢慢地挪过去,看到女孩头发很长,遮在脸上,以致面目模糊。女孩身上穿着的,正是那件红领的白汗衫!她以不可思议的动作坐起来,同时发出尖厉的一声"妈妈"!

李桂芬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头晕目眩,竭力扶着床站定,才发现这是个仿真洋娃娃,身体和衣服都是塑胶做的。

第2节:蛾摩拉之门(2)

李桂芬的心抽搐了一下,伤心欲绝--这洋娃娃,长得太像她了!李桂芬忍不住伸手去抱。可洋娃娃挣扎着。她这才发现:洋娃娃的后腰处,拴着一根钢丝,原来,洋娃娃是被钢丝牵动的。

钢丝通向床下……李桂芬倒吸一口凉气,马上想到:有人藏在床下!她本能地向后跳开,失声惊叫:"谁?!"

无人回答。李桂芬屏住呼吸,朝床下看,但床下却空荡荡的。她更满腹狐疑了--是谁在控制洋娃娃?

她尽力俯下身子。床下很暗,墙脚却有一个小洞,透出明晃晃的光,特别刺眼,小洞旁边还贴着一张手掌大小的白纸。她小心翼翼地挪进去,揭下白纸,爬出来,见白纸上写着:

李桂芬:

下面这则新闻,相信你永远难以忘怀:

2003年6月4日下午5时许,成都市金堂县城郊派出所的值班民警黄小丘将吸毒女李桂芬带回派出所接受调查。当晚,派出所送李桂芬前往戒毒所。李桂芬告诉民警王亲,其三岁幼女李思怡被反锁在卧室中无人照顾。民警却疏忽大意,未通知到相关人员。6月21日,李思怡的尸体才被发现。尸检显示,死者"头发已大部分脱落……尸体高度腐败,腹部及四肢皮革样化,有大量蝇蛆附着……"警方推断李思怡死于饥渴。人们发现,门上有她的手抓过的痕迹,她的指甲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所有的柜子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她一直在努力求生,但在那扇无人开启的门背后,她只能在孤独、恐惧、饥渴中慢慢死去。

你是不是追悔莫及、悲恸欲绝?这个噩梦让你的一生沉入悲伤与悔恨的深渊。三岁,正应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可是,在她呼唤你的时候,你在哪里?那些不负责任的警察当然难辞其咎,但悲剧的起因却是你的自私。你只顾着追求吸毒的快感,却丧失了人性,将一个三岁的幼女独自关在房间里,并用那根罪恶的绿毛线拴住了房门!

一扇门,隔绝了李思怡生的希望。她一定千万次地呼喊着"妈妈",千万次地用流血的指甲抠着坚固的房门。但这个自私冷漠的人世留给她的,只有黑暗、恐惧、干渴、饥饿、绝望、死亡!

如果能挽回李思怡的生命,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愿意代她去死?但是,悲剧已经发生,再也无法挽回。每个人都痛心疾首,但又有谁肯真正采取行动,来消灭这个世界的冷酷?只有我,我给你忏悔的机会。

现在,你终于有机会身处死亡之门中。你可以看到,这里都是铁门,窗也被我堵死了。屋子里没有坚硬的工具,所以不可能撬开门窗,也不可能挖开坚硬的水泥墙。求救,只会白费力气,你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已被切断。

第3节:蛾摩拉之门(3)

在墙角里,有一部只能接听不能拨打的手机,除了接听键,其他的键全是坏的。你要保管好手机,因为它关系到你的死活。

每一步,我都会给你必要的提示,但最终选择权在你手里。现在,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洋娃娃身上的钢丝和墙脚的小洞。只有做出正确的选择,才有机会逃出密室。否则,你将和你女儿一样绝望地死去。

相信我,这种痛苦与恐惧对你有好处,能洗尽你心灵的污浊与罪孽。

读着这封信,李桂芬悲痛不已,最后,颤抖渐渐平息,疑惧又占了上风--写信的人是谁?我会死在这里?

她丢掉信纸,冲到门前,见锁旁边的墙上写着:"开锁方式:钥匙。"

她用力扭锁,踢打铁门。可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却纹丝不动。

她又冲向原来那间,那门上装的是密码锁,旁边墙上写着:"开锁方式:密码。"她胡乱地按着密码,一遍又一遍,可都是徒劳。

她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被囚禁在与世隔绝的水泥牢房里。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这时,床上传来小女孩清脆的嗓音。这是思怡会唱的唯一一首歌曲,音乐声一下子把李桂芬拉到回忆中。她不禁扑在床上,贴着娃娃的脸,喃喃自语:"好听,妈妈最喜欢听思怡唱歌了。"

片刻之后,她才发现是那部手机在响,就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阴鸷的声音:"我想你已经知道,不必再枉费心机寻找出路,只有遵守游戏规则,才能逃出这个地方。"

李桂芬大喊:"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打电话来,是给你指条生路,不是要听你的质问。如果你再说话,我就挂掉电话,并且再也不会打来,任你自生自灭。听懂了吗?"

李桂芬战战兢兢地说:"嗯,知道了。"

"我告诉你:钢丝套在男人脖子上,钥匙就在串在他脖子周围的钢丝圈上。你会知道应该怎么做。"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她解开洋娃娃身上的钢丝,使劲把床移开,趴在地上,朝拇指大小的墙洞里张望,看见隔壁地上蜷着个人。他的手脚被死死捆住,嘴巴和眼睛都被胶带缠住了。那根钢丝穿过洞口,拴在他的脖子上。他的领口处露出一把亮闪闪的钥匙。

但手根本伸不进,她不可能拿到钥匙。

李桂芬喊:"你听得见吗?我来救你……"然后,她用手指抠着墙壁,手指流血了,水泥墙却毫发无损。百般努力之后,她气喘吁吁,心如死灰。

第4节:蛾摩拉之门(4)

"只有做出正确的选择,才有机会逃出密室。否则……"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绝望地用头撞着墙,大叫:"不!思怡不是我害死的!我不该死!"她疯狂地踢打墙壁和地板,想找到一件挖掘工具,但一无所获。她又拼命用指甲挖墙,直到指甲都掉落了,鲜血淋漓。最后,她颓然瘫倒在床,两眼失神,披头散发。

看着洋娃娃,她心如刀绞,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哄它:"宝宝乖,宝宝不哭,妈妈回来了。妈妈再也不离开宝宝了,死也要和你在一起……"是啊,孩子总是她的心头肉。她痛恨世人的冷漠,是他们的自私埋葬了这个幼小的生命,夺去了她的幸福。

她肝肠寸断,不停亲吻娃娃。

"你会有办法的。"恍惚间,娃娃说话了!她心头凛然一震:拿不到钥匙,是因为钢丝套在男人脖子上……

她脱下裙子,裹在手臂上,再把钢丝缠在裙子上,双脚蹬墙,用尽全力抽紧钢丝。男人的脖子一下子被钢丝勒紧,徒劳地挣扎、剧烈地痉挛。她把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手臂上,锋利的钢丝切断了男人的脖子。

她双眼通红,握着这把血迹斑斑的钥匙,奔过去,打开大铁锁。她拿起手机,温柔地抱着洋娃娃,跨出了铁门。

【2】第二扇门

但恐惧并未终结。

这个密室的钢丝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头被锁在铁箱子里。从小小的呼吸孔里,传出他艰难的呼吸声。

她凑近小洞一看,箱子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她解开他手脚上的绳子,对着小孔喊:"你是谁?我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男人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来他的嘴巴被堵住了,他的手朝箱子急切地比画着。

明知不可能有工具,她还是去找。这间屋子的铁门装着一把更大的铁挂锁,有钥匙孔,也有密码键盘。旁边墙上还写着:"开锁方式:密码,或钥匙。"

在床下,放着一个陶制的煤球炉,里面装满煤,边上放着一盒火柴,里面有三根火柴。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手机又响了,李桂芬急忙接听。手机里的声音说:"祝贺你闯过第一关。现在,你看到了铁箱和火炉。是不是想用火炉砸锁?我提醒你:这只铁箱的盖子是特殊处理过的,当温度超过400℃时,铁箱表面就会显示开锁的密码。现在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李桂芬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

第5节:蛾摩拉之门(5)

砸锁,火炉很可能碎。火炉碎了,就不能引燃煤球,就无法把铁箱烧到400℃。

不砸锁,想拿到密码,就得把他活活烧死。

想到男人被烈火烘烤时会发出的惨叫声,她心惊胆战,战栗不已。但是,总不能再杀人了啊。炉子不大,但挺沉。她拿起炉子,对着箱子上的铁锁轻轻地砸了一下。陶炉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碎裂声,掉下一块陶土。

如果陶炉碎了,救出他也没用。因为打不开密码锁,两个人还是死路一条。死两个,不如死一个。对,我杀了他再烧铁箱,这已经便宜他了。

想到这里,她到隔壁拿来铁丝,缠在男人脖子上。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男人拼命挣扎,手不停地指着箱子,但一分钟后,他就一命呜呼了。

她划着一根火柴,点燃那张信纸。但信纸太小,火很快就熄灭了。她找遍了所有房间,再没有发现可以引火的东西。怎么办呢?还剩下两根火柴,如果点不着煤球,就断绝了生路。她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对呀,可以用身上的连衣裙!

顾不了那么多,她脱下连衣裙,将它仔细地团成一团,塞进炉口,用微微颤抖的手点着了它。

煤球终于燃着了,越烧越旺,就像生命的希望。

她用力把男人的尸体翻过来,让箱盖朝下,把箱盖放在炉火上。男人的头发和皮肉在炽热的箱子里被烧焦,冒出青烟,发出"吱吱"的声音,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她扭过头去,剧烈地呕吐,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头来,喜出望外地看见黑色的铁盖上有白色的字迹:3536123686441633。

她把密码输入进去,铁门真的打开了!

经历了两次大悲大喜,她精疲力竭,精神恍惚,但仍然没忘拿手机。她抱起洋娃娃说:"宝宝睡着了哦。来,宝宝,我们回家了。"

【3】第三扇门

一跨进这个房间,铁门就在身后"砰"地关上,她被反锁进了第三间密室。

这间屋子与前几间相比有很大的不同,里面空无一物。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个碗口大小的圆洞。刺眼的阳光、嘈杂的声音、新鲜的空气,都从洞口进入,扫尽李桂芬心头的阴霾。

走六步,她就来到另一侧的铁门边。该死的,门上又是刚才那种大锁,旁边墙上仍是:"开锁方式:密码,或钥匙。"

找到密码或钥匙,她就能逃出去!这时,手机又响了,里面说:"你不必喊,下面很闹,没人能听到喊声。你已经两天没喝水了。没水,人最多只能活七天。这扇门外,就是街道,就是你渴望的自由和生命。如果你是好人,就一定能出去。我不会再打电话了。再见了,桂芬,祝你好运。"

第6节:蛾摩拉之门(6)

五天。没有水,她只能活五天了!

她紧张地颤抖,搂着洋娃娃:"思怡,我们一起逃出去,妈妈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前两次的经验告诉她,有些不起眼的物件,看似不重要,却是那个男人为她留下的逃生线索。

她急切地寻找,终于发现一块砖有点异样。她用肘猛击它。它终于松动掉落,背后是一个阀门。她拼命转动阀门,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水声是从北墙上的小洞传出来的,她兴奋地朝里窥视,却看到里面有个人,被捆绑着丢在水槽里。从上方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冲在他身上,他拼命挣扎着。

李桂芬仔细观察,终于弄懂了这个机关:隔壁,有一只玻璃鱼缸,盛满了水,一根水管经过这个阀门,通向水槽。水槽被注满后,水才会从小洞里溢出,她才能喝到水。

可是,如果水槽被注满水,那个男人一定会被淹死的。

又是一个残酷的选择--要么淹死他,要么她渴死。

她想关掉阀门,但同时,她发现:水槽底部是漏的,细小的水流不停地流到地上--太可怕了,如果关掉阀门,水槽里的水一漏掉,下次再开时,鱼缸里的水就不足以盛满水槽了。

没有水,她只能活五天!

那个男人反正死定了,何必同情他!

她把心一横,任由水淹没男人的手臂、脖子、嘴巴、鼻子。她已经不在乎男人死前的惊恐万状。那是他的死,不是她的。当水从小洞口流出来的时候,她欣喜若狂地丢掉洋娃娃,把嘴贴在洞口,像婴儿吮吸乳汁那样贪婪。

那个浑蛋算得很准。她只喝到十几口,水流就断绝了。

她意犹未尽地坐下来,喘息片刻,绝望重新在心中萌发。是啊,她并没有找到逃生的方法,死亡仍在五天后等待着她,怎么能坐下休息呢?

她搜遍了房间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没有发现生机。这里不可能有钥匙和密码,这是他的圈套!

但是,前面的两次经历告诉她,那个浑蛋不会骗她,他一定为她留下了逃生的机会。机会在哪里呢?唯一可以利用的,应该就是墙洞。洞口太小,人绝对钻不出去。她抱起洋娃娃,绝望地说:"思怡,我们该怎么办呢?"

洋娃娃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妈妈,在我身上写上字,把我扔出去。"

李桂芬瞪大眼睛,失声叫道:"什么?你说什么?!"

"妈妈,把我扔出去,我能救你。"

"不,上次妈妈离开你,已经让你受尽了苦。思怡,你知道吗?妈妈每天晚上都是哭着入睡的。这一次,妈妈就是死,也要和你在一起。"李桂芬肝肠寸断,亲吻着洋娃娃的脸,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痉挛。

第7节:蛾摩拉之门(7)

"妈妈,反正我留在这里,我俩都要死的。不如让你活下去。只要你能想念我,我就满足了……"

李桂芬愣了片刻,抚着洋娃娃说:"好宝宝,真聪明!"

她把洋娃娃放在地上,心悸地看着自己的中指,心在不停地抽搐,忽然,她张开嘴巴,狠心咬破了中指。鲜红的血从指尖冒出来,剧痛让她惨叫起来,大口喘息。她在洋娃娃的白色汗衫上写下:"楼上有人快死了。救命!!"

然后,她流着泪,深深地亲吻了一下洋娃娃,踮起脚,用力把洋娃娃从洞口塞了出去。

"轰隆!"声音从背后传来,使她魂飞魄散。她抬头仰望,看见整个天花板上的石灰不断掉落,慢慢露出一片白色,密密麻麻写满了毛笔字。原来,天花板上写着一封信:

桂芬:

读完这封信,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必须遭受这一切。

你肯定想知道谁在害你。我是李邻。我们曾经相爱过,并且有了孩子。但出于不可原谅的自私,我狠心地抛弃了你们母女俩。后来,我听说了那个噩耗。这件事拷问着我的灵魂。我皈依了主,但上帝不肯原谅我,也不肯原谅世间的罪人--思怡是死于人世的自私和冷漠。如果民警黄小丘再多打一个电话,如果王亲在两次经过时停一次车,如果团结村派出所有一个警察肯多走几步路,如果《强制戒毒通知书》能够按规定送达,如果你的亲属、居委会、邻居能够多关注一眼……就可以使我们三岁的女儿免遭惨死。但是,没有一个人这么做!

在一个酒足饭饱的城市,三岁的思怡活活饥渴死了。我们,谁敢说自己是无罪的?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深深的痛苦、自责、仇恨中度过。我精心设计了五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让罪恶的人受到惩罚!

我告诉你:你杀掉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黄小丘,一个是王亲。最后淹死的男人,就是我。我爱过你,你的堕落至少有一部分是我引起的,所以,我没有权力杀掉你。于是,我让你做了四次选择,其实是给你四个活下去的机会:

1.第一间密室。那洞口附近的水泥砖其实早就被我取出,填进了泥砖,只在你那边留下不到一厘米厚的水泥。如果你用手机的金属外壳挖墙洞,就能救出黄小丘。他知道密码,拼命想告诉你。

装了密码锁的那扇门通向外界,装了铁挂锁的门通向下一个密室。

为了拿到钥匙,你却把他杀了。错就错在,你根本没想到用手机挖墙洞,因为我告诉过你,手机关系到你的死活,所以你不想损坏它。你只想自救,不想救人。

第8节:蛾摩拉之门(8)

2.第二间密室。那个小火炉,表面是陶,里面其实有个铁圈。用铁圈,完全可以砸开锁救出王亲。王亲临死前用手指着箱子,其实是在告诉你:钥匙在他嘴里,可以打开第二、第三间密室的门。

但你怕得不到密码,又杀了他。其实,密码只能打开那一把锁,而他嘴里的钥匙却能打开所有的铁挂锁。

3.第三间密室。我给你打完电话后,就假装成受害者躺在水槽里。如果当初我不离开你,女儿也不会悲惨地死去!我是罪魁祸首,怎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所以,我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你来判决。若是你不淹死我,念在你善良的分上,我就会把这扇门的密码告诉你。

你确实是自私到了极点,为了喝上几口水,居然狠心把我淹死。

但我仍然给你留了一条生路。我选的这个洋娃娃,很像思怡吧?你也把她当成思怡了吧?你知道,思怡是渴死的,却为什么不给她喝水?如果你先给她喂水,让她张开嘴巴,就会看到她的舌头上有个洞,里面有一把钥匙。那也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很不幸,你只想自己喝水,接着又把洋娃娃扔出洞口求救。由于自私,你再一次狠心抛弃了她!你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痛苦和悔恨。这就是你的母爱吗?你始终都是这么自私残忍。许多人都会说,在自己和女儿之间,一定会选择女儿的生命。但这只是谎言。这是他们不敢直面自己黑暗的内心,自欺欺人而已。在死亡到来之际,有几个人能这样?

主说:"我若在所多玛和蛾摩拉城里见有五十个义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恕那地方的众人。"然而他找不到,就用天火毁灭了所多玛和蛾摩拉。说到底,我们也生活在蛾摩拉。你看,这世界上找得出五十个真正视人如己、疾恶如仇的义人吗?当然,我也一样。说到底,我们都不配活在世上。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而非要设计这么多机关。这是因为,我想让义人活下去,让恶人受到惩罚。如果你是恶人,就让你尝尝思怡死时的滋味。这扇门,和关死思怡的门一样,就是蛾摩拉之门,就是人性之门、不义之门、地狱之门、死亡之门。

你再也打不开锁。屋子全是水泥砖砌成的,再也没法用手机盖挖开。洋娃娃掉下去,会落在一大片荒草里,没人会来这里。洞口有个机关,只要受到压力,就会触发震动,震下天花板上的石灰,显示这封信。躺下来慢慢看,反正你有足够的时间,边看边死吧。

我给了你四次机会。但自私的本性注定了你每次的选择都是错误的--你不怕死,就会活;你只想活,就会死。说到底,你是被自己害死的,因为你忘记了:视人如己。

第9节:三十·六计(1)

三十·六计

【1】顺手牵羊

小区传达室里有封信,是从新加坡寄来的,收信人是秦绮芒。燕于飞从保安手里取了信,忍不住把它拆开了。

【2】反客为主

六个月前,也就是2008年1月5日,燕于飞来到劳务市场,想找份保姆的工作。她太漂亮,所以无人问津--哪个女主人敢聘用这么漂亮的女佣?

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有人聘她了。

这人就是秦绮芒。她三十岁左右,长相标致、曲线玲珑,虽然面带病容,可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秦绮芒似乎很高兴找到自己的翻版--她俩的年龄、身材、音容笑貌都极其相似。

秦绮芒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离婚、苦闷、虚弱。她说:"你的工作任务就是照顾我。"

工作轻松,待遇也高,燕于飞爽快地签下一年的合同,搬进了秦绮芒的公寓。

第二天,燕于飞劝说秦绮芒:"您为什么从来不出去走动呢?运动对健康有好处。"

秦绮芒说:"我们离婚时闹得很厉害,我没脸出去见人。"

燕于飞想:神经质又有自闭症的女人不好伺候。果然,秦绮芒非常苛刻,容不得燕于飞有片刻的休息。时刻处在她的监视之下,马不停蹄地干了一个月,燕于飞已经精疲力竭。

她想辞职,却灵机一动,想到了秦绮芒经常吃的药--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放一天假呢?

秦绮芒头痛、失眠,医生给她开了一些镇静药。滴剂,温水口服。每天早餐后,燕于飞得把药水滴到温水里,然后端给她。

2月5日这天清晨,燕于飞大胆地把药水剂量增加了一倍。令她惊喜的是,秦绮芒一天都待在她的房间里昏睡,直到第二天上午才从房间里出来,脸上还带着诧异的表情,似乎不太认识燕于飞。

那天,燕于飞坐在那张大沙发上看电视,甚至大胆地给自己做了顿可口的饭菜。当然,燕于飞有些害怕,谁知道那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呢。

没想到,这种事也是会上瘾的。一旦尝到甜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三天后,燕于飞又情不自禁地如法炮制了一次。她又如愿以偿地享受到了美好的一天。于是,燕于飞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变成了这所公寓名副其实的主人。

第10节:三十·六计(2)

【3】瞒天过海

燕于飞认识到:药水的妙用还不止于此。她开始盘算--

这所公寓在五楼,是最顶上的一层。除了送煤气、收水电费的会来,从来都是人迹罕至。

给秦绮芒看病的医生也非常讨厌她的神经质,常常推托有事不来。

秦绮芒的哥哥秦明月,好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大约两周来一次。每当这时,秦绮芒总是叫燕于飞藏进房间。燕于飞只是偷偷从窗户里见过他。这个人每次来的目的,不用说她也能猜到八九分。她还想,秦绮芒叫自己藏起来,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居然富得雇得起用人。

有一次,秦绮芒透露了自己的资金来源。她在台湾有个舅舅,每半年往她的户头里汇一次款。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燕于飞心里萌生。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先做了个实验。她拿着那张秦绮芒的药方到医生那儿,说:"您能再开一剂吗?"

医生说:"药力在她身上持续的时间似乎变短了。她对药产生依赖性了。"

她叹气说:"哦,是这样的。几天前的晚上,我看见她拿着药水往水槽里倒。或许您该去看看她……"

医生连忙说:"那倒没必要。我就再开一剂吧。"

接下来就是银行了。第二天,燕于飞把剂量加倍,让秦绮芒服下。过了二十分钟,燕于飞走进卧室:"这个月的开支不够了。"

秦绮芒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没力气,你去银行取钱吧。"

"你得给我开张证明,我才能从你的卡上取钱。"

秦绮芒昏昏沉沉,潦潦草草地写了证明。银行没有丝毫的怀疑,爽快地把钱给了燕于飞。

至于秦明月就更好对付了。在他计划来访的前五天,燕于飞在秦绮芒那本厚厚的地址簿上找出了他的地址,然后给他寄去了三百块钱。果然不出所料,一拿到钱,他就再也不来妹妹家了。从那之后,她每两个星期就给他寄去三百块。

最妙的是,这种药水似乎使秦绮芒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小。秦绮芒瘦了很多。燕于飞把药量减了下来,并喂秦绮芒吃点东西。这女人居然又重新振作起来,恢复了黄世仁的面目。

于是,燕于飞又夺回了自己的统治权。她找到了最佳剂量,正好让秦绮芒变得昏昏欲睡、听话温驯,又没有性命之忧。

燕于飞巧妙地平衡了账簿上的收支,并且让秦绮芒签上字,以示确认。这样,她账户里的存款数额每个月都在增加。

第11节:三十·六计(3)

燕于飞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就去做更广泛的测试。

她写了封匿名信,收信人写上"秦绮芒",偷偷放进小区保安的办公室。然后,她精心地喂秦绮芒服完药水,仔细地给自己梳上秦绮芒的发型,穿上了秦绮芒的服装。等到晚上九点钟,当她慢慢地走出小区门口时,保安居然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秦绮芒,这儿有你的信。"

这些实验都是精心设计小心翼翼地进行的,花了她四个月的时间。现在,燕于飞的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人人都把她当做秦绮芒,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可是,6月5日这一天,居然真的来了一封信,打乱了燕于飞的平静生活。

【4】抛砖引玉

现在,当燕于飞堵上了所有的漏洞,采取了必要的措施,把那些想来拜会秦绮芒的人都拒之门外后,却意外地来了这封信。

燕于飞不知道如何处理。她想去问问秦绮芒,但马上打消了念头,转而拆开阅读:

绮芒:

鸿雁传书,你可曾听到狂热的心跳?昨日难再,仍无法忘却曾经的悸动。

我还记忆犹新,在那个夜晚,你那晶莹剔透的身躯,摧毁我理智的防线,释放我幸福的狂涛。可是,由于我的不慎,使你经历了天崩地裂般的打击,让我俩的天堂一下子变成地狱。

经过半年的思想斗争,我要告诉你:我的心依然没变--我不再惧怕流言飞语,我要抛妻弃女回到你的身边。让我把幸福填满你生命的每一分钟。

我找不到别的联系方式(燕于飞当家后,就切断了公寓的电话),所以只能写信,附上近照一张,是我在新加坡拍的。不久,我将回国,到时候,让你我再续美好的姻缘。

如果想我,就打手机:13586441622。

亲爱的,多么想马上飞到你的身边,久久地吻你,拥有你的生命、你的一切……

爱你的殷阙箬

2008年5月30日

信纸的抬头是红色的大字:新加坡通华贸易公司。

原来,这就是秦绮芒讳莫如深的秘密:她跟这个叫殷阙箬的男人有婚外恋,被老公发现了。

照片上的男人三十出头,英俊魁梧、气度不凡。燕于飞的脸色映得绯红,心怦怦直跳,体内涌动着一股热流。但她忽然醒悟过来:这信不是写给我的!

她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心想:你已经有了台湾舅舅,老天却又给你送来一个新加坡富翁。而我却什么也没有。我从前被男人们抛弃,马上又要被你抛弃。财富、男人、事业、家庭……我一无所有。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你这个神经兮兮、淫荡、可耻的女人,你凭什么享有这一切?

第12节:三十·六计(4)

这封信要毁了燕于飞。她苦心经营了半年的幸福生活即将一去不复返。她紧紧攥住那张信纸,真想把它撕得粉碎。

她痛苦地揪住自己的长发,在心底呼叫着:不!不!

忽然,她有主意了--我就是秦绮芒,这信不就是写给我的吗?

【5】偷梁换柱

燕于飞把信藏在怀里,到秦绮芒的写字台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日记,里面详细地记录着她和殷阙箬的恋情。她确认秦绮芒睡着了,就关紧门窗,怀着少女初恋时的紧张心情,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用颤抖的声音轻叫了一声:"阙箬……"

对方丝毫没有疑心,他俩聊得很好。这样她更有把握了。

现在的问题是,这几个月来她变胖了。她马上买了几种减肥药,坚持服用。实在瘦不下来也没关系,半年多了,人总会变样的。殷阙箬会理解的。

晚上,他们聊了很久。入眠时,燕于飞还紧紧地搂着手机,感到手机带着男人的体温、散发着男人的气息……

整整十天,除了减肥,燕于飞还对着镜子,想象着秦绮芒的声调和用语,一遍遍地模仿、练习。直到镜子中出现另一个惟妙惟肖的秦绮芒。

她居然还成功地复制了秦绮芒的感情。这天中午打电话时,她甚至真的哭了,抽噎着说:"阙箬,你快点回来……我天天晚上想你。我一直失眠,不停地吃药才活到现在……"

"快回来了。今天晚上的飞机,我到了就过来。"

下午,燕于飞让秦绮芒服下了双倍剂量的药水,过了一个小时,又让她服用了一点,然后,她把秦绮芒关进卧室,锁住房门。

这样,到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公寓里已经静得如同坟墓了。燕于飞特地挑了一条好看的深色裙子。尤其是在昏暗的、充满情趣的灯光下,她更像秦绮芒了。

一旦她和殷阙箬团聚,她就要说服他离开这个地方,两人远走高飞。

燕于飞被巨大的幸福感笼罩着,她一遍遍地想象着会面的情景,身体即将决口……

门铃响了,她立刻冲过去开门。殷阙箬是个高个子、骨架颇大的男人。

他一进来,燕于飞立刻关门,伏在他胸口,紧紧地抱着他,然后,雨点般地亲吻着,像干裂的土地渴望雨露一样,吮吸着他的气息。

他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用身体回应着她。慢慢地,他的热情高涨起来了,手伸进了她的裙子。

六个月了,没有男人碰她。因为她不喜欢。现在,她的身体被调动起来了。这是火与水的交融。火,渴望燃烧;水,即将泛滥。她陷入一种混沌状态,只是喃喃自语般叫着他的名字:"阙箬……阙箬……"

第13节:三十·六计(5)

他搂着她,紧紧地。太紧了,紧得她都喘不过气来。哦,他掐住了她的脖子。

据说,人在临死前会变得异常清醒、聪明百倍,甚至能够理解相对论。所以,在永远的黑暗到来之前,看着他愤怒、扭曲的脸,她绝望地意识到:他是来杀人--是来杀秦绮芒的!

"放开!我不是秦绮芒,我是燕于飞--"她觉得自己的尖叫声很响。其实,她的喉咙已被捏碎,无声无息,一点都不疼。

这男人其实叫王钢,他刚从狱中被释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来找秦绮芒。

秦绮芒是王钢的妻子,跟一个叫殷阙箬的男人搞上了婚外恋。六年前,当他得到消息,闯入旅馆,踹开房门,冲进房间后,撞见了令任何男人发狂的情形--他俩赤身裸体地纠缠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而且,居然还点着蜡烛!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暴怒之中,王钢摸出尖刀,号叫着冲了过去。

殷阙箬被刺中胸部,离心脏只差一厘米,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秦绮芒逃到了外面,遇到两个巡警,得以脱险。

后来,王钢向警方交代,别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宰了这对狗男女。

经过调查,法院认为王钢所言属实,认定了三项符合从轻量刑的事实:他是激愤杀人,情有可原,并非对社会有严重危害性的人;其行为尚未造成致人丧命的严重后果;受害者有错在先。因此,法院判处他八年有期徒刑。

在监狱里,王钢表现良好,被减刑两年提前释放。

其实,这六年里,他心里的仇恨从未消散,反而越积越深。妻子的出轨使他失去了人生中最美的年华。家庭、事业、荣誉、财产、前途,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杀了她!

【6】李代桃僵

七个月前。

"还有半年,他就要出狱了。那时,我们恐怕……"说话的时候,秦绮芒苍白的嘴唇不住地战栗。

秦绮芒和殷阙箬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他们深知,王钢是个脾气暴烈、性格冲动的人。他岂肯忍气吞声,忘掉这几年来的痛苦与耻辱?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们终于策划了这样一个阴谋:去找个替身。

秦绮芒说:"如果王钢杀掉了她,他就会被判死刑。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于是,秦绮芒就天天到劳务市场物色对象,终于寻觅到理想的对象:跟自己长相接近的燕于飞。

第14节:三十·六计(6)

秦绮芒并不是真有重病,她只是忧心忡忡,有点消瘦而已。医生配的药水都是假的,秦绮芒只是假装昏睡。燕于飞认识的秦明月,其实是殷阙箬;她盼望的殷阙箬,其实是王钢。六个月里,燕于飞野心勃勃地专注于自己的阴谋,却没想到一步步走进了别人设下的陷阱。

燕于飞呢喃中叫出了殷阙箬的名字,真是火上浇油,足以让王钢气得爆炸。他终于再次失去了理智。

秦绮芒躲在加固的门后面偷听,确信燕于飞已经被杀,就抽出床底下的一块地板,从里面拿出一部手机,拨打了110。她颤抖着,用紧张得嘶哑的声音报警:"快,杀人了,杀人……新枫小区……"

三十岁的女人,六条计谋,两个受害者。

接下来的事,有警察呢。

第15节:公墓电话(1)

公墓电话

临终者才是可爱的,郑晖这样想。此刻,脸色苍白的老人费力地在床上转过头,用冰凉的手抓住郑晖的手,奄奄一息地对侄子说:"一定……要接电……话……"

老人哽住了,手指痉挛地插入喉咙,似乎想把没说完的话掏出来。他眼睛里的光彩涣散、消逝了,连同那些古怪的念头。

这就是郑晖盼望的。现在,他只渴望做两件事:忘掉这老家伙,享受他的遗产。

尸体是通向巨额遗产的桥梁。

乐观地看,老人对自己后事的古怪安排对郑晖大有好处--因为他的要求是死后不许火化,不许解剖。可是另外一件事……

他想起叔叔曾经对他说过:"如果我复活了,会很虚弱,没有足够的力气打开墓穴。但是打电话的力气还是有的,我会给你打电话求救,你一定要接电话……"

"我真不明白!"郑晖忽然大声喊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肃静。"我真不明白,难道非要遵照他那古怪的主意不可?有谁会在坟墓里安装电话?"

"你叔叔德高望重,大家都尊重他的意愿。"遗嘱执行人说:"孩子,你叔叔的遗嘱不仅得到了政府的特许,而且进行过公证。况且,我们相信他如此郑重定有用意。"

于是,郑伯炎的尸体没有被解剖,也没有被火化,完整地躺在棺材里。

第三天早晨,参加葬礼的人尚未到来。郑伯炎的3066号坟墓前只有郑晖、公证员和一名电信公司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面如土色,双手哆嗦着,俯身到棺材内,让电话线穿过棺材底部的小孔,接通到电信公司的电话网。郑晖惊讶地发现:电话线、接线插座原来早就埋设在公墓地底。看来,郑伯炎早就开始安排后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事毕,工作人员递给郑晖一张纸,上面写着:

"松杉公墓 郑伯炎 56176573"

不火化又怎样?条条大路通灰烬,不是火化,就是腐烂。

葬礼结束后,李律师来了,他打开文件夹,对继承人说:"郑晖,依照郑伯炎的嘱托,我有义务提醒你下列事项:一旦发生下列事项,你的继承权将立即被剥夺。一、拒绝接听郑伯炎的来电;二、更改你的电话号码;三、破坏通讯设施;四、不住在你叔叔原来的卧室内。"

叔叔并没有安分守己地做一具尸体,即便在死后,那老家伙仍控制着郑晖的生活。郑晖感到无可奈何,觉得还是严格遵守遗嘱的好。

暮色下,昏暗的房间内似乎有一种持续不断的低吟声,忽隐忽现,无处不在。他已经失眠了好几个晚上,现在只想睡觉,就自我安慰:"当然,鬼魂是不存在的。"

但他无法不去注意电话机,它就在他手边,在他的视野内,在他的意识中。

"是的,故弄玄虚罢了。"他提醒自己,"老家伙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打电话的。"

他上了床,感觉着被窝里的温暖,左手攥着右手,发觉有个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劲。是啊,确实不对劲:他的右手热乎乎的,左手却冰凉凉的。似乎左手被郑伯炎抓住了。

不管怎样,这只是胡思乱想而已。死人的手指是僵直的,它不可能拨电话。所以,电话不会响,它不可能响!他一次次提醒自己,忽而叫嚷,忽而低语。

天哪,他现在多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部电话。至少应该想想那些令人愉快的事,例如女朋友、电影、音乐、桥牌、昆虫……甚至花岗岩也行。不过为了遗产,他必须待在这里,必须想着这可怕的铃声。

"丁零零……"

它响了。

电话响了。

电话在郑晖心里响了。在极度惊恐时,他觉得电话真的响了,他脸上的肌肉紧张地抽搐着。他提醒自己:用科学战胜迷信,在医学中,这叫幻听。因为怕听,才会听见。老家伙在最后几天里成天谈论复活,如今又假戏真做,使他受了太强的暗示。

电话真的不会响吗?关于复活,他想起爱伦·坡的小说《过早埋葬》:"当墓门向外打开,一个白乎乎的物体嘎嘎作响地倒进他的怀里。原来那是穿着尚未腐烂的尸衣的妻子的骷髅。"

《圣经》上也有记载:耶稣说:"拉撒路,出来!"那死人就出来了,手脚裹着布,脸上包着手巾……

第16节:公墓电话(2)

郑伯炎的死亡只是假象?不,不可能,今天早上打开棺材盖板时,他的脸已经变灰了。这是腐烂造成的,一具将要复活的尸体绝不会有这种脸色。

他蓦地睁开眼睛,朦胧的月光照射进来,房里家具的阴影斑驳,幽灵一般游荡。他只得又闭上眼。

但他依然能看见:床头柜上的电话飘浮起来,晃晃悠悠、跌跌撞撞,似乎一个隐形人拿着电话听筒,在房间里四处找人接电话。他还看见,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在棺材里,郑伯炎正用惨白的指骨,按着电话键盘:按一下,腐烂的皮肤脱落一片;按一下,指甲掉了;再按一下,发霉的皮肤粘在键盘上……

"不!不!"尖厉的喊声从他干涸得冒烟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不!电话不会响,绝不会响!"

"丁零零……"

它响了。

电话响了。

"这仍然只是幻觉。"他坐起来,睁大眼睛盯着电话机,冷冷地提醒自己。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

冰凉的手抚摸着面庞,他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电话真的响了!

他觉得太阳穴发紧,魂飞魄散、意识空白、心跳停止,甚至忘了呼吸--时间停止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铃声,仿佛它会一直这样响下去。他想夺路而逃,但逃到哪里去呢?门外是无边的黑暗,更是鬼魂的天下。

"丁零零……"铃声继续着。

"拒绝接听,你的继承权将立即被剥夺……"他记起遗嘱执行人的吩咐。自己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饱受煎熬,不就是为那该死的遗产吗?不管怎样,电话总得接。

他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汗水,战战兢兢地抓起听筒。

"喂……" 他面无血色,几乎是在哭叫。

"喂!你怎么睡那么死呢!"电话那头埋怨起来。

埋怨是好事,恶鬼可不会埋怨别人。果然,那边说:"我是人民医院住院部,你是郑晖吗?"

"是。"

"我现在通知你,请前来领取郑伯炎多余的医药费。"

是啊,现在还不到九点,人们还在上班呢!凡人的世界多好,繁忙、平庸而且安全,没有阴谋,没有毒害……郑晖喜欢这样的生活,不过,他更喜欢巨额遗产。

把案子做得天衣无缝的才是聪明人,遗产是聪明人的致富捷径。可我居然会害怕一部电话机!

忽然,郑晖眼前一亮,想到一个大胆的计划:我去割掉那死鬼的舌头,让它讲不出话来,就不用害怕了。这不能算违反遗嘱,因为舌头显然不是"通讯设施"。这好像有点疯狂,不过,只要能避免接听死鬼的电话,只要能消除恐惧,郑晖就愿意一试。

第17节:公墓电话(3)

公墓外围杂草丛生,正好可以隐匿形迹。他背着工具袋,尽量伏下身体,大气不出地向坟地走去。夜晚,公墓似乎是无人看守的,谁会愿意在那种地方值班呢?

风很大,树影婆娑,扭动吟啸。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忽隐忽现。他不时警觉地回望身后,如果让人看见,他一定会被视为疯子。由于害怕,也由于即将进行的行动,他兴奋极了。3066号墓就在公墓的西北角。叔叔,我来了,你被囚禁在泥土下面,却仍想控制我。

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他脑中的声音,一个声音说:"郑晖,别怕,你会成功的。"另一个声音说:"算了吧,郑晖,你可能发疯了,你彻底疯了。"

打开手电,黑暗迅速向四周退去,他找到了郑伯炎的坟墓。工具袋里有镐头、铲子、铁锹、绳子……设备齐全。郑晖觉得自己像个专业的盗墓贼。

他拿起铁锹,把挖起的土抛到墓穴四周。三十分钟后,铁锹碰到了硬东西,是棺材外面的大理石盖子。坟墓外面的土越堆越高,而他则站在墓中了。盖子上的土全挖光后,他用绳子绑住石盖,再爬出墓穴,用力拉绳。大理石板之间摩擦着,发出巨响。他想,我一定像个刚从地底钻出来的恶鬼。

盖板被拉开了,掉在旁边刚掘出的沟里。叔叔,你活着时不安全,死了还是一样,这层棺材不能再保护你了。

棺材钉很粗,却不是为防备镐头设计的。没费什么力气,就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棺材盖被撬开了。一阵刺鼻的气味冲出棺材,郑晖后退了一步,他感到快要窒息了。他背靠着墓壁,仰头大口呼吸。酸气涌到喉咙口,胃在痉挛,他强忍着呕吐感。

穿着尸衣的郑伯炎会从棺材中站起来吗?

他打了个冷战,就像刚刚做过一场可怕的噩梦。他提醒自己说:"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干下去。"

他把手电筒夹在腋下,蹲下来,双手抓住棺材顶盖,打开了棺材。慢慢地移动,手电筒光照到尸体上。

他从衣袋里掏出小刀,俯下身去。这时,一个问题涌上心头:割掉他的舌头后怎么办呢?把舌头丢在路边喂狗?让苍蝇、蚂蚁啃掉?或者,挖一个小坟墓来埋葬叔叔的舌头,在舌头的坟上树一块碑,上书"郑伯炎舌头之墓"?

想到这里,郑晖几乎抑制不住放声大笑的欲望。

也许,他真是疯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他收起刀子,爬到地面上,从工具袋里拿出一柄斧子和一根拳头粗的木楔,又下到墓穴中。

第18节:公墓电话(4)

现在,他和尸体面对面了。尸体呼出冰凉的死亡气息,喷到他脸上。郑伯炎的脸色更暗了,透出一层绿莹莹的光。手电照着电话机,郑伯炎的手似乎不在原来位置上,而是向电话靠近了一点。莫非,他真的曾经试图打电话?

不过,你将永远不能讲话了。看,这是你脸上的霉菌,它们将会吞噬你的皮肤、眼睛、舌头、衣服……你真是鬼的话,现在站起来呀!

死者嘴巴紧闭,似乎在嘲笑他。他用电筒头推了推死者的上唇,死者笑得更厉害了。笑,让你笑!他拿起木楔,尖端对准死者牙齿中间,用力插进去。有轻微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尸液喷溅,仿佛死者在向他吐口水。

他操起斧子,全力砸木楔。一下、二下、三下……斧头敲击的声音、牙齿脱落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他发狂,让他充满了狂暴的、野兽般的力量--我不怕你,我就是要砸你,就是要砸你!

"嘎"的一声,也许是枕骨都被木楔钉穿了。

我不信你还能讲话。

盖上棺材盖,又填上土,他把墓穴恢复原样后,才感到肌肉很疼,疲惫紧张的肌肉抽动不已。干这些活必须细心,毕竟不能毁坏坟墓里的电话机。回到家,已是午夜。

他真的太需要睡个好觉了。

睡吧,让电话见鬼去吧!越是怕听见,就越会听见。所以,不要怕。由于疲惫不堪,他很快就睡着了。这是个难得的安稳觉。他睡得那样踏实、深沉,以致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都没有吵醒他。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

他不怕,连尸首都砸过,还怕什么呢!他镇定地拿起听筒:"喂!"

"嗡"的一声,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对方的舌头烂掉了。

郑晖猜出了是谁,冷静地说:"你没有舌头,还打什么电话?安心做死人吧。"他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大笑起来。

对方沉默不语,似乎一时语塞。

郑晖更高兴了,他说:"不服输你就来呀!我这里有的是木楔。哈哈哈哈……"

笑声忽然停住了,因为郑晖感到嘴里有东西在蠕动,这东西软软的,小小的,但是奇臭无比,而且气味越来越浓烈。他摸摸嘴巴,只见一条蛆在掌心翻滚!

再看,从电话听筒的孔里,蛆虫正源源不断地爬出来!郑晖明白了:蛆是从郑伯炎棺材里来的。沿着电话线,它们很快从死人嘴里到达郑晖嘴里。

郑晖感到极度恐怖,一张嘴尖叫,蛆虫就蜂拥而入。

第19节:公墓电话(5)

电话听筒传出了声音:"你不能变成像我一样的富翁,却能变成像我一样的死尸。"

"哇……"

郑晖呕吐了,牵肠扯胃,他醒了。

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越是怕听见,就越会听见。所以,不要怕。但是,劝自己不要怕的人,其实心里怕得要命。他从床上坐起来,头脑中翻来覆去全是这些念头:自我安慰、鬼神幻想、心理学……最后,像昨晚一样,他满脑子都是电话机。

虽然只是做梦,但郑晖嘴里尸液的味道却异常真切,使他阵阵反胃。尸液--对呀,棺材里的电话机会被尸液泡坏吗?如果这样,电话的威胁不就完美解决了吗?只要能证明坟墓中的电话机坏了,那自己就不会疑神疑鬼了。不用到坟地去察看,只要打个电话就能弄明白。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主动出击。

公墓电话的号码被随手塞在机座下面。他拨了开头四个号码,脸颊麻木,被冷汗冻住了;拨第五个数字时,刚才梦中的情景使他不寒而栗,他抓了抓哆嗦的手指;拨第六个数字时,他的心瞬间接连跳了两下;拨第七个数字时,左眼皮跳得厉害。

现在,他要拨公墓电话的最后一个数字了。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眼睛瞪圆了,呼吸屏住了,他俯下身,鼻尖差不多碰到机座。平时听话的食指,现在得竭尽全力才能控制,它苍白、紧张、害怕,因为它是生命,因为它也许会打开恶魔的大门--"3"。

绝对不会打错,就是这个号码。

有一瞬,听筒里毫无声息,他认为电话已经坏了。但他立即想到,如果电话坏了,就会有一个甜美的女声提示:"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刚想到这里,他就听到了清晰的"嘟嘟嘟"声。

棺材里的电话铃声响了!他能想象,在空荡荡、潮湿阴暗的墓穴里,这铃声是如此的突兀,它能把几十年来沉睡在地底的鬼魂全都吵醒。

"嘟嘟嘟……"

郑晖感到失望,公墓电话还没有坏。

"嘟嘟嘟……"

不只是失望,他还觉得头皮发麻,毛发直竖,他仿佛看见了棺材里的情形:白骨的手向前摸索着,一把抓住了听筒。

"喂。"对方只说了一个字,但这足以让他魂飞魄散。他打电话的目的是证明公墓电话坏了,他根本不想与鬼魂谈心。

公墓电话接通了,只有一种解释--

我如果不是在做梦,就是得了妄想症。

承认吧!

第20节:公墓电话(6)

承认自己打错了吧!

承认自己在做梦吧!

承认自己是疯子吧!

但是,对方开口了,声音是真实的,苍老、缓慢、清晰:"这里是3066号公墓,我是郑伯炎……"

郑晖感到脚下的土地塌陷了,他跌入了无底的深渊。在跌落的过程中,无数恶鬼向他张牙舞爪、鬼哭狼嚎。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像悲鸣,像威胁,像哀嚎,像狞笑,像低泣,这是魔鬼的狂欢,也是人类的末日。郑晖怔住了,甚至没有扔掉电话,他昏头昏脑、踉踉跄跄。

郑晖朝着听筒歇斯底里地叫嚷:"不,我不相信。鬼……鬼只是我的幻想。郑伯炎,你已经死了!你活着时,我能用慢性毒药谋杀你;你死后,我能把木楔钉进你嘴里;现在,我仍然能够杀了你……"他用听筒砸玻璃上扑下来的魔鬼、窗口跳进来的魔鬼、墙内闪出来的魔鬼、床底钻出来的魔鬼……电话线断了,他还在砸;听筒碎了,他还在砸;手指骨折了,他还在砸;撞得鼻青脸肿了,他还在砸……

第二天,在医院,郑晖被四根皮绳牢牢绑在病床上,他眼神呆滞、胡言乱语,一会儿失声尖叫,一会儿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医生、护士出去后,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进来了。他对意识模糊的郑晖说:"知道你在下毒时,郑伯炎已经中毒太深,自知不久于人世。我是郑伯炎的老朋友,公墓电话的分机,装在我的房间里。昨晚接电话的不是鬼,是我。我俩的电话录音将成为你杀害郑伯炎的铁证。"

第21节:你死我活(1)

你死我活

坐过十年牢之后,陈绩堂下了决心,不再重蹈覆辙。当然,东西还是要偷的,但他只偷不值钱的,这样风险就不会太大。今晚的生意让他很有些得意:潜入省海警三支队的办公楼,偷一副潜水面镜。

这桩生意是老黑交给他的,也许只有公安局才知道老黑的真名。在冬天,潜水器具商店都关门了,可老黑似乎急需一副潜水面镜。他一反常态,态度恳切,十分耐心。陈绩堂就答应了。

进入海警三支队的办公楼后,陈绩堂发现事情和想象的一样容易。防范措施非常松懈,可以说是毫无风险,毫无障碍。他甚至想,这么小心翼翼是可笑的,即使大摇大摆地进来拿,也没人会注意他--毕竟,他偷的只是一副潜水面镜而已。

所以,何必戴手套呢?

潜水小分队的器材室里,一排金属储物箱靠墙放着,陈绩堂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各种潜水装备:潜水服、浮力背心、头盔、手套、蛙鞋……潜水面镜也放在里面,橙色塑料,镜面光滑,看起来还是新的。

他关上柜门时心情特别轻松,几乎吹起了口哨。他看到柜门上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写着"林长青"三个字。对于潜水员来说,潜水器具是生命的保障,在水下几十米的地方,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可能危及生命,所以他们十分注意,绝不错拿别人的用具。

陈绩堂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换乘了两次公交车,来到了城郊结合部一条肮脏、阴暗的小巷里。他拐进一家饭店,老黑正等在三楼的包厢里,陈绩堂把潜水面镜交给他。

老黑身材高大,脸膛紫里透红,这是长年夜间作业,缺乏睡眠的结果。他的威望不仅来自于他魁梧的身材,更来自于他策划过多起别出心裁的犯罪。他能够逍遥法外至今,靠的完全是谨小慎微与心狠手辣。他的同伙宁可被判重刑,也不敢交代老黑的罪行。所以十年前,陈绩堂就把案子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世上没人会出卖老黑,因为敢出卖他的人全都死掉了。

陈绩堂出狱后,就小心地和他保持距离。

可是现在,老黑却很慷慨,他拿出了三千块,作为付给陈绩堂的报酬。陈绩堂估量一下钱的厚度,把它塞进衣袋。像这样再干几次,他就能和小雪结婚了。

老黑对陈绩堂的效率十分满意,为了拉他入伙,老黑把正在进行的生意告诉了他。

原来,老黑正在贩毒。境外的毒贩用大船把毒品送到公海,老黑的快艇去接应,然后开到海岸线三海里外的一个地方,在那儿,把毒品装到小渔船里。他们有周密的计划,一旦被海警的巡逻艇发现,他们就立即把渔船底部的塞子拔掉,把船弄沉,让密封包装的毒品都沉到海底。这样一来,等缉私艇靠近时,这些毒贩就像一群遇难的渔民,连海警的警犬也毫无用武之地。昨天,一批价值上百万的毒品,就这样沉入了海底。他们事先把信号发射器藏在毒品中,借助探测设备,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它们。

陈绩堂明白他们要潜水面镜的原因了:今晚,老黑就要打捞毒品。没有潜水面镜,潜水员在水里根本睁不开眼睛。

"可是,你为什么不派自己人去偷?"

老黑拍拍陈绩堂的肩膀:"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我不想警察顺藤摸瓜找到我。几千块钱和几百万相比算得了什么?我可不想因小失大。"

陈绩堂一心想着小雪,所以拒绝了老黑邀他入伙的提议。回到家里,小雪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他进门,就把他推进沙发里,盛碗热汤给他喝。

第22节:你死我活(2)

陈绩堂渴望和小雪一起,过安宁的生活。他打开电视,却情不自禁想象老黑一伙人在黑暗的海底寻找毒品的情形。他知道,为了身边这个可爱的姑娘,自己不会再干这种会掉脑袋的事了。

两天后,两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陈绩堂家门口。其中一个较粗壮的男人亮出了证件:徐亮,省公安厅干警;另一位作了自我介绍,是省海警支队的李队长。徐亮告诉陈绩堂:"你涉嫌谋杀,现在我们要拘捕你。你有权聘请律师,也有权保持沉默。"

陈绩堂觉得这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谋杀?我杀了谁?"

"林长青。"

陈绩堂猛然记起柜门上的那个名字,但他相信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他不想让小雪受到惊吓,只能安慰她,让她放心在家里等。

在审讯室里,警察示意他坐下。陈绩堂注意到,一名记录员早就坐在桌旁等候,她看陈绩堂的目光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紧张。

陈绩堂很快知道了自己成为嫌疑犯的原因:

今天上午,海警潜水小分队接到任务,要打捞海底50米深处的一件物证。林长青与另一名战友一起下潜,他们借助铅袋的重量下潜。如果要上升,潜水员必须释放适量铅块,慢慢上升并不断呼吸,才能调整体内气压。但是,林长青在作业时突然急速上升,短时间内,他体内气压剧增,身体组织内的气体迅速膨胀,导致肺泡破裂,肝、血管等组织被由内而外撕裂,体腔内大面积淤血。当他浮上海面时,已经失去知觉,抢救无效。经过调查警方发现:他的铅袋线缝松开了,造成铅块掉出,使他一下子失去三千克负重。而缝线明显是被利刃割断的,这就是说,有人在铅袋上做了手脚。警方在器材室柜门上发现了一个指纹,该指纹与档案中陈绩堂的指纹匹配。

陈绩堂承认去过那里,可是,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没动那只铅袋!

徐亮问:"那你去干什么?"

"我去偷一副潜水面镜。"事已至此,陈绩堂不得不交代自己的盗窃事实。但徐亮逼得很紧,想要挖出陈绩堂背后的主谋。但陈绩堂知道,自己绝不能把老黑给供出来。得罪了老黑,只有死路一条。

徐亮说:"既然他们能出钱叫你偷,自然也能叫你谋杀。指纹铁证如山,如果你无法解释,那么你就不能洗脱谋杀的罪名。"

警察注视他的眼神,就像在注视一个杀人犯,注视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这真是一个噩梦!难道自己又要重返牢狱?

第23节:你死我活(3)

陈绩堂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明白了,偷潜水面镜是老黑布下的圈套!老黑假意让他去偷潜水面镜,实际上是为了让他在那儿留下痕迹,以便嫁祸于他,栽赃给他。那天晚上,等他出来后,老黑一定指使了另一个人去破坏林长青的铅袋。

老黑为什么要杀林长青?很好理解,一定是林长青在巡逻时发现了老黑的贩毒船,所以老黑才想除掉他。

如果陈绩堂向警方交代了老黑的犯罪事实,而警察又没能及时抓获老黑,那么他和小雪就一定会遭到疯狂的报复。陈绩堂好像听到了小雪的惨叫,他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他不甘心背负杀人罪名,更不想得罪老黑。除非他能抓到老黑,再供出老黑杀人贩毒的犯罪事实,将他置之死地。

老黑不死,陈绩堂就没法活。

陈绩堂打定了主意,对徐亮说:"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找到杀死林长青的凶手。"

徐亮神秘地笑了:"那是我们的事。"

陈绩堂竭力说服徐亮:"指纹只能证明我去过器材室,却不能证明我破坏了铅袋,更不能证明我杀了人。而且,我和林长青从未有过任何接触,我为什么要杀他?你们放我出去,我能交出你们要的人!"

徐亮认真听着,最后同意给他七十二个小时。如果到时陈绩堂没能交出那个人,他就会抓陈绩堂归案。

"我的指纹还在这里,如果我逃跑的话,你们更会把我看成杀人犯。"陈绩堂说。

"你怎么去查?需要我们帮助吗?"

"不,我一个人就行。在打听消息方面,我不会输给警察。"这是实话,因为害怕老黑,许多人对警察特别警惕,守口如瓶。

离开警局,陈绩堂暂时松了口气。可是他怎么能在三天时间内找到老黑呢?作案之后,老黑是一定要消失一段时间的,连手机也不开,只有他的心腹才能联系到他。

于是,陈绩堂又来到前天晚上到过的店里。好说歹说,饭店老板总算给了他一个老黑手下的地址。陈绩堂找到那人,探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又东奔西走,最后来到长胜路,找到125号。老黑的妻子在家里,她与陈绩堂曾见过一面。她不肯透露老黑的行踪,只提供了几个电话号码,就只顾呵斥调皮的孩子,不再理他了。

陈绩堂想,既然老黑把这些电话号码留给了家里人,那么,号码的主人一定是老黑的心腹。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一个个拨打。有好几个是空号,还有几个陌生的声音,是陈绩堂从未接触过的人物。但他们口风很紧,不肯透露有价值的线索。

第24节:你死我活(4)

两天时间过去了,陈绩堂跑遍了半个城区,却连老黑的影子也没见着。回家时,小雪不哭,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盛饭、端茶。

三天的期限一过,警察随时都会来抓他。该怎么引老黑出来呢?陈绩堂想到了一个冒险的办法:用老黑的孩子来威胁,逼老黑承认谋杀林长青的罪行。为了小雪,为了将来的幸福,冒一下险是值得的。陈绩堂想,今后他就和小雪一起远走高飞,躲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第三天早上,趁小雪不注意,陈绩堂将一把匕首别在腰间,披上外衣,出了家门。

路过电器商店时,他买了一台微型录音机,试了试,又向店主讨了一根长长的包扎带。

来到老黑家中,他顺利地进了门,趁女主人不注意,将她捆了起来,又把小孩子捆住,拔出匕首晃了几下。

孩子浑身哆嗦,女主人吓得魂不附体,紧张地说:"你要干什么?"

"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我要见到老黑,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

孩子吓得拼命尖叫,紧闭双眼号叫着:"妈妈,妈妈。"

女人害怕了,没再坚持,她说出了老黑的联络方式。

老黑不相信自己家里会发生绑架事件,更不相信这是陈绩堂干的。他在电话里反复询问了好多遍,才说:"你等在那儿,不要乱来!我马上回来!"

两个小时以后,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前后两辆车。陈绩堂悄悄打开微型录音机,抓过孩子紧紧搂着,手里握着匕首。门开了,老黑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六个人,边走边从腰间抽出刀、枪。

陈绩堂嗓子干涩,他努力让自己更像亡命的绑架犯:"别靠近,就站在门口。"为了防止双腿发抖,他左右晃动。

"有话好说,千万别伤着孩子。我平常没亏待过你,你是不是疯啦?"即使自己的孩子在别人的刀下,老黑仍然冷静得可怕,他一挥手,身后一个人就把手里的提包举起来,"你是不是想要钱?看,这是三十万。"

陈绩堂努力不让自己分心:"老黑,我找你不是为了钱。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害你?我哪儿害你了?"老黑血红的眼睛盯着陈绩堂,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的孩子,他可能早就把陈绩堂碎尸万段了。

"潜水员的事。一个叫林长青的潜水员死了,是你害的!"

"什么潜水员?"老黑转过头,一副不解的样子,他身后的打手也面面相觑,仿佛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第25节:你死我活(5)

陈绩堂开始讲述三天前的事情,同时警惕地盯着这伙人。

"什么?你说警察来找你,又把你放出来?" 老黑惊诧极了。

"是的,我告诉警察,我会找到真正的凶手!"

"你是说,你要把我交给警察?"凭着多年的经验,老黑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立即想到:大事不妙,应该立刻撤走!他命令最靠近大门的两个手下赶紧到院外警戒。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两个手下一出门就被击倒,接着,两颗催泪弹落在客厅里。刹那间,浓烟滚滚,屋里的人眼泪、鼻涕一起流出,咳嗽声响成一片,众人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这时,戴着面具,全副武装的警察犹如神兵天降,从四面八方拥进屋内,只用几秒钟时间就控制住了屋里的人。

戴着手铐被押上警车时,老黑恶狠狠地瞪了陈绩堂一眼,眼神绝望而仇恨,如同一条跌入陷阱的公狼。

一个警察摘下头盔,把手枪插进枪套。陈绩堂认出他就是三天前讯问自己的徐亮:"你们……你们跟踪我?"

徐亮微笑了一下,向陈绩堂解释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警方早就了解到了老黑的犯罪事实,但由于他老奸巨猾,心狠手辣,没有一个人敢向警方提供他的情况,所以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将他绳之以法。事实上,林长青根本没有死,那天,他发现潜水面镜被偷之后,就立刻报了警。警方在现场提取到了陈绩堂的指纹,根据种种迹象,徐亮怀疑这跟老黑的贩毒行为有关。但考虑到陈绩堂不敢指证老黑,所以,警方就设计了一个冤枉陈绩堂,欲擒故纵、暗中跟踪的行动计划。为了洗刷罪名,陈绩堂果然不择手段,跟老黑决裂了。

最后,徐亮说:"不过,我们没有想到,你为了引出老黑,竟然去绑架他的老婆、儿子。虽然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依然是严重的暴力犯罪!"

陈绩堂淡淡地笑了:"我早就发誓不干那些会让自己掉脑袋的事了。你们会演戏,难道我就不会?你看,这把匕首根本没有开刃……"

第26节:杀手与环形山(1)

杀手与环形山

一个男人在书房里看书,他非常专注,直到感觉有件硬邦邦的东西顶在背上,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看到那是一把枪,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问道:"你是谁?"

"每个人都这样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烦透了这个问题。"进来的男人不耐烦地晃着头回答道。他身材瘦小,由于握着枪而自信十足。

"每个人?"

"每个在我枪口下的人,每个死了的人。"陌生人恶狠狠地补充道,他的眼睛小而有神,透着凶光,"对死人来说,这个问题有用吗?"

"没有。不过知识总是多多益善--你确定要杀人?"

"当然,这不是玩具枪。但不是我要杀你,是有人要杀你,我只是打工。"

"通过杀人来养活自己?真是不错的工作!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淮南。你确定你的雇主要杀的人就是我?你们不会搞错对象吧。"

"不用介绍,我见过你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你,22楼,2201号的程淮南。"也许是因为对于将死者的同情,让他死得安心,杀手换上了安慰的语气,说,"我们的组织制度健全,不会出现这样的重大失误。"

程淮南被吓垮了,他朝窗口看了一眼,期望着有奇迹出现。但是,窗外只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下面是一大片低矮的房屋,只有远处高楼林立。初夏的风徐徐吹进窗口,程淮南却感觉不到它带来的惬意,他已经汗流浃背。

"不用看了,你们这幢楼太高,不会有人来救你。人们会听到枪声,但他们不会知道枪声是从哪儿传出的。在现在这个时刻,楼上的住户都上班了,只有底层的棋牌室、小商店附近有人在走动。这就是住高楼的缺点。我说的没错吧?"

程淮南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的。那么,能说说你的雇主是谁吗?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仿佛非要死个明白不可,程淮南又问:"好吧,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杀手回答时颇有些自得:"我开锁。不用大惊小怪,行行出状元。"他的目光中,凶残多于智慧,一望便知他是那种嗜血成性的杀手。

程淮南露出惊异、钦佩的神色:"我没有听见丝毫动静……"他觉得手心冒汗,脊背发凉,把手里的书放到桌面上。那是一本厚厚的《刑侦学》。

杀手粗暴地打断了他:"你读书太认真,这可不好。好了,我要开枪了,你说最后一句话吧。"

程淮南脸色苍白,因为他害怕话一说完就会立即挨枪子,支吾了好久,才开口说:"你似乎很喜欢欣赏被害人的恐惧?这是一种享受,是吗?"

"热爱工作的办法就是从中找到乐趣。"

程淮南紧接着说下去:"那我们为什么不多享受一会儿呢?我享受最后的生存,你享受我垂死的挣扎。没人会吃亏,我家没人,我女朋友吃晚饭时才会来。"

第27节:杀手与环形山(2)

"你还没结婚?"

"是啊,以前的女朋友不喜欢我抽烟,但我戒不掉。现在我又开始恋爱,仍正在戒烟。"

"怪可怜的。"杀手犹豫着,显然他不是那种急不可耐的新手。

"何必这么着急呢?你今天接了好几个任务?"

"不是。" 杀手注意到了桌上的书,就疑惑地问,"你是警察?"

"不,不过我比大多数警察更专业。对侦探小说家来说,刑侦学是最重要的基础知识。"程淮南把书从桌面上拾起来,"啪"的一声合上,杀手被吓了一跳。他接着说:"你看书吗?"

"从来不看。书呆子,你说说,处在别人的枪口下时,书有用吗,它能挡住子弹吗?"

"未必,书能救命!"

杀手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讶地问:"什么?"在得到对方点头肯定后,他说:"我不看,干这一行,凭经验就够了。一会儿你就知道,是知识厉害还是子弹厉害。"

程淮南出人意料地冷笑了一声:"如果你不了解警察的办案方式与侦破技术,即使你打死了我,也难免死路一条。"接着,他神秘地轻声说:"你知道吗?我刚刚在书上看到一种绝妙的侦破技术,无须借助指纹、鞋纹等传统证据,就可以准确刻画出罪犯的体貌特征。这就叫科学,懂吗?"说完,他微微扬了一下手中的书。

出于职业需要,杀手对刑侦学显然是感兴趣的:"好,反正有时间,那就让我来见识一下科学。"他甩了甩枪。

在枪口威胁下,程淮南后悔莫及,极不情愿地把书递给杀手。

杀手左手托着书本,右手的枪时刻对准程淮南:"快说,是在哪一页,我倒要见识一下。"

"是本好书呀,塑封的精装本,封面很光滑,摸上去很舒服吧?"程淮南说着,要凑过去翻书,但被伸上来的枪口逼退了。杀手警觉地说:"别耍花样!否则我立刻开枪。"他恢复了凶神恶煞般的神情,叫道:"我不会上当的,你退后,不要靠近我。"说完,他重重地把书扔在桌子上,命令:"把它翻开,翻到那一页。"

"你不能这样对待一本好书。"程淮南心疼地说着,但也只好听话地退后一步。

杀手讥讽说:"你还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吧!"

程淮南走到书桌边拾起书本,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来,由于他视力不好,只好凑到窗口亮处去看。忽然,他把书朝窗外一扔。书迎着风哗哗地响着,飞出了窗口。

这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等杀手反应过来,《刑侦学》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了。他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第28节:杀手与环形山(3)

"我保证你现在不敢杀我。"

看着程淮南镇定自若的样子,杀手怀疑他疯了:"你被吓疯了?"

"不明白?你想,你刚才是不是用左手托着书本?"

"是,怎么啦?"

"所以书的封底就清清楚楚地印上了你五个手指的指纹。你想杀了我再把书捡回来?从这么高的地方飘下去,谁知道它掉到了哪个角落?"看到杀手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程淮南又说,"这就是住高楼的优点。"

"那又怎么样?你保证一定会有人发现这本书?"

"不一定,也许,它被孩子拾走了;也许,它被捡垃圾的捡走了;也许,它掉进烟囱烧掉了;也许,有人把它收藏了。"

"哈哈,所以,警察不会发现它的。"

"这要看人们会不会把著名侦探小说家之死与这本《刑侦学》联系起来。一般情况下,人们还是有点想象力的?而且,那本书的扉页上还有我的签名。"

"是的,也许会有人想到你的死与这本书有关,并把它交给警察。不过,这也许要过很久。"

"你知道光滑的塑料能保持指纹长久如新。一般来说,在三个月内都能提取有效指纹。在良好的环境中,最久的记录是八个月。我真希望警察局里没有你的案底。"

可怜的罪犯额头上沁满了汗珠,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显然,他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时,程淮南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指齐根断掉了。

杀手注意到程淮南在观察他的右手,恶狠狠地说:"我们老大的规矩,失败一次切掉一根手指。所以这次我不能失败。"他想起了断指之痛,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显然,他不愿轻易放弃这次的立功机会。最后,他决定试一下运气,就命令程淮南说:"来,坐下!"

程淮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在那种情况下,只好乖乖地坐下。杀手问:"绳子在哪儿?"程淮南用脚踢了踢抽屉。

杀手把他捆在椅子上,然后,撇下他走到窗口,趴在窗台上朝下看。

程淮南问:"你在找书?看见了吗?"

由于猎物被绑上了,所以杀手头也不回地说:"从22楼看下去,什么都看不清。他妈的,太高了!有个望远镜就好啦--你家有望远镜吗?"

"没有啊。"

杀手盯了他一会儿,说:"难说。我找找,你老实待着。"说完,他就在屋里四处翻箱倒柜。

程淮南认输了:"别翻啦。算你运气好,我家正好有一个。"

第29节:杀手与环形山(4)

"在哪?"

"阳台上。"程淮南舒适地坐在椅子上,将要被杀的人神色坦然、气定神闲,杀手却声嘶力竭、焦头烂额。

杀手没理他,把枪揣到裤袋里,急急走向阳台。费了好大的劲,他才把望远镜从架子上卸下,终于磕磕碰碰地把这台114mm口径的天文望远镜抱进了书房。"好一个大家伙,足足有一米长吧?你还有这种爱好?"

"我说过,知识总是多多益善。"

杀手有更紧迫的事要做,所以不再理程淮南,他把望远镜筒架到窗台上,然后双眼凑近去看。看了一会儿,他抱着望远镜抬起头,问:"怎么不清楚?这玩意儿怎么弄?"

程淮南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旋转调节钮。"

杀手摆弄了一会儿,最后生气地把望远镜丢到书桌上,掏出枪说:"现在,我把你的手松开,你替我调节好。"

程淮南开始调节望远镜,频频将它拿起来放到眼前,他一边摆弄,一边说:"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如果你愿意,就叫我吴刚吧。"

"一定不是真名。不过你可能知道吴刚的故事。月亮上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吴刚、月桂树,其实只不过是一些环形山的阴影。如果你爱好天文,就会喜欢上这种望远镜。"说完,程淮南把望远镜递给吴刚。

吴刚托起望远镜,举到眼前,兴奋地叫:"真的,我看得清楚了。对面楼上的东西,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看见什么了?"

吴刚沉浸在惊奇中:"太阳能热水器的管子……窗帘的花纹……还有,对面墙上空调的牌子是"海尔"……一清二楚,近在眼前!"

程淮南忽然笑起来:"你说对面的楼?你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楼房,距离这里起码四千米呢!"

为了证实这话,吴刚撤下望远镜,目测远处高楼的距离。点头道:"是的,真有四千米距离。"

"你现在用的只是37.5倍的目镜,如果换上200倍的目镜,会更清楚,甚至能看清月亮表面的细节。不用说阿基米德环形山、奥托里克环形山等比较大的环形山,就连直径在一千米以下的小环形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月球上并没有玉兔与月桂树,在科学家的望远镜里,它们只是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环形山。"程淮南开始了科普宣传。但是,吴刚没忘记他的困境,他又开始寻找《刑侦学》,不时抬起头调整方向。

忽然,吴刚兴奋地大叫:"哈哈,我看到了--那本该死的书落在屋顶上呢!"

第30节:杀手与环形山(5)

"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它了。"

"所以,我可以杀你了。"

"我教了你这么多,你难道一点不感激我?临死前,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

"我想最后看一眼我的女朋友。"

吴刚大惑不解,眼珠子快瞪出小眼眶了:"你女朋友?你说过她要到吃晚饭时才来。"

"不,我现在就能看见她。"

"照片?我给你拿。"

程淮南说:"把望远镜拿来吧。她就在远处那幢楼上看着我呢。"

"看着你?"

"我说过我正在戒烟,但忘了告诉你,她也有一台同样的望远镜。为了让我戒烟,她用望远镜24小时对着这扇窗口录像,我不得不成天待在这间开着窗的屋子里。"

"录像?"吴刚发疯似的抢过望远镜,朝对面楼上看。

"是的,她给我录像。如果让她找出我抽烟的证据,我们就吹了。"程淮南顿了一下,为了让吴刚的脑子转过弯来,"刚才,你能看见那边窗帘上的花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在录像里也同样清楚。你看见我女朋友的望远镜了吗--粉红色墙壁的那幢楼,左面起第四个窗口,上面起第六个窗口。"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过了一会儿,吴刚气急败坏地说:"是的,那间房间拉上了窗帘,可是在窗帘的缝隙中间有架望远镜。"

"借助天文望远镜,录像清楚得可以分辨出这把手枪的型号。如果我没说错,是仿"六四"吧?"

吴刚低头看了一下。土制手枪乌黑的枪管反射着幽蓝的光泽。他下意识地把手枪贴近身体,似乎想用衣服把它盖起来。

"现在警方的破案率很高,尤其是枪案,你知道我省涉枪案件的破案率是多少吗?"

吴刚期待地、怔怔地望着程淮南。一旦面临死亡,再凶残、嗜血的恶棍都会胆战心惊,他们只是将别人的生命视为草芥。

"92%。你的特征太明显,被通缉的话,会让人一眼就认出来,一个杀手的长相也不该这样。"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吴刚的声音在颤抖。

"我说过,书能救命。你读书太不认真了,这可不好。"

吴刚记起自己刚才好像说过类似的话。他忽然蹲在地上,双手狠命揪着自己的头发。

"你们老大的规矩,失败一次砍一根手指。人生就是选择,你选择什么--被砍掉手指,还是死刑?"

罪犯蹲在地上,他已完全崩溃,只差磕头求饶了:"大哥,只要你不告我,我就听你的。"

程淮南冷笑道:"你应该记住两件事:第一、不要随便骂别人是书呆子;第二、开卷有益。"

吴刚连滚带爬,出去了。

程淮南想:幸亏我知道对面楼上有个偷窥狂。

第31节:不能犯(1)

不能犯

【1】

审判庭里,法官宣判:"肖汉谋杀沈佳颜案,谋杀罪名不成立,被告当庭释放。"

辩护律师低声说:"我早说过,你的情况属于不能犯,根本无罪。"这个结果早在肖汉的意料之中,七年来,他屡次作为谋杀嫌疑犯坐在被告席上,最后,法庭总会判他无罪。

完美谋杀的要素有两个:一是要有利可图,不然就是疯子;二是要逃脱惩罚,不然就是傻子。两者很难兼顾,因为获利最多的人总会成为警方的首要嫌疑犯。所以肖汉牢牢地遵守着自己的秘诀:完美谋杀的关键就是要合法。

肖汉熟知法律。我国刑法中,"不能犯"的意思是这样的:不能犯,是指性质上无危险,因而不能达成犯罪目的,因而不构成犯罪的行为。由于它不是特定的加害行为,所以不能成为刑法处罚的对象--有时候,"合法"和"谋杀"并不矛盾。

【2】

七年前,高考再度落榜后,肖汉从西部山区来浙江东部的一个童车厂打工。他虽不名一文,却长相俊朗、有胆有识,很快受到老板娘的器重。一天下午,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把肖汉请进办公室,向他倾诉老板包养情妇的事。肖汉感觉到她呼吸中灼热的气息,便大胆地摸索到她丰腴的胸部,安抚那颗狂跳的心。

一次,肖汉与老板娘正在旅馆的床上翻云覆雨,老板破门而入。离婚,和肖汉结婚后,老板娘的生活中就充满了意外和不幸:在湿滑的楼梯上摔倒、睡着时滚下床、煤气泄漏、电线老化起火,最后,她失足从八楼的阳台摔了出去。

肖汉得到了她的四十万元遗产。此后六年,他不幸的婚姻又重演了六次,于是,他成了拥有五百万秘密财富的隐形富翁。

现在,他带着成功者的自豪步出法庭,心想自己应该收手了。有了这五百万,自己就可以转型为一个正当商人。许多人不就是那样"漂白"的吗?

【3】

来到法庭外面,肖汉就看到市公安局的刑侦队长。他叫简克训,坚定的目光透露出洞察一切的信心,他说:"肖汉,这次又让你赢了。"

肖汉谦虚地一笑,说:"我想检察院不会以相同的罪名起诉我两次吧?"

第32节:不能犯(2)

简克训说:"今天的审判是为了你的第七位妻子。可还会有第八位,第九位的,是吗?"

肖汉说:"简警官,我只不过是个特别倒霉的丈夫而已,我的七位妻子都比我早死。世界上难道不会有那样的巧合吗?"

"但愿你还会结婚。"

"也许我伤心透了,再也不想结婚了。"

"你赚到的遗产够多了?"

肖汉忍住得意的笑,说:"财富只是不幸的婚姻给我的安慰而已。我真的要走了,你要跟踪我吗?"简克训是个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人物,让他盯上是件再危险不过的事。看来,肖汉绝对不能再杀人了。

肖汉走下法庭的台阶,来到人行道上,准备拦出租车。这时,一个女人朝着他走过来,说:"肖汉,你真是棒极了!恭喜你。"她欢快地叫道。女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她穿着宽松的半透明亚麻罩衫,隐约显露腰部诱人的曲线,她有着白皙光滑的脸、脖子、胸脯和……

肖汉眼前一亮,暗咽了一下口水,问:"恭喜什么?"

"你在法庭上的表现真是太出色了。"

肖汉想走开,但他闻到了一股令人心醉神迷的香气,他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知道是你谋杀了妻子,只不过没人能证明罢了。"

"你别乱说!你恭喜我无罪释放,却又相信我是个谋杀犯?"

她挽住了他的胳膊:"你不会再杀人了?太遗憾了!那可是你的特长!像你这么有魅力的男人,最适合干这个了。"

这女人竟敢这样嘲讽他。可奇怪的是,她的话反而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开玩笑说:"现在,每个人都认为我谋杀了七个妻子。还会有谁愿意嫁给我?"

她说:"我。"

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凝视着她,看不出她有任何精神异常的表现。但这么奇怪的女人,还是少惹为好。于是他说:"我真的要走了。"

她急切地说:"你名声在外,气质非凡,非常吸引女人。不过,我想嫁给你,有另外的原因--女人天性都是渴望冒险的。有勇气、敢冒险的男人对她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就是这样!"

他挥手叫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女人还在说:"你真的要走?我可是非常有钱的!"她双眼灼热地盯着他,融化了他的意志。他不在乎钱,可是舍不得错过这个人间尤物。他打开车门,请她上了车。

她叫苏芷萌,父亲垄断着全市的建筑用钢材,可谓日进斗金。她自己也有一千万的财产!肖汉心里感到一阵不安,他从未遇到过这么有钱,还这么迷人的女人--难道她真的喜欢冒险?

第33节:不能犯(3)

也许是的--一住进他的公寓,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进了浴室。她全身在蒸汽间里若隐若现,让他如饥似渴……

【4】

第二天,当苏芷萌出去后,他冷静下来,就意识到她没这么简单,她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企图。他暗中调查她的情况,发现苏芷萌原来也是个寡妇。两年前,苏芷萌和丈夫驾车到黄山游玩,途中,汽车在山路的拐弯处翻了。丈夫死掉了,苏芷萌则重伤。

吃晚饭时,苏芷萌说:"你不向我求婚?"

肖汉疑惑地注视着她:"我真的不需要钱了。"犹豫归犹豫,谁能拒绝一个一千万的美女?半个月后,肖汉还是和她结婚了。这是他的第八次婚礼。简克训不请自来。他靠近肖汉,低声说,"这次我会密切注意你,一旦苏芷萌死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蜜月旅行回来后,她问:"你从前的妻子中有我这么富有的吗?"

"没有。"他老实地承认。

"每次你都能继承那些钱吗?"

"是。"他只能实话实说,"每个我都经过精心挑选。我只选择有钱的,没有继承人的女人。而且,我绝对不会和她们生下孩子。这样就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

"每次你能得到多少钱呢?"

"三五十万。"

"你这傻瓜,你把自己卖得太便宜了。像你这么有魅力的人,应该把目标定得高一点……"

他尴尬得脸都红了,过了一会儿,他镇定下来,冷冷地看着她,说:"芷萌,你的意思是?"

她用一副教训的口吻说:"我们应该坦诚相待,不是吗?所以我就说实话。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杀掉像我这样的女人。杀一个顶二十个,不是更有效率吗?如果这样,你算算自己现在会有多少钱?"

"有了你,我不需要更多的钱。"

"现在也许不需要,不过,你过惯了奢华的生活,又没有别的赚钱办法,那些钱总有一天会花光的。到那时,你已经老了,还有哪个富婆会看中你呢?那时你怎么生活下去呢?而如果再有一千万的话,你后半辈子就不用担心了。"

她在暗示,让他杀了她。这太荒诞了。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他说:"你知道嫁给我的后果是什么,可你为什么仍要这么做呢?"

她温柔地注视着他,说:"我们女人要么不爱,一旦爱上,就是疯狂的。也许以后我会写一本书,叫做《我和杀人犯同床共枕》,一定会畅销的。"

她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没有人会真的不怕死。也许,她只是个任性、爱追求刺激的女人。他问:"宝贝儿,你认为我真的会谋害你吗?"

第34节:不能犯(4)

"不会吗?你是一个很冷静、很聪明的人,你想要一千万。不过,这次你一定得更加秘密、更加小心,因为简克训已经盯上你了。"她的话像是引诱,又像是警告。

他小心翼翼地问:"芷萌,我为什么要谋害你呢?你认为我是个杀人狂吗?我难道不希望有美好安定的生活?我已经拥有了一千万,因为我是你的丈夫。"

"这一千万你还没有到手,它现在仍然是我的。只有杀了我,才是你的。"接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他看见纸上写的是:

遗嘱:我与肖汉一见钟情,感情甚笃。如果我意外去世,我丈夫肖汉享有我的全部财产的继承权。

下面是她的签名和盖章,还有公证处的印章。肖汉成了苏芷萌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她的死可以让他获得一切。他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明知他是杀人犯,却仍要和他结婚,而此刻,她拿着这张遗嘱,简直是在鼓励他杀掉她。任何怪事的背后,一定有其原因,只不过他还没有发现而已。于是,他暗中加紧了跟踪调查,他要发现苏芷萌的目的。

【5】

星期三上午,苏芷萌开着汽车出去了。他马上跟在她后面。苏芷萌驶向郊外,在一个公墓门口下了车。她走进去,站在一块墓地前,跪倒在草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哭得悲恸欲绝。

他走过去,她慌张地站起来,脸上刻着痛苦的印记。他说:"既然你忘不了他,为什么又要和我结婚?"

她流着泪,哽咽着说:"我嫁给你,并不是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你知道我前夫是怎么死的吗?在车上,我和他吵架才导致了那次事故。前夫是被我害死的!两年来,我一刻也没忘记过他。现在,你知道我的目的了吧!我想死,可没有勇气自杀,到最后一刻,我总是退缩。只有你能够帮我!杀了我……就当是做件好事,求求你杀了我吧……"

肖汉惊愕得目瞪口呆:"你只是叫我做刽子手,才愿意给我这么多钱?"

"是的,我也想找个杀手,可是找不到。知道你有丰富的谋杀经验,所以我才来找你。只要能死掉,多少钱我都愿意给你。"

终于真相大白--她疯了,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肖汉从没想过,杀人也可以算是做好事。不过,简克训一直在盯着他。即使他杀了她,警察也不会放过他的。他说:"如果我要杀人,就得万无一失。可是,所有安全的杀人手段我都已经用过了,如果故伎重施,法官是不会再相信我了。杀你太危险了,我不干。"

第35节:不能犯(5)

"你甚至不愿意试一下?"她显然非常愤怒,"你这个骗子!胆小鬼!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却不敢杀我?我有这么多钱,你怎么可以拒绝!你不能再想一下吗?"

肖汉逃进了汽车,回到家里。他盯着墙,脑中茫然一片,他万分痛苦地想,怎么办才好?

苏芷萌也回来了,她开导他说:"弄成高空坠物把我砸死的事故,怎么样?比如我走在楼下时,你把花盆推下来。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没试过这种方法。因为楼太高,不易瞄准,而且容易露出破绽。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这次不妨一试,他答应了。苏芷萌到楼下去,肖汉举着花盆仔细瞄准,把它朝她扔下去。花盆疾速落下,肖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苏芷萌忽然疾速向后退了五步,花盆砸在她前面两米远的地方,碎成了一堆瓦砾。肖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瘫软在沙发里。

苏芷萌回到楼上,说:"不行,我还是怕死。知道花盆在朝自己头上掉,我没办法不逃的。弄成在浴盆中睡着了,然后溺水身亡好不好?"

肖汉皱着眉头:"安眠药会被化验出来的,这个方法我以前用过。法官一定不会再相信是意外了。还是不做为好,现在我也是有钱人了,犯不着那么拼命。"

"你是个懦夫!"

【6】

苏芷萌眼皮发红,泪光莹莹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第二天,她又说:"我昨晚想,我之所以死不了,是因为我胆小。后来我失眠,就一直在读小说,我忽然从小说中获得了灵感--对胆小的人,有一个办法最合适。"

"什么?"

"吓死!你有没有试过吓死人?"

肖汉说:"没有。怎么做?"

"忘了告诉你,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心血管很弱,如果有恐怖的刺激,我会死于心脏病。这个谋杀方案对你来说安全吗?"

"安全,警察大概会相信的。不过,风险总是有的……"

"你可以留下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证据?"

"书房里的电脑上,不是装着一个摄像头吗?我就一直开着摄像头,我上网时,你随时可以进来杀我。这样,电脑就能录下我被吓死时的情况。你就能证明我确实是被吓死的,也能证明你是清白的。"

肖汉一听,喜出望外:"对呀,这真是个好办法。可是,真的能吓死你吗?"

苏芷萌拿出一本《日本推理小说集》,翻开,把书递给肖汉:"看,这本书里写过这样的谋杀案。"

第36节:不能犯(6)

小说是这样的:老人是公司领导,他年轻时正值自然灾害,饥饿难忍,就到朋友家去吃猴肉。吃下一口后,朋友说这不是猴肉,而是从卫生院里拿来的婴儿肉。他当场就吐了。此后几十年,他一直非常害怕猴子。现在,一个年轻人想要谋杀老人。在给公司领导拍照时,年轻人故意把幕布顶在头上,在幕布里面偷偷戴上猴子面具,然后突然钻出来。老人被吓死了,警察却无法证明年轻人故意谋杀。

肖汉合上书,感叹地说:"想不到,早就有人想到了这样的谋杀方法,这个叫佐野洋的作家可真厉害啊。幸亏他是作家而不是警察。"然后,他问苏芷萌,"你最害怕什么?"

"《午夜凶铃》里面的贞子。"她脸色发白,"你乘我不备时突然跳出来。我会被吓死的。"

肖汉就到街上的玩具店里去买了贞子的面具。晚上十点,书房的门虚掩着,苏芷萌正在里面聚精会神地看电影。显示屏的光让整个书房看起来阴森森的。肖汉戴上面具,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来到她的背后。忽然,他拼命怪叫了一声:"嗷……"

苏芷萌惨叫了一声。但接下去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感到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自己胸口刺着一把尖刀!

苏芷萌惊慌地叫起来,扶住他,让他坐进椅子里,手忙脚乱地拔出刀子。他最后看到的是:血都喷到了显示屏上。

【7】

两天后,在审讯室里,简克训问:"你为什么把尖刀放在书房里?"

"水果刀不见了,我就用这把尖刀削苹果,用完就随手一放。没想到……"

简克训说:"花盆是肖汉砸的,有他的指纹为证;他读过《日本推理小说集》中猴子面具的故事,有指纹为证;贞子面具是他买的,有证人;他确实有意要吓死你,有电脑里的录像为物证。他是一个靠谋杀致富的人,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种种证据显示表明,你的行为是正当防卫,是完全合法的。"

苏芷萌仍然显得惊慌不已,但她心里正在悄悄复习正当防卫的定义:

正当防卫:即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简克训又说:"唯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肖汉杀掉的第三任妻子,是苏芷萌的生母。为使谋杀合法,苏芷萌永远也不会说出这一点。

第37节:绿血人之死(1)

绿血人之死

【1】

"快把我抓起来,不然我要用意念杀人了!"

一闯进刑侦队,这个女人就要求警察把她抓起来。她四十来岁,穿一身锡箔衣裤,戴着锡箔头盔,全身闪亮耀眼,头上竖着一根天线。

上午十点,刑侦队办公室,大家正忙着手头上的事,都把她当做一个笑料,只是把她请到外面的走廊上,任由她胡闹。

她手舞足蹈、表情夸张地滔滔不绝:"我叫郑荆红。上个月,我被外星人绑架,现在外星人就寄生在我大脑里。不信?你以为他们很遥远?不,三维空间只是你的一种幻觉,十一维空间不是你能理解的!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用意念来杀人!你怕了吧。"

【2】

刑侦队长简克训和刑警管笛声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审讯室,继续审问孙饫饶。

简克训说:"你闯红灯,在股票交易所门前把一个老太太撞成重伤。她至今仍在昏迷中,身份不明。你明白后果吗?"

孙饫饶头发蓬乱,神情恐慌。

管笛声闻到孙饫饶身上有浓烈的酒气,厌恶地说:"酒后驾车,拒捕,你麻烦大了。"

孙饫饶逃避问题:"听着,我……我真的没做什么事,你们放了我吧……"

管笛声拿出一个呼气式酒精测试仪,对他说:"好吧,你深呼吸,用力吹这个。"

孙饫饶哭丧着脸,哀求说:"拜托……你们就放过我吧。我还有急事呢……"测试仪塞到他嘴边。他忽然站起来,发疯般朝门外冲去。管笛声飞身猛扑,但摔倒在地。

简克训正一手掏烟,一手摁燃打火机,见此情景,当即把香烟扔掉,蹿上两步,一把拉住孙饫饶的胳膊。但这酒鬼发了狂,力气大得很,居然把身材魁梧的简克训摔倒在地。


孙饫饶冲出审讯室,跌跌撞撞地跑到走廊里,一头撞在郑荆红身上。被闻讯而来的警察团团围住后,孙饫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乱划乱刺,困兽犹斗。

"快喷!"简克训说。吴吞一听刑侦队长发令了,立刻拿出辣椒喷雾剂,朝着孙饫饶喷射。

辣椒水使孙饫饶的脸和衬衫变成了红色。一般被辣椒喷雾剂喷射的人都会咳嗽不止,涕泪交加,在二十秒内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但奇怪的是,孙饫饶并未受挫,仍用小刀突刺,小刀划破了吴吞的胳膊。

简克训当机立断,拿过民警陈粟手里的泰瑟枪,朝着孙饫饶的胸口扣动了扳机。泰瑟枪发射出两枚飞镖,带着两根电线,刺进孙饫饶的衬衫里,十万伏高压电流"啪啪"作响,孙饫饶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38节:绿血人之死(2)

忽然,孙饫饶的衬衫"轰"地燃起了熊熊大火。事情出乎意料,大家都目瞪口呆。

简克训反应很快,立即冲过去拿干粉灭火器。火灭了,但孙饫饶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郑荆红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现在你们相信我了吧!"

大家回去收拾一片狼藉的办公室。管笛声满腹狐疑地问:"队长,今天这事真邪门啊。要是不查明起火原因,我们对上面可就不好交代了。"

简克训反复摸着板寸头,百思不得其解:"嫌犯被辣椒喷雾剂喷到了,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

管笛声英俊机敏,号称刑侦队里的智多星,他说:"我在一本食谱上看过,怕辣的人,切辣椒前可以在手上、脸上涂抹酒精,这样可以祛除辣味。可见,辣椒对醉鬼是不管用的。"

简克训还是一筹莫展:"那他的衬衫为什么会烧起来?是不是衬衫上全是酒精?"

管笛声说:"我们关了他一小时,天这么热,要是衬衫上有酒精,也早就挥发了。人体内70%以上是水,酒喝得再多人也不会烧起来。真是见鬼了。"

"电击枪是不是出故障了?"简克训从抽屉里拿出一件衬衫,挂在墙上,拿过陈粟的电击枪,对准衬衫扣动了扳机。飞镖准确地扎进衬衫里,但衬衫没有起火。

管笛声又拿来酒精,洒在衬衫上。简克训还是没能把它点着,他板着脸,皱着眉头,心情异常沉重。嫌犯在警局内死亡,当事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管笛声劝道:"我们经常用电击枪,从没出过这种意外。这事,一定有蹊跷--对了,刚才那个外星人呢?她说她能用意念杀人,也许这事就是她干的!"

简克训的双眉陡然一竖,喝道:"别胡说!"

【3】

他们来到大办公室。简克训问大家:"刚才那个外星女人在哪儿?"

陈粟说:"她走了。"

"见鬼,刚才她对你们说什么了?"

陈粟说:"她说自己能用意念杀人,还被外星人劫持过。嗯……她还要正式投诉。"

"投诉谁?"

"投诉外星人。"陈粟解释说:"她说外星人昨天夜里绑架了她,对她进行思维控制,还……还强奸她。"

办公室的人都哄笑起来。

管笛声若有所思地说:"她说外星人用意念控制她,要她杀人,这也许是她想象出来的。但精神分裂症患者往往会认为自己体内还有一个人--也许,外星人正是她的潜意识。"

简克训说:"你是说,其实郑荆红潜意识里真的想杀人?莫非孙饫饶之死真的和她有关?"他略略沉吟,对管笛声说,"快,我们得找到她。"

第39节:绿血人之死(3)

找到她应该不难,因为她的打扮非常惹眼。警车刚驶过两条大街,简克训就看见前面有人群聚集。他把车停过去,看见一个亮闪闪的人躺在道路中间。一个浑身油腻的卡车司机站在一旁,脸上的肥肉颤抖着,说:"我正在开车,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道光,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砰"的一声……"

管笛声说:"阳光照在她衣服上,反光晃晕了司机的眼。队长,这事该我们处理,还是等交警来?"

简克训说:"我们的案子还没眉目呢,搜集一下物证吧。"他蹲下来,仔细检查着死者,发现她的衣袋里有一只碎裂的丁烷打火机,说,"这应该就是孙饫饶起火的原因。可她是怎么把丁烷弄到孙饫饶衬衫上的呢?"

也许,郑荆红事先把打火机藏在身上。孙饫饶在逃跑的时候撞在她身上,把打火机弄破了,丁烷就沾到了他的衬衫上。想到这里,管笛声说:"莫非,她一开始就把丁烷涂在锡箔上?"

管笛声又从死者身上找到一本书,书名是:《外星人的意念力》。

管笛声撇了一下嘴,他对这类书一向是嗤之以鼻。他刚想把书放进证物袋,却一下子愣住了。他凑近了仔细看着书本,发现书的封底上有绿色液体,说:"队长,这是什么?"

简克训把死者翻过来,大家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死者的头被撞破,满脸都是从耳朵、鼻子和嘴里流出来的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的血不是红的,是绿的!

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发出恐怖的叫声,纷纷退却。一向冷静的简克训马上说:"你快通知交警来勘查现场,恢复交通。"然后他悄声问,"我们真碰上外星人了?"

管笛声自言自语:"据我所知,只有高度腐败的尸体上,血才是绿色的。可她才刚刚死去。"

这时,简克训的对讲机响了,是市局指挥中心在呼叫:"005号出警,元丰小区24幢楼附近。"

一定是发生了谋杀案,不然指挥中心不会呼叫005号。

简克训等人火速赶到那里。24幢楼附近非常杂乱,堆满了建筑垃圾。在一些三夹板中间,躺着一具尸体。

他的血也是绿色的!

简克训知道,这两起事件,一定有关联。他蹲下来,看到死者居然戴着三副太阳镜,耳朵里还塞着耳塞。绿色的血是从头后部的伤口中流出来的,头部明显是钝器所伤。他找到了死者的身份证,上面的姓名是:李叶辛。

第40节:绿血人之死(4)

"外星人冒用了地球人的身份证?!"简克训急急地摸索自己的衣服口袋,他迫切需要一根烟来帮助自己思考。但所有口袋都没有烟。于是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你看,他手里的是什么?"

李叶辛的手里,攥着一盒药片,贴着一张打印的标签:硫氰酸盐片。

管笛声说:"李叶辛戴三副墨镜和耳塞,大概是怕光和声音。但他为什么要把药片拿在手里呢?一般人都是在家里服药的。郑荆红在几条街外被碾死,我不知道他们有何联系。"

简克训还在仔细搜查,看到墙脚有一截自来水管。管子一头沾满绿色的液体。他兴奋地说:"我想这就是凶器了!李叶辛是被自来水管打死的。要是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采到指纹。"

管笛声苦思冥想了一阵,忽然说:"队长,我知道血是怎样变绿的了。"

"怎样变的?"

"我怀疑是因为硫黄。硫是血液中天然存在的成分,但在服用大剂量的硫氰酸盐片后,过量的硫与红血球结合,就会使血变成黄绿色。"

"好样的,要不我还真以为碰上外星人了呢。"

"由于汽车尾气中含有硫,大气中的硫含量在不断升高。几百年后,我们就都长得像一根葱了。到时候我们见面就说"你是哪根葱啊"?"

简克训命令道:"吴吞、陈粟,你俩把物证拿到鉴定中心去,查出郑荆红和孙饫饶的情况立即来汇报。"

【4】

直到中午时分,他们才回到刑侦队里,匆匆吃过午饭,简克训立刻朝审讯室走去。管笛声问:"队长,去那儿干什么?"

"我的烟还在那……"简克训的话中断了,因为他看到审讯室已经被打扫过了,一根香烟也没有。他抱着遗憾来到录像监控室,找到火灾发生时的录像,一遍遍回放。忽然,他兴奋地喊:"笛声,你过来,有发现了。"

录像停在吴吞朝孙饫饶喷辣椒水的画面上。简克训放大这个画面,定格,对管笛声说:"你看那罐子。"

管笛声不解地问:"怎么了?"

"笛声,我们队里配备的全是黄罐子的辣椒喷雾器吧?"

"是啊,这是省公安的标准装备。"

"可这罐是红色的。"简克训立刻找到吴吞,问,"你的辣椒喷雾器呢?"吴吞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罐子。

"这是两年前发的那个吗?"

"不是。"

"你那罐在哪里?"

吴吞回忆说:"前几天,我把装备放在抽屉里。我女朋友看见后,就拿了我的喷雾器。我知道她需要。昨天夜里,她从书店回来的路上受到了歹徒的袭击。"

第41节:绿血人之死(5)

"她拿了你的装备,那你怎么办?"

"今天早上,我在上班的路上新买了一罐--这样不可以吗?"

简克训说:"管笛声,你来解释给他听。"

管笛声说:"像啤酒一样,警用喷雾器的喷射力来自于压缩的二氧化碳气体。而你这罐用的是压缩的异丁烷。丁烷的燃点很低,一般火炬用的燃料就是丁烷。异丁烷更是甲类可燃气体,高度易燃,受到电击就会起火。"

简克训铁青着脸,挤出几个字:"你先写一份检讨,把过程写清楚。有些事我恐怕帮不了你,你得有思想准备。"吴吞一言不发,冷汗密密麻麻的从额头上沁出来。

【5】

物证鉴定中心的电话来了。鉴定员王君瑶曾是简克训的学生,她告诉简克训:"我检查了你们送来的那根铁管,发现一件怪事。铁管的一头全是李叶辛的血,而在铁管的另一头,有别人的小血斑。"

"杀手也受伤了?"

"嗯。他也是绿血人。"

简克训又问:"血是因为含硫量高而变绿的吗?"

"是的。两个死者都服用了高浓度硫氰酸盐,这是一种治疗偏头痛的处方药。在两个死者血液里的含量达到每毫升160毫微克以上。死者服药过量。我联系了全市的药店,他们都说没有进过这种药。"

简克训盯了一眼管笛声,带着一种欣赏的眼神,又对电话里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服这么多吗?"

"偏头痛患者为了止痛,会采取很多办法。等一下我再向您作详细报告。"

简克训挂了电话。管笛声说:"李叶辛戴了三副墨镜和耳塞,是因为偏头痛患者对光和声音敏感。如果郑荆红也是偏头痛患者,那些声音不可遏止地进入她的脑海里,让她产生了幻觉,以为外星人入侵大脑。她死时身上带着《外星人的意念力》,受到这本书的影响,她可能更相信外星人而不相信药物。如果我们能找出谁卖过这种药,就能找到杀李叶辛案件的线索。"

【6】

这时,指挥中心又呼叫开了:"005号出警,大学城别墅区,16幢楼里发现一个老年人的尸体。"

管笛声痛苦地说:"今天这么多事,我也快偏头痛了。"

简克训拍了他一下:"你小子快走吧。我还真离不了你。"

警车行驶进大学城别墅区。这是一个高档住宅区,住户多为大学教师。一位老者介绍说:"我打不通周向古教授的电话,所以很担心,叫人来查看,发现他躺在床上。"

第42节:绿血人之死(6)

简克训和管笛声走了进去。发现卧室里跟他们想象的犯罪现场大不一样--没有鲜血、没有凶器、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没有煤气味,死者身上没有淤血、没有窒息迹象。这间温馨的卧室里太宁静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床上的尸体。

一个白发老人安详地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有几种治疗心脏病的药,还有几个空瓶。如果是自杀,他为什么不留下遗书呢?

屋后传来围观者的尖叫声。他俩立刻跑了出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别墅后面的草地上,躺满了死老鼠,在草丛中间,树立着一根半人高、小腿粗细的金属杆,缠着几根电线,金属杆的顶端安装着一个扁圆形的东西,貌似飞碟。

"这是什么?"

"队长,这看起来像是电磁波发射装置。看,金属杆上贴着一个标签:"无痛驱虫器"。大概是杀老鼠用的,看来效果不错。"

简克训说:"周教授会不会也是被无痛驱虫器杀的?"

这时,他俩听到刺耳的"吱吱"声。他俩踏着草坪,寻声走近栅栏。栅栏的另一边,是周教授的邻居,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她束着头发,正在电焊。她的草坪简直是个工场,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切削工具、电镀工具等。

简克训出示了证件,问她中午是否听到了什么异常的响动。

她说:"没有啊。我和他们不熟悉。"

"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我叫赵茹习,是个雕塑家,也是设计师。按客户要求,用金属或塑料等制造艺术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接着她把电焊工具放下,双手撑在一块光亮耀眼的铝板上。


简克训问:"你正在制作什么呢?"

赵茹习说:"我正在做一件太空服。确切地说,是外星人的宇航服。"

"外星人?你怎么想到做这个?"

她答道:"是郑荆红订制的。"

简克训眼睛里闪闪发光,盯着她问:"你曾经给她制作过什么吗?"

"是的,做过一件外星服。她似乎对我的第一件作品不太满意,要我这次完全按照她的身材来裁剪。她真是个怪人,居然相信自己是个外星人。不过,谁管这个呢?我只要能挣钱就行了。对不起,我得工作了,后天要交货的。"

简克训说:"订单取消了,她已经死了。"

"死了?!"赵茹习满脸惊愕。

"郑荆红死了。今天中午你的邻居周教授也死了。为什么和你有关的人都死了?"

第43节:绿血人之死(7)

"哦,那我不知道。我和周教授没共同语言,很少交流。"

简克训指着草地上的老鼠洞说:"显然你们有共同语言--你们都受着老鼠的困扰。"

赵茹习厌恶地说:"这个地方就是老鼠多!弄得我没法工作。"

"那个也是你做的吗?"简克训指着周教授房后草地上的那个飞碟问。

她说:"不是。我不懂物理学。"

简克训和管笛声把无痛驱虫器装进汽车。一路上,管笛声一直在想:难道,这个电磁波发射装置能够杀人?难道它是外星人制造出来的?

【7】

王君瑶又打来了电话,她告诉简克训:"铁管上的指纹是郑荆红的。"

简克训后悔莫及:"这么说,郑荆红果然是想杀人。"

王君瑶又说:"老师,郑荆红和李叶辛是夫妻。我又检查了一下硫氰酸盐片,发现这些药都不是正规药厂出产的,而是自制的。这些药的药效很强,有强烈的止痛作用,会使人产生严重的药物依赖,也会掩盖病情。"

管笛声说:"制药者是在害人,一定要查出罪魁祸首。我们到郑荆红家里去搜查,找找她杀夫的原因。"他们火速赶到李叶辛的家里。没人应门,管笛声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里非常黑暗,乱七八糟堆满杂物,门旁的地板上放着一只小纸箱,里面有半箱硫氰酸盐片。

简克训说:"既然全市的药店都没有卖,那这些药是哪里来的?这里没有任何制药设备。"他端起纸箱,仔细查看,却没有任何异常发现。只得把纸箱带回刑侦队。

他们重新回到周教授的死因调查上,查明无痛驱虫器与周向古之死的关系是当务之急。在鉴证中心的实验室里,王君瑶给驱虫器接通电源,打开开关,拿着电磁波强度测定仪仔细测量,然后说:"测试结果表明,这确实是电磁波发射仪,它只能发射短波,强度小于25V/m。按照国家标准,在这种电磁波强度下长期生活的人可能引起潜在的不良反应。"

"不会造成立刻死亡?"

王君瑶对管笛声说:"是的。即使是老人。"

简克训说:"老鼠死了,周教授也死了,你相信这是巧合吗?"

王君瑶说:"我想,查出老鼠的死因,也许就能找出凶手。"她戴上口罩,剖开老鼠的肚子。

管笛声皱着眉头,用手挥动空气,嗅探着气味,然后说:"队长,我闻到一股轻微的苦杏仁味。"

"杏仁?"

"这是氰化物的气味。"

第44节:绿血人之死(8)

简克训恍然大悟:"这么说,人和老鼠都是被毒死的?氰化物是致命的,不可能随便买到。那么,我们要查出谁有氰化物。"

管笛声说:"队长,不用查,我知道是谁。"

"谁?"

"氰化物在电镀中是最优良的络合剂,被广泛应用。氰化物和锌、镉、铜、银、金等都可以生成络合物,能提高电镀液的导电能力。"

"赵茹习有电镀设备。"

警车疾驶到赵茹习的别墅。赵茹习开了门,愤怒地说:"你们还来做什么?我的丈夫今天上午死了,是你们杀了他。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在说什么?"

她满脸哀伤地说:"你们烧死了我的丈夫。"

简克训皱了一下眉头:"孙饫饶是你丈夫?"

"是的。"

简克训问:"你有氰化物吗?"

"有,我有电镀用的氰化钾。那些老鼠很讨厌。要是我无法安心工作,就完不成郑荆红的订单。所以我决定毒死它们。我在肉丝里拌了氰化钾,放在铝饭盒里。饭盒就放在楼梯转角的小几上,我准备晚上再投食。我违法了吗?"

"你谋杀邻居就是犯罪。"

"什么?你们怀疑我杀了周教授?"

这时,王君瑶打电话来告诉简克训:"周教授的胃里没有氰化物,但血液里有。这就说明,他的毒药不是口服下去的。如果要下毒,总要让死者接触到毒物,你们再到周教授家去查查吧。"

他们又来到周教授的家。管笛声走进周向古的卧室,关上房门,凝神闻着房间里的气味,他调动起最敏锐的感官,遵循着微弱的气息,一步步朝床边走去,最后,他俯在床上,停住了脚步:"队长,我们一起掀开床垫。"

床垫下的地毯是新的,但地毯上有黑色的烧痕。管笛声掀开地毯,说:"新地毯是防火的,盖在旧地毯上。旧地毯被点燃了,却因为没有足够的氧气而闷燃。"

简克训说:"你怎么知道这里被火烧过?"

"房间里有氰化氢的气味。"

"那第一次来的时候,你怎么没闻到?"

"因为上次我没关上卧室门,气息被风吹散了。"

"看看火是谁放的。"简克训把旧地毯揭开,看见下面有一束电线,电线的绝缘层已经被咬破了。它的旁边躺着一只硕大的死老鼠。

管笛声说:"看来,老鼠中毒后,疯狂地咬电线,造成了短路,点燃了旧地毯,让它闷燃。旧地毯含有聚氯乙烯,受热时会分解出氰化氢。正是这种气体要了周教授的命。"


第45节:绿血人之死(9)

"赵茹习说她尚未投毒,那老鼠是怎么死的?"

【8】

简克训回到鉴定中心,观察着从郑荆红家里搜来的纸箱。他把药盒一个个取出来,逐一查看,一无所获。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纸箱的底部。那里有几颗小斑点,黑黑的,像是灰烬,他大声叫管笛声:"快来,你看这是什么?"

管笛声兴奋地回答:"这是电焊火花飞溅形成的斑点--看来我们还得去找赵茹习。"

简克训来到赵茹习家。在楼梯转弯处的平台上,有一只古色古香的小矮几,矮几旁边,有一个铝饭盒,盖子打开了,肉丝洒了一地。

赵茹习说:"一定是有贼来过,他碰落了饭盒!"

简克训蹲下来,看见矮几的角上粘着一滴暗绿色的液体,就用棉签粘取了一些,放入证物袋里。他让赵茹习打开孙饫饶的工作间。

赵茹习说:"我没钥匙。他是学理科的,我是搞艺术的。在工作上,我们从来没有共同语言。他也从来不让我了解他在工作间里干什么。不过,这只纸盒却是他到我这里拿的。"

简克训破门而入,发现了制药的机器,还有一些标签,打印着"硫氰酸盐片"。房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还有各种紧俏药品的标签。孙饫饶简直是开了一家地下药厂。

查看完毕,简克训亲自把新证据送到鉴定中心。

法医解剖室里,王君瑶切开郑荆红的颅骨,她指着郑荆红的大脑,解释说:"她的大脑内部没那么绿,因为大脑内部的血管比较少。"她把郑荆红的大脑一切为二,大脑中央有一个很大的肿瘤。

她说:"你们看,大脑里的肿瘤压迫到了扁桃体,这就是她偏头痛的原因,也造成了她的疯癫和偏执。肿瘤增大堵塞了动脉。如果不是被车撞死,她也会很快死于脑溢血。"


【9】

经历了疯狂的一天,简克训感到从未有过的疲乏。他极其渴望抽根烟,整理一下思路。可他得听刑警们前来汇报调查结果。

吴吞说:"我查到了,昨天夜里骚扰我女朋友的,就是李叶辛和郑荆红的儿子。我还了解到,郑荆红与李叶辛是很久以前偶然在一家医院里认识的,我想大概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患上偏头痛了吧。怪不得这一家人都不正常。"

陈粟说:"我联系了周向古教授的工作单位,得知他前几天拿到了《外星人的意念力》第二版的稿酬。他买了地毯,把大部分稿酬都给了他妻子钱晓卉。钱晓卉拿了钱去买股票,今天早上在股票交易所门前被孙饫饶的车撞了。"

第46节:绿血人之死(10)

简克训对管笛声说:"你来分析一下,今天这些案子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管笛声拿起记号笔,刚要在白板上画图,就被简克训急忙制止道:"慢着,你们谁有烟?给我一根,不抽烟我听不懂。"

大家都说没有。简克训摸出一张钞票扔给吴吞:"快去给我买包烟来。"

【10】

简克训点着香烟,开始吞云吐雾时,管笛声就开始画示意图,然后,他解释说:

"郑荆红患偏头痛是因为脑中有一个肿瘤。肿瘤增大,压迫脑组织,使她产生幻觉。由于她看过周教授的《外星人的意念力》这本书,受其暗示,就产生了被外星人劫持的幻觉。这使她不相信医学,宁可相信是外星人劫持了她,所以她就来警察局投诉。她找到赵茹习,订制了一件逼真的外星服,想获得外星人的认可。丈夫李叶辛难以忍受她的怪癖,想强行让她吃药。但药店里的药断货,他就找到了孙饫饶。郑荆红的儿子因为母亲的怪病而在学校里受到同学们的讥讽,他开始仇视母亲,将爱读书的女性当做母亲的替身来报复。一天夜里,他看见吴吞的女友在书店里看书,就攻击了她。

"为防止再次遇袭,吴吞女友拿走了辣椒喷雾器。

"吴吞另购一罐喷雾器,就是用异丁烷作推力剂的那罐。

"李叶辛急于购到药品给妻子治病,就预先付两千元给了孙饫饶,并商定好了拿药的时间。孙饫饶拿到钱后,就喝醉了,醉酒驾车撞上钱晓卉,被捕后想要逃离,却被喷上异丁烷。电击后衬衫起火,他被烧死。

"孙饫饶想要逃出警局,是因为他答应了要卖给李叶辛硫氰酸盐片。但他不能告诉警察,因为这是非法交易。

"孙饫饶的妻子赵茹习,她需要安静的环境来制造郑荆红订制的外星服,因为两天后要交货。但老鼠影响了她的工作,所以她把氰化钾掺在肉丝里,放在铝饭盒里,准备晚上毒死老鼠。孙饫饶死了,李叶辛等不到他送药来,就到孙家偷药。李叶辛仓皇逃离时,碰洒了拌有剧毒的肉丝。老鼠闻到香味,蜂拥而来,提前服毒。李叶辛偷药回家后,硬逼郑荆红服药,郑荆红反抗错手杀了李叶辛。李叶辛死后,郑荆红惊慌失措跑到大街上被车撞死。

"周教授拿到稿酬后,让妻子钱晓卉去买股票。钱晓卉在股票交易所门前被孙饫饶开车撞了,孙饫饶进了警局。周教授有钱了,又买了一块防火地毯。铺地毯的工人偷懒,把新地毯直接盖在旧地毯上面。有一只健壮的老鼠中毒后发疯乱咬,从老鼠洞钻到周教授家中,咬穿了地板下的电线。电线短路,旧地毯长时间闷燃,产生了大量氰化氢气体,使周教授中毒身亡。"

【11】

讲解完后,管笛声感慨万端:"周教授是我国首屈一指的外星生命研究专家。在他的枕边,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外星人的意念力》的第二版,上面写着这段话,我给大家念一下:

美国天体物理学家德蕾克提出了著名的"绿岸公式":N=R×ne×fp×fl×fi×fe×L。美国著名科学家阿西莫夫估计,银河系大约存在五十三万个文明星球。外星人利用意念,可以无远弗界地穿透重重空间。有一种"支配理论",认为寄生虫能通过影响宿主的神经系统进而影响宿主的行为。如:弓形虫能操纵老鼠向猫跑去,使其成为猫的美餐,从而由第一宿主老鼠转移到最终宿主猫。外星人也有可能寄生在我们体内,控制着我们的行为。如若这样,他们要杀人岂非易如反掌?

"周教授读到这里的时候,他大概是睡着了。你们猜,他会认为郑荆红体内寄生着外星人吗?他会认为是外星人用意念谋杀了他吗?"

简克训摁灭第七个烟头,说:"如果郑荆红没有读过周教授的书,她大概不会产生外星人的幻想,也不会有那些怪癖的行为来影响到她儿子、李叶辛、赵茹习。当然,如果没有外星人的传说,周向古也就不会写出那本《外星人的意念力》。所以,今天早上郑荆红所言非虚。这一连串死亡事件的凶手,确实是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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