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少年求学时,与持唯心论的友人论及:世间是否有鬼。
凡他举的所谓灵异事件,我均可以从科学的角度解释,逼急了,友人便道:“就算你可以证明这件事不是灵异,但你也不能证明没鬼。”
见我笑而不语,他便举例道:“比如你这十几年来,从没遇过小偷,但不说明世上就没有小偷对不对?只能说小偷不想偷你或不敢偷你。”
我自轻松应对:“是因为有了他偷东西这个事情,我们才称他是小偷,如果我们都没有发现偷盗,那便没有小偷。”
言下之意,你不能证明这件事是科学所不能解释的,自然也不能说有灵异的存在。
每至此,友人恨恨道:“你这家伙,总有一天让你遇上没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然后你就知道灵异真的存在了。”
事隔十数年,近来,我倒真的遇到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比如今天:
付完了计程车费,我数着手上的钱,刚才,我让计程车司机等我一会,下车去到路边的取款机提了八百块,拐进边上7-11便利店买了包烟十二块,然后找了钱回车里,在车上我还再数了一次7-11找给我的零钱,到目的地后付了二十三块车费,可是我翻了所有的口袋,只有整七百六十元,一张五块以下的零钱都没有。
五块钱不是什么事,只是最近,我一直不停地发生这样的事,有时候,就在手边正在用的东西也会无故失踪,也许是人年纪大了,记忆力开始下降……
故事,也许应该自胡仁来我家的那个下午开始说起。
第一章 奇人
胡仁是我一位从网络上认识多年的朋友,因为彼此意味相投,虽多年来末曾谋面,但我向来把他当作好兄弟,而没有把他归为习惯意义上的“网友”。
他现在坐在我的客厅里,在我的一再示意下,胖脸上浮现出夸张的痛苦,喝下一杯工夫茶。他放下茶杯后抓起旁边的可乐狂灌,一小瓶可乐在我刚刚摸出一根烟点燃时,胡仁已经把它倒光,他一脸害怕的冲我摆手道:“老荆,我不喝你这茶了,我从英国专程跑回来看你,没必要这么折磨我吧?”
我笑道:“这是很好的茶叶,奈何你不会品茶。”
胡仁“嘿嘿”笑道:“不是不会品茶,只是我实在没法享受你这工夫茶,要是你有普洱,我倒想来一杯。”
我也不勉强他,起身把装普洱的茶罐扔给他,问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不远万里专程回国来找我喝茶?”
胡仁自己起身冲了一杯茶,笑道:“其实也不专程吧,我的客户有一个基建项目一直没进展,却没有明确的解释,所以客户委托我和他的会计师来处理一下。”
我笑道:“那么如此看来,中国人还是诚实的,要是有问题的话,你定然会忙得昏天地暗,哪有空来和我吹牛。”
胡仁不予置否的笑了笑,刚想说什么,突然屋里响起“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的声音,胡仁一脸鄙夷地道:“某些人,老了,连个手机铃声也格外老土。”
我不解地道:“不是你的手机么?”
胡仁一愣,摸出手机看了一下,笑道:“也许是隔壁的手机响了吧,那人怎么调了一个‘BB’机的铃声?呵呵。”
我一愣,拍了一下脑袋对胡仁苦笑道:“真的是BB机。”
在书房的某个角落深处,我循着仍过一会就“滴”一下的声音,找到了这部传呼机,胡仁一把抢了,在手上抛了抛,老到地笑道:“第一代的‘火凤凰’,十几年钱得两千块才下得来。”
接过胡仁手上的传呼机,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这十年来,尽管我始终没有报停,并偶尔给它换换电池,但它从没有响过。在手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我和一些极要好的朋友各分西东,从此失去联络,因为当时的传呼台只有电信,所以我得以一直保留着这个传呼机,尽管我知道可能它永远也不会再响了,我也希望它不会响起,我的朋友应该可以如我忘记他们的号码一样忘记我的号码,但我必须让它随时可以响起,在他们不得不记起这个号码的时候。
我拔通了传呼机上那陌生的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对方并没有说话。因为知道这个传呼号码的人,一定是十几年前极好的朋友,所以我耐着性子再问了一次:“请问哪位呼机?”
电话里依然是一片静寂,我顿了顿,道:“请问是哪位?”过了一分钟,就在我准备放下电话时,一把沙哑的男声说:“我现在去找你。”然后他挂了电话。
我尽管很恼火对方这种无礼的行为,但我觉得这个声音很熟,却又想不起是谁,我轻轻地敲打着脑门,但一无所获,只好有些茫然的放下电话。胡仁急问道:“出什么事?”我坐下来喝了一杯茶之后,把情况告诉胡仁,胡仁疑惑地问:“你想不起是谁么?你把知道你传呼号码的人想一遍,也许有些眉目啊!”
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笑道:“等吧。”
无论当年上学时,如何过命的交情,但岁月会冲淡这些的,犹其是我这种不安分的人,有足够多的经历和风波,来稀释这段青葱年代的回忆,哪里还想得起十几年前谁知道我的传呼号码?
他来得极快,我刚刚冲完一泡工夫茶,门铃就响了。保姆小兰打开门,那人闪身进来,向小兰道谢,剪着平头的粗糙的脸上满是讨好的表情,小兰脸上有些不屑。
我几乎第一眼就可以确定,这个紧扣着白衬衣袖口,过长的牛仔裤裤管末端被那双破旧的皮鞋鞋跟踏得打折、套着一条地摊货色领带的人,绝对不是我的旧友。
但这中年人一见我,就一把抱住我,我竟被他眼里那种久别重逢的神情弄得有些激动,一时也没闪开。他开心地用力拍打我的背部,激动得和小孩般地道:“阿晓,十多年不见了!”
然后又用力地握住我双臂,把我推开,如同一个兄长看着弟弟一样打量着我道:“那天在写字楼见到你,我就寻思是你了,想不到你还留着传呼机,要不就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我本想问他怎么称呼,但见他这样子,我知道如果让他发现我不认得他,一定会使他很伤心,坐下来以后,胡仁递给他一支小雪茄,那人接过后笨拙地点着,抽了一口讨好的问胡仁道:“好烟啊,这得不少钱吧?”
胡仁笑道:“我带回来送老荆的,好的我也送不起,一支四、五欧元吧。”
那人迟疑地“哦”了一声,拿烟地手抖了一抖,小心地吸了一口,又问:“先生你做什么的?”
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冲好了茶对他道:“来,喝杯茶。”
胡仁笑道:“在英国当个小律师。”
那人听了之后,竟连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不过他纯熟的品尝工夫茶的手法,却又让我觉得,也许他真的是少年时的某个好友。这时胡仁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掏出了卡片给他道:“我姓胡,胡仁,你怎么称呼?”
那人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吃吃笑着望向我,但一时间我眼里迷茫却被他读去,他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了半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我该、该走了,走了。”
我一脸愕然的望他起身拉下颈上的领带,把它塞进牛仔裤裤袋里,边向门外走去边解开袖扣卷起袖子,他的右腕上有一个刺青,一时我觉得很眼熟,突然,我想起来,我认识这个人。这时他已经走出门去,我顾不了身上穿着睡衣,快步冲了去,在电梯口一把拉住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回头望着我,眼里有些泪花,我颤声道:“老哥,您怎么,怎么……?”我是想说,你怎么会搞得这么落魄,但这话太伤人了,以至于不能出口。
张狂重新在我的客厅坐定,依然对当律师的胡仁有着某种敬畏,我在他身上,找不到当年的一丝影子。我有些郁结,从酒柜里开了瓶威士忌,给张狂倒了半杯酒,当我把酒放在他面前时,却失望的听他迭声道:“阿晓,不用,不用,我喝这么好的酒是浪费,我喝双蒸就行了,你给胡律师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骂道:“张哥,您喝,胡仁这小子,让他自便就是了!”
我坐下道:“张哥,这么些年,你怎么不找我?”
张狂喝了口酒,舔了舔舌头,叹气道:“混得不好,没脸见人。”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本不叫张狂,是上学后自己改的名。在我印象中,张狂的确是一个很傲气的人,和眼前这个见人就陪小心、满脸讨好的笑意的委琐中年人一点也拉不上边。
喝完一杯酒,张狂慢慢讲述了这些年来的经历,自从当年分手以后,他就在社会上混着,一个孤儿的出身的人,连初中也没有读完,却又不愿走黑道,处境可想而知。他从大排档的小厮做起,然后做过门童,做过建筑工地……他走过很多城市,在大前天以前他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这个城市送煤气。
但大前天他收到一封招聘的信,因为年纪慢慢大了,太重的体力活干不下去,他曾经去应聘过几份写字楼的清洁工。那天他见到我,就是去那写字楼应聘当清洁工的。
“那这份工见成了没有?”我问。
他看着我,迟疑地点了点头:“成是成……不过有点怪。”
第二天他去上班时,发现公司居然给他配了秘书!并通知他搬到城区高尚住宅区的公司宿舍来。
第三天,他就不敢去上班了。想了几天,他把这件事和送煤气的工友说,大家都说他是吹牛,他是一个很重诺言的人,哪怕生活逼得他再无复少年的豪气,但他很忌讳别人说他吹牛。
张狂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光,对我道:“洚晓,再来点!”我帮他满上,这时仿佛从他身上,找到当初年少任侠的好友的身影。但一口酒喝下去,他刚刚亮起来的眼睛,又喑淡了下去,他喃喃地道:“他们打电话叫我去,还给我钱,没有人问我为什么这几天没上班,但他们给我钱,连签名也不用。”他说着从牛仔裤的后袋里掏出一迭钞票,大约有二三十张一百元,扔在桌上对我道:“阿晓,你说,这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要给我钱?”
两三千块,其实不是太多,犹其在我身处的这个作为省会的沿海城市来说,也就是一个普通白领的一个月收入,但对于一个送煤气的工人,一下子拿到这么多钱,的确,这对于一个诚实的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
胡仁在边上插嘴道:“那您去的这家公司,规模多大呢?是什么行业呢?会不会是一个经济骗局?在国外,弄一个无关的人进来当替罪羊,并不少见。”
张狂苦笑道:“我、我、我想不会吧?我也有读报纸的,如果他们让我签名,我会报警。那是一个管理很大的写字楼的物业公司啊!他们让我去当保安经理,奇怪的是老总不知为何知道我身手很好!而我在这个城市从没出过手,这才使我感到怪异,因为好象我的一切他们都了解似的。”
胡仁站了起来,喃喃念道:“高薪,福利,分红……对了!”他转身一指我道:“《红发会》!记不记得!”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张狂已大声道:“不!绝对不是《红发会》!我读了十几年福尔摩丝了,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回到租的房子里,把墙全敲了一次!”
我想了想对胡仁道:“寻租行为?不可能,张大哥没有什么背景。我想报恩倒有可能。”
讨论了半天,不得其解,张狂走的时候,留下了电话和地址,然后硬从那三千块钱里留了一千块说给我的儿子,不收就是瞧不起他。我送他到楼下,保安在他走出小区时,不停的打量他,他弯着腰,陪着小心,回头冲我招招手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回到客厅里,胡仁对我道:“老荆,你送他下去时,我查了一下,这公司是很有名物业管理公司。”
我点点头道:“也许是报恩吧,张大哥帮的人倒不在少数。”
胡仁嘲弄的笑道:“他?他帮人?他很能打为什么不去当保镖?”
我闷哼一声,一言不发坐下冲茶,胡仁赔笑道:“好好好,算我说错,但这位张大哥现在这模样你自己也见到,你倒是说说,他是个什么人?”
一个人,如果他很弱小,那么他给人欺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个人,如果他很强大,那么他欺负人或不给人欺负,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什么人?。
我笑了,我对胡仁说,如果他生在荆轲的年代,他就是荆轲,如果他生在秦时,便是博浪沙怀一百二十斤大铁锥的大力士。有些人只能生在乱世,有些人只能生在太平时,这人就是生错了年代。
胡仁忍着笑道:“这么夸张?”
我笑道:“但如果一个十六岁中学生,让比他弱小的同学在争吵中扇了一耳光,却笑着走开不以为意;但他发现他十二岁的同学,被五个十八、九岁的社会混混用利斧指着时,却操起一把雨伞去把他的同学救下来,你怎么评价这个人?”
胡仁收敛了笑,摇摇头,没说什么。我又对他道:“还是这个十二岁的同学,被几十个人围在冰室里,这个十六岁的中学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扔下女朋友,一个人,用书包里一把三十公分长的不锈刚尺在几十把西瓜刀下把这个同学救出来。只因为,他们是朋友。你又如何评价这个人?”
胡仁动容了,他起身踱了几步正色道:“如果你不是在讲故事,那么我只能说,你告诉我这世界上还有‘三杯吐然诺’的人存在,尽管我一点也不赞成他的处理方法。”
我点点头,给自己倒了一点酒,只有半个工夫茶茶杯那么多。我不能喝太多,因为身体近来不是很好,但一点酒精足以让我在回忆中找寻那个豪气干云的张狂……
等我清醒过来时,胡仁仍在我身边,他只问道:“那个十二岁的同学,就是你?”
我没有回答他,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的张狂是个什么样的人。突然我想起一部近来看过的电影,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慌忙问胡仁道:“你认为,会不会是那些偷人体器官的勾当?骗人去上班……”
胡仁把手一挥,笑道:“不若打个电话到这家公司的人事部问问,为何录用这位张老哥?有没有给他做社保?更直接些。”
我一拍大腿笑道:“一语点破梦中人!”
谁知电话接到那人事经理处,态度却极差,在电话只承认了他们录用了张狂,并也帮他做了社保,却不愿说为何录用他,问多两句,那人事经理便操着方言怒道:“我地宜家请这位张先生来坐镇,边个再来捣乱就知‘死字点写’了!个个员工的社保我地都搞好左,别想找出毛病来!唔好以为我唔知你边个!”
他这一串方言,是说:请了张狂来坐镇,便不怕再有人来捣乱,社保都交了,同行的物业公司别想找到什么漏洞来扳倒他们。接着那人事经理又说出一个这座城市颇为知名的物业公司来,并说我是那间物业公司的商业间谍云云,然后便摔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倒不恼火,和胡仁
和胡仁相视而笑,如此看来,倒是两间物业公司间明争暗斗,于是其中一家不知从哪听说张狂身手了得,请他来做“定海神针”罢了,这样一来,为什么会突然给钱给他,便也不出奇了。
本来故事到这里,也就完了,也不必记载出来,不过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事情,但胡仁这时却问了一句话:“你怎么想起张老哥的名字?我看他进来到要走时,你也不记得他是谁啊。”
的确,从他进来,到他发现我不认得他而要离去时,我都不认得他是谁,倒我却认得他右腕上的刺青。只因我少年时,同龄人中,纹身的极为少数,那时也没有什么地方专门给人纹身的,张狂两个手腕上的虎头纹身都极丑,是他自己课间用圆珠笔画了出来,再用大头针一下下刺入真皮组织,刺得鲜血淋漓刺出来、发炎化脓结疤后留下的。
胡仁听到这里,便点头称是,但他略一思索,却摇起头来,我笑道:“有屁就放。”他想了一会,甚至主动皱着眉头喝下一杯工夫茶,才抬头道:“我记得张老哥的左腕上也有一个刺青,和右腕的刺青一样丑陋,是否也是当年他自己刺的?”
我点了点头,却不料我这一点头,胡仁一下子站了起来急道:“老荆!这事不对头!”他见我还没反应过来,得意洋洋地怪叫道:“你还是早年学过反侦讯的呢!我呸!老荆,你老了。”
我是个不服输的,他这样说,我便不可能低头去向他询问,我把方才张狂进来到离开的过程细细的在脑中过了一遍,刺青,对,张狂很快的翻起右手的袖子,然后再稍迟钝的卷起左手的袖子!由于他翻起右手袖子里,左手是动得极快的,而在他解开左手的袖子时,动得慢些,我才留意到他腕上刺青,如若他卷起左边袖子的速度和他右手一样快,那卷完时已转身出去了,我自然也不会见到。
我抬头和胡仁一对视,胡仁已坐了下来,胸有成竹地道:“并且我可以确定他不是故意把右手的刺青给你看,因为他一进来接我递给他的卡片、喝茶、解领带,都是用左手,但明显的不自然,他一定是右撇子。”
我点燃一支烟,陷入沉思中,不错,张狂在我印象里不是左撇子,但如果说右手是旧伤,他现在的左手的确还不是很自如,如此说来,他的右手是受伤不久了,那么谁会请一个一只手有伤的人当保安经理、做定海神针?
胡仁读出了我的疑惑,便道:“不如找天去他们公司一趟,问清这个事,如果这间公司是要出钱买死士的,那我们劝张老哥重找一份活。”
我点点头对胡仁道:“万一我们多事,害张老哥丢了这份工作,你这四圆八滑的家伙,也得帮他找份工作。”胡仁笑着应了下来。
要去一家公司对质,不了解它的背景,是一定不行的。于是我们便分头去搜集这间物业公司的资料。
第二章 相士
可以坐在物业公司的老总的办公室,这应归功于胡仁,或者说,应归功于他和他的朋友在英国某处狗不拉屎的地方开的那家名不经传的律师事务所。
不可否认,如果不是胡仁打着这样的旗号:英国某家子虚乌有的保全公司,有意和这间物业公司合作,而委托胡仁回国时顺便考察一下国内这家物业公司。
我想我也应有法子见到这位老总,但一定会很麻烦。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
这位四十岁上下的陈总,和颜悦色地坐在沙发上,只听胡仁口若悬河的吹了那家英国或许并不存在的保全公司十分钟,便挥手打发秘书出去,然后对我们笑道:“两位,来意不在于此吧?”。
胡仁有些埋怨的扫了我一眼,我苦笑点了点头。这位陈总识破我们此行目的,最大的原因恐怕在于我进这房间以来,对墙上那幅字的注意力,更甚于胡仁和他的谈话内容。胡仁这厮倒不愧于他的职业,干笑了两声便道:“诚然,我们来的目的不在于考察,但这家保全公司,是有的,有意找国内的公司合作,也是真的,只不过没指定你们罢了。我是一名律师,不可能拿我的职业操守开玩笑。”
那陈总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搭话,只对我道:“这位荆先生,你觉得我这些字写得还行么?”
我笑着敷衍道:“很好很好,银钩铁划,很精采。”陈总脸上有些失望,但他显然是个圆滑的人,马上笑着打破僵局道:“两位来的目的是什么?”
当听我们说了是关于对张狂聘用的疑问,他笑道:“那是我公司用人的自由。商业秘密,无可奉告,胡律师你所说那家公司,如果有意向,请发一份传真过来,我们再详谈。就先这样了,我要赶着开一个会。”
这口气也实在太不客气,我不禁有些火气,起身时便笑道:“陈总题的这首诗,我看不错,颇有青莲之名。当然,诗比字还好些。”
尚未走出门口,那陈总便听出了我话中的皮里阳秋,急叫道:“荆先生,留步。请坐、请坐。”
他苦笑道:“真的如此不堪么?诗倒罢了,游戏之作,这字我可是下了功夫的。”
反正扯破了脸皮,我唯有破釜沉舟了,我笑道:“商业秘密,无可奉告。”
那陈总干笑了几声道:“交换交换。没秘密。”
他这幅字,黑白布局,左右轻重倒也算合理,左边的提款颇有韩天衡的意味,但这一类的字太多,装饰性太强,格调不高终非正路,而恰好碰到我这个眼高手低的尖酸刻薄人,一番评说,这位陈总额头居然在空调房间里渗出汗珠,却是一位真爱书法的人,我便有些不忍,坦诚道:“老实说,你写得远比我好,我是写不出你这字的。”
那陈总擦了一下汗,想了想,笑道:“荆先生,谦虚了。好,你们请等我一下,我去交代一下,我们再谈。”
当接待小姐为我们端进第五杯咖啡时,我觉得有些无趣了,这位陈总所谓的“交代一下”,也许是一种场面话罢了,便对胡仁道:“走吧,人家不愿说就算了,这么赖着也没意思。”
那接待小姐刚要出门,听了我这话忙转过身道:“荆先生,陈总刚好有个大客来了,很快就好了,你们请再等一会好吗?”
胡仁把我按住道:“好的,没问题。”
那接待小姐笑道:“嗯,不好意思,请再等一下。我先出去了。”临出门了又好心对我们道:“洗手间就在这里出去转角。”我甚至听到她在门外“扑哧”的笑声。
喝完第八杯咖啡,胡仁那胖手在桌面上不停的敲动,手背上四个“小窝”不停的动着,我笑道:“怎么?真的想上洗手间了?”
洗手间自从出现以来,它就不是专门用来洗手的。
但走出洗手间之前,总还是要洗手的,我按下水龙头,对胡仁道:“快点吧,肾亏啊你?”
胡仁磨磨增增解决了问题,走到洗手盆前时,却叫住了要出去的我道:“老荆,等我!”
我有些不解的停下来望住他,却见他极麻利的洗了手,却不烘干,急急从兜里掏了纸巾胡乱抹了一下就向我这边走来,这时洗手间里传来“得”的一声响,胡仁“啊”的一声怪叫,我忙抢过去扶住他,却见他脸色苍白地指着一个厕位敞开的门,胸口不停的起赴,绿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我走近那厕位,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笑骂道:“死胖子,人吓人,吓死人。”
平时在网上老是和我斗嘴、现实中见了面也互相嘲讽取乐的胡仁,这时竟一言不发,直到出了洗手间之后,仍铁青着脸缩在我身后,那样子颇是可笑,我笑道:“原来你这么矮,竟还没有我高。”
胡仁这才醒觉,不满地哼了一声挺起胸,用手比划着我的头顶约莫只有他下巴高,我便打趣他道:“记得一篇文章有这么一句:越发榨得我皮袍下的小。”
胡仁悻悻道:“老荆,你、你别笑我,我也不是胆小的人,只是刚才在里我掉了一张卡片,弯腰捡时,却发现关着门的厕位里居然没有脚!”
我笑道:“你没有去开过那个门?没有对吧?你潜意识默认了那个门的是锁着的,所以门里没人、门荡开来,你才会害怕。”
话音没落,洗手间里传来“砰”一声,胡仁颤栗着道:“有、有鬼!”
我一下子头皮也有点发麻,刚才洗手间里的三个厕位,两个开着门,中间那个在我们要出来时也开了,这一下声响,是从何而来?
胡仁拉着我的袖子道:“快、快跑!”
我拍开他的手,对他道:“没事的,我们关门时带起风罢了。”
胡仁惊恐地望着洗手间那枣红色的门道:“那你可有胆进去瞧瞧?”
我不屑的望了他一眼,拉着他向陈总的办公室走去,这和胆量无关,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控索灵异事件。
陈总已经在房间里等着我们了,一见我们进去,便神秘地道:“遇到怪事了吧?我之所以让你们等,就是想让你们体验一下,否则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一定不会信。”
接着的谈话,倒很是融洽,宛若多年旧友一般的拉起家常。
他便说了他为什么录用张狂的原因。
很简单,这位名为陈至立的先生,是一位相士。
相士也就是算命先生的意思。
按他说的,就是这幢写字楼有问题,近来一直有怪事发生,按陈至立的认识,是原来的保安经理五行和命格和他有冲突,所以才会这样。因此陈至立近来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当保安经理。
所以他在张狂来应聘清洁工时,见到声如奔雷的张狂,生得燕颔虎须,豹头环眼时,而陈至立偏偏在找一位保安经理,此时他已起了用张狂的心思;再者张狂在公司大会议室等面试清洁工时刚好坐在火位,梅雨季节里的那天又恰好是炎阳如火,巧合的是陈至立的命格五行属土,而当他拿起比我大近十岁的张狂的简历表时,便发现张狂是乙巳年巳月巳日巳时生人,而陈至立又推出自己未来将有一劫,又说《南斗长生真经》里说此劫“乙巳将军解消除”云云。所以他绝对的、毫不动摇地、理由十足、论证充分地认为张狂能胜任这份工作、这份工作非张狂不可。
尽管在闻言之下啼笑皆非的我看来一点理由或根据也没有。
当我们提到张狂的右手有些问题时,陈至立点头拍掌道:“对!两位也同道中人么?我这个一早也看出来了!那是一个高人下的禁制。”说到兴起,陈至立眉飞色舞地道:“不过,无妨!张狂只是一个媒介,那高人要对付的并不是他。”
媒介?天,我以为回到古代了。
胡仁不解地道:“停!什么媒介?什么禁制?”
我忍住笑道:“胡仁你把它理解成化学实验的试管和酒精灯好了,酒精灯就是陈总说的高人,酒精灯的火焰烧试管,就等于陈先生说的下禁制,而试管就是那个媒介。”
那陈至立突然抢过来,两手握住我的手道,使劲的摇晃着道:“想不到荆先生诸子百家,无所不通!”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有些嘲弄地问道:“那你不怕这禁制是用来对付你的么?”
陈至立拼命地摇头,道:“荆先生说笑了!这是对于至亲之人才有用的,我和张狂非亲非故,何从怕起?”
我顿时失去了与陈至立谈话的兴趣,我不讳言这有些因事废人,但人总因为有自己的取舍,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让我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和陈至立这个当代神棍再呆上一分钟我也受不了,虽然他到现在说了不下十次“相见如故”。
我笑着站起身道:“告辞。”
那陈至立却也不恼,只是认真的用一种很严肃的表情道:“慢!荆先生,我知道张狂是个孤儿,你今天来找我,可见张狂应该你和关系非同一般,按我看来,这禁制八成是对你下的,并且恕我直言,虽然目前你身上还见不到什么明显的征兆,但按我的推断,这禁制已在你身上发作,你最好早作准备。”
他见我不以为然要反驳,便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先生你可以回去自己起一卦算算便知,在下的的推断,少有落空的,我可给你一个预言:今日有两人求你办事,一个来自远方,一个来自身边,年少者的请求,你一定会答应;年长者的请求,你不会答允。如果这个预言应验了,你就明白我不是空口说白话了。”
我笑着拉了胡仁走了。
胡仁在车里问道:“那人是好意,你为何不以为然?”
我笑了,解放前有名的江相派,就是靠算命骗钱的,而这个门派,我曾过一定接触,相对来说,比较了解的。说透过了,不外是通过敏锐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再用一些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语言来糊弄人罢了。
比如这位陈总,他说的,我可以估计99%是应验的,因为他知道胡仁是从外国来的,言谈中又知道我是有小孩的人,对于小孩的不合理要求,总是很难拒绝的;而胡仁不远万里来看我,虽然他说公干已了,但我想任谁都知道,一个普通的、处于创业阶段的小律师,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办完公事不回事务所,留在国内陪我吹牛的。
从刚才的情况,我相信陈至立一定已发现,胡仁是一个热衷于寻找灵异事件的人,而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如果找我参与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我自然能推就推了。
胡仁见我不以为然,便道:“刚才在洗手间的事呢?”
我笑道:“一根铁丝就能做出这种效果。你省省吧,你对这些东西那么有兴趣,刚又怕成那德性?整一个叶公好龙。”
胡仁喃喃道:“不对,不对,没人会拿自己的公司声誉开玩笑,哪会有物业公司老总造谣自己管理的写字楼闹鬼的?”
我笑了笑,没去管他。
回家的路已走了一半,计程车里我和胡仁都在沉思,一时无话,行到要下高架路时,却埋了车,突然胡仁一拍我肩头,问道:“不对,我刚用PDA查了,乙巳年是65年,也就是说,你说的张狂往事中,张狂十六岁时,那位十二岁的小同学并不是你!”
我有些不解的点了点头道:“有什么问题?我从来也没有说是我。那时我才读小学三四年级。说来好笑,那年头,我蒙张狂叫我一声‘老弟’,直到中学,可都是没人敢欺负我的,呵呵……”
胡仁急忙打断准备忆当年的我,道:“停,停,别扯,我是说,如此说来,你对于张狂,并不见得是很贴心的兄弟吧?我是说虽然认为你和张狂是好兄弟,但当年在他的角度,你只是一个小屁孩,对么?”
也是,当时我上中学,只有我去麻烦张狂,张狂他们一班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出去玩时捎上我,我自然认为和他是好兄弟,但在当年他的角度,的确我不过是个小屁孩。想到这里,我默然点了点头。
胡仁闻言一拍大腿,吓得那计程车司机一哆嗦,我忙对那司机道:“没事,没事。”
胡仁道:“这样说来就对了!他找你,是不得已。张狂一定有些事没有和我们说!你有没有想过,张狂这样的人,用得着混到去做大排档的小厮、扛煤气么?这事,没这么简单!”
我不耐烦地道:“你懂个屁,都说了他是孤儿,懂么?你这种世家子弟,根本就不能体会草根阶层,在改革开发大潮里的无奈!再说张狂不是这样人,他要么不说,要么就无所不言,落泊的英雄,仍是英雄,这点我相信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变的。”
胡仁被我训了一通,那胖脸上有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继续玩他的PDA。我听他喃喃道:“英雄?英雄就混成这样?市场经济里,是没有怀才不遇的说法,……”
我不大想搭理他,读理科的大多都这德性,古人常道:商人重利。诚不欺我。
很快就到家了,我付了车费在防盗门里按房门号码,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保姆小兰接的门铃对讲机,我忙道:“不好意思,按错了。”只听对讲机那头“哈哈”大笑道:“没错!小荆,你猜我是谁?”
我向胡仁笑道:“是那老杂毛,就是你想见的赵重犀。”
进了家门,我笑道:“老牛鼻子,你不是去国外公干么?”
赵重犀笑道:“我带了一个很好的故事来找你,快坐下来,听故事!”
他来找我,自然是有事,他还带了一位叫史东的五、六十岁的外国女士。故事就是由这位女士带来。
“凡在那一天住进去的人,都要死!但几乎每年都有人一定会住进去!”史东说到这里,话音带着颤栗。虽然化妆品可以掩饰岁月的痕迹,良好的教养可以让一个女人老了仍很优雅,但这一切,在紧张的时候,便全然失效,“一间鬼屋,一间每年情人节都会有人死亡的鬼屋。上帝!”史东已完全陷入自己的恐惧中,她下意识握紧双手,青筋的突起使皮肤更显得松驰。
我实在不忍心在这时候还去加深这位年迈的女士的恐怖,所以我盯着赵重犀,尽可能用平缓的声调道:“是否是环境造成的一种心理催眠呢?”
赵重犀还没开口,边上的胡仁慢条斯理地插嘴道:“催眠?老荆,刚才史东女士不是说了,死者中有不单有学生、公司白领,还有心理医生、教师…”
我轻蔑地笑道:“也许老是国外吃没有煮熟的东西,以至你的脑瓜子接近末开化的原始人,谁告诉你催眠不能应用在心理医生身上?”
赵重犀没有马上回答我这个问题,慢吞吞地点燃一支雪茄,深吸了两口,摸了摸下巴,抬头道:“老荆,你不能冷静下来吗?我这么大岁数了,就算我可以忍受航班冗长的飞行时间,我也不会贸然不远万里来受你数落吧?”
我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说到这个份上,我知道事情绝不简单。赵重犀握握了史东的手,很有效的帮助她冷静下来,然后依然用他那慢吞吞的语调道:“我之前,也认为有可能是一种催眠,去年情人节,有一位非洲的心理医生住进那间房子,她是一个唯物论者,她是来我们居住的城市进行关于催眠的学术交流的,但她的钱包让扒手代为保管了,而在那个城市,她只认识史东,不幸的是,史东当时在外地,而这位非洲女士又听说过关于这个鬼屋的事,也知道史东有把门匙放在门垫下的习惯…”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问道:“也死了对吧?说重点。”
赵重犀笑了笑,正色道:“老荆,你还是那么急。是的,死了,本来我们以为她可以例外。为此我还曾对史东推断,以前死了的人,都是因为信奉基督,而那间房子会对唯心论者造成某种压力…”
“绮云丝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史东女士从回忆中的恐怖恢复过来,她对我道:“绮云丝就是赵重犀说的那位非洲女士的名字,她的国家很穷,她的催眠可以不用麻醉而进行小手术…”
听到这里,我不禁苦笑,贫穷,总会出现很多古怪的东西,比如我们以前也曾传说针灸可以麻醉,但现在那怕只是去割一颗小小的脂肪瘤也会用注射麻醉。这时史东女士又道:“绮云丝是我见过的最唯物的人了,我去过很多国家,包括中国、日本、台湾…”
我站了起来,赵重犀苦笑着掩面长叹,史东女士仍继续她的述说:“没有见过好象绮云丝这么唯物的人…”我挥了挥打断她的话,没好气地道:“你刚才说你去过很多国家,包括了台湾?”
在被我赶出门口时,精通中文的史东女士还在说:“荆,你听我说,就是在绮云丝没死之前,赵重犀的推断我也不认同,你听我说完,我接触过催眠学,催眠不可能把人弄成这样,其实,也许还有一个人没有死的…”
赵重犀看着我把史东女士赶出去,不停的摇头叹气,直到我关上铁门,他知道如果有异议,我绝对会把他也赶出去,在我坐下来之前,我听他在电话里对史东道:“你先飞回去吧,如果你在场,我朋友绝不会再对这件事有兴趣讨论下去。”
我坐下来气鼓鼓的盯着赵重犀,赵重犀抹了抹脸苦笑道:“小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你就不能例外一下?”
我拍着桌子怒吼道:“台湾绝对不是一个国家!正因为她老,又是女人,所以我才没有把她痛打一顿!”
赵重犀苦笑道:“行,行,别激动,好吧,这事算你赶她走有理,行了吧?我们不谈政治好嘛?我给你瞧点东西吧。”
我刚要开口,赵重犀便挥手阻止我道:“别又和我提催眠,你懂的不一定有我多!”说罢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甩在茶几上,纵然我不算胆小,但也颇觉恶心。这样照片所拍摄的,是死者的尸体,每一张都破膛开腹,并且皮肉被揭开,可以见到里面的肠子和器官、肋骨。
而除了胸部以下到小腹以上的裂口,其他部位都很完好,甚至在裂口上端的乳房和离裂口下端的耻骨部位,都是一点血污也没有,而这两个部位,离裂口不过五厘米。
我只翻了二张,便问赵重犀道:“其他的都一样?” 边上的胡仁突然冲到客厅的洗手间里去,马上就传来了呕吐的声音。
我翻完了照片,胡仁才从洗手间里出来,我对赵重犀道:“这凶手,精神应该有问题,这些受害者,都是死亡后被剖开尸身的。”
赵重犀惊诧的地道:“你怎么知道?”
要知道这些其实很简单,从尸体表皮发青以及尸斑上就可以辨断出来,我简单的回答了赵重犀。
赵重犀沉默了一会,我很清楚他在考虑是否向我要求帮助,这时他突然笑了笑,开口了:“一个可以和唯心论者成为好朋友的人,应该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吧?”我无声地挑了一下嘴角。
赵重犀有些不快地道:“你其实可以通过帮助她,以改变她的观点……”
我坚定的摇了摇头,对赵重犀道:“你的底裤,就是你的,这是事实。我不可能因此要你给我一百块,不然的话,就否认你的底裤不是你的。这没道理。”
胡仁在旁边嬉笑道:“从法律上来讲,也行不通,这属于收买证人了,这种情况下的证词,是……”
赵重犀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杯子里的茶都溢了出来,沉声道:“够了!”他盯着我,眼里有他自己认为极为正义的怒火。
我没有说什么,无论如何,我有自己不可渝的原则。
赵重犀以一种喝酒的姿势,喝光了他面前的茶,重重的把杯子砸在桌子,发出“啪”一声巨响,然后一言不发的起身出门,在他走出门时,我听到一个从他牙缝里挤出的字:“操!”
胡仁笑道:“走得好,要不老荆没空帮我忙了。”
我不解地道:“帮什么忙?”
原来,胡仁这次回国,是他的一个客户拥有国内一个建筑公司的30%股份,而这家建筑公司近五年来给股东的帐目里,一直有一个基建项目在投资,却一直没有启动,所以客户便委托胡仁和他的会计师一起回来处理。
我不解地道:“你刚坐下时,不是说没事了么?”
胡仁道:“帐目没事,但项目有事,事关要收一块闹市中的地皮,而地皮有两幢老式骑楼的业主几年来一直不愿搬迁。”
我大笑道:“如果是IT项目,我也许有兴趣帮你忙,这种事,第一我不熟行,第二我没兴趣。”
胡仁狡黥的笑了笑,胖脸上一对小眼睛挤成一条缝,他端起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道:“你或许不熟行,但你一定有兴趣!”
“为什么?”
“因为这两幢楼的主业,就叫:张狂!”
第三章 然诺
诚实,对于每个正常的成年都市人来讲,绝对是一种奢侈品。
无论贫贱或富贵,也无分丑陋或美丽,更不管是身居高位或是平头百姓,都绝对是一种奢侈品。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不认同这一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你没有在都市生存过。
如同一瓶最低级的人头马,对于一个普通的下岗工人来说,那怕想想,也几乎是一种不可及的奢侈。但是,如果他中了五百万的大奖呢?
我向来认为,在如今的都市,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和中五百万大奖的概念,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分别,所以在我的朋友们之间,大家都坚持着这种奢侈:诚实。
张狂,在这十几年里,我向来认为他是我的朋友;
胡仁说他是二幢闹市区的四层、总面积两千多平方的骑楼的业主;
不必算底层对着步行街的铺面价值,就算两千多平方的住宅面积吧,在都市里是什么概念?一个月至少三两万的收入,小公司的CEO也不过如是啊!
但张狂居然告诉我,他之前在靠搬煤气谋生。
我听了胡仁那句话以后,只是静静的盯住他的眼睛,胡仁并没有回避,他向我点了点头道:“真的,我见过业主资料上的照片。”胡仁从包里,掏出一迭复印的资料,翻出一张给我,是一份产权证和一张身份证的复印件,上面赫然是张狂的头像。
我只觉得“哗”一声,身上的血都冲头上涌了上来,我无言的翻出张狂留下的地址,夺门而出,胡仁跟在我身后,他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也不想再听了。
但这种愤慨,从我和胡仁在一处“城中村”的路口下了计程车以后,便渐渐的消失,当我在几条矫健的杂种狗的注目礼下,穿过那浮着一层沾液、沿街墙角堆积各种颜色的发霉的塑料袋的大街,拐过几个大白天也昏暗无光的转角之后,我开始有些怀疑胡仁的话的真实性。
问了一下路人手上地址的所在,我转过一处墙上还残留着尿液污垢的转弯,“士多”的老板告诉我,张狂就住在这幢都市人称为“农民屋”的五层半小楼的四楼。张狂接了我打上去的电话,欣喜的跑下来开门,在楼下就听到他飞奔下来的脚步声里,洋溢着“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
隔着楼下的铁门,张狂咧开嘴笑着和我打招呼,手忙脚下乱的打开门上那沉重的铁锁,我有些气馁。
按我们老家让客人走在前面的习惯,胡仁侧着近三百磅的身体,艰难地爬着那狭窄并称得上峻峭的楼梯,走到二楼转角,胡仁使劲的跺了跺脚,引来楼下的叫骂:“楼上有病啊!他妈的踏踏踏个屁啊!”
走在我后面的张狂拍了拍我,示意我侧过身子,快步从我身边挤了上去,在胡仁身后扯动了一条灯绳,桔黄色灯光洒在楼梯上,张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里,这里没有感应灯的。”
我叹了一口气道:“老哥,你怎么住这里?”
张狂爽朗地笑道:“哈哈,穷。”
穷?我咬了咬牙,刚想说话,张狂突然回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对我道:“阿晓,你来,我和你嫂子都很感动,富在深山有客寻……”仿佛喉咙里塞了些什么,他停了停,笑道:“来,快上来,你嫂子在楼上烧水准备冲茶了。”
我玩味着他这句“富在深山有客寻”,这是我们家乡的半句狸语,后半句是“穷居闹市无人识”。不觉中,却听到怯生生的一声久违的家乡话:“晓叔叔好!”却是张狂的太太带着八九岁大的小孩在门口迎接我们。
张狂的太太,从我们进门就不停的咳嗽着,但枯黄消瘦的脸上的热情,却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她在咳嗽声里,用她那粗糙龟裂的手端给我的那杯工夫茶,让我接在手上之后,很难喝进嘴里。
我放下茶杯,不去理会逗着小孩玩的胡仁,叫了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招呼我们的张狂一声,我想还是直面疑惑来得好些,因为我实在很难忍受,和一个明知他在闹市拥有二千多平方房子的业主,坐在这种房子里,三十多度的高温下没有空调,喝着十来块钱一斤的茶叶,看着他的孩子在摆放着一个破电视机的残旧的、其中一条桌子腿还垫了烟壳的桌子上做作业。
我对张狂道:“老哥,听说,你名下有两幢房子在闹市街,是不是真的?”
张狂笑道:“对。”
我想我这时的脸色,可能极为难看,连张狂的小孩都问道:“晓叔叔,你不舒服么?”
也许小孩的话,让我冷静一些,我冷笑道:“老哥,你真是老江湖啊,钱财不露白,对了,记得当然在家乡,你的女朋友是中学里有名的校花,记得你们早早就同居了,你是不是到处拈花沾草,怕那些女人找你分财产,才扮成这样子的?”
张狂的脸色变了变,他眼里闪过一丝我熟悉的神色,我记得,当时他一个人放倒十几个小混混时,就是这种眼色。但我已不是当年的小屁孩,我毫不回避他的眼神,我决不能忍受来自朋友的欺骗,我等着他翻脸,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却在这时,只听有人叫了一声我小时候的绰号。我转过头是一直在咳嗽的张狂的太太,她枯干的笑脸上,笼罩着某种自豪,她对我道:“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嫂子当年是校花。”
我张大着口,一下子脑子全然空白,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思绪根本无法连贯起来,这一切和我之前做的无数个设定都不吻合,是如此的不合逻辑。
这时只听张狂幽幽地叹了一声道:“唉,这两幢房子,老弟,嘿嘿。”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对他的小孩道:“去楼下‘士多’拎六支珠江纯生上来。”小孩应了一声,出门去了,我才醒觉过来,刚想开口,张狂苦笑道:“先别问,边喝边和你说。”
张狂是个孤儿,出生几天就被遗弃的孤儿。因为他身上长了许多不知名的疱疹,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是极为可怕的。但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就如他所说的:所有人都可以唾骂那个年代,但我却因为那个年代的特殊而活下来。
一个下放到小镇里的老医生,捡了他,然后帮他治好了疱疹。
张狂长大到他自己想给自己改名叫张狂的时候,那个老医生也老得足够仙逝了,刚刚平反的老医生在弥留之际,他对张狂道:所有的遗产都给你,但如果在省城两幢房子国家也归还了,请张狂帮他照料好,等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在海外的儿子回国后,交还给他儿子,那是他行医半世积累下来的财产。
说到这里,张狂狠狠灌了一通酒,红着眼喘着气对我道:"阿晓,老实说,我有时真是很恨这个收养我的干爹!如果不是这两幢房子,我怎么会弄到今日这样?"
我有点不明就里,张狂用力地拍打裸露着的古铜色胸大肌,喷着酒气道:"阿晓,你说吧,你十一二岁那年头,我混得怎么样?"
我想了想,老实说,那时他混得怎么样,我倒不记得,但我记得他在大排档做几个月小工之后,存了点钱,就出来搞生意,是全市第一批出来搞服装生意的,并且第一批买了摩托车的人,我抬头对他道:"怎么样我不记得,但那时,你夜夜笙歌倒是不假的,我也沾了不少光。"
张狂哈哈狂笑起来,边上的胡仁,被他吓得酒杯都拿不稳。张狂的笑声,却渐渐成了呜咽,他抬眼望着他的妻子,带着哭腔道:"芬,你听到没有?我们那时,夜夜笙歌啊!"说到此处,他已泣不成声。
张狂的太太,长叹了一声道:"唉,那是,那两幢房子国家还没归还时,我们日子不知过得多好啊。"说着她那无神混浊的大眼睛里,流淌过一线清澈。我望着她那高耸的灌骨下松驰的脸颊,依稀可辨的,却是那风华正茂时,醉倒多少少年的酒涡。
由于当年张狂的养父曾千叮万嘱,国家归还房子后一定要尽量维持房子的原貌,等待他的亲生儿子回国继承,这么多年来,张狂这个义兄一直杳无音信,而房子,到归还时已经年久失修,早成危房,张狂自然不能擅自改建把房子出租出去,反而需负担巨额的维修费用。
气氛瞬间沉了下来,连胡仁也不敢提出他肩负着的"收楼"的事,只是问张狂道:"你养父当年有立了遗嘱么?叮嘱你的时候有第三者在场吗?"
张狂摇了摇头,那个年代哪有什么立遗嘱的概念?再说他养父的亲生儿子也是偷渡出国,身在何方到现在都杳无音信。胡仁苦笑道:"天!没遗嘱,人又找不倒,为了一个口头承诺,守着两幢房子十多年?"
张狂灌了一通酒,爽朗地笑道:"大丈夫,一诺,千金。"
我找了个籍口,告辞出来,张狂想送我出来,但他已醉了,或许不是酒醉了他,是岁月醉了他。他太太送我们到楼下,我对他太太道:"芬姐,这是我电话,你有什么事要帮忙的,记得一定打电话找我,老哥这人,他拉不下脸来麻烦别人的。"
我和胡仁转身准备用一种逃跑的方式离开时,张狂的太太叫住了我,她说:"阿晓,能否借我五千块?"五千块,差不多是我没额外单子时一个月的收入了,我刚想说什么,却想起年少时张狂塞钱给我总说:拿去,不用说干什么,我们是好兄弟。
我什么也没有说,把一张储蓄卡递给张狂的太太,然后给了她密码。
她突然对我严肃地道:"两年内,不许和我讨这笔钱。"
"不用还!"
"我是向你借,不是讨!"芬姐那枯黄的脸上有些恼意。
我忙赔笑道:"一定要还的话,等你儿子还给我儿子好了……"
芬姐斩钉截铁地道:"两年后,一定还给你。"
离开时,胡仁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大嫂,你对大哥还没失去信心?"
天已经黑了下来,芬姐站在铁门内,身影有些朦胧,她没有回答胡仁的问题,只是笑了笑,眉宇间,依稀是当年的英气。
"仗义每多屠狗辈。"胡仁颇有感慨地在计程车里道:"古人诚不相欺!"
我没说什么,我只是感到有些不对劲。胡仁扯了扯我的袖子,问道:"老荆,你有没有帮张狂看过相?你说是不是他五行还是命格有问题?怎地这么"黑"?"
我拍开胡仁的胖手,笑骂道:"你要生在中世纪的欧洲,一定是烧死哥白尼的家伙;你要生古代的中国,一定是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
胡仁嘘了一声,不服气地道回敬我:"不见得吧?陈总的预言你还记不记得?你怎么解释?完全和你的说法搭不上边!"
我闻言一震,对了,年少者的请求,不是就是胡仁拉我帮手么?年长者的请求,不是就是被我拒绝的赵重犀?
车子很快就驶入市区,我拔通了陈至立的电话,对方一接电话,马上对我道:"荆先生,三天后,你有一劫,你到时一定会入劫。"然后他就挂了电话。这很令我疑惑,不是他说的什么狗屁一劫,而是这个人到底什么要给我这些预言呢?
第四章 立谈中
三天,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满心郁闷和胡仁随意吃了点东西,把他轰回酒店之后,在回家的车上,我就拔了陈至立的电话,为了报复刚才他装神弄鬼,我用极认真的语气,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明天就有一劫,九点钟在公司等我。”便把电话挂了。
这一夜,陈至立拔了我无数次手机,我直接就把电话挂了,然后他又发了许多条短信来,我看也不看就把短信删了,我压根不给自己同情他的机会。如果一个人想恶心你,那么我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也恶心他。
临睡之前,我的手机仍在响,我直接把它关机了,妻子对我道:“没必要这么做吧?不见得狗咬人,人还回咬狗吧?”
我不服地道:“为什么不呢?区别只在于:人把狗弄熟以后再咬。”
妻子见我这样,苦笑的摇头道:“荆,你简直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新的一天,总是美好的,早上都市的空气,虽谈不上清新,但也算是一天里最好的了,但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因此而显得精神。当然,也有例外的人,比如,现在坐在我对面的陈至立。
我坐在陈至立的办公室里,精神很好地一边喝着他的咖啡,一边欣赏着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了夸张的黑眼圈的陈总,在他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按摩着太阳穴。从我进门他紧张的捉住我的手臂,告诉我他起了什么卦之后,确实今天会有一劫,而不停地向我寻求破解之法时,我开心起来了。这好似在某场考试里,有人未经同意,偷抄你的答案,而最后你发现他抄错不及格时,那种快感。
陈至立在我点燃第三支烟时,终于停了下来,因为我对他说:“有法子破解。”
我对他道:“什么也不做,就可以了。”
“真的?”
“如果你相信我说你今天有一劫,那么你也应该相信我所说的方法。”
陈至立陷入深思之中,过了一会,他跳了起来道:“对!我明白了,你说的就是‘无为’!对么?”
我起身掐灭了烟头,笑道:“好了,不玩了,其实,这只是我报复你的恶作剧,别担心。”
陈至立点头道:“明白、明白,如佛理所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样的道理。”
他如此的认真,我倒有些哭笑不得了,我不打算去愚弄谁,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我刚想向他解释,他便抢着道:“荆先生,你真的要小心,二天后你那一劫,极为险恶。唉,我昨天给你起卦,明明知道前路凶险,你也会应劫,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卦象里,倒是有贵人相助的。”
我倒给他弄糊涂了,到底他识穿了我的恶作剧,想继续恶心我呢?还是他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唯心主义者?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陈至立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瞬间便回复了一个总经理的表情,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满头黑发却有着蓝色眼睛的英俊的混血儿,穿着整齐的西服走了进来。他并没有坐下,走过我身旁时,很有礼貌的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到陈至立面前,笑容可掬地对他道:“我是监理所的工作人员,如果你再继续你的作为,你将会被认为违约。”
陈至立傲然的道:“什么监理所?秘书和前台怎么就让你这样进来了?”
那人笑道:“不要骗我,我知道你明白的,我真的是监理所的工作人员。”
陈至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几乎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那人走过去,拍了拍陈至立的肩膀,对他道:“也不用太担心。”说着转过头冲我一笑,又对陈至立道:“他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他说得没错。明白吗?”
陈至立张大着嘴,机械的点了点头,那人转过身,用很标准的国语笑着对我道:“告辞。”便出门而去。
陈至立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嘴角神经质的抽动着,我有些可怜他,走过去拍了拍他,对他道:“最多不过破产罢了……”谁知他突然一下把我推开,以至我整个人撞到茶几上,他抱着头狂叫道:“不!不!我不要破产!”
门一下子被推开,他的秘书和几个员工跑了进来,他的秘书柳眉倒竖怒叱我道:“你对我们陈总做了什么?我要报警!”
“不关他的事,他是我的朋友。”陈至立衰弱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看样子总算清醒过来了,用力的从沙发上支起身子,对他的员工向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我倒没有怪他,看样子他是有一个关系公司存亡的大单子出了问题,他的员工出去以后,我对他道:“没事的,最多不过从头再来。”
他苦笑的摇了摇头道:“不,你不明白的,原来你真是的恶作剧……”他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地道:“你,走吧。”
的确我也帮不了他什么,让他自己静静,也许就是我所能做的了。在我将走出门口时,他叫住了我,对我道:“无论如何,谢谢你。”他犹豫了一下,又对我道:“不送你了,记住,出了门,要小心。车子很多的。”说罢,冲我眨了眨眼。
我有些好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人如此热衷于恶作剧,自己都这样了,还不忘恶心我一下,我冲他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会没事的。”
我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妻子听,又在陈文礴打电话来闲聊时说他听,又在晚上胡仁来访时和他讲了,但令我意外的,好象我生活在中世纪一样,居然没有人觉得好笑,所有的人听了以后,都煞有介事的作深思状。
第三天,很快的就来了,虽然我是一个唯物论者,但由于周围的人的态度,让我对陈至的话也有些心理阴影,当然,我今天很小心的过马路,就算行人灯亮了,我都坚持有人走在有车的一侧,我才过马路。今天我交单子时,一直在担心甲方给我的现金支票会不会有问题,如果说有什么劫,也许最大的可能就是没有收到应收的款子吧,犹其这种相对于我的收入来说,比较大的单子。
确认了支票没有问题,我低低的欢呼了一声,还好,陈至立这乌鸦嘴不灵,我马上发了短信给妻子,告诉她我去接她一起吃饭。但就在我踏出银行大门时,电话响了起来,接通以后,对方明显是个外国人,但很不幸,我的英文实太差,弄不清他在讲什么,最后他很着急地用生硬的语调,对我说了一番话我弄不懂是什么意思的中国话,而他对我的话,也明显听不懂,也许是打错吧。
我只听到他说:虫系,造,捏,搅嗑。要就土了。锋挤,挂花了,我,抗儿抢,你,快开找了。
随后这个手机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虽然我看不懂,却可以分辩出是一个地址。
我没有去理它,越洋电话对我来说不便宜。直到和妻子在西餐厅坐下,点了菜以后,我抬头望了一下挂在墙上的电视机,上面在放一出连续剧,突然间,我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接到的电话是在说什么了。
电视机里,不知在无声的播放着哪个台的连续剧。我也不知道这出连续剧的名字,更不认得里面哪个演员,重要的是:字幕。
字幕上刚好打出一行字:兄弟们,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这让我想起了刚才接到的莫明其妙的电话。
有谁会想到,一个外国人和你讲的是解放以前中国某地区的绿林暗语?
假如,假如不是我这些日子(在帮一个朋友修家谱,而他的某个祖先又是在绿林中混迹相当一段时间,然后在他祖先的日记里的只言片语中,提到一个中国绿林的传奇人物的一些事迹,使我无比神往,从而)去图书馆翻阅过解放前中国绿林的大量资料的话,那怕见到这个字幕,我也不会有所触动。大概我只会认为是乱码。
我连忙把刚才记得的几个音节,发了短信给那位找我帮他修家谱的朋友,尽管我这些日子翻过的关于解放前绿林好汉方面的书很多,但毕竟我不是专业研究文史。
大约二三分钟,我手机响起了短信声,却是刚才我发短信去求助的那位发来的:虫系,造,捏焦壳。要就土了。风紧,挂花了,我,抗二抢,你,快开着了。
天,他居然把我发给他的谐音字纠正成正宗绿林黑话发回来,我真是哭笑不得,我不得已拔通了这位朋友的手机,谁知他却关机了。我长叹一声,其他我弄不懂,但就"风紧"、"挂花了"看来,这个应不是开玩笑的事,但到底是什么事呢?我无奈的喝了一口冰水,把杯重重的放下,引得周围的人望了过来。
这时妻子轻拍了我一下,笑问道:"在忙什么?"
听了我的述说以后,妻子笑道:"你已经猜到对方找你说的话可能是有意思的,为何不回拔个电话呢?"
我苦笑道:"别汰埋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英语水平。"却见妻子调皮的用手指着她自己的鼻尖,我不禁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忙把手机恭敬的递过去道:"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
专业八级的水平,果然和连音标都弄不清爽的我有莫大的区别,不过三分钟,妻子结束了通话把手机递给我,事情很简单,原来"虫系,造"是指赵重犀,对方是说赵重犀出了点诡异的事,受了伤,现在在医院,打电话这人帮赵重犀脱出困境,但赵重犀昏迷之前只来得及给他写下我的手机号码。
我听了总觉得还是不清不楚的,我想如果弄清那条短信,也许对事态有进一步的了解。
这一餐饭,吃得全无情趣可言,急急的回到家里,我在书房里找出十来本资料书,查那条短信的内容,花了半个小时,总算弄明白了:赵重犀,打仗,要死了,情况紧急,受伤了,我,是己方的战友,你,快点出发。
这个情况,全然不是妻子通完电话时说得那么轻松!打仗,要死了,这都什么事啊?赵重犀去的地方,那条短信给我的地址,是一个欧洲老牌城市,又不是金三角,怎么可能打仗了?
我连忙翻箱倒柜搜罗还有多少钱。要知道,几天前,给张狂太太的那张储蓄卡,里面已有二万多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我在这个沿海城市里勉强算得上中等收入,但这也已是我一个夏季里的所有零用钱。
幸好,手头的钱还够一张双程机票。只不过签证的问题,也要花上一些时间。这时候太太推门进了书房对我道:"胡仁来了。"
我没好气的走到客厅,对胡仁道:"你自便吧,我头大着呢。"
胡仁笑道:"什么事这么烦?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我一听笑了起来,热情的对胡仁道:"来来来,喝茶喝茶。"
胡仁见鬼一样闪开我拍他肩膀的手道:"你别来这套,有事就说,能帮上忙我自然尽力而为。"
有时候,复杂的事情,其实换个角度就很容易办好,比如让胡仁在国外的公司,发一张邀请函给我。
胡仁送我过安检时,很隆重地对我道:"老荆,要小心。真的要小心。"
我对他笑道:"怕啥?咱当年……"
胡仁苦笑道:"老荆,别他妈老当年、当年的了,我知道你十多年前当过侦察兵,但老实说,你现在这体型和我没太大区别,就是当年是蓝保也没屁用。"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过了安检在吸烟间里,手机响了起来,是胡仁发来的短信:我还是比较担心,你自己琢磨一下陈至立说过的话,你别老不当回事。
我心头一震,把手上的烟头掐灭,想了想,我把胡仁的短信删除,这时广播里传来上机的通知,我快步向登机口走去。
第五章 在劫
再次睁开眼睛,是空姐叫醒了我,已到了我的目的地,我取下随身行李,醒来的第一件事,我就无端的想起胡仁那条短信,我有些不想下飞机,但我觉得机舱里所有人的眼光都在望着我,空中小姐再一次重复,我的目的地已经到了。也许我可以装作听不懂英文而不下飞机?我苦笑的重重抹了一把脸,为何我会害怕一个巧合的恶作剧?我笑着对空姐说:“三棵药塞你妈吃。”然后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态,走向机舱门。
按妻子帮我打的电话,那天打电话的外国人,应在机场出口接我的。
当走到机场出口,在几个高举着的接人的纸板上,没有见到我的名字,我感到某种压抑,突然间消失无踪。当计程车经节庆戏院时,我让司机停下,找钱的时候,司机吱吱呱呱地向我比手划脚,虽然我听不懂司机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在告诉我,还没有到我刚上车时,抄在纸上递给他的地址。我笑着向他说:“I know。”
坐在餐厅里,消灭了两客牛扒之后,无聊而盲目地望着玻璃墙外来往的人们,我拔通了家里的电话,当我告诉妻子,一会去转完那间有名的国立画廊,就去买回程的机票时,妻子沉默了一会,在电话那头道:“岁月真的能带走勇气吗?”
我笑了,我对妻子道:“这不关勇气的事,没有人来接机,无论是谁,也没有理由指责一个连英文音标都记不全的人。”
妻子也笑了起来,在电话那头道:“那也是,快点回来吧。”
收线之后,信步走出餐厅。这里不象纽约,走进一幢写字楼会让人有仿佛就在香港的错觉。也不似汉堡那样除了市政厅广场之外,基本都已是现代化。在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街头,一切都很独特。正当我从PDA查出国立画廊的英文时,才发现应该去提款机拿点钱了。
提款机边上,蹲着七八个流浪汉,和我以前去其他西欧国家所碰到的情况一样,跑上来嬉皮笑脸来找我要烟。我笑着闪开七八只飘扬着金色汗毛的手,尽管我明白他们只是为了表示友善。但对于离我五米内的人,我向来都留心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已经是我的一种习惯或本能,我脱下军装的十年里,我一直保留十几年前接受极其严格正规的侦讯训练时,所养成的习惯。
我对他们笑道:“OK,英特纳雄耐尔。”便拆开一包“中华”递给他们,其中一个点着了火,抽了一口之后冲我伸出大拇指拼命点头,当然我也注意到手里还有大半包的烟才是他的焦点所在,望着他们接过我给的烟嬉笑叫喝着“英特纳雄耐尔”跑开,我自己也觉得搞笑。
我把提款卡塞进柜台机,在输入密码等待时,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也许今天是这个城市的某种节日,也或许是我现在听到的《关上水龙头》,本也天天演奏,总之,这是一个愉快的旅程。我敲下所需要数目,听到柜台机里“啦啦”的翻页声,我知道绝对不会透支,这又是一件使人愉快的事,我是这么想的。
一切都很正常,我知道,一定是老赵为了报复不帮他忙,故意玩我的。一个外国人,怎么可能会讲中国六七十年前的绿林暗语?
我数齐钱塞进口袋里,街边卖小饰物的白人老太太,冲我善意的招手。也许带点小礼品回去,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冲那老太太点了点头,走到她跟前,我用中文和讲英文的老人不知所谓的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大家都乐得不行了,我掏出PDA写上我出的价钱,然后让它模拟发声,也许我开的价格可能远比她本来的开价还要高,也许老人很开心,马上就成交了,这时那白人老太太突然说:“锤客?”
我明知她在说英语,不过和她乐了半天,我笑着接道:“锤客?还刀客呢!”
“你怎么知道是喝血虎不是焦壳?”身边有个外国人也笑着用生硬的中文接口道。
我笑道:“我逗这老人玩…”
话说到一半,我便说不下去了。我此刻突然间觉得很冷。
也许这对其他人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十年前曾受过极为严格正规侦讯训练的我来说,就是极大的恐怖!
“那包‘中华’抽完以后,估计他们下来的几天,如果见到长发的亚洲籍男子,便会冲人家叫国际主义。”说话的是另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流利的中文。
按听到声音来判断,这一男一女就在我身后不过五十公分的地方。
我突然一个向后肘击,但却没有命中目标,反至把自己带得踉跄了几步,我回过头,一个人也没有。不,有人,街上有许多来往的行人,但没有我认为应该存在的人。
我四周望了几分钟,仍然不能发现任何目标,只好朝街口走去,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个男声用生硬的中国话道:"赵,他骗我,你,不是高人。"
这不是我刚才听到的声音,却是在国内接到的越洋电话里那个声音,回过头,却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外国男人,脸上每颗雀斑都带着无比沮丧。我没好气的走过去向那人伸出手道:"我当然不是高人,起码你就比我高多了。"
这个名叫莫奇生。麦克阿瑟的外国人,从机场出口就跟着我,因为赵重犀不知为什么告诉他,我是一个高人。所以莫奇生便如同中国传统武侠小说里绿林人物一样"一时技痒"。我很惊奇,为什么他能认得之前从未谋面的我,却见他得意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相片,那是前几个月赵重犀测试他的新手机的摄影功能拍下的。我一时无语了,今后无论如何不能给人随便拍照,否则指不定哪天,走在街上弄个人跳出来"一时技痒"出招相试,那绝对不是好玩的事。
"对了,刚才我在小摊子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我背后有人?" 莫奇生和我走在去取车的路上,我问。
"什么人?没有。其实,我一见你,就知道赵骗我了。"
我不耐烦地道:"都说了你比我高了,我当然不是高人!快和我说赵重犀他现在怎么样吧!"
"噢!你是空子!"莫奇生大笑道:"哈哈,你,不是我们"浆糊中仁",高人的意思,不是指身高,你懂了吗?"只要是中国人,白痴都知道,我根本就懒得理他,只是问:"赵重犀现在怎么样了?"
莫奇生笑道:"不要急,我们现在就去,荆,你拜我为师吧,然后我教导你,和我师父当年教导我一样,让你成为"浆糊中人"!"我白了他一眼,连话都不和他说了。
到停车场上了车,莫奇生却不急于发动车子,仍喋喋不休地对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我道:""浆糊中仁"见面,是要跳舞的,是要吟诗的,你,空子,你不懂……"
也许我没修养,也许我没耐性,那怕把世界上所有贬义词都用来形容我,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当你为了朋友的事情,远渡重洋,可是下了飞机就有人跳出来"一时技痒"出招相试,然后又听不停的说什么"浆糊中仁",却一直不告诉你,你为之而来的朋友的情况,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
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那就是,不能让他再和一只苍蝇一样兜下去了!
我左手穿过莫奇生随着唾沫挥舞的手,一把扯住他黄褐色的头发向后一拉,右手把一枚十字型的防盗门锁匙的尖端顶在他的颈动脉处,再闪开他的肘击,用脚踩在他的大腿上,使他膝击撞不上来,然后我剧烈地喘着气问道:"赵重犀怎么样了?"
虽然和胡仁说的一样,不论当年如何,我现在肥得和他不相上下了,但毕竟,总还是有些底子的,比如说,在两个小时里,有半秒到一秒超水平发挥,使瞬间的爆发力达到当年巅峰状态。
但明显这没有什么意义,起码对于我眼前的情况来说。莫奇生望着我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他如同一个小孩找到心爱的玩具一般,居然激动地欢呼起来,以至我不得不把顶着他颈动脉的锁匙放开一些,以免真的刺了进去。他说了一句话以后,我就放开他坐回位子上了,甚至我连安全带都系上,把眼睛也闭上。
因为他兴奋地说:"天!赵没有骗我!你真的是高人啊!太好了!对的,师父以前没死时说,高人,都是"申肠不路"的……"
我完全放弃了,任由他继续在我耳边激动的把"江湖中人"说成"浆糊中仁",把"深藏不露"说成"申肠不路",如果不是坐在车子里,我会怀疑是不是我穿越时空回到汉唐盛世的年代,网络年代里,这狄夷之人,居然如此崇拜中土文化?算了,我决定见到赵重犀再说。
第六章 入局
古人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
莫奇生在我闭着眼睛、默不做声的抽完第二根烟时,终于闭上嘴巴,扭动了车匙。
感受到车体因为马达作用的轻微抖动,我从心里再一次缅怀前不久跳楼的歌星,因为他有一首歌,名字就叫:沉默是金。
车子抖动了两秒,理应开始工作的发动机“哒”的一声熄火了。如此几次,始终没有打着,我睁开眼望着准备再一次拧动车匙的莫奇生,冷冷地道:“浆糊中仁,你不要告诉你今开第一次开车。”
尽管近两年很少开车,但当年接受过系统的侦察专业训练的我,对交通工具原理的理解,绝对不低于一般的机修人员,我绝对确定是排气管堵住而造成这种情况的产生,但当我告诉莫奇生这一点时,他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打量着我道:“荆,你,不懂汽车。这辆车子,是有两条排气管的……”
我冲他翻了翻白眼,再次闭上眼睛,不单因为我明白一但和他接上话,他就会滔滔不绝,更重要的是欧洲人对车子接触的机会远高于我们国内,而我接受过的这方面的培训,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我没有足够的底气去和他争论这一点。
重新试了几次之后,莫奇生终于打开车门走到车子后面了,过了一会他咒骂着坐进来,用力关上车门,再次发动车子,但情况却没有改变。我叹了口气下了车,走到排气管的位置蹲下去观察,我感觉周围仿佛空气有一些波动,也许因为太热的原因吧,这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忙往边上一滚,却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抬起头来,车子已停在前方十来米处,我苦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过去发现排气管现在无比正常的工作着。莫奇生打开车门探出头来招呼我上车。
系好安全带,莫奇生大笑道:“荆,带你体验速度魅力!”天,冲着他对车辆原理的无知,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问他是否体现过上到二百三十公里每小时的感觉!但想起他那喋喋不休的样子,我还是打定主意,不出声养神算了。
但世事,总是弄人,就在我用力关车门,莫奇生挂上档踏下油门时,莫奇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之后,脸色一变,对我道:“赵在医院出事了!我们快去叫出租车!”我不解地问道:“你不有车吗?”
他涨红着脸地对我吼道:“自己开车怎么可能比出租车快呢?只要给他们小费,出租车司机可以开到每小时六十公里!”
我不得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莫奇生的尖叫中,开着他的跑车,超越一辆又一辆的出租车,穿过好几个红灯,从后视镜里我知道引起了几个交叉路口小小的交通混乱,幸好,莫奇生在尖叫中仍记得明确的给我指示路向。按他说的,过桥以后,下了一个长长坡道,拐个弯就到赵重犀所在的医院了,但问题在于,我身后已经跟了两辆警察的摩托车了。
莫奇生对我嚷道:“警察要我们马上停车啊!停车啊!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会开枪的!”
大多数中国人恐怕和我一样,和上帝谈不上交情,但在“他们会开枪”的前提下,我不得不给莫奇生口中的上帝一点面子,我慢慢的抬起压在油门上的脚,但速度出乎我意料没有减下来,我发现油门踏板并没有随着我的脚抬起来,无可奈何我带了带刹车,这是我不希望的,因为在一百五十公里时速下,不减速刹车是极危险的,但我发现,脚刹车失灵!
超过了前面一辆七座车,莫奇生听我说了这种情况以后,突然伸手向手刹摸去,我不得已一个肘击打在他脸上,在他的怪叫声中对他吼道:“你他妈的想死就拉手刹!”
这时已经开始下坡了,警察的电单车已赶到边上,对我们大吼着些什么,莫奇生在车窗边和他们对吼了两三句,莫奇生转过头来对我道:“荆,坚持住,转圈!和《Speed》一样!这两个警察是我好朋友,他们会想法子的!”
《Speed》鬼才知道是什么东西,想个屁的法子,只要到了平地或上坡,挂个空档等慢下来就行了,问题是这道坡不知还有多长,就算到了平地,一百多公里的时速扒个空档还得跑好一会呢,等他们想到法子,我不知道赵重犀怎么样了,我对莫奇生道:“还有多远到那间医院?”
莫奇生道:“前面五六百米就是……”
“叫你的朋友退开,我准备让车子停下,你抓稳了。”
已经见到前面二百米远处有一家医院。我咬了咬牙,握紧方向盘,踏下离合器,过了半秒,退了个档,变速箱发出“咔咔”的刺耳的响声,但终于还是挂进去了,车子震了一下,抬起离合器,我停了停再踏下离合,又退了个档。
下完坡道以前,终于退到一档,车子终于慢了下来,下完坡以后我扒了空档滑到医院门口拉起手刹,问了赵重犀的房间号码,然后留下莫奇生去和后面赶上来的警察扯皮,我向医院里面飞奔过去。
这时我手机响了起来,我边跑边掏出手机接听,却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道:“阿晓,我这边出了点事。”
虽然只跑了不到二十米,但我已喘得很得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哪位?快说。”
“我是芬姐。”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这事,还是可能要麻烦你一下,张狂今天去修整那两幢老房子,回来身上又带了伤,我问他又不说……”
我忙对她道:“我现在国外,这两天就回去,回去我马上去找你!”
很幸运,我见到一个亚洲面孔的护士,她虽然不会说中文,却听得懂我问的话,她向我指了一架电梯,我在十一楼出了电梯以后,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寻找房号,就在我的脚步的回响声里,突然背后不知让谁撞了一下,力量之大,竟把我撞飞起来,而且不幸的是,我的飞行轨迹,是朝着走廊的栏杆外的天井。
在这一瞬间,我只想着一件事:死因会被定为什么?
在这一瞬间,我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我终于认同了胡仁送我过安检时所说的话,如果是十多年前的我,那么这完全不算什么,攀登的课目,对于一个受过系经侦察专业训练的人来讲,是必修的,而突发事件的防护,也是平时的训练之一。
甚至,根本不必扯到攀登课目,对于一个能完成部队里单杠八练习也就是双臂大回环的人来讲,我只需要完成一个收腹动作,然后在身体短暂腾空结束之后开始下坠时,双手在十一楼的栏杆一拍,一挺腹就可以翻进走廊里了。
如果我之前不是跑得那急,也许在坠到十楼栏杆时可以完成收腹动作,然后在空中一个鲤鱼打挺弹入十楼走廊,最多拼着落入十楼走廊时运气不佳摔断腿骨罢了,但现在,我已经累得连一个收腹动作都做了不了,别提把腿收得和头部一个方向。
十年的都市生活让人学会如何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生存的同时,它也可以带走很多东西。
我已经开始下坠,平着身子下坠,十一楼的栏杆从我视野里急速上升。
十楼的栏杆、九楼的栏杆,我要生的欲望并没有泯灭,但我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它们从我眼里快速沉没以至消失,我已经变成脚上头下了。
八楼、七楼,当六楼的栏杆出现在我眼里,在我开始放弃时,突然,我觉得脚踝上一紧,好象被什么缚住,就在我心里又升出对生命的向往的,却又感觉脚上一松,六楼的栏杆快速向前离去,噢,不,天啊,是我离这幢楼更远了,但七楼的栏杆在我眼里升了上来,然后我脚上又一紧,刚从眼中升起的八楼的栏杆突然快速撞向我的脸,我忙把双臂往脸上一兜,马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疼,我不禁大叫一声,在双腿接触在走廊地板的这一刹那,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却见莫奇生这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那布满雀斑脸的脸就在我面前,我刚想挥手把他推开,却一阵刺骨的痛楚传来,我大叫一声:"滚",莫奇生往后一缩,我胸口一闷,咯出一口血来。
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右臂打了厚厚的石膏,以至看起来无比巨大。我问莫奇生道:"谁救了我?"莫奇生得意的拍了拍胸口,弯起胳膊向我炫耀短袖下的肱二头肌,我苦笑道:"你他妈的就吹吧!你就是阿诺演的那个未来战士,也不可能从六楼把我拉到八楼,你不如把底裤穿外面说你是超人我还相信。"
莫奇生脸上露出不屑,夸张地向我伸出食指并左右晃动,然后在我不可置信的神眼里,一把从腰里扯出一条乌黑发亮足有十米长的鞭子,只听他骄傲地对我道:"我们浆糊中仁!刀客,刀不离身,我是鞭客,就鞭不离身!"
我狂笑起来,却牵动了胸腹间的疼痛,又咯出两口血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第一句话就对莫奇生嚷道:"谁给我打石膏?该死的鬼佬医生!我要换成夹板!"要知道打了石膏以后,拆开以后,整支手臂都会缩萎的。莫奇生冲我耸了耸肩道:"你,只关心自己的手,你,不是好汉。你,是坏汉。"
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又道:"师父生前说,好汉,就必须"其言必行、其行必果、不惜其身的"。"
我有点恼火地道:"我他妈的都成这样了,你认为我该说什么?"
"你应该第一次醒来就问我赵重犀怎么了。"他摇头晃脑的样虽很滑稽,但他的话却足够让我低下头来,他接着道:"然后,你知道了救命恩人之后,你就该抱拳对我说:多谢大侠相救,他日有用到小弟之处,只要吩咐一声,不论刀山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用还能活动的左臂抚了把脸,苦笑着不知说什么好,看起来,中文底子太好的鬼佬,也不见得是好事,我无奈的对他道:"好吧,我是坏汉,你是好汉。"
谁知他摇了摇头,无比沮丧地道:"不,我不是汉人,我是鬼佬,我也不是好鬼佬,我在代赵签字了,我怕承担责任,想了一会才帮他签字,我是坏鬼佬。"
在我的坚持下,医生不得不给我换了夹板。医院打给莫奇生的电话,其实只是赵重犀因颅内出血,需做一个手术,不然有危险,必须亲友签字。赵重犀好得倒是比我快,这是个好事,否则我的钱包很难支付在这里的费用了。
我和赵重犀,就住在莫奇生带着小花园的两层小楼里,每每莫奇生以"坏汉"相称时,我总讽刺他是个胆小鬼,有车不敢开,反至要去叫出租车。谁知他对在帮赵重犀签字时的犹豫,一直很自责,却对有车不敢开这事,不以为然,他说:"我是一个游泳教练,又不是赛车手,我没必要拿生命开玩笑。"
住在史东老房子斜对面的莫奇生,在赵重犀到这的第一天,就认识了托着罗盘来帮史东看房子风水的赵重犀。
当时见赵重犀是个东方人,便向他掉了个"拐子"。
拐子,是解放前中国绿林中人之间,一种极复杂的、讲究繁琐的见面礼节,也就是莫奇生说的"浆糊中仁见面是要跳舞的。"行拐子礼的同时,还要伴随一些江湖切口,所以莫奇生说"要吟诗"。
这个年头,除了"风紧"、"空子"这此电影上常见的一两句切口之外,谁还知道这些东西?也就只有七十多岁的赵重犀还记得这些相对于现在中国人来说,足够古老的礼节了。
莫奇生从小被一个在六十多年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来这个国家定居的中国人收为徒弟的,自从他的师父教会他这些以后,每见到东方面孔的人,他都要尝试一下,但直至他十几岁时他师父死了到现在,从没有一个人对他的拐子礼有反应的,现在遇见到了懂得和他用绿林礼节回礼、用古老的江湖切口答话的赵重犀,并且和他师父生前所教的不差分毫,莫奇生马上就把赵重犀引为至交了。
那天,曾经当过道士的赵重犀去史东的屋子帮她画符之后,出了门突然在台阶上被绊了一下,作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就算赵重犀再怎么修习按他所说法力无边的道法,但他的身体不可能违反生物规律,一下子滚下台阶倒地不起,刚好被起来跑步的莫奇生见到,忙把他送院急救。
听到这里,我苦笑道:"赵老哥啊赵老哥,我在国内是有事的,我也不比你对来回机票不放眼里,你可害苦我了。"
这时,门铃响了。莫奇生忙出去看是谁来找他,但过了一会,他一脸不解地对我道:"有人找你,他不肯进来。"
我摸不着头脑的出了门,一走在莫奇生花园那条带着复古风格一边通向车库一边通向房子的"人"字型小石路时,远远便见到小花园外的一个俊朗不群的年青人在向我招手。
他摘下太阳眼镜,抹了一下笔直的鼻梁的汗珠,薄薄的菱形嘴唇向上弯了弯,很潇洒的对我笑了笑,一身笔挺的蓝色西服里,淡蓝衬衫衬着蓝花领带,很有个性的一个年青人。
在我走近时,他用手搭了个凉棚,眯着那秀气双眼很客气地对我道:"你就是荆洚晓先生吧?"得到我肯定回答后,突然他的眼里有骇人的寒光一闪而过,他用一种很俏皮的语调,说出一句让我很震惊的话:"先生曾逼死了在下的师妹,不知还记得么?"
师妹?我在脑海里搜索着,但却找不出"逼死"过谁的记录。这时那年青人对我笑道:"看来,先生这种事怕是做多了,一时想不起来吧?"
那年青人笑着挥了挥手,对我道:"算了,记得与否,都不重要。明白吗?我不是追究那件事,我和师门的关系并不好……"说到这里,他突然脸色一寒,斩钉截铁地道:"但如果你碍我的事,那我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
我向来不受人恐吓,我冷笑着道:"我从没有想过管谁的事,我来这里,只是我的朋友受伤了,不过如若我见到伤天害理的事,管上一管,也未尝不可!"
那年青人翘起一边嘴角,点了点头,指着我打着夹板的手道:"阁下这样子了,还想管别人的事?手断了,还可以接,要是颈子断了,就不知怎么接了。"说到这里,他一拍额头,笑道:"对了,也许你不明白,你可去和你朋友商量一下。"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赵重犀一声怒吼:"不要放他走!"一条乌黑的长鞭从我肩上掠过向那年青人扑去,却见他朗然一笑,脚下如流云行走,竟绕着我身子走,莫奇生的鞭子顿时投鼠忌器,这时我才听到赵重犀的下半句:"小荆,动手!"
我现在一只手动不了,也无他法,唯有左手向他咽喉锁去,那年青人面不改色,一手应付那莫奇生的长鞭,另一手五指并拢,用指背轻轻向我肘关节一拍,便把我的左手拍着高高扬起,他笑道:"先生这么做……",他那手又扶向我的小腿,我的膝撞,立时不但无功,而且让他借力脱出莫奇生的长鞭攻击。他又弹开我的肘击之后,接着道:"实非待客之道。"
在他闪开我的头锤,长笑着借我一撞之力把我身体托得腾空时,我张牙向他颈上一咬。
就在一下咬实之时,那年青人一声剧叫,我胸腹之间"啪啪"连受七八下重击,接着那受伤的手又一剧痛,我便被远远的打飞出去。
我脱力瘫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那年青人一脸痛苦的抚着颈间流血的牙印,苦笑道:"想不到,先生骁勇至此。"
这明显对方已是手下留情,不然他已有四次机会可以击伤我,但我出手却只是一种本能反应,锁喉、膝撞、肘击、头锤这四下都是连环使出,在他随手破解了肘击之后,本来我应和莫奇生一样见机停手,但此时出招,已不是我所控制,是一种习惯在控制着我。
我瘫在地上喘着气道:"不好意思,习惯,希望见谅。"
突然那年青人脸色一变,急道:"方才所说,望先生仔细思量,我无意树敌,告辞。"说到"辞"字,他已跳上花园外那敞蓬车上,那车子竟一直就没有熄火,莫奇生赶出去时,他已扬长而去。
我艰难的支起身子,却是赵重犀这老家伙气喘嘘嘘的赶了过来,手上持着他那把桃木剑,我不解地道:"难道他怕赵重犀?"
赵重犀和莫奇生把我扶到房子里,赵重犀摇头道:"小荆啊,真是英雄出少年。"我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谬赞、谬赞!赵兄,过了、过了。"
那知赵重犀一声闷哼,回头白了我一眼道:"你以为我说你啊?这人还要不要脸?我是说刚才那年青人!"
不理会尴尬的我,赵重犀在房间里踱着步道:"史东那房子里的障眼法阵势上,就有这个年轻人留下的气息。"
我不满的哼了一声道:"史东的事,我不想管也不想知道,你也不要和我商量,我明天回国内去了。"
(莫奇生拉住了赵重犀,问了我为何讨厌的史东的原因,他便对我树起大拇指道:"好!"然后大谈他师父生前,如何教导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之类的云云,后来我通过他师父留下的只言片字,和某些经历,隐隐约约可以推测出应该是国内一直以为死了的一位大侠,也是解放前绿林人物中,唯一在民间和史评中,都当得起大侠的称谓的好汉。当然这是下一个故事再细说的事了。权当一个预告。)
赵重犀花白眉毛一动,奸诈地笑了笑,拔了个电话,过了十来分钟,便有一个年轻人来敲门,他一进门来,赵重犀便道:"让莫奇生给他做翻译,我避嫌了。"
那年轻人原来是史东的儿子,按莫奇生翻译过来的话说,他叫桂花,不过这无关紧要,一个记号罢了,重要的是这年轻人向我们展示了一份文件,是一幢屋子业主的变更文件和一份应该类同于房契的东西。
大概意思是史东把房子转给她儿子,然后这个叫桂花的年轻人对我大谈了一番"台湾是中国的领土,钓鱼岛也是中国的。"甚至在这二十分钟谈话里,他认为中印边界双方实际控制线应往印度方向挪一百公里才合理,他认为蒙古也是中国的……
总之,如果不是我阻止他,可能他再下去会把朝鲜半岛说成中国的一个省,把中越边界划到河内,把中俄边界划到莫斯科也不出奇。我不解地问他:"朋友,你也太偏激了吧?如果不是你是白种人,我都该怀疑你的国籍了。"
在他告辞离去时,他向赵重犀说了一句话,老实的莫奇生一字不漏的翻译过来是:赵先生,这样可以了吧?要知道,馈赠税的金额不少啊。"
我苦笑道:"朋友,你走吧,很抱歉你白花了馈赠税的钱,难道你以为作这么一出戏,我就会帮忙么?再说,我连这里的话听不懂,我能帮什么忙?"
谁知那人听了莫奇生翻译过去的话,竟愤怒的冲我吼叫些什么,莫奇生告诉我,那人说:我是否帮助他,或者我能否帮上忙,是另一回事,就和馈赠税多少钱一样,和他的观点无关,让我不要污辱他的观点,这是他的自由。
然后,他坐下来,和我谈中国历史、中国近代革命史,从中指出他的观点的依据,他比我在国内见到的绝大多数被称为愤青的人群更偏激。直到他和我谈起名为《为人民服务》的那篇文章时,我无语了,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两母子的观点,可以说都是偏激到极点,并且是两个极端。
不错,虽然现在我仍不认同桂花的观点,但我的确不应说他在做戏。
这时赵重犀笑道:"叫你帮忙,自然有必须你帮忙的地方。"没等我开口,他又道:"并且重要的不是帮房子的主人,而是帮那些可能发生意外的人。你怎么可以断定,在发生意外的人里,难道就没有一个和你观点吻合的人么?"
我让他们绕得有点头昏,只好无力的点了点头,望着赵重犀眼里狡诈的神色一闪而过,我感觉到从他在我家夺门而出时,我便已经跌入这条老狐狸设好的局里了。
但赵重犀接下来告诉我的事,却让我好奇的本性蠕动起来,心甘情愿、饶有兴趣的探索下去。
第七章 正气
世上有些人,不,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可被说服,那怕他词穷理屈了,心里仍认为自己坚持的才是正确的,当然我也是这绝对多数人之一。在这个前提下,我不应去指责赵重犀坚持他认为存在的“法术”,因为他并没有“传道”,也没有用他所认为存在的“法术”去敛财。
至多,我只能认为我的这位老朋友,有些臆想症。但作为朋友,我也就自然不可能拒绝聆听他的倾诉了。
赵重犀说:“桂花的房子里,有人施了法。”
赵重犀又说:“是一个障眼阵势,哼,休想逃过我的眼睛。”
当我笑问他,为什么施法的人一定要在那个房子里时施法时,赵重犀说:“那房子地处极阴之地,正好启动这个阵法,施法者的功夫不是很深,他必须借着这处极阴的地脉才能布阵。”
他说得极为认真,并且一脸坦然的望着我,示意我有问题可以继续发问,我只好问他,那施法的人为何不买下那幢房子,然后他怎么搞都可以了,为何要在别人的房子里布阵,然后弄死一些人,这不是吃饱撑着瞎折腾吗?
赵重犀无语了,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老友,醒醒吧。”
赵重犀却笑了起来,对我说:“我回答不了你,并不等于你说的就是对的,辩论的胜负,和事实的真相无关,这样,我们用事实来说话好了。”
于是,我跟赵重犀来到了桂花的这幢房子。
赵重犀叫桂花带了很多粘土,然后他让桂花打开屋子里每一道门,每一个抽屉,检视了里面空无一物之后,在门缝或抽屉缝上,糊上粘土,然后我取出随身带的一个元朱文小印戳在粘土上,赵重犀再戳上他的仿汉白文印,我吊着一条胳膊苦不堪言,但赵重犀每每在我要走时,便以“你心里知道我说的真,只是嘴硬”来相激,我只好足足陪他弄了四个多小时才弄完。
赵重犀说:“好了,这符我是前天画的,五天之后,如果没有人动我画下的符,这个障眼阵法就会消除,我们会见到现在看不见的东西。”
我笑道:“那障眼法消除了以后,会见到什么?”
赵重犀随口答道:“那便会见……”话没说完,许是他自己清醒过来,脱离了臆想状态,便吱吱吾吾,不知所谓的搪塞,逼急了,便说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等等放牛马不相及的话。
赵重犀向来自许有法术,但自认识他以来,却没见过他的法术有什么奏效的地方(详见拙作《上镜》、《下绳》),虽然有时起个卦,可以胡说几句模棱两可、怕是他自己也搞不懂的话,但都是在事后才牵强附会起来做个事后诸葛亮,如果就这种水平,还不如我接触过的行骗为生的一些江湖术士高明。
五天,我也不再逼他,当即长笑允之。我想总不至于五天里,柜子、抽屉的木头间,会长出蘑菇吧?
那唤作“桂花”的年轻人,在第六天下午,便来叫我和赵重犀一起过去,花了一个多小时,查对了粘土的封印从未动过之后,赵重犀示意我跟他退了出来,我不解的问道:“没有多出什么东西啊!”
赵重犀笑道:“我们不是这个国家的人,还是别惹麻烦,看晚上的新闻或明天的报纸就行了。”
当晚,莫奇生没有回来,桂花也没有来找我们,赵重犀早早就出去寻欢作乐了,我前几天接到妻子从国内打来的电话,却是出来之前两单收了定金的单子要交货了,甲方催得很紧,虽然我带了手提电脑,原始资料和程式代码都在,但单手操作,总是事倍功半,所以我唯有独自在莫奇生的房子里咬着牙赶活儿。
单手工作,很不习惯,但为了生计,也只好坚持。终于弄完了,我把文档存好,便关了电脑,站起身来,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走到楼下书房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小花园,夜色里,落叶萧瑟声响,几缕蝉鸣,数点星点,弄出无数怪影,可惜是夏天,若是此时多了一阵秋风,倒也可以让人心惊胆跳的,那样赵重犀和莫奇生回来时,我便可以好好的捉弄他们一番。
风,就在这时刮起。
如果真的有神,这个城应是为上帝的采邑范围之内,为何他老人家对我一个异教徒如此眷爱有求必应?也许为了鼓励我继续嘲笑那些拜偶像者?还是神界里东风压倒西风,玉帝的属下风婆婆现在连西方也管了起来,为了向我这个不事神佛的小子示威所以手里的口袋漏了点风出来?
总之,当我吊着一只手臂,用我不习惯的左手,去关楼下十几扇沉重的胡桃木框窗户时,我情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然后把这莫名的风停下来,让我可以避过这种如同苦役的劳动。
但走过客厅时,电视机里的画面,让听不懂外语的我,也能明白这个城市刮台风了,因为,一个从小在海滨城市里长大的人,这一类气象图,实在在电视上见过太多次了,虽然不但什么专业名词,但这么个画面,绝对就是台风,还是正面而来的台风。
终于关好了楼下的窗户,花园里的花草狂疯的摇曳着,我透过玻璃几乎可以听到几颗被风压着弯着腰小树那“咔咔”的痛苦的呻吟。“啪啪”的声音从楼上响起,我无可奈何的把已经不太热的半杯咖啡喝掉,咬牙上楼去关窗户。
上楼,就算吊着一只手也不算什么难事,但这个莫奇生家里的楼梯,却被他改成垂直的罗旋型梯子,从一楼到二楼要在梯子上转好几个圆,这对于现在平衡感不太好的我来说,是个苦差事。
不时有从楼上吹下来的报纸蒙在我脸上,我也没法指望谁来帮手了,只好一步步挪了上去,艰难地把左右八扇窗户关好,我把左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向楼梯走去,却听“砰”的一声,明明上好了栓的一扇窗子“嘭”一声打开,在风里左右摇晃,发出“吱吱”的响声,几丝雨洒进来,我忙把身子偏了偏,以免雨水淋到吊着的右臂,黑暗中二楼墙上的七八个救生圈和橡皮艇被吹得向我扑来,我捡了一条塑料布披在右臂上打了个结,迎着夹雨的狂风挪向窗户,我扎在脑后的头发被吹散了,湿答答地粘在我的额头,遮挡了我大部分的视线,蹭到窗边,刚伸出手去拉那窗户,突然,我有一丝不祥的感觉,对了,就是那天我在医院走廊被撞飞时的感觉!我打了个寒战,向左一扑倒在地上打个滚爬起来。
屁股上仍给撞了一下,如果不是方才见机得快,怕要从窗户里摔下去了,我冷笑道:“不管你是人是鬼,一个合格侦察人员不可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的。不如,换个新的花样吧?”
象是为了回应我的话,我左右两边的窗户“啪啪”被风吹开,然后在风里疯狂的拍打着,外面的昏黄的路灯应声熄灭。
对了,客厅的电视机是谁开了它?我不可能去打开电视的,因为我知道这台电视机能收到的都是非华语台……
我背贴着墙等了几秒,这几秒钟仿佛有几年那么长,昏黑的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象隐藏着可怖的面孔,随时向我扑来,但是,没有,我很想离开,我想马上就跑到楼下,楼梯就在身后,只要倒退一步就可以。但我知道,如果破坏了现在这种诡异的平衡,也许会有更恐怖东西!
门铃的响声打破了这个僵局。不论是赵重犀还是莫奇生,这么晚回来不带锁匙,要我这个伤还没好的人去给他们开门,都是很让我愤怒的事。但这时,却是我离开的绝好的契机,我咒骂着跳下楼梯,飞奔而出走在石径上,但走了一半,我就觉得不对了。
我揉身闪到一颗快要被风吹断的小树边,却听风雨里门外响起拍掌的声音,一个沙哑的声音大笑道:“不错不错,好身手,不过,再好的身手,也快不过子弹吧?”
这时花园临街的木栅栏门被推开,十几个乌黑的枪口在风雨下分外阴森。一个很面熟的老太太,披着雨衣,向我走了过来,她望了望我右肩上不时被风吹起的塑料
她望了望我右肩上不时被风吹起的塑料布里打着夹板的手一眼,便笑道:“侥幸,倘若不是只有你一人在,怕没有这么顺利。”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比面对十几个乌黑哑光的枪口更糟的,那么,也许就是孤身一人面对十几把枪;
当然,如果赤手空拳孤身一人来面对这个场景,无疑是更令人头痛;不过我现在头痛的,不在于我赤手空拳而且一只手打了夹板。
我头痛的原因在于,指挥这十几把枪的,是一个老江湖。
是的,如果室内还有其他人在,不可能让一个客人并且还是受伤的人来开门,这绝对是一个老江湖,我心里有莫名寒意。
那老太太拍拍我的肩膀,调侃着道:“朋友,有什么好想的?”
对了,我认得她,就是我遇到莫生之前,那位卖饰物的老人!天,怪不得我那天找不到说话的女人,原来就是近在咫尺!所谓明查秋毫,不见车薪怕就这么回事了。看起来,从我踏出机场,便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我这时倒也放下了,笑道:“我在想,为什么遇到你之前,没有遇到该隐呢?不然我咬他一口,现在面对你时,就不用太过头痛了。”
"先夫姓余,你可以称我作余老太。"那老太太说话间披着着雨衣,在我前面走向房子。宛如她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我老老实实的跟在她后面,我想无论是谁,被十几把乌黑的枪口指着,也不得不老实吧。甚至有一个红头发的小子见我走得慢了,"啪"的一声把刺刀打了上来,天,他手上是一把中国制的AK47,那三棱型的刺刀,如果刺入人的身体里,绝对比7.62口径的子弹更快更有效地夺去生命。
那自称余老太的西欧老人,把她的手下留在客厅,然后示意我跟她进书房,脱离了十几把枪的威胁,我却仍然没有一点机会。因为从进入屋子里以后,这位老太太只留下了一对湿鞋印。
一个只留下一对湿鞋印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找到曾在风雨里走过那泥泞的小花园的迹象的人。无论这个人的性别,也无论他的年龄,都绝对不是我所能应付的。所以我仍老老实实地跟她走进了书房。
"你是一个侦察兵?"余老太坐下来以后第一句话便问得我摸不着头脑。
但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我把雨布扯下,找了条毛巾抹了一下头发,然后缩进书房的沙发里,对她道:"老人家,你中文说得很好。"
那余老太很慈祥地笑了起来,对我点头道:"谢谢,先夫是中国人,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我举起左手对她笑道:"不如我去冲杯咖啡然后慢慢谈吧?你瞧我就一只手了,不用担心我能怎么样的……"
还没说完,却听那余老太高声叫了一句,外面客厅有人应了一句,然后那老太太对我道:"你一只手不方便,叫我的手下去做就可以了,好了,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笑道:"有肥成察我这样子的侦兵么?您不是说笑吧?"
老太太干笑了几声,突然,她的笑容凝结在满布皱纹的脸上,眼中凶光一闪,明明上栓的书房窗户莫明地立刻打开,"哐哐--",风,肆无忌惮地翻滚着涌了进来,把我方才打草稿的一些纸飞得满屋子纷飞,书房敞开的门也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书橱上陶瓷小公仔和桌上的杯子不停的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老太太阴森的笑声仿如夜枭一般在书房里响起,她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刚才的那种慈祥,对我冷冷地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不要激怒我。"
刚才那个红头发走了进来,一手扯着枪背带,一手端着放了两杯咖啡的盘子,他面对着余老太,在桌上放下盘子,余老太突然高叫了一句:探戈!(音)
探戈还是华尔兹,对我现在来说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这个红头发的家伙,背对着我,而且他遮挡了余老太的视线。当然,也许我更该敬幸的是:这个人肩枪的习惯,并不是和我一样的枪口向下。
我从沙发弹起来一脚踢在枪托上,枪口狠狠的撞在红头发的耳朵边上,我左手一操枪的上握木,趁他失神的瞬间一下子把枪从他肩上扯了下来,然后抱枪一滚,一脚踏在沙发边沿上,在沙发翻过来的一刹那一个空翻滚进墙边原来摆放沙发地方,转身蹲下、出枪、右掌砍下保险档移到扳机,枪口现在对着余老太和她的手下。
余老太笑着拍手道:"好,好,我奇怪的是你的右手手指怎么可以搬下保险档呢?这款枪的保险是需要很大力量才搬得下的。"
我额头上渗着冷汗,我不知道下一秒是否会昏过去,但我知道现在一定要挺住,就算握把上的右手持续的传来钻心的痛疼。我冷冷地对她道:"不是搬下,是砍下的。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建议你们先出去,改天找机会再慢慢谈好了。"
余老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对她手下说了句什么,可能是让他坐下吧,然后对我道:"砍下保险档?在这一瞬间你居然能用受伤的手找到准头?"
我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容对她道:"谢谢。"如果有一个动作,一天练上一千次以上,足足练了四五年,就算在十年后生死关头时,哪怕是一支手骨折,我想做出这个动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余老太冲我扬起大拇指,我吸了口气,对她道:"我的手臂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我的手指在发颤,懂吗?"
红头发叫了一声什么,余老太笑道:"我的手下说,你就是开枪,也打不中谁的。"
我笑了,五米的距离,我扣动了一下扳机,余老太手上的杯子裂开,残余的咖啡溅在她身上,书橱的玻璃裂开了,"就"一声尖锐的声音这时才响起,我见到红头发脸色变得铁青,余老太也呆住了。
眼看着形式朝我这方好转,突然,那种感觉又来了,还是在我的身后!我左手握着握木抡圆了枪转身向后砸去,果然听有人惨呼一声,然后一只粗壮的臂膊扣住我颈部,把我勒着眼前一黑,几欲昏了过去。
我被人象麻袋一样扔在地上后,待喘过气来才发现,刚才那角落里,站着六天前开着敞蓬车来找我的那个俊朗的年青人,他皱着眉头揉着右腿,显然我刚才那一枪托,也并没有让他好受,我忍着右臂传来的剧痛,笑道:"朋友,要是我右手能动,刚才挥向你,就不是枪托了,而是刺刀了。"那年青人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红头发捡起地上的枪,看了一眼惊叫着向那余老太说着些什么,那余老太阴阴地"格格"笑道:"不错啊,保险档扳在连发,居然用受伤的手能打出单发,看起来,你这条右臂,得先把它废了才行。"
我无奈惨笑了一声,的确,玩过AK系列枪械的人,会知道把AK47保险扳在连发然后打出单发是什么概念,并且是用一只刚接骨一周的伤手,但现在对我来讲,是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无力地瘫在地上呻吟了起来,右臂,实在太痛了。
余老太走过来,一脚踢在我的头上,对我道:"听着,你的身手出乎我的意料,也救了你自己的命,我不想杀了你,你当我爱才也好,怕你的袍泽来报仇也好。不过,你养好伤以后,马上给我离开!离开这里,回你的东方或到别的地方去!"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不过能问一下,为什么要找我麻烦么?我想我来到这里,没给谁带来麻烦。"
余老太愣了一愣,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苦笑着说:"因为我收到消息说我的朋友有危险.",余老太蹲了下来,用她满是皱纹的脸对着我,嘿嘿笑道:"可怜虫,你让你的朋友出卖了。你去问你的朋友吧,记住,我不想惹麻烦,我放在史东房子的珠宝和钱,让警察拿去就算了,但如果你养好伤以后还留在这个城市,我一定铲除你,我想你一定明白,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做到,无论你多强,你不过是一个异乡人!"
我喘息着点点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望着他们扬长而去在风雨里。
赵重犀和莫奇生,为什么还不回来呢?难道他们知道今晚会出事,而让我在这里"挡煞"?我心里的怒火剧烈的膨胀,以至一时之间,反至使右臂的剧痛仿佛降低到一种可忍受的程度,我发誓,赵重犀和莫奇生这两个家伙,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我一定会扯碎他们。
这次我是真的愤怒的,要我帮忙,也得把话说清楚,虽然赵重犀第一次找我得时候我拒绝了,但现在我已经答应留下,就应该开诚布公。
但赵重犀始终没和我说明原因,也没说为什么要我帮他,现在看来,他跌了一交之后导致颅内出血入医院的事,真假也是有待商议的了。
我一把扯住莫奇生衣襟道:"你是不是和赵重犀合伙骗我?"
莫奇生很愤懑地和我对骂起来,说他从打电话给我时,没说过一句话。我便质问他,昨晚为何不回来?
莫奇生一听,向我摆手道:"不关我的事,桂花的房子里出现了许多首饰和珠宝,甚至还有一些名画,其中有两幅居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正品,他去报警我只好陪着去录口供,所以就没法回来了。"
我放下茶杯,对着赵重犀怪笑道:"老儿,你这厮今天不给我个明白,我和你没完!"
赵重犀不慌不忙放下茶杯道,笑道:"你问便是。"
我一拍桌子怒道:"到底你要我过来,帮你什么?"
原来赵重犀跌了一交之后,在昏迷之际,头脑却异常清醒,他马上知道,自己跌这一跤,绝不是偶然,设那障眼阵法的人法力虽不是太强,但对方如果利用极阴之地启动阵势反扑,仍难有胜算,要防万一,便需设法把我叫来。赵重犀笑道:"我一向认为你修为比我高的,得,你别急,我知道你要讲你是唯物主义者,也许换个说法吧:你的心理素质要比我好;或者再换一种说法:你的气势比我强。"
我来了以后,赵重犀已感到对方凭仗极阴地眼开始反扑了,我嘲弄地笑道:"那我怎么没发现?你不是说我修为比你高的嘛?"
按赵重犀的说法,莫奇生车子出现机件问题,我在医院走廊的意外,都是对方阵法反扑引起的。我啼笑皆非,这两件事定然是余老太的手下对我的偷袭,怎么跟修为有关呢:"如此说来,你不应找我,你应找一个老司机和去市体校找一个体操队淘汰的队员。他们在这两件事的处理上,绝对好我一千倍,他们的修为才高。"
赵重犀不以为然地说:"话是这么说,但难道你没发现,这两次偷袭都有些奇怪之处吗"我想了想,低头不语,的确,这两次偷袭都有些诡异,但也不能说明是什么"阵法反扑"。
"正气!"赵重犀以为我默认了,仿佛得到了鼓励,摇头晃脑把这两个字硬给弄得极为铿锵:"还记得你帮我戳在粘泥上的印记么?"
我苦笑道:"够了,老儿,我冶印那刀法,我自己都知道惨不忍睹的了,你都比我强多了……"
赵重犀不以为然地道挥手止住我道:"但我不会无故去刻一枚"僵卧孤村"的朱文印。"
"如果我没带呢?"
"让你现刻。"
"你凭什么认为我现在会刻"僵卧孤村"?"
"那你会刻什么?"
"我随便,我可以刻"但使龙城飞将在"也可以"大雪满弓刀"……"话没说完,赵重犀已经哈哈大笑,我略一思索,也脸上一红,不再言语。
但无论如何,我是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从此时开始,赵重犀在我心里,也从以前的挚友大大跌为点头之交了,我向来讨厌不能坦诚相对的朋友。第二天我查了这个城市有飞回国内的航班,我就收拾起程了,赵重犀百般挽留无效之后,便帮我订了机票,我也不推辞,道了声谢就出门了。倒是莫奇生这狄夷之人,颇为率性,一个劲的缠着要和我"换帖""结义"云云,我一再和他说明,并不是瞧不起他,而是现在已不时兴这种"斩鸡头,喝血酒"的勾当,还是君子之交为好。
帮我叫了计程车,在送我上车时,莫奇生突然指着边上的赵重犀对我道:"小心,小心赵。"
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谁知他的答案很是离奇,他说:"我师父以前碰过一个谢老道,也是当了道士又耐不住寂寞还俗的,不是好东西,没义气。赵也是当了道士还俗的,都不是好东西。"
望着边上尴尬的赵重犀,我大笑拍了拍莫奇生的肩膀,他这话倒颇是出了我这些天以来心头纠结的一股恶气。
我在车上和妻子通了电话,她听了我这几天的经历之后对我道:"你自己要小心些。"
我笑道:"赵重犀不是说我有一身正气么?你别担心。"
"或许,压根就不是什么正气。" 妻子沉吟了一阵子,在电话那头道:"如果我遇到一个敌人,可以让我毫无防备地在下台阶时绊到颅内出血,我也会找你帮手。"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受严格的侦察专业的训练,加上你少年时经历过无数次街头械斗,所以对身边的危险的感知,你远比一个只会画符念咒的老头,或是一个就算武功极高却没什么实战经验的莫奇生,要来得敏锐。也许论打斗你远不如莫奇生,但赵重犀要的就是你这份对危险的感知。"
我沉默了一会,对妻子苦笑道:"你别这么直接行不行?不论如何,赵重犀还把我描述成一个修为高深、一身正气的角色,你倒好,直接说人家就是找一预警器,找一替死鬼,你这多伤人心你说?"
"你夫人说得很有道理"这时出租车司机笑着接话道:"只凭几句话,说对了九成,心思缜密。"
我忙笑道:"谢谢,过奖了。"
但马上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这里不是国内,为什么这司机会说中文?他又如何知道"说对了九成"?却见那司机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道:"先生,人生何处不相逢?"
正是那个余老太手下的年青人,俊美而潇洒。我对妻子道:"遇上一位朋友,一会聊。"便挂了电话。我对那年青人笑道:"见了好几次面,还没请教,怎么称呼?"
"成冰,水成冰。"年青人很有礼貌地冲我点了点头,回头开着车子道:"先生,我说过,你别碍我的事,你偏偏要戳上你的随身小印,让我无法把东西转移。余老太老了,她怕事,我可是言出必行,只好得罪了。"
车子拐了弯,向机场的相反方向开去,我摇头笑道:"这事,我不知就理,要算帐也轮不到我头上。"
"不、不"那水成冰摇头笑道:"先生,你那个小印,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说着回过头来对我道:"对了,先生,其实你也不冤的,本来你一踏上这里,我就应该和你算一算帐了,我师妹叫做:刘秀美。"
我倒吸了一口气,虽然他师妹的事,可以说全然和我无关,倒此时,那有我辩解的余地?所谓肉在砧上,不外如是,我便也不说话了,低头想着脱身的法子,可我,手无寸铁,右臂经过那天剧烈运动,曾经去医院治疗过,但手肿得和面包一样,现在就是给我一把枪,我连扣扳机都没法子,我还有什么法子好想?
第八章 破绽
水成冰在司机座笑道:“先生不如把电话收起来,这样我也不必单手开车。”
我苦笑点了点头,把电话塞进包里,他倒也很守信用,把枪也收了起来。
车子正慢慢驶离市区,我对这个城市的郊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离市区越远,对我就越不利,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只好向窗外张望,企图可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水成冰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侧过头来笑了笑道:“先生不用费心了,车子的隔音性能还算差强人意。”
我无奈的瘫坐在后座上,那怕在医院被撞飞时,我也没有这么沮丧过,因为那时我心里只是认为一个意外,不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意外的东西,你很难去百分百地测算和防范。所以当时我的信心还是在的。
但现在,可以说,我实在没有太多把握了。
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让对手捕捉住,很显然,棋差一着,处处受制于敌。我放弃了,干脆什么都不想,头脑倒又清爽了些,我对水成冰道:“你的师妹有令人产生幻觉的本领?你呢?你的特长是什么?隔空移物?那天能令几扇窗户同时打开的就是你吧。”
水成冰闻言一笑,回头来望了望我,很嘲讽的冲我伸起大拇指道:“先生很坚毅啊,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挣扎。”他回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却又笑了起来,他俏皮地道:“我还是不说了,电视剧里,通常大反角说出怎么布局的之后,他的戏份就快没了,所以,先生还是带着这个谜团,去请教我师妹吧。”
我长叹一声,罢了,对方虽然年龄不大,却颇为老成,言语间滴水不漏,想要趁他说话之时放松警惕,然后跳车的可能也不存在了。
这时我的身子突然向前一冲,右臂习惯性举高护住头部,一下子不单狠狠的撞在铁丝网上,脑袋也随后砸在右臂上,我不禁“啊哟”一声呻吟了起来,不过这时我没有时间去关心右臂到底怎么样了,车子突然停了下来,一定就是水成冰想对我下手了,这时也许是手臂的剧痛引发了求生的欲望,我狠狠地盯着水成冰的后脑瓜,一定有机会的,只要他是人,他就有谬漏!只要捉住他失误的一瞬间,我就可以脱身!
但却发现,是有人在路中央挡下了我所坐的这辆计程车。
一个亚欧混血男子很有礼貌的问着些什么,我虽然听不懂,但我想大约是问:我想搭一下你们的顺风车可么吗?这一类的话吧。
很奇怪的是这个年头好似越有礼貌的人,其实上越不讲理。这个在大热天里西装笔挺的混血儿根本不理会水成冰冲他指着我,然后向他做出驱赶的手势,他直接打开车门闪身进来坐在我身边。
水成冰干笑了两声,语调有些不自然地对我道:“先生,我建议你最好让他下车,这不是你的机会,我打赌,绝不是,你只是在连累一个无辜的人。”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来,我见水成冰没有说什么,便接了电话,从来电显示上只能看到五位号码,可能是200卡之类的电话吧,接通以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急促地对我道:“荆某人,我希望你看在江湖一脉的份上,不要杀我师弟,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事,你自己想清楚!”江湖一脉?什么江湖一脉?我刚想说什么,那边已挂了电话,这时我耳边却传来一声仿如狼嚎的叫声,我抬头只见水成冰那英俊的脸孔夸张的扭曲着,很难想象一个俊美的脸可以在一瞬变得如此的凶残。他快速的拔出手枪指着我,喘息着,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狰狞,咬牙道:“见到没有?他妈的我拿着枪,就算哑火也不会卡壳的左轮枪对着你,他们居然打电话叫你不要杀我!这就是我师门的那些蠢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开的原因!他们从我十岁起就说我活不过今年!操!”
这时我身边那混血儿突然对我伸出手笑道:“嗨,朋友,又遇见你了,还好吗?”
我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遇见过他,但的确有些脸熟,我举了举右臂示意有伤,伸出左手和他拉了拉,水成冰狞笑道:“我本来不想伤害无辜,很好,你会说中国话,那你也活不成了!”说着他扳下了击锤。
我不知他将向谁开枪,但我已悄悄的地用肿得和面包一样的扳开了车门并做好准备,他开枪的一瞬间,我不论如何一定向外撞开车门扑出去,因为我的左手还拉着那混血儿,只要水成冰第一枪打不死我,那混血儿一定可以帮我挡第二枪。
不必耻笑的我行为,我受过的训练是如何在艰苦的条件下保存自己、击倒对方,而不是如何营救人质。这是我本能的反应。我也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我只是一个人,普罗众生中普通的一员,一个平凡的也要吃喝拉睡的都市人。
就在这时,那个混血儿轻轻从我手里把手抽出,拍了拍我的左手,我苦笑了一下,那么,失去了这个挡箭牌,我只能搏运气了,我还没有无耻到主动去把那混血儿推向水成冰枪口。
那混血儿对水成冰开口了,他一开口,我就记起在那见过他了,因为上次见到他时,他说的话和现在他说的一样:“我是监理所的工作人员,如果你再继续你的作为,你将会被视为违约。”
水成冰愣了一愣,他的脸色变得青灰,和我在上个遇见这混血儿的场合中,那个物业公司总经理陈至立的表情差不多。
那混血儿挥手止住要开口的水成冰,对他道:“不要骗我,我知道你明白的,我真的是监理所的工作人员。”
这时我见到水成冰冲我举起枪,那混血儿扑向我身上,他竟砸在我右臂上,右臂的剧痛,使我只见到水成冰枪口火光一闪,便痛昏过去了,但我清楚的记得,水成冰开枪时,铁青的脸上,原来秀美的得可以让许多女人嫉妒的大眼睛竟变得如同咸鱼店里死鱼的眼珠一样黯然无光。
手臂上的痛楚,让我没睁开眼就叫了起来,我心头一跳,只觉得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还会痛,那说明仍在人间。对于一个劫后余生、眼看着对着自己的枪口冒出火光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开心的。
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很静,这个房间里,除了我自己的呼吸以外,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有点不敢睁开眼睛,也许大家以为我死了?我的左右不会并排着死尸吧?我动了手指、脚趾,再动动手腕关节、肘关节,……
还好,连同痛疼无比的右臂在内,身上基本没少什么零件,我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也许,我睁开眼睛,就能见到医院那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一切吧。
该面对,总还是要面对,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睁开眼睛,这时突如其来的在边上响起"咔"一声响,吓得我条件反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医院,而是在一个旅馆的房间里,这时莫奇生走了进来,想来方才"咔"的一声,是他开门的声音。
莫奇生很憨厚地对我笑道:"你命大,你昨天坐的出租车,翻了,司机脑部受了震荡,警*察说他已经神经失常。你被在离翻车现场十米的地方,抱着行李,睡着了。"
睡着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机,应该指的是水成冰吧,那个混血儿呢,我突然想起这个特殊的乘客,忙问:"还有一个人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什么人?警察说现场只有你们两个啊。" 莫奇生奇怪地问。
我沉思不语,水成冰已神经失常,混血儿神秘失踪,真是匪夷所思,水成冰到底违了什么约?他师门的人会不会把帐算到我头上?还有,那个所谓的监理所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机构,也许,我就等着水成冰的同门来找我吧,估计他能够给我答案。
莫奇生推了推在发呆的我,塞给我一个信封,对我道:"你的机票,我帮你退了,买了后天的机票,我觉得你可能不想见赵,所以接你到我朋友开的汽车旅馆了。这几天游泳场的人很多,我去工作了,后天再来送你,你不要搭出租车了,还是我自己慢慢开车送你好了。"
我忙向要离去的莫奇生道谢,毕竟只是一个认识了几天的朋友,这么麻烦人家,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莫奇生竟向我吟了一通什么,弄得我一头雾水,等他走后许久,我才醒觉他在是吟一句宋词: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鬼佬居然也有仗义的,呵,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混混沌沌之间,整个人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很多事一块塞在脑袋里,几个答案呼之欲出,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早点回家,于是直接到机场,今天虽不一定有回我家所在城市的航班,不过我知道本城到香港的班机是很频繁的,可到香港再转机或直通车,果然,两个多小时后就有飞香港的航班。
下机时,我才挂了电话给莫奇生,告诉他我已到香港,莫奇生在电话那头叹气不止,直说我太见外了。回到家里,妻子颇为惊喜,她已知道出租车发生意外的事,因为昨天打过我的电话,是莫奇生接的,所以没想到我这么快回来。
我摇头止住喜于形色的妻子,对她道:"老婆大人,我在转机时,把这些天的大概经过,记在手提里D盘的文档中,你有空打开瞧瞧,我顶不住了,睡醒再和你讨论。"
醒来以后,我想不起是怎么睡着的、在哪里睡着的,翻腕看了表才发现,我居然从前天睡到现在,回忆起前些天的异国之旅,我仍有些后怕,望着熟睡的妻子,我小心的爬起床,拉开窗帘,发现天还没亮,摸了根烟点着,才发现身上已换了睡衣,连手上的夹板和绷带也是重新包扎过的,我有种把妻子拥入怀里的冲动。
但这时,我听到客厅里传来声音,女人的声音,哭声,抽泣的哭声。
在现在,三更,寒星点点,知了噤声。
我叼着烟,操起一根大号的臂力棒,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是朝着主人房这边来,但那哭声,却仍在客厅里沙发的位置。
这时只见那脚步声已到了我门外,我紧了紧手中的臂力棒,突然门外"砰砰砰"把我卧室的房门擂得震天响,又听门外是保姆叫道:"荆先生,荆先生,起来一下,有人有急事找你。"
妻子已被吵醒,起身见我操着臂力棒,"扑哧"笑了起来,对我道:"你回来就睡,我还没和你说,有一位自称是她先生叫张狂的太太,前几天就来找你,每天都是天快亮时来的,问她有什么要帮手,她却又只是哭,不肯讲。"
以前有位朋友,总是怀疑他女朋友是不是整过容,我曾教过他一个损招,那就是:如果你想知道她的美丽中,天然的成分占百分之几,让她哭吧。
无论整形科技可以把人变成什么样,总有些天然的痕迹抹煞不了,比如哭的时候。
不得不承认,天生漂亮的女人,确实有梨花托生的嫌疑。
比如现在坐在我客厅的芬姐,老实说,生活把她轧压得比马王堆出土的千年干尸好不了多少,我不讳言甚至有些怕敢看着她的脸,但在她抽泣的时候,侧影却便有了几分我记忆中,年轻时的娇媚。当然,也许只是夜色下灯光的关系,总之那枯黄的脸反倒不那么丑陋。
我把一壶工夫茶冲泡好了,斟了一杯茶给芬姐。一杯热茶喝下去,芬姐开始慢慢地镇定下来讲述了她急着找我的原由。
张狂近来在修缮那两幢旧房子,这是每年这个时候他的例行事务。但今年不同,从他来找我的那天,芬姐就发现他每次从老房子回来,身上都带着些小伤。但张狂身上的伤太多了。芬姐也无法确定是旧伤复发还是新伤。
直到芬姐打电话给我的那天,芬姐发现不对劲了,先是听楼下小卖部的老板说张狂是打计程车回家的,虽然张狂现在在物业公司的工资比扛煤气时多了许多,并且他拒绝住进公司提供的高级宿舍,又领了些补贴,但每年修葺旧房子时,就是他们家最紧张的时候,再说张狂不是一个奢侈的人,从老房子到他们家里,得转三次公车,十七个站,连公车都不舍得坐、宁可踩上一个小时单车的张狂,怎么可能去打计程车?然后她又发现张狂把单车放在楼下,没有搬上楼去。
回到家里,才发现张狂的一条腿肿了起来,芬姐逼问他怎么回事,他却只是说从梯子上跌下来。而前几天,芬姐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只对她说一句话:你如果不想你丈夫死,叫荆洚晓来找我。
而今天,芬姐和平时一样,早早就起床煮了粥留给孩子之后,准备骑上一个多小时单车去给人当保姆时,发现在家里吃饭的桌子上有一张字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接过芬姐递来的字条,只见上面写着:荆某人,你不顾江湖道义,你好狠的手段,这笔帐,我要你十倍奉还。
落款是:知名不具。
我望着纸条苦笑,知名?谁知谁的名?却听这时芬姐突然厉声叫道:"阿晓!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我相信你不会做坏事,但我们现在已没有能力帮你了!现在不是和以前一样,你打架打输了就可以让张狂去给你找回场子,你懂吗?张狂现在和以前不同了!"
怎么会这样?我记忆中,芬姐不是这样的,我有些惊骇的望着芬姐,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她那干枯发黄的脸配上她的表情,简直就和厉鬼一样。这时她仍在叫嚷着:"你现在什么都有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拖上我们?川字纹在"她仿佛只有一层皮的脸上显得那么显眼,那双几乎要渗出血来的眼睛因为大,嵌在这张脸上全然没有当年迷人的味道,只是令人觉得可怖,说到激动处,她一把扯住我胸前的衣服,已经不是说,是骂道:"阿晓你记不记?你们这些小屁孩,哪一个当年张狂没有在别人刀子下、拳头下救过你们一两次?为什么现在我们落泊了,你们不是瞧不起人就是还要连累我们?为什么!"
妻子和保姆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她们把芬姐扶到沙发上,劝说着她些什么,我已听不清楚,我心里的滋味,完全无法用笔墨去描述,芬姐说的,其实全无道理,漏洞百出,以其说她在责问我,不如说她在向一个邻家小孩发泄对天意弄人不忿。
但她说的东西,却勾起少年时一些往事,使我很有些内疚,我本觉得张狂有麻烦,落泊了,我能帮就帮他一下,便也就是了。但现在听她说起这些,我心里感觉到自己好似很不仗义,我几乎都有些不耻自己的行径。
芬姐这时已平静下来,反而拍了拍我的肩头,对我道:"不好意思,实话说,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我苦笑摇了摇头,她便叹了一声,说她得走了,她当保姆的那家人,小孩上学都是她接送的,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芬姐出门时,妻子叫住她,说要请她帮个小忙,保姆小兰道:"上次让你去机场附近买东西,你不是说不认识路么?这样,你打个车,和芬姐一块去,麻烦芬姐指路给你吧。"小兰倒也聪明,接过妻子塞给她的钱,便换了衣服和芬姐出去了。
我坐了良久,阳台外那块天,已全然亮了,我拔了张狂的电话,他听到我的声音,很开心,他仍在公司值勤,我对他道:"老哥,我现在过去找你,有点事。"
妻子拉住我,我挣开手对妻子道:"这事你别管我了……"妻子打断我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我只是让你小心些。"
我走在小区里,路灯有些落寂,保安打着哈欠,夏天天亮得早,晨运的人已经不少了。
出了小区,洒水车已经播着怪腔怪调的音乐驶过,我扬手示意一辆计程车过来,却在这时,我突然好似让人扯一下,朝向我驶来的计程车扑了过去!
这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并不是说现在这一扯的力道有多大,这是一个很轻的力,甚至我并没有跌倒,但它作用在我身上之后,我马上就处在于绿灯状态下的马路上,在都市生活过的人,会了解这个时候的车辆,是开得最急的。
砂石车司机绝不想在警察上班前出现在都城的马路上,否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恶梦;
计程车司机赶着去交班,他们可不想为拍档负担下一更的日租;
私家车这个时间跑在路上的,大都是置业在郊区的白领,对于他们来说,挤出时间兴许能在上班时间前在写字楼楼下吃上早餐;
当然,还有送孩子上学的、公车……
总之,与此相比,我在国外那医院的走廊里被撞飞的那次,简直可以说是一场游戏。
幸好,是在马路上。少年时飚车,飚摩托车的经历,让我对马路上的突发事件已积累
无数的经验,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场景,就算没有都经历过,也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
因为,并不是每个飚车的少年,都嫌命长。
当张狂听我说跳起来用双手虚按着计程车发动机盖时,笑道:"你第一次骑电单车,还是我教你的吧?"
我点头道:"对……"话没说完,胡仁便打了电话来问我在何处,准备过来和我会合。
张狂问了一番我在国外的经历,想了一会便皱起眉头道:"有些事,本不想说,但我现在觉得还是大家一起商量比较好。"
此时,妻子发了条短讯过来:监理所会不会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组成的机构?拥有这种异能的人都有一个约定,滥用这种异能的人将会受到可怕的严惩?
我们都对这个思路没有异议,但怎么去查这个监理所,就不是我所长,当然也不是张狂的所长。幸好,有胡仁在,胡仁很有兴趣的表示他愿意做这个事,他高兴地道:"我去找陈至立套点口风出来,呵呵,爽啊,够刺激。"
狂喊肚子饿的胡仁,见我和张狂都没有出去吃饭的意思,便把张狂饭盒里从家里带来的稀饭,放进物业公司控制室那微波炉里弄热以后,就着榨菜狼吞虎咽的吃了个精光。他边吃边对我们含糊的叫嚷道:"皇帝不差饿兵!你们要我去套陈至立口风,现在快上班了,我得过去了,总不能让我饿着。"
我见他喝完粥抹了嘴摸摸肚皮,便笑道:"你不再来句"老猪半饱"的台词?"
胡仁气得满脸通红,但他深呼吸一下,便笑道:"我有修养,不和你这"老……朽"一般见识!对了,张哥,不好意思,喝光你的粥了。"
张狂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搔着头道:"我只是很抱歉,让胡律师喝了隔夜的稀饭,算上今天,隔了两夜了。"
胡仁"扑哧"一笑道:"老哥,什么狗屁律师啊?您见外了,不怕您笑话,当年刚出去留学时,隔四五天的稀饭,都带味了,我也喝过的,自那以后,我就怕饿,什么讲究都是假的。"
张狂闻言也一笑,眼里那点因为胡仁职业的关系而带来的拘谨,也减淡了许多。
胡仁走后, 我对张狂道:"老哥,我找你,是芬姐告诉我,你家里近来接到几个恐吓的电话,你瞧,今儿还留了张字条。"
张狂瞧了一眼那字条,不在意的笑了笑,对我道:"你嫂子,越来越没胆子,一怕事,脑子也不好使了,你怎么也跟着犯傻?"
我不解地"噢"了一声,却听张狂笑道:"自从几年前,有发展商要收那两幢旧楼,恐吓电话,字条都没少过的。并且你想想,如果对方真要找你,仇大到这种程度了,不如直接绑了我儿子老婆让你出来更好?或是找天杀上门去找你更好些!"
说罢他拍拍我的肚皮,便大笑撸起衬衫的袖子,展示他那夸张的肱二头肌,对我道:"你瞧,就你现在六块腹肌练成一块的水平,找我下手,然后威胁你,还不如找你下手威胁我更容易些。"
看着比我大十多岁的张狂那肌肉盘虬的手臂,我有些不好意思,忙转移视线道:"那他为什么留下这字条?"
"他是冲我来的,一定是发展商雇的人,他们估计查到这个城市里,我就你一个朋友,所以他们想吓唬我,让我心理防线崩溃,好老老实实交楼给他们。"张狂放下袖子,不以为然的笑着,此时他仿佛回到意气风发的当年。
我摇了摇头,拔了胡仁的电话,胡仁一接电话,便鬼叫:"没有没搞错?你以为我会飞啊!我才刚上了计程车了,我还得先去接个写字的朋友,然后才好去和陈至立拉近乎呢!"
我问他道:"别忙,不是一个事,我只想问你,收楼的事。你是否知道发展商有没有找人去恐吓张老哥?"
胡仁笑道:"没有没有,这绝对可以确定,我和会计师来查帐期间,那总经理意见很大,从我们开始查帐就把这事当烫手热山芋扔给我了,现在这事我全权负责,你放心,最好结果说服张哥以个合适的价位卖了,实在不行,起码我在国内时,也不会有问题的。"
挂了电话以后,我把情况和张狂说了一下,末了我对他道:"胡仁这人,和我见面之前,便神交已久,绝不至于骗我。"
张狂听了,喃喃地说:"其实这个事,对我也没有什么。"他想了一会,犹犹疑疑地说:"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张狂看了我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阿晓,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不信有鬼,可不可以害怕?
张狂笑道:"你不信,当然就不怕了。"
若不怕,便要结庐夜宿乱葬岗边太平间畔么?
我心里满腔郁闷,但张狂开口邀我同行,便也不好推辞,更重要的是,我不信有鬼。
早上八九点,是都市里交通最紧张的时候,平时不跳表的一段路,这时候硬让无数的红灯撑到二十一块。我尽管没有零钱,也拦住张狂掏钱包的手,张狂倒也没有和我争,不过他坚持让司机把找给我的一张五十元换成五张十元。
我把找回的钱点齐,张狂拍拍我的肩膀,对我道:"到了。"这应该就是张狂名下的那两幢骑楼了。我站在骑楼下抱着手,望着那被用木板封起来的楼梯口,从木板的间隙里望进去,灰蒙蒙的楼梯,很古怪。身边来来往往的白领脚步匆匆追赶着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时间的断层。旧骑楼在这个城市并非绝无仅有,但通常有这些旧骑楼存在的地方,不是步行街就是单行道,眼前这两幢夹在商业区黄金地段写字楼中的旧骑楼,有说不出的诡异。
我不解地道:"为什么要把楼梯口钉死?"
"不钉死会有流浪汉或乞丐跑上去住的,这是危房,万一出个什么事,业主会很麻烦的。"张狂边说边打开骑楼临街的一个档口的门,搬出一些工具。我问张狂道:"老哥,要不要帮忙?"
张狂摇了摇头。我望着在拆木板的张狂,不禁苦笑,危房,如果不是这样,把这些临街的档口租出去,那将是很可观的收入。
木板已拆开了一条缝,张狂提着两盏应急灯走在前头,我跟在他后面闪身进了门洞,踏上灰蒙蒙的水泥楼梯,楼梯的转角,贴着一张符,黄裱纸朱砂符!突然脚下一软,却听"吱"的一声响,张狂回头笑道:"你踩死了一只小老鼠。"
走到楼梯转角、也就是贴着符的地方时,前面就是灰暗的一片了。不单是因为街的对面是一幢三十层左右的高层,其他三面更是被高层写字楼包围。更重要的是这种老式骑楼采用了一种"回"字的结构,而四周的房间都紧锁着门,便一丝光线也没有了。
张狂轻车驾熟地摸了上去,把手上的一个应急灯打着,挂在壁上一个挂钩上,白垩剥落的墙上裸露的红砖间生着不知名的苔藓,我伸手把一个蜘蛛网抹开,踏上楼板时灰尘飞扬在灯光里,我问张狂道:"有没有寻宝图?"
张狂愣了一下,失笑道:"倒也真和电影里的寻宝游戏的场景很相似。"
我掏出烟,却找不到打火机,我有些不快,因为那个很旧的ZIPPO,对我来说有着特别的纪念意义。
张狂笑道:"可能是漏在我公司了吧,明天我拿给你就是了。你要不先买一个凑合一下。"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下楼时努力回忆着离开张狂办公室时的情形,很块找到一间便利店,却刚好正在交班,我掏遍全身只有五块钱面值的零钞,所以营业员告诉我要等他们交完班才能找钱,我无奈之下,只好挑了包14块的烟凑够15块钱。
回到骑楼门洞外,我借着街上的光线,却见方才和张狂上楼时我踩到东西的那阶楼梯上,有一小滩褐红色的血迹,却没有见到张狂所说的"小老鼠",当然,这无关紧要,我闪身快步跑到楼梯拐角,那应急灯微弱的光里,却没有张狂的身影。我忙跑到应急灯下,大声地叫唤张狂的名字,却没有叫到他的回应,我取下应急灯,打量着周围,这条长长的过道边上,约莫有十几个紧闭的房门,我笑了,如果我不是当年受过侦训课目的训练,也许我会很怕,我把灯照着楼板,厚厚的灰尘上,有几对脚印,一对是我的,另一对是张狂的,而脚印都在壁上挂应急灯的挂钩周围。
我小心的踏在已有的脚印里,把灯光向外照去,我可以确定,张狂绝对不在这层楼上,不单那种灰烬般的积尘找不到张狂离开的脚印,更因为丛生的在过道间、楼梯上的蛛丝没有断开的迹象。
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我终于明白,这是张狂的一个恶作剧,但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从楼底仿佛很遥远的地方传上来:"洚晓……荆洚晓……",我打了个冷颤,人在这种环境里,有"幻听"并不奇怪,加上我平时又喜欢翻阅鬼怪小说。
一支烟刚好抽完,我摸出烟壳,里面却空空如也,摸胜全身的口袋,我却找不出刚才在便利店买的那包烟,我有点胆寒。这时又听到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声音:"荆洚晓……洚晓……"带着回声。
我把应急灯挂在墙上,大声的哼着歌,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到那贴着符的转角,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我飞奔着从门洞那木板间隙越出来。额上不知何时,有些汗珠。我喘着气拔打张狂的手机,无论如何,大清早玩这么一个恶作剧,实在令人很不开胃。
但他的手机却一直"不在服务区域",我这时,又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如果隔壁在播放你熟悉的音乐,就算在某个小节停止播放,但你耳边仍会继续那旋律。
我扬手截住一辆计程车,逃也似的上了车了,车子很快就把那两幢旧骑楼远远抛在身后以至看不见了,但我耳边,仿佛还是在听见那个声音,我坐在车里心神不宁,幸好,手机响起的铃声让我烦燥的心情有所缓解。
是胡仁打来的电话。
胡仁之所以和我是好朋友,其中有一点原因,便是我和他都是很信奉"言必行、诺必诚"的人。所以只要是答应下来的事情,都会尽自己所能去办。这也是导致了胡仁在没能找到他口中那位"写字的朋友"同行时,他自己一个人仍去找陈至立的原因。
我听到这里,已经长叹一声了,陈至立那天当着我的面,在那种极度震惊以至在我面前失态的状态下,仍绝口不提与"监理所"有关的事,可见,他把这事视为秘密,也许是隐私,也许是商业秘密。
想从一个狡猾的商人身上问出秘密,也许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投其所好,等价交换;二是坦诚相告,以期感动他。而第二种方法的成功率,只有天知道,况且胡仁又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人,绝不可能做出"坦诚相告"的事来。我如果在他去见陈至立之前知道他是一个人去,我是一定会阻止他的。
胡仁在电话那头,明显听到我叹气声,嘿嘿笑道:"收获还是有的,别这么打击我好不好?"
陈至立今天的心情应该不是太好,胡仁隔着玻璃门,便见到陈至立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并且脸色阴晴不定,来回去在屋里踱步,不时还咬牙切齿向空中挥舞拳头。直到领胡仁过去的秘书敲了门,陈至立才反应过来请胡仁坐下。
但意外地是,陈至立对胡仁的问题,却没有避讳,他笑道:"如果我告诉你,监理所是对把内裤翻穿到外面就能变成超人的那些人进行监督的机构,你信不信?"
他见胡仁没反应,便干笑了几声,坐下来喝了杯茶,才道:"其实,这是一个基金会的附属机构,它的职责是对申领了基金会资金的人进行监控。基金会是由一些隐形超级富豪组成的,他与融资公司的不同在于:当发现你有好的想法时,主动来找寻你并不需要你提交任何报表的。"
胡仁还是有点昏,他有些不解的问陈至立:"如果你有好的创意,融资公司也会主动来找你的啊。"
"不,不。"陈至立摇头道:"你要明白,创意,和想法两个词之间的不同。"
正当胡仁跟我述说到这里,我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叫道:"肥仔,你的钱掉了。"胡仁没有理会,仍在跟我讲着话,这时那人又叫了一声,我见胡仁没反应,道:"旁边叫你啊!肥仔!"胡仁长时间身在外国,所以他已很少听人叫他做"肥仔",在我提醒以后,他才"噢"了一声,但突然他一声怪叫,然后电话就断了。不过是掉了钱,那么紧张干什么,我撇了撇嘴,把电话收起来。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到家里,蒙上被子好好睡上一觉,也许睡眠是逃避恐惧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吧。但我这个愿望却落空了。
我刚刚进了家门坐定,胡仁便唇青脸白在门外敲门。
"鬼!"胡仁把茶杯捧在手心里,颤栗而又坚强地道:"老荆,这下麻烦了,我见鬼了!"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一种寒意从心头漫延,以至在酷暑里没有开空调的客厅中,我的手脚都是极度的冰冷,但明显胡仁的情况比我更差,这也许是我能支撑住没有马上昏倒的原因吧,我苦笑着点燃一根烟,示意他说下去。
胡仁断断续续、理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两个小时。虽然我听了十分钟就明白,其实只要用一句话"胡仁在陈至立办公室外的那个洗手间里见鬼了。"就可以说明问题。但我没有和平时一样打断他。
因为恐怖是需要时间宣泄的。而我心头的寒意,也同样需要时间去缓解,直至第八泡工夫茶冲了七次以后,胡仁突然对我道:"快换茶叶,都没味了!"我笑了起来,方才我一直不停的冲茶,他由于紧张,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不料却喝顺口了这本来他觉得其苦无比的单枞白叶。
胡仁自己也醒觉了这一点,笑了起来,他顿了顿仰头问我:"老荆你是不是也遇到什么怪事?换平时你早就叫我别咋呼的了。"
所以我对胡仁笑道:"不如你先去洗把脸,出去吃饭时再慢慢说?"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却是芬姐打来的,她说张狂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小孩放学回家没饭吃,问我张狂是否和我在一起?因为她打张狂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内"。
我笑道:"老哥大清早弄了个恶作剧,吓得我到现在都心神不定的。放心,一会我帮你打他手机,找到他让他回个电话给你。"放下电话我忙给保姆张狂家地址,让她打车去带小孩过来吃饭。
在胡仁洗完脸回来时,我望着他时突然捉住了一丝什么,我挥手止住要开口的胡仁,点起烟站了起来,对了,为什么胡仁会决定自己去找陈至立,他凭什么以为陈至立会给他答案?我把烟掐灭,问了他这个问题,胡仁的答案很简单:"我读法律系研究生之前,在国内大学里修的是文化传播系。"
我释然了,所谓文化传播系,大体来说:就是毕业以后会背平水韵懂得拗救却不会写格律诗、会读五线谱却不会弹钢琴、了解冷暖色知道画油画的每个步骤却不会画油画、掌握各种语法了解各国名著的作者生平但写不出小说、明白办文办会要点却做不了秘书的那些人。
我大笑起来,我坐下来对胡仁道:"不如中午就在这里凑合一顿?"
胡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有何不可?到底怎么了?"
我笑而不语,如果我的推断正确的话,我已捉到了一丝破绽。
第九章 水落
山穷水尽疑有路,柳暗花明又一劫
不论多么精湛的布局,只要是一个局,就有被破开的一天。
正如一句名言:你不可能骗所有的人一辈子。
我相信,世上有巧合,但如果太多的巧合,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现在这种困境,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扰,我无法从正常的逻辑上去摆脱它,所以,我假设,我在不知觉中,进入了某个局。
我对胡仁道:“帮我想想,怪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胡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好象是从我来找你的那天开始吧?”
胡仁为什么来找我?剔除友情之外,他找我的最大目的,就是期望我可以帮他说服业主,以便收楼。难道说胡仁就是布局者?我瞄了胡仁一眼,他打了个哆嗦,举手道:“停!老荆,我知道你潜台词,你无聊不?收了楼我有什么好处?”说到这里,他便得意的笑了起来,以至胖脸上几乎找不到眼睛:“再说,你去国外那几天里,我就和张狂老哥谈好。所以我犯不着折腾你!”
谈好了?我一把扣住胡仁的肘关节,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怎么谈好的?”
“你又没问!发过短信给你的!”胡仁拍开我的手,揉着臂膊道:“之前是因为发展商太黑,只给八十万人民币,他觉得以后没法和干哥交代才不敢卖的!”
我扯住他衣领怒道:“放屁,我压根没有收到你说的短信!要卖张狂之前不会卖?说,你怎么骗张狂的?”
这时妻子推门进来,忙劝我不要冲动,胡仁白了我一眼道:“这么大年纪还想当冲动派掌门人?五百万美元的现金加上建成后一层的使用面积。就算他义父明儿复活,也有个交代了!”
妻子在边上也笑道:“老荆,胡仁这事办得很得体了,不论中外哪种意识形态下的社会,不可能说周围其他人都拆迁了,就你一个人长期不交楼的,发展商大可以通过政府手段来实现收楼的……”
我挥手止住他们,点了支烟,我心里很有些不痛快,我对朋友的选择,是很挑剔的,能让我视为朋友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交情,但现在这两个我视为兄弟的好友,却把一件我参与其中的事情撇开我完成了,而我一无所知!
用一句俗套的话来说:我出离愤怒了。
用一句煽情的话来说:他们把我珍视的友情毫不留情的践踏。
妻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快地摇了摇头,就在我准备对胡仁发火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张狂焦急无助的声音:“阿晓!你听到我说话吗?对,我是张狂,我被困在旧楼底下的防空洞里了!我电话……”
说到这里,就没有了,再拔过去,却是关机了,想必电池没电吧,我一把扯起胡仁,向外奔去。这个时候,无暇去计较太多了,下楼时,在电梯里胡仁喋喋不休地发誓赌咒他在我去外国期间给过我的短信的了,我根本就没有心情听他胡说,掏出手机甩给他自己看,谁知胡仁惊叫道:“天,你的短信信箱的空的,你把短信全删了来耍我啊?”
我抢过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收件箱真的被清空,我没好气地道:“清空没清空都好,没有收到就是没有收到!”
这两幢解放前建的骑旧楼,并且当落实政策归还业主时,已经定为危房,所以某些岁月的痕迹保留得更加深刻。比如在某间房里,墙上还有一张边角发黄、结满蛛丝、残缺不全的连现在农村也不复见的“胖小子抱鲤鱼”年画。
而那段岁月里到现在为止,少数基本无争议认为正确的方针之一“深挖洞……”,自然也在这两幢骑楼上得到很好的体现,那就是——防空洞。
张狂在我去买打火机时,听到防空洞仿佛有声音,所以他马上去拿了一盏应急灯去看个究竟。他不能不去看,因为中国人几千年来怕惹“官非”的心理同样也在他身上留着烙印,不论是有人利用这两幢骑楼的防空洞做非法勾当也好,有流浪汉在里夜宿也好,出了事,作为业主,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防空洞的入口,就在楼梯后面,张狂拨去几张蛛网,便有一种危机感随着南方潮湿天气下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霉味扑面而来,这是他年少时无数次街头械斗留给他的除了满身伤疤以处的一点本能。但张狂笑了笑还是往楼梯后摸索了过去,他嘲讽着自己过敏的神经,因为近来也许年纪大了,虽然倒三角的上身肌肉盘虬凸凹得足以让大多数都市年青年人汗颜,但终究老了,不时老是磕磕碰碰,所以很多时候对危机的感知不过是空穴来风。
应急灯下,年月久远而锈得暗红的铁链紧紧缠在防空洞门上,末端的大铁锁忠实的紧扣着。张狂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时防空洞里传来“咣咣当当”的声音,他还是决定进防空洞里瞧瞧,万一上次堆边角料时,不小心把个流浪汉关在里面那可是非法禁锢的大罪来的。当然,多数不过是老鼠弄翻了这些年来堆放在里面维修房子余下的边角料。
把大铁锁和沉重的铁链拖开,张狂还在裤子上拍打着手上沾染的铁锈,那一米见方由一整块厚实的红木做成的、称之为盖子会更加形象的门,就“吱”一声向里面倒去。
把脚踏在年久失修的木梯上,承受住了张狂体重的木板不堪重负地吱吱呻吟着,张狂小心的用手上的应急灯打量着四周,这时他却发现,在木梯尽头的水泥地板上厚厚的积尘里竟有几个鞋印!
突然,脚下腐烂的木板“喀”一声,断作两半,张狂一脚踩空,应急灯在手上挥舞了一道弧线,照亮了防空洞的穹顶的蜘蛛网,一只壁虎快速的闪进一簇不知名的苔里,防空洞里各个角落里“吱吱”声不绝于耳,张狂整个身子在木梯上滑了两格,幸好反应还算灵敏,紧紧抓住了梯子上端的一块木版,整个人吊在空中。
张狂惊魂末定,防空洞内又“叮”的一声响,他忙把应急灯照了过去,却是一小截三角钢不知从什么地方跌下来砸破了一块旧玻璃上。张狂重重地喘了口气,用手中的应急灯照了照下面,却不觉笑了起来,那水泥地板离他脚下不过二十公分,便干脆松手落下,张狂望着自己落地的前方那几个鞋印,心里不停打鼓,鞋印,就是有人来过了,天,从上次打开这个防空洞到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月了,要是自己把谁关在里面,那不得饿死?想到这里,张狂的心里有些发毛,他心虚的用应急灯照着四周,还好,没有他想象中干尸。
张狂总算定下来神来,提灯去比照那几个鞋印,和自己方才的留下的鞋印激起的灰尘厚度相比较,可以推测出这几个脚印是新的,至少是最近这些日子才有的,是什么人曾经来过呢?方才撬开门洞木版进来的时候,门口没有其他人曾经进入的迹象,而这几个脚印边缘干净整齐,鞋底纹印清晰,明显是新皮鞋的脚印,流浪汉的鞋子,一般不是这样的,这让张狂比较放心,至多是开锁手法高明的小偷来光顾过,而这两幢旧骑楼根本没什么好偷的。但突然张狂那种危机迫近的感觉又来了,他忙把应急灯向四周照去,一览无遗的四面水泥墙壁,只有几个角落堆着几小堆垃圾一样的边角料。
张狂不知为什么,愈来愈感到不妙,他本能地往上一跳,“吱——”,一只象小猫一样大的老鼠惨叫一声,向楼梯底下窜去。
突然,象是惊动了什么,几只硕大的老鼠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在屋内一窜,马上无影无踪,任是张狂胆大如斗,也不禁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这时,顶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张狂心知不妙,猛抬头,一阵灰尘扬面扑来,张狂条件反射地抬手护住眼鼻,待移开双手时,才发现地下室的木门已经被关上。张狂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梯子,摇了摇木门,果然,从外面锁上了。
这时,张狂听到上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忙大叫“阿晓!荆洚晓!”,却没有人回答他,张狂唯有努力向下拉那木门,活生生把门把手都扯断下来了,那外里缠绕了铁链的木门那里有分毫松动?
张狂唉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这次准给阿晓笑死了。”无奈地掏出手机要求急救,却发现完全收不到信号。
折腾了半个小时,筋疲力尽的张狂坐在了楼梯上,他不敢坐在地上,在这样一个阴暗封闭的环境里,平时可以说胆识过人的张狂连对老鼠也有点莫名恐惧。自从这半年以来,每次他来修整房子,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偶尔会发现一些不属于房子原有的物品,有时是一些旧报纸,有时是一些破鞋破碗什么的,有次他在清理一堆无端出现旧报纸时,发现竟然是一九六九年七月的的人民日报;费心修好的窗台,几天后被不知哪里丢来的花盆砸坏;有时明明是平地,自己却会被绊倒;被木地板上冒出的钉子尖划破脚,而这个钉子,他可以肯定原来没有;新买的自行车不翼而飞;他经常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有好几次,他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朝自己压过来,一扭头,却什么也没有,经常,他在修理房子时,觉得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东西?
他依稀记得养父曾经说过,这个房子在五十年代交给了国家之后,被房管局分派给一所中学的职工居住,那十年里,曾经吊死过几个臭老九。
张狂使劲摇了摇头,其实这个荒废在闹市中心的房子,早已被传为鬼屋,这一类的传说,在附近很有名,但他从来不去打听,因为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这些东西根本是无稽之谈,他不信,更不要听。
他不断说服自己,也许是年纪大了,身体协调性和记性开始下降,或者自己近来运势太坏,为了怕妻子担心,他在这里受了伤从来不跟家里说,为了这些无法解释的伤,他还和阿芬争吵过几次,闹得夫妻间也没以前那么融洽了。
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该怎么解释,这个木门很沉重,决不是风能够吹倒的,而阿晓,也不是喜欢开这种玩笑的人。应急灯越来越暗,整个地下室浮在惨淡的白光里,上面又传来依稀的脚步声,张狂竖着耳朵仔细辨认着,不是阿晓的,一个军人世家而又当过兵的人,走路绝不会这样拖着鞋后跟,声音停了,隔了一会,木门上传来唏唏梭梭的声音,好象有人在拨动门把上的铁链,来了,张狂的一颗心提到了喉咙顶,声音持续了一会,又消失了,许久没有动静。
应急灯又暗了一点,张狂掏出手机又看了一下,仍然是没有信号,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手机只剩下一格电了,汗珠从张狂额头上沁出来,他突然有点烦躁,用手肘狠狠地顶了一下木门,却换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依稀的脚步声一会响起,一会消失,连张狂也怀疑,这些脚步声到底是什么,是幻觉吗?
张狂又按了一下手机看时间,哔的一声,是电源快用完的提示,不管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或者是什么也没有,情况也不可能更坏了,无论如何得在应急灯和手机电源用完之前做点什么,张狂不服输的性格又回来了,他跳下楼梯,在角落那堆垃圾里翻找着。
一路上,胡仁这家伙理屈词穷,居然在车上扮得一肚子气似的,我也没心情去搭理。在那两栋旧骑楼里,我们很快依据张狂的提示找到了地下室的门。我用力的推了推门,却有“落、落”枯涩的声音响起,胡仁把应急灯举动门上,只见有一条两个大拇指粗、因为年月久远而锈得暗红的铁链紧紧缠在门上,末端是一个大铁锁。
原来,最后张狂在垃圾堆里翻出了一根细铁线,把一头接到手机上,一头从门缝里塞了出来,因为要拐三个弯,所以他试了快半个小时,终于成功接上“天线”,收到了信号,刚打完电话给我,手机就彻底没电了。
在楼梯口坐下来,胡仁去买了瓶水给呼吸已经有点困难的张狂,一口气喝掉半瓶水之后,张狂才慢慢止住了喘息。
我听他说完早上到现在的遭遇,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冷笑道:“没事了吧?没事去我家接你儿子吧。”
张狂这才发现我的神态有异,道:“阿晓你怎么了?皮笑肉不笑的?”
胡仁在边上说:“他在怪我们呢,说我们谈好了收楼的事,没告诉他,不够朋友,不要理他,他在发疯,过两天就好。”
张狂一听之下,火气比我还大,从我身上搜出手机,按到通话记录,然后一把扯着我道:“还说没有!我还是打的越洋电话给你!你瞧,这是什么?”这时张狂把我的通话记录翻到某一页,上面的的确确、清清楚楚显示的是他的手机,并且是在我去国外的那段时间,通话时间十七分钟。
我苦笑无言,不知从何说起,胡仁便趁机在边上表白自己,我只好举手投降。这时张狂正色道:“对了,到底是谁把我关在这里?阿晓你早上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人?” 我摇了摇头,胡仁不解地道:“难道是我委托人公司的总经理搞的鬼,但现在都谈妥了……” 我一激灵,对胡仁道:“没错!我可以确定,99%就是你委托人公司的总经理!你开给老哥的价,和他开的价简直天壤之别,如果他能让老哥屈服了,那么他就给你委托人的公司大大省下一笔,他就可以向董事会邀功!” 胡仁笑了起:“老荆,这笔钱,对我委托人的公司,算不上大钱,你明白么?发展商和建筑公司不是同一级别的,不过提到邀功,倒也有可能……” 我打断他的话头道:“什么也不用想了,你们两个快点搞定合同,把它签了,就屁事也没有了。”张狂听了,也点头称是,表示等胡仁的委托人的和约一做好,就马上签了它,这样就什么都解决了。
在去我家的路上,胡仁问我道:“那监理所的来历,还查不查?”
我摇头道:“你胡大律师爱查不查吧,总之这事到现在为止,大团圆结局。我得忙自己的事去了,如果不出我所料,有个客户今天就会把定金过帐给我,我明天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客户所在地开始一张CRM大单子了,如果搞定,今年目标提前完成,最后这个季度我就可以去度假了。”
胡仁还想说什么,张狂止住他道:“我看阿晓是心力交瘁了,为了这事,失去了赵重犀这个朋友,咱们别再提起这事了。”我冲张狂挑起大拇指。
我在这一行的信誉,还算可以,张狂他们到了我家开始吃饭时,我一查帐,客户已如约过了30%的定金过来,我连忙联系我的整套班底在饭店吃饭详谈,因为这种大单子,不是一个人可以吞得下的;而客户多次强调保密,于是还要订去客户公司所在地城市的机票,我在拍档们吃完饭喝茶时仍饿着肚子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在昨天,也就是离合同规定的二十五个工作日还有六天时,我和拍档们已完成了这个看起来很庞大的CRM工程。尽管客户公司跟进的人员都对我们的敬佩流露于言语之中,但这其实没有什么,不论是什么客户,他们的需要其实也就那么几大类,而我和我的拍档们接过太多这种单子,早已将核心部件模块化,这十九天来,大约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按客户要求组合各个功能模块、美化外观,另一半时间是在磨洋工,提前完成得太快的话,客户会有想法,以至交货收钱时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之所以要把这节工作流程大致列出,是因为和后面进展有莫大的关系。
今天,所有的测试做完了,准备给客户公司做展示,我把昨夜去酒吧狂欢到现在宿醉未醒的兄弟们弄起床,他们揉着眼睛怪叫道:“都第N张CRM的单子,闭着眼睛也能搞,让我们再多睡半小时。”这绝对是一个不能答应的要求,否则半小时后,他们又会提出二十分钟,再十分钟,五分钟的无限延续下去。
这是我昨晚在酒吧不敢和他们拼酒的原因之一。尽管如此,我们穿衣戴帽离开酒店打了车来到客户公司网络中心时,客户公司的几位领导都已坐在那里了。我忙道:“不好意思,昨晚做系统的最后一次测试,搞到凌晨才休息……”这样领导们脸上的不快才有所缓解。
展示马上开始,我的伙伴们无精打采地指挥客户公司派来跟进工程进度的几个小伙子开机,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包括主机,十一台电脑全部找不到系统盘!
在客户公司的那几个小伙子口瞪目呆时,我和拍档们倒不以为意的拿出手提,八部手提怎么也足够做演示了,但很快,我们也都惊讶的张大了口,八部不同型号的手提电脑屏幕上,都出现了同样一串英文:Non-System Disk or Disk Error,press any key to continue....
这时幸好客户公司一位领导说了一句话,让我从极度震惊中恢复过来,他说:“怎么就是文字啊?我在朋友公司看他们公司的CRM,一打开系统就和动画片一样,很绚丽的,你们这样不行啊,我们不会收货的。”
我朝一位拍档使了个眼色,他忙把随身锁匙扣上的一只U盘插到手提电脑上,重启进入U盘上的win98,然后连上网,在服务器上下载了几个之前为其他公司做的CRM的开场动画,打开动画以后,客户公司的领导很满意,点头道:“对,就要这样!”
我们忙说这样的效果需要时间,客户公司的领导很爽快地给了一周的时间就离开了网络中心。刚才插入U盘的那位拍档,对我摇头道:“在BOIS、98下都找不到其他驱动器……”
这时客户公司的几个小伙子慌张地道:“不关我们的事啊,你们也见到,刚才你们吹牛哄我们老总,我们都帮忙圆谎,这事搞砸我们也跟着倒霉的!”
拆开所有的电脑,发现硬盘都在。但无论怎么测,也找不到硬盘。
幸好,八个手提电脑的硬盘价格相比于这单生意的利润来说,还算可以接受,而网络中心的硬盘,他们可以向公司报销,所以也没什么关系。我忙吩咐大家手提电脑一定要随身带,网络中心一定要二十四小时有人,不论是拍档还是甲方的几个小伙子,由于大家都是利益所在,所以也没什么异议。第三天,我们就正常的交了货。
我下了飞机,和拍档们挥手告别后坐上计程车时,心情仍比较郁闷,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比较大,我接单子,向来声誉很好,因为我只接十拿十稳的单子,每一张单子都绝对不可能出错。但这次如果不是对方公司领导不单是电脑盲而且英文也不利索的话,那么这一次,绝对会把我自己的名声搞臭了。
到底是谁搞的鬼?十几个硬盘同一时间坏掉,绝对不可能是偶然的,并且为了防止病毒,我们的手提电脑和网络中心的电脑,在工程实施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有接上互联网!
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家门口,付完了计程车费,我数着手上的钱,发现不对劲!
刚才,我让计程车司机等我一会,下车去到路边的取款机提了八百块,拐进边上7-11便利店买了包烟十二块,然后找了钱回车里,在车上我还再数了一次7-11找给我的零钱,到目的地后付了二十三块车费,可是我翻了所有的口袋,只有整七百六十元,一张五块以下的零钱都没有!
我想起那次和张狂去那两幢旧骑楼时,少了不可能不见的一块钱,和那包失踪的没拆过的烟。这让我有些毛骨恍然,最近接连发生这一类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冥冥之中,好似有某个神祗专门在和我作对似的!我有些失神走入电梯,几个大婶提着装满肉菜的袋子边跑过来边叫:“等一等,等一等!”我心烦地直接把“Close”键按住。
沮丧的我,走到家门口连掏出锁匙开门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妻子,还好,今天是周末,无论如何,家是一个港湾。
但妻子的脸色很差,连招呼也没有和我打,我放下行李忙问道:“不舒服啊?有没有去看医生?”不料妻子一把拍开我伸向她额头的手,不冷不淡地道:“不用你管。”便进了房间“啪”的一下大力把门关死。
我摸索不着头脑地问保姆小兰道:“她怎么了?”
小兰神秘兮兮的小声道:“这几天,不断有电话找你,你自己去查电话机记录就知道了。”
我翻阅了来电显示,是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号码打过电话进来,但这有什么问题?这时保姆小兰道:“那些电话,说打你手机打不通,所以打到家里来找你,说叫你快点过去,什么夜总会啊、骨场啊有新货色什么的,你有难了!”
我笑了起来,那几个电话,应该是哪个不长进的朋友故意恶作剧,妻向来都很理性,应该不会真的生气。我推开卧室的门,刚想开口,却不料一本杂志飞扑而来,我忙挥手拍开,不解道:"你怎么了?不是真的生我的气吧?那种电话怎么会打到家里来呢?"
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向来做什么事都很有计划,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约了朋友去相好那里打麻将,却又不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打家里电话……"
相好?我哭笑不得地指着妻道:"喂喂,楚方睛,你想好再说行不行?莫须有啊!"
妻冷笑道:"莫须有?好啊,这是什么?"
说着妻把一份合同扔过来给我,翻开一看,却是我这些天在进行的那单工程的合同,我不解的把合同扔在床上,对妻道:"有什么问题?这份合同没问题啊。"
妻的脸上因为激动而苍白得吓人,以至她要深呼吸一会才能继续说下去:"合同没问题?这么说,交货收钱了?"
我点头道:"对啊,怎么了?是收钱了啊。你瞧,现金支票,就在包里。"说着我把手提电脑的袋递给妻,然后伸了一下懒腰准备躺床上休息一会,不料妻看了一眼支票尖叫了起来,用力的把我推开,我差点跌倒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抚住卧室的门才站稳,却听妻斯里彻底的叫骂道:"你滚!滚去你的二奶那里!"
她喘着气瞪着我,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那她披散在脸上的长发后的眼光,早把我凌迟了一千次,我望着面容因为激动而扭曲得很利害的妻子,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失落,眼眶已有些湿润,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很和谐,即使在月收入只有一千块的时候,妻子一直不离不弃在我身边,甚至可以为了我感冒了七八天还没有好,就不惜花掉近半个月的生活费逼我去医院治疗;就算后来事业上有所起色时,我经常晚上飞去另一个城市,凌晨飞回来,睡上一觉和拍档们开工干活,然后晚上马上飞到另外的城市,有时一两个月都和妻子说不上三句话时,妻子也一直很谅解我,大家都相互支撑着对方……
为什么今天,我们已经用自己的努力创造了一定水准的生活品质时,会因为,几个恶作剧电话而给我生安硬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并为此发火呢?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呢?难道真的是可以共患难而不可以共富贵吗?
我痛苦的甩了甩头,迎上妻的眼光,问她道:"就是死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到底你现在发现了些什么?"
"礼物呢?"妻这时倒好象平静下来了,向我伸出手。
不论我去哪个城市,回来时,我习惯性的会带一点多数不值钱的小礼物给妻子,有时太急,便在机场买点小玩意儿,我的拍档们也都知道这一点,有时一起出去时我忘记了,他们回来时也会提醒我。
但这次,这单工程中间出现的问题,对我的打击实在太大了。给我的拍档们的打击也太大了。我们从来没有试过一单工程要延期的,这也是为何我们一直保持较好的声誉、生意的原因。
从出事那天起到交货收钱上飞机下飞机分手各自坐车回家,大家都沮丧得不想说一句话。哪里还记得买礼物的事?
妻子见我没开口,便冷笑道:"无言以对了吧?CRM的单子,你们第一次接啊?近几次做CRM哪一次不是提前交货的?这次居然比合同的完工日期还要迟,嘿,你别告诉我,一台戏唱过上百次的戏,会走错台步!"
我这时也有些恼了,因为本身我精神上已经很疲倦,我期望回家可以得到放松,可以得到家人的安慰,谁知妻子居然因为我没有给她买礼物而无理取闹。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却见保姆打开门后,胡仁衣冠不整手持半瓶威士忌冲了进来,嘴里叫道:"老荆!是兄弟的,陪我去喝一杯!"
我哪有心情去搭理胡仁?我斜着脑袋倚在门框,冷冷的望着妻子。
妻见我不见口,更愤懑地厉声道:"恼羞成怒是不是啊?你说啊!如果工程出问题,你的工程款又为何一分不少?"
我伸手指着妻子,竟说不出话来,我发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发抖,我深呼吸了一下,才对妻子道:"这中间有许多波折,你不要这样,我慢慢说给你听……"
"我不要听!"妻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一把将我推得坐倒在地,她指着我吼道:"你以为凭这些就可以激怒我吗?如果不是你的丑事全让我知道了,我还不知道让你骗到什么时候,你走!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我正想追问我做了什么丑事,胡仁一把扯住我后领叫道:"走吧走吧,女人都是不可理喻!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跟着胡仁无精打采的离开家口,疲惫加上沮丧,令我感觉自己快要垮掉了,也许,去喝一杯真的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胡仁扯着我上了一辆计程车,司机问我们去哪里,胡仁神智不清的吼道:"载我们去一个可借酒消愁的地方!"
我见他这样子,又可笑又可气,心想你愁个屁,我才是比窦蛾还冤地呢,想到这里,我一把抢过胡仁手里的酒狠灌了一口,却听那司机不解地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胡仁两眼赤红趴在司机与后座的隔离栏上喷着酒气道:"借酒消愁!歌以言志!随便!"说着他抽出一百块塞给司机道:"放心!我会给钱的!够不够?"
那司机倒也老实,忙答道:"够,够。"
一路上,胡仁不停的和司机有一句没一句扯女人多么不可理喻,想不到那司机也是个情场上屡败屡战的高手,两人竟聊得称兄道弟,我这时才知道,原来胡仁也刚跟在英国的女朋友吵了架,在这个城市很有名的一间卡拉OK门前下车时,司机和胡仁还互相留了电话。
在包厢坐了下来,叫的酒还没有上,胡仁那瓶威士忌便让我们喝光了,这时我手机响了起来,却是张狂打的来的,电话里他的声音很烦躁,只是问我方不方便,说心情不好,想找我喝酒,正说着胡仁一把抢过电话,狂吼道:"老哥,快过来!我们都是伤心人啊伤心人!打车来!我请!我们在包厢里等你!"
张狂很快就过来了,一进包厢就黑着脸,坐下来一把将上衣扯开甩开,一口气只灌了两瓶"生力",才气鼓鼓地嚷道:"女人!为什么在患难时可以与共,而生活好起来了,却变心了呢?"我一听,心突得一跳,竟有点鼻酸。
原来他今天领了工资,中午值完公司的班,就请了半天假回家里准备带妻儿出去改善一下伙食的,回家却发现儿子在吃饭盒,他便问为什么芬姐没有回来做饭,儿子说不知道,这几天中午都是芬姐给他钱让他放学回家时自己买饭盒的。
芬姐帮人家做钟点工,只负责煮早中两餐饭和早上送小孩上学,所以通常芬姐中午就回家了,张狂觉得不对劲,便打电话给那家人的男主人,对方却说,芬姐上个月就已经没在他家做了。
听到这里,我有气无力地道:"你都神经病的,你这烦个屁啊?不就芬姐去给另一家人做保姆罢了,可能人家给的钱多些。"
张狂瞪着血红的眼,望了我一会才道:"当保姆,会有三千块一个月?"原来上次修整那旧骑楼时,张狂差三千块,芬姐第二天拿钱给他,说是这家主人给的奖金和预支后面几个月的工资的。
张狂又道:"并且她给我买了两件西服,我一直没打开,刚才起了疑心打开一瞧,都是上千元的货色!我还发现衣柜里,居然有两条几百块一件的裙子!我当年也风光过,质地手工我还是会看的!"说着他双手抱着头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次嘶叫着。
我不知和他说什么才好,我本来想说:芬姐现在又不是当年那么水灵,现在干巴巴和马王堆出土的干尸有得一比,白送都怕没人要。但想想这话太伤人了,还是喝酒罢了。胡仁却大为感怀的拍了拍张狂的肩头道:"老哥,来,喝,女人,不要想了,你这不算什么,我委托人付了律师费,我就得帮他帮事,我的女朋友居然说我回国是想和以前的女朋友再续末了缘!唉,喝吧!"
胡仁如同狼嚎一般的所谓歌声肆虐在包厢里,我和张狂默默的过一会便举起酒瓶子相邀而饮,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包厢里的洗手间我们三个已经光顾过无数次。我糊里糊涂的只记得大约喝进去的酒会比吐出来的更多些。
醉生梦死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块,从昨晚开始,我和张狂、胡仁三个,醉了便胡乱找个酒店躺下,醒来又去买醉,一个人的伤或许自己躲在角落里舔一下伤口,第二天便没事了。但三个失意的人走在一起,仿佛会加倍沮丧。张狂算是较为清醒,还记得打电话给陈至立请假,还打了两趟电话给他儿子。
今天,又喝到我和张狂都举不起瓶子了,胡仁也失去嚎叫的力气瘫在沙发上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三个女孩走了进来,看打扮,应该是这里的公关。张狂醉眼蒙胧地推了推我道:"这三个女的,是出来混的。要小心……"
胡仁不知所谓的傻笑了一会道:"老哥,这里你常来?"
张狂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道:"我现在哪有钱来这里?想都不敢想,不过当年,是吧,咱也算见识过,对吧?"
胡仁对那三个女孩招手道:"来,过来,靓女啊,老哥,你当年、当年个屁,讲现在才是正经?还有老荆,反正嫂子认为你包二奶,你就将错就错假戏真做好了。"
我尽管已吐着有气无力,但神智还是清醒的,我对胡仁道:"清者自清,结婚以后我是不会在外面鬼混的了,做人有自己原则的,走开!"我对走近我的那个女孩吼道。
胡仁在边上傻笑道:"靓女,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把我这两个哥们搞定!""啪"一声掏出一迭钞票甩在桌上道:"搞得定,这钱就是你们的了!"
张狂摇摇晃晃想扶着沙发站起来,却努力了几次都站不稳,终于蹭到胡仁面前,边笑着嘴角边淌着酒,他弯下腰把那叠钞票分平成两堆,比一比差不多高低,拿起其中一堆收入口袋里,打了个嗝闭着眼睛道:"我,我自己搞定自己。"
这时一个女的走近我身边,张狂含糊地用家乡道:"阿晓,小心,这妞,手底估计很硬的……"
我操起一支酒瓶,"哈哈"一笑,朝桌上一砸,那锋利的玻璃棱角在灯光下异样绚丽,我对那女孩道:"走开,不然我叫非礼了。"惹着胡仁和张狂都大笑起来,我蒙胧的视野里,那三个女孩也笑得花枝乱颤,喝得太多,眼睛有些恍惚,五官看不太清楚,但这三个女孩身材确实没得说。
这时我电话响了起来,是我一个拍档打来的,他在电话那头兴奋对我道:"荆生,那个硬盘你猜怎么坏?不是我们的错!不是病毒!我回来后把它们拿去送修,居然全部都是有人把螺丝拆开,然后用刀子把里面的盘片划花!那人是猪头来的,拆开以后破坏了真空状态这硬盘就得回厂返修了,还用刀子划花,真是画蛇添足!"
我挂了电话,心里舒服了许多,不论如何,现在是保安的问题,不是我们技术防护不过关的问题。这时一个女孩已走了过来,把我朝她怀里拉,我神差鬼使地站了起来,竟松手任那截玻璃瓶掉在地上,脚步不稳地向她倒去。
这时却见黑影一闪,那女孩一声惨叫,蹲在地上,却是张狂出其不意一记头锤砸在她脸上,张狂一手扯着我一手架着胡仁冲向门口,闪过一个女孩的长腿,用肩头把门口的另一个女孩撞飞,这时我有点清楚过来,虽然我不知为什么,但我向来对张狂是信任,便帮他架着胡仁往外跑,胡仁脚不沾地被我们架着,歪着头傻笑着伸手指指点点,嘴里还叫嚷:"美女,魔鬼身材!我喜欢!嘿嘿,老哥你打女人,你堕落到打女人,你怎么可以打女人呢?"
张狂苦笑着和我停下步来,胡仁实在太重了,我们又喝了太多酒,又吐了太多酒,实在跑不动了,我喘气问道:"老哥怎么了?"
张狂道:"你怎么这么蠢?你没发觉那美女一拉你,你也自动的站起来扔下酒瓶么?那是标准的小擒拿手啊。"
我甩了甩头,张狂苦笑道:"还有一个练谭脚的,另一个大约是练散打,刚才我撞她的脸,她缩头双拳护面,我们出门时,我后背已吃了她反击的一拳。"
胡仁摇头晃脑喃喃道:"武侠片啊?你,去当编剧算了"说话间胡仁回过头去,突然一声怪叫:"啊哟妈啊!"一瞬间不知从哪来的蛮力,把我们两个甩下,歪歪扭扭地朝前狂奔,我转身却见身后二十米外刚才三个女孩手持着长刀已经杀到,在我们面前拉开功架,最前面的那个,右眼肿起,大概是刚才挨了张狂的攻击。
张狂苦笑道:"怎么这么沉的一个人,可以一下子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我搭着墙努力站稳,道:"应该说,跑得和胖兔子一样快。"
张狂大笑起来,扶着墙呕了一口酒,他问我道:"你信不信鬼?"
我摇头道:"不信。"
张狂又道:"你怕不怕鬼?"
我点了点头,张狂指着那三个女孩,打了个嗝皱眉道:"我也不信,我也怕,不过,我宁可见鬼,也不愿在喝醉的时候,遇见这三个美女。"
张狂缓缓地左右晃了晃头,关节"格格"作响,脱下上衣露出那身夸张的肌肉,活动着关节,当他停下所有的东西时,整个人仿佛全然不同了,他指着左边的长腿女孩子,对我道:"我觉得她们三个,这个最漂亮,身材又最好。"
对面那女孩冷哼一声,脸上有些得色,笑道:"你这家伙还算有眼光,一会我帮你打120。"
我突然觉得,张狂在这时一点也不象我认识的张狂,但又觉得,这个张狂才是我认识的张狂,也许刚才快速的奔跑弄得我大脑缺氧,出现幻觉吧,我撑着腰,苦笑喘息着道:"她手上的刀最好看。"
张狂笑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你别光顾害怕望着她的刀,你要瞧人家短裙下那腿,多修长?我打赌摸上去手感一定绝佳。这妞,归你了。"
话音末落,他一个虎扑向前蹿去,我虽害怕,但这时也不得不跟着向前冲去,那长腿女孩冷咤一声,长刀向下劈落,我反手去扣她手腕时,却见她身子一沉,我暗叫不妙!这时我才想起张狂说的话,他说得小声的几个字是:别光顾……刀,你要瞧……腿……。
果然我伸手一扣没有扣到对方手腕,反而握到刀柄,这时我的身子仍在向前,我把心一横,勉力扭腰侧过身子,反手握刀从下向上一掠,刀光里,我却见那女孩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没骨头一样向后弯了下去,我顿觉臀部一痛,身体不由自主凌空向墙上撞去,百忙中我把右手往脸上一护,"啪"的一声,一盏壁灯应声而碎,我整个人重重撞到墙上又摔在地板上,我把刀扔下,甩了甩右手,拔下插在上面的几小块壁灯碎片,这时才发觉左侧从腰到臀部如同有人用烧得通红的铁条烙上去般疼,我不禁"啊哟"一声惨叫。
这时耳边只听张狂笑道:"你这小妞,下手这么狠,要是我兄弟没闪过身子,命根子都让你踢断了。"
却见张狂那件上衣裹着两把长刀扔在地上,两手一边叉着一个女孩的喉咙,那两个女孩背抵在墙上,脸色发紫,脚已离地面乱蹬着。那个长腿的女孩冷冷道:"放了她们,不然我弄死这小子。"
我苦笑着爬了起来,还是第一次这么不济让人当软脚蟹捏,我揉了揉后腰,对那女孩道:"来来来,你现在手上没家伙,我瞧谁捏死谁!"
那女孩笑了起来,那眼神仿佛望着待宰的羔羊,我一垫步一记高鞭腿踢向她太阳穴,却听那女孩笑道:"知道你大腿筋松!"突然我眼前一花,脚已踢空,我忙凭感觉伸手向下一格,明明两小臂之间已夹到对方的腿,却不知为何她那腿竟没骨头一样穿过我的手,"啪"一声我胸口一痛如同武侠小说里那样来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飞行"之中,只听张狂沉声道:"住手!",我这时才跌到地上,却见那长腿女孩居然背对着我,张狂大喝一声,侧过身面对着我,把手上两个女孩举了起来,头对头一撞!一声巨响,那俩女孩头拉秧了下去,狂一震臂把她们扔在地上,这时边上包厢伸头出来瞧热闹的人都吓得缩头进去关上门。
张狂咬牙一笑道:"没事,只是昏,你走吧,你一个人不是我对手。"
那女孩恨恨地哼了一声,便要去扶她的同伴,我揉着胸口站了起来,高声道:"你想走,问过我再说。"
那女孩头也不回,不屑地道:"回去再练十年、然后烧香拜佛保佑我让十辆平板车连环撞到断了双腿脑震荡肋骨折了一半,那样的话,也许……"她顿了一顿,笑了起来,回过头来道:"也许你有三成机会,可以在再次成为我手下败将之前,有机会自杀。"
她望了张狂一眼,我对张狂做了个不用管我的手势。
张狂摇头道:"我知道他打不过你,但我不会出手,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可以打倒你。"
那女孩转过身摇头笑道:"长毛仔,你,死定了。"
我没有管她的冷嘲热讽,这时候,我需要的是平静,扎了个丁字马,我对她招手道:"来。"
那女孩"格格"地笑了起来:"瞧这马步,也是下过苦功的,可惜啊,没天份,怎么练也是废柴一块!"
我只对她不紧不慢地道:"来。"
快,极快,我只觉眼前一花,我知道闪不过,我知道我没有她快,我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出拳、扭腰、移肩、转马,博个两败俱伤,不过九成机会她在踢中我之后,我的拳头也不可能沾到她衣服。
除非,有奇迹。
奇迹,总是人造出来的,不论是万里长城还是金字塔。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我在眼前一花而左腿还没觉到劲风的这一瞬间,反手拉了背后的窗帘。
二点钟有太阳,是烈日。而我站的位置,刚刚好是阳光透入的地方。
就在她一眨眼失神的的那一刹那,我单手扣住她的腕关节向后一抖一提,右手卡住她的颈大椎,双膝扣在她的肋间,不可否认,她是个用腿的高手。
腿法需要腰力,她的腰力极好,在这种情况下,仍带着我在地上打了两个侧翻。可惜我这个姿势,练了四年,每天至少五百次,尽管是十年后在现在,我仍可以极标准的完成。我对胯下喘着气的她道:"十年前,我曾经是一个侦察兵。"
"侦察兵个鬼,有本事你放开我,再打过!"她很不服气。
我笑了起来:"侦察兵绝不是世界搏击冠军,也不是散打王中王,更不会是武林高手,但是,我可以知道这个时间,太阳的光线会在这边透进来,而且这边没有高楼拦住。"
张狂拍掌笑道:"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很精采。小姐,也许你现在该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的吧?"
这时楼下响起警笛声,张狂脸色一变,对我道:"放她们走。"我没有迟疑,马上起身放开她,她托着无力垂下的左手,呸了一声道:"疯子!"。走到她同伴身边,那女子往她同伴人中一卡,两人便幽幽的吐了一口气醒转过来,三个人便收起地上的家伙,搀扶着离开。
她们一走过转角,我便瘫了下去,张狂扶起我苦笑道:"你真的疯了,胸口那一脚还好我叫得早,但估计得养上个把月了,还有腰……"
我摇头止住张狂道:"不要说了,你不说我还能忍,你一说我就痛得不得了了。"
胡仁这时带了几个警察跑了上来,一见我们就问:"人呢?"
张狂没好气地道:"你问我、我问谁?"
警察搜了一通,便让我们回去做笔录,张狂脖子一梗,不满地道:"做什么笔录?"
"不是报案说有人攻击你们吗?"
"谁报案你让谁去做笔录好了。"
"先生你合作一点,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我再说一次,没有人攻击我们,只是朋友在玩,这也做笔录?警察不会有空成这个样子吧?"
那警察也胀着满脸通红,叹了口气:"那你们报案了,我们出警了,不做笔录我们不好交代对不对?"
"谁报案你找谁去!"张狂突然发癫起来,怒道:"你可以告他报假案啊……笨!"
我忙抱住他对那警察道:"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高了,刚才和几个朋友玩游戏,又没玩好,你见谅。胡仁!你搞出来的事,你快搞定它。"
当胡仁在外面使尽浑身招数,打发了两个警察无精打采地进来时,我和张狂已在包厢里喝了两壶红茶,吃了两碟饭,他一进门就瘫沙发上道:"你们玩我啊?为什么不报案啊?你们这样会玩死我的……"
张狂猛的一拍桌子,怒道:"出来混的,被人追杀还搞到叫警察帮忙,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妻子打来的,电话接响以后,沉默了好一会,才听妻子道:"我知道错怪你了。"
"你是怎么发现错怪了我的?"
这是我回到家里之后,把张狂和芬姐推进书房,把胡仁留在在客厅教张狂的儿子做作业以后,把妻子扯进房里问的第一句话。
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一会才小声地道:"对不起,我查了你的帐。"
"接了那些电话以后,我当然是不信得,不过,我又收到了一封邮件,说你有外遇,若我不信,可以去查一查家里是否少了钱,我、我便把家里的存折都拿去打了薄,结果真的发现少了两万多。"
我苦笑,若是把我换在妻子的位置,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钱,我又没有交代,加上又迟了六七天才回来,没有点想法才是怪事。我问:"那又为什么会知道错怪我?"突然,我恍然大悟:"对了,肯定芬姐告诉你的,那钱是借给她的?"
妻子笑了:"原来借钱给芬姐去开小提琴学习班的人是你啊?这我倒真不知道。我之所以知道你是冤枉的,是因为那个发件人随后又给我发了两张照片,作为你在外鬼混的证据。"说着妻子打开电脑,调出两张照片。
我一看之下,也失声笑了起来,那拍照的人,倒是好手段,第一张,是前些天我在客户公司所在城市弄那单子时,硬盘出事之前那天晚上,和几个拍档去酒吧庆祝完工时,其中一个女孩喝高了,跳起来扑向她先生的情景。
那拍照的人不知当时躲在包厢的什么位置,那个角度拍下去,和我并排坐在沙发上的那女孩的先生竟全被我的身子遮去,那跳起来的女孩,看上就真的象是在向我扑过去一样。
而第二张,却是下了飞机以后,我和拍档们挥手告别时,那照片上,却只拍了那女孩和我,把其他人都截在画面之外了。当时大家心情都颇为不快,照片看上去,真有几分依依不舍般的离愁。
电话,迟归,一笔不见了的钱,忘记带礼物给妻子,已是绘声绘色,再加照片,这个谎言,已俨然天衣无缝。
我完全没有一点责怪妻子的意思,我不知道也不可能去调查,普天之下,为人妻子的,有几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想法?但我知道若换成自己置身于她角度,我也会发火,这就够了。
当我们几人重新坐在客厅时,胡仁不解地问:"那嫂子为何知道错怪你了?"这个问题问得有趣,以至趴在餐桌上做作业的张狂的儿子,也停下笔来张望。
我笑道:"无他,他这照片取材有问题,也许他运气实在太坏。"
因为这照片上的女孩,是我们的熟朋友,她和她的丈夫跟我已经合作了两、三年了,彼此都很了解,而且无论是他们家还是她个人的经济状况都很好,这次CRM的项目,他们夫妻两人都有参与。
妻笑道:"若是真和她有瓜葛,怎么也不至于要老荆拿两万块给她,若是老荆帐上多出钱,那我倒会怀疑。"
这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芬姐道:"原来,你是为了开个小提琴培训班?"
张狂没读什么书,我们也下意识以为芬姐大约也一样;
谁没想到,芬姐的文化程度其实并不低,芬姐居然八几年已从本城那所以知名红色音乐家命名的音乐学院毕业,只不过为了追随张狂到这里来定居,才辞掉了家乡中学音乐教师的工作。
她帮人当保姆时,闲着没事时曾教小孩练琴,那些请保姆的人家,得知她的学历以后,都劝她去开一个培训班,起码比当保姆赚得多一些。但开小提琴培训班,自然不能在那个城中村狭窄的天台上,芬姐现在的形象、打扮,也与幽雅的古典音乐格格不入,至少得租个场地、买点工具、置几身衣服吧,可一算,这就需要万把块,家里一向紧巴巴的,所以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所以芬姐才会向我借钱去租个场地,至于她开了培训班之后生意越来越好的原因,芬姐的回答也许问非所答:"我们那年代读书,就是读书;练琴,就是练琴。后来不论生活如何,早晚总坚持拉点练习曲,也成了习惯。"
而这些事她一直没跟张狂讲,是因为张狂一向要面子,经济上无论多困难,也不愿向朋友张口,如果知道自己向我借钱,肯定会大力反对,因此,她想暂时隐瞒,等赚够了钱还给我时再跟张狂说。
被我们几个一起臭骂大男子主义的张狂,只是憨憨的笑着。
所有的问题也许都已解决,但张狂突然停下,指着笔记本上的照片问道:"阿晓,你记不记得当时你身边有没有人?"
我一时没想到他为何问这问题,但还是点头道:"有的,那天刚好没房间,七个人坐一间小房,我左手边是那位美女的先生,右手边还有二个人……"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我知道张狂为什么时候要问这个话,这张照片的角度,拍照的人只可能在我右边手边,包厢里只有我们七个多次合作过的拍档,难道是坐在我右手边的其中一个拍档拍的?
胡仁先我一步提出这个想法,但我马上否决了,因为弄坏硬盘的法子有很多,但是那种拆开后用刀子划花盘片的方法,任何一个IT从业员,我担保非但没有见过,没有听过,以前连想也没想过,用这种方法来弄坏硬盘的人,一定是个外行人。
而我所有的拍档,要弄坏硬盘的话,他们有无数种法子,但如果他们要拆开硬盘再划花它的话,除非他们处心积虑,要故意装成外行。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应该是没有这种机会的。
因为网络中心的机房,自从我们去那里以后,我就换了里外三重锁,而锁匙我挂在脖上,从不离身,就也是第一次演示时,客户公司的老总只能在网格中心的会议室等我的原因。
第十章 卷帘格
不知是客厅里弥漫着的烟雾太过呛,又或是我们宿醉末醒,总之,在妻子把张狂妻儿安顿在客房以后,也进了卧室时开始,我们在客厅里三个人抽完了一包烟,始终讨论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站了起来,推开落地玻璃门,走到阳台深呼吸了一会,脑袋才有些清醒,这时张狂也走了出来,问我道:“有没有酒?搞瓶来对付一下,双蒸就行了,不用好酒。”
胡仁听着便从我酒柜了拎了瓶还有大半的威士忌走了出来递给张狂,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下道:“还是到外面舒服时,热是热些,总呆空调房里也不舒服。”
张狂笑骂道:“你这又是吃肉粥的论据了。怎么样?一人一杯吧?”
我苦笑道:“老哥,你搞半天是设局灌倒我们,我们的酒量那能和你比?到现在头还是痛的。”
张狂旋开盖子,灌了一口才笑道:“头痛才要喝,这叫回笼酒……”突然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问我道:“你刚说了什么?”
我笑道:“说头痛啊……”
“不对,上一句!”
胡仁的眼睛也亮起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他说你设局灌醉我们!对了,老荆,你上次不也说过,这是一个局么?”
对,我怎么忘记了?一个局,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胡仁急道:“从我受委托回国,也许我们就入局了。”
“对!”我抢过张狂手上的瓶子,灌了一口,递给胡仁,对他道:“我右手边的那两个拍档,其中有一个据我知,近来很需要钱!如果你委托人公司的总经理,用钱收买他的话……很有可能!”
胡仁喝了半口,瓶子便给张狂抢过,胡仁擦了一下嘴角的酒迹,笑道:“是了,问题这样就简单起来,我受委托回国,那老总知道董事会查这笔帐,董事会必然不会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那么很大可能就是交给你处理!”我扔了一支烟给胡仁,接下去道:“而你查完帐就到我这里来,他使人跟踪你,又发现张狂老哥也认识我,所以就雇人在旧骑楼里伏击老哥……”
张狂这时解开上衣扣子,半躺在藤椅上,刚喝了一口酒,叫我说这里,便把搁在桌上的脚放下,坐起来问道:“等等,等等!从那天你们把我从防空洞弄出来,就说很大可能是胡仁那个什么委托人的公司的什么总经理搞鬼,问题是:他为何要使坏?这事解决不了,胡仁解决了,不是很好吗?”
胡仁笑了起来,对张狂道:“老哥,你知道为什么八十万美金我的委托人愿意付么?”
张狂摇了摇头,胡仁道:“因为你不交楼,其他基建工作没法开展,这块地皮就废了,而取得这块地皮,和对这地皮每年的投入,远远不止这个价。”
我接口道:“胡仁这么短时间里可以搞定的事,拖了几年,也就是说这个总经理没水平。”
胡仁点了点头,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长长的吐出烟雾,仿佛要把这些天的郁闷一吐而光,道:“不错,要知道我委托人的这间公司是私营的,我委托人和他的合作伙伴手上的股份超出50%,没有人会养一个浪费公司银子的总经理,你要知道,这种大公司的总经理,单算年薪就起码几十万人民币的。”
张狂半躺着喝着酒,不以为然的摇头。
我笑道:“水落石出!我们明天去拷问我那拍档的良心!合作这么久,严格来说,他还是我徒弟,当年大学毕业出来屁也不懂,什么都是我教他的,这些年又带携他赚了不少,这么没义气!……”
张狂手上的酒瓶,已经见了底,他打了个酒嗝,坐起来,冲我们摇了摇手道:“不对,我觉得不对。”
我和胡仁相对一笑,张狂毕竟老了,当然曾算是改革开放弄潮儿之一的他,多年没有做过生意,和这个社会有些脱节了。比如他刚才问胡仁,为什么那总经理会使坏,就显得很幼稚,
其实问题到这里,已很明显,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人把硬盘拆开,再用刀子划花,如果是一个外行干的,他是否知道数据就存储在硬盘上?退一步,就算知道,它是否找得到硬盘?就算找到了,他是使用何种工具打开硬盘上的六花螺丝的?而且打开了硬盘还知道数据就在盘片上,使用了破坏CD的方式对盘片进行破坏,这很大可能是一个内行人扮外行搞的把戏!
张狂摇了摇头,莫明其妙的笑起来,他推开玻璃门,对在打扫客厅的保姆小兰道:“小兰,给我一杯水,冰水。”
小兰很快就把冰水拿来,张狂端起来还浮着几块冰的杯子,啜了一口,笑道:“够冷。”
突然他半倾着杯子迎面向我泼了过来,一块末融的冰块狠狠砸在我鼻子上,我不禁怪叫一声,抹了一把脸苦笑道:“老哥!你喝醉了?”
“醉?我醉还是你醉?”张狂放下杯子,走到客厅把刚才打印出来的照片用力拍在我面前桌子上,沉声道:“你还算是当过侦察兵的!你自己睁眼瞧瞧,拍照片的角度,可能是在你右边的某一个拍档吗?这他娘的明显是站在沙发后拍的!”
我没空去理张狂愤怒的脸容,端详了一下照片,的确张狂骂得有理,没等我开口,张狂继续道:“你别装大尾巴狼!整天他妈的拷问这个的良心,拷问那个的良心!你最好拷问一下自己的良心,那小子大学毕业就跟着你,我就不信你一直带着他没在他身上赚过钱!人家翅膀硬了没飞,一直让你剥削,你还一有个屁事就叫嚷‘拷问他的良心’!”
我搔了搔头,有些哭笑不得,的确,要是不赚钱,我也不会找他合作,找他合作就是可行范畴内的利润最大化。不过张狂这么骂我,我倒真有点内疚,我忙举手道:“好好,老哥,是我错,我自罚一杯!”谁知我刚想起身去拿酒,张狂一下子就把我按得坐回椅子上。
他愤怒地道:“你不单要拷问自己的良心,你还要拷问你自己的大脑!你出国时,我听胡仁说你以前碰到过几桩怪事,应对都很得体,怎么这桩事你蠢得猪一样?”
“我知道你们认为我的思想和社会脱节,不用辩解了,虽然没说出来,你们敢说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张狂冷哼了一声,道:“但我就不知道你们聪明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想想?请一个连侦察兵出身又自小练武的荆洚晓也搞不定的高手便宜,还是请一个枪手开黑枪便宜?还一请就三个。”
我的脑袋里几欲崩溃,张狂的每一句话,话粗理不糙,针针见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犯这么多的低级错误,这时张狂又道:“谁告诉你,弄花盘片非得外行扮内行?我这几个月就摆弄保安室那部计算机,我虽然现在一分钟打不了十个字,但我也知道数据就那盘里,至于说拆开硬盘的工具,我已经要去搞你了,还不能去电脑城买一把么?我虽是外行,我也知道,和CD一样,把盘刻花了,什么狗屁高手你都没辄!这有多高深?难道你们所谓的内行人,就和我一水平?别把自己真当回事!”
说罢了他把胡仁的衣领一扯道:“走走走,跟我到客厅喝酒,让他自己去想,你这律师也是猪脑子,不知外国佬是不是特蠢,居然会让你领到证!”
胡仁被他半扯着踉跄向客厅走去,苦笑道:“老哥,你会骂我们,你肯定是已经有答案了,你说出来我们不是就不用想了?”
张狂一把将胡仁扔在沙发上,自己从酒柜里拿了瓶酒出来,边拧开边笑骂道:“所以说你这律师是猪头,我出去吃饭,觉得菜不好,自然要骂厨师,让他改进,但菜,还是厨师做,不是说我会骂菜炒得不好,就是做菜比厨师强。”
我苦笑着抱头在阳台沉思,张狂骂得有理,退一万步说,如果我那拍档真的收了钱要害我,他不可能拍我和那女孩的镜头,因为我那拍档知道我太太和那女孩也很熟的。
对了,方才张狂说起那三个女孩,我还记得,那个长腿女孩说过“帮你们打120”,打120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对方并没有想弄死我们,或许只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教训?这样想来,方才的想法,漏洞真的太多,我长叹一声,到底从何想起?
说实话,我此时在燥闷的夏夜里,在带着热气的夜风里,我一点头绪也有,那怕明明张狂点出我的错漏之处,但我实在找到该从那下手。
张狂说听胡仁转述,我之前遇到的几件怪事里,应对还算得体,但他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和以往不同,绝对不同。以前无论多么凶险都基本是一种正面的交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算对方是心理催眠高手,可以让人无征兆的进入幻境,但由于我在行伍时受过严格的抗催眠训练,所以仍是可以应对的。
但如今,我如同陷身黑暗之中,我不知对手会做什么,甚至在张狂批驳我以后,我连谁嫌疑也弄不清,我身边找不到一个人有嫌疑。我要去查谁?我要怎么思考?我觉得如同一句老歌的歌词一样“……无边无际的网……我……困在网中央……”。
我用劲的甩了甩头期望可以清醒点,我在心里默然对自己道:振作,振作!
但一切都是徒劳,想不出就是想不出,再振作也想不出,当然,我想起来,给客户公司网络中心那几个小伙子,打了个电话。也许因为对我们技术的尊重,也许是因为我们去时他们可以以招待费的名义公款吃喝,总之那唤作小许的年青人一点也没有因为我三更半夜的电话而发火,倒是很高兴地道:“嗨,荆先生,你还记得我电话啊?”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想了想对他道:“记不记得硬盘坏的事?你明天去拆开,如果坏的原因也是硬盘被拆开,然后用刀子刻花盘片的话,你就帮我做件事……”
他惊讶的打断我道:“不会吧?要这样的话,这位搞破坏的仁兄,可以和那个把光驱当茶杯托盘的故事主角并肩了!”
我也不免笑了起来,只对他道:“你听我说完,你记不记得那天,就是硬盘出事的前一天晚上?”
“记得!你让我帮你们定了一个房间,结果没大房,拿了小房,那老板是我哥们,我还让他给你们打了了七五折呢!”
我笑道:“对,如果你拆开硬盘之后,发现是我说的症状,你查一下,那天那房间里的沙发后面,是不是有针孔摄影机,如果没有,你揭开墙纸瞧瞧,最多我们赔墙纸钱就是。”我顿了顿,又对他道:“这事,很重要,要是弄不好,那个系统会很不安全,不安全你我都不好过,你一定要记得,明天就去弄。”
那小许笑道:“一定一定,你放心,我查了以后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我无聊的在查通话记录,却翻到一个我不认识的电话,我便反拔了过去,却是说英语的,尽管我的英文程度很差,但我还能分辨出是一家医院,那一家赵重犀摔得颅内出血、我又差点在走廊摔死的医院。
我暗叫了一声霉气,便挂了电话,这时妻子走出来阳台,笑问我:“怎么胡仁和张大哥在客厅聊天,你做主人倒跑出来阳台了?”
我苦笑着从头到尾复述了一次给她听,妻子想了一会道:“为什么医院会打你手机?”
“你问我,我问谁?”我苦恼的道:“娘子,为夫如今方寸大乱啊!”
妻闻言“扑哧”一笑,道:“你好好想想,这电话什么时间打的?”
我回忆了一下时间,减去时差,应是医院打电话给莫奇生,说赵重犀要做手术的时候吧。妻子笑道:“赵重犀是莫奇生送他去医院的,打给他倒有正常,但怎么会打给你呢?”
我叹了一口气道:“也许赵重犀给了医院我的手机号码,总之不必理它了,赵重犀这家伙,以后他的事我是不去理会的。”
那知妻眉头一皱,笑道:“未必如此!”
我不知为何又烦躁起来,不耐烦的对妻摆了摆手道:“去去去,都说我脑袋里现在乱成一团浆糊了,你若有兴趣,你去查好了。”
妻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才没那么有空呢!打越洋电话不要钱啊?我去写教案了,你慢慢头痛吧。”
叫了几个外卖小菜,又喝了些酒,三个大肚汉仍觉不过瘾,又把冰箱里的肉菜切碎了,扔进水煮牛肉的剩汤里,吃得肚皮浑圆。本想众志成城找出问题症结,却因找不到头绪,最终沦为“大食会”。
胡仁傻笑着道:“再弄杯茶来解酒,你们这工夫茶,喝惯了,倒也不错。”我也懒得换茶叶,淋上水就冲了几杯,一时也没查觉胡仁的胖手在茶杯边上候着,把他烫得怪叫起来。胡仁将就喝了两杯茶,见天色微亮,便伸了个懒腰道:“我回酒店睡一会了,下午去公司等UPS,寄来了我就打电话给老哥来签了。”
我和张狂都喝得有些高了,冲胡仁挥了挥手,示意他滚蛋便是。
胡仁一出门,张狂两眼一睁,他伸手冲我一拍,道:“别装了。刚开始喝时,你就偷偷吃了十几颗维生素,那有这么快醉?”
我笑着坐了起来,说:“如果不是对方想错了一着,我们现在可能还在外面醉生梦死呢。”
“对,”张狂边说边换了茶叶,脸上全无一点醉态:“完全是侥幸,如果不是对方的一点疏忽,我们可能会被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击溃,有家不能回,在外面流连。”
“他连我借过钱给芬姐都知道,一定经常跟着我们。不过,他不认识我那个拍档,所以,他是最近才开始跟着我。”
张狂按下饮水机取水,道:“不过,我身边的怪事倒有好一段时间了。”
我想了想道:“他能弄坏硬盘,证明他绝对了解我的行程和计划,并且他能把邮件mail给我太太,说明他对我的家人也很了解。”
“我记得当年和你说过,不要随便把家里电话给别人……”张狂开始泡茶。
我点了支烟道:“我一直记得,除了亲戚,这个城市,不超过十个人知道我家电话。”
张狂开始往杯子里斟茶:“那么为什么我们两个都没有查觉有人跟踪调查我们?难道他会隐形?”
我点头道:“我一直以为,老哥你可能身手不如当年,但昨天见你拳脚,仍没有丝毫退步。”
“能把握在我呼吸之间、旧力已尽新力末生之时,弄倒梯子让我跌下摔伤,抛出一块砖头让我绊倒之类的人,一定是高手。”张狂仿佛在说着和他不相关的人和事,异常的冷静。
我端起一杯茶喝了,道:“高手到什么程度?”
张狂沉吟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反正不会是那天的三个女孩,而且,我遇过几次偷袭,情况很怪。”他突然停住,望着我,说:“还记得吗,上次我问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我愕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说,如果有鬼的话,可能就好解释了。”
我从书房里找出一盒八件篆刻刀具,递了四支给张狂,虽然不一定有用,但遇到偷袭时,也不至于太狼狈。我把余下的四支在身上收好,对张狂道:“不管是人是鬼,小心没过逾的。”
张狂把刀子在手上抛了抛,点了点头。
我穿上鞋子道:“我们三个人都是他的目标,我有一种直觉,这事应该还是跟你老兄那栋房子有关,也许,对方不想让你卖房子。”
张狂点点头:“是的,我也有这感觉,我甚至想过,是不是住在房子里的鬼不喜欢别人去打扰他们。”
张狂的话让我想起国外的那个鬼屋,后来证明是水成冰在捣鬼,上次在马路上被撞飞后我曾经怀疑过是他的师兄来报仇,不过最近,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我生命的事情发生。
“从现在发生的事来看,似乎对方并不要我们的命,只是想给我们造成各种各样的困扰,或者就是要吓唬我们,让我们心神不宁,方寸大乱。但昨天他没有在那三个女孩打败之后出手,说明他知道我们在一起时,他的胜算并不大。”
张狂笑道:“所以,我们给他一个饵,不过我奇怪你为何一直暗示我不要知会胡仁?”
“胡仁胆小。”我开了门,对张狂道:“如果告诉他的话,猪都知道胡仁是我们撒出的饵。”
出了电梯,我问保安道:“刚才有没有见我那朋友出来?”
保安笑道:“那个大胖子是不是?三分钟前他下来了。”
我和张狂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三分钟?”
那保安从衣袖里抖出半载烟笑道:“上班不能抽烟,但值夜班太累了,你朋友走时我偷偷点了一支烟,你们下来时我捏熄的,一支烟,大约能抽七分钟。” 我听了忍不住看了这个保安一眼,这人的心倒细。
张狂望着我一笑,说:“三分钟。”我知道他的意思,按胡仁的速度,刚好走个两百米左右,这里出马路打车,起码有七百米,如果有人暗中捣鬼,便是下手的好机会。
谁知在我们将要快步走出去时,那保安叫住我们道:“先生,你是不是要找你那朋友?”
我点了点头,却只听他说:“他下来时刚好有人搭计程车进小区,所以他在大堂门口就上了计程车走了!”
每一个小区,都会有几条路。我和张狂便快步走在出小区的那条林荫径上。
张狂狠狠抽了几口烟,把烟头弹飞,问我道:“还有没有烟?”
也许我会出门忘记带电话,忘记带钥匙,但烟,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忘记的。
胡仁的电话还是没人听,我掏出烟扔给张狂,继续拔胡仁的手机,接通后却听那小子半醉半醒地道:“老荆啊,我要回酒店睡觉了,不要搞我了,我明天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我严肃地对他道:“你醒一醒,听我讲,刚才我和老哥觉得,暗中捣鬼的人,可能会瞄准我们三个落单时下手,你小心些。”
胡仁吱里咕噜不知念叨着些什么,突然很大声地叫道:“我不管啊!杀了我也得让我睡一觉先!”便把电话挂了。
我和张狂苦笑不得,张狂道:“我们去酒店找他吧,别出什么事就不好了,宁可小心点。”
我摇了摇头,道:“但我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啊!”
张狂摆手道:“签好合同,应就没事了。”
说话间已走出了小区,凌晨四点多,晨练的人都还没出来,整条路上就我俩的脚步声回荡着,路两边的档口,自然都紧紧的闭着门。张狂又从我兜里抽出一支烟,用手上烟头对了火,习惯性地用中指和拇指扣成一个圆,把烟头远远弹到路边的草坪里,然后对我道:“再拔一下吧,和他说,不要紧张,我有安排的。”
我点了点,张狂突然对我低声道:“当心。”
远处迎面有四五个小青年低头向我们急急走来,我笑了笑,对张狂道:“你这是杯弓蛇影。”便继续拔电话。那几个青年人快步越过路边拄着棍子打盹睡的联防队员,张狂从我右边闪到左侧来,电话还是没有人接,那几个青年这时和我们擦身而过,我边听着电话边对张狂笑道:“老哥,瞧吧,你有必要紧张成这样么?……”
话没说完,拿着手机的右手突然一紧,我习惯性的低头、向下挥臂、扭腰,却听“呼”的一声音一道劲风从头上掠过,当我接着臀部一挺,干净利落地把那想从我手里抢过手机的人过肩摔落地上时,只听“啪”的一声,见眼前五步处,一块红砖摔得粉碎,想来就是方才掠过我头上的劲风了。
我不由无名火起,对张狂道:“老哥,你别动手!”说话时我也没闲着,把手机一抛,脚刀铲在刚才被我过肩摔倒的家伙胸口,无隙去瞧他抱着胸口在地上打滚的丑态,转身勾拳把一个飞扑过来的小子打得飞起,他在空中一声闷哼响起时,我已扯住另一个掏出刀子的家伙的头发在手上一挽拉近身来,头锤狠狠的敲在他鼻骨上,只听“咔”一声,那人便和他那被我打得飞起的同伴一起倒在地上。我接住落下的手机,对他们另外两个同伴招手道:“来啊,来啊!掏家伙上啊!没种啊?”
让我打飞的家伙,咬到舌头昏了过去倒还好些,那个鼻骨断了的,泪水鼻血口水一齐涌了出来,煞是可怖,他那两个同伴腿都在发抖了,这时那刚才在打盹的联防队员手持一米多长的木棍,努力地瞪着蒙胧的睡眼也冲了过来。
张狂唉了一口气,拦住我和那联防队员,对那两个年青人道:“带你们的朋友走吧,出来抢个手机,还要五个人?抢手机你眼神也太差了吧?那这破机都是前年的款式了,能卖几个钱?”
我本不甘心,却听张狂道:“不用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吧?和那三个女孩打一架,弄得要在他们身上找回自信?”我便也不好再说。
那联防队员坚持要把他们送去派出所,张狂笑道:“那做笔录时,我就说你刚才在睡觉了?你没在睡觉?那你专门放他们来抢手机?又不对?那你自己说吧,把他们弄回去,我倒无所谓,你自己怎么交差吧?”
我们继续向外走去,那五个年青人见我们跟在身后,大约以为我们仍不放过他们,飞也似的跑了。我很奇怪一个人鼻骨断了,没经治疗就这么迎风跑着不痛么?我刚掏出电话想继续打,张狂笑道:“别忙乎了,胡仁那边,我准备让他做饵时,已早有布置。来,回去继续喝。”
我愣了一下,马上笑道:“我知道你有后着,问题做戏要做全。”
张狂一拍我道:“走吧,还有半瓶酒回去喝光再说。”
越过那个联防队员时,却见他又在打盹,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时却听张狂低声道:“阿晓,你身上有伤疤?”
“有。”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问。
“很多?”
“加起来一两百针多不多?”
“我没有。”张狂很严肃地道:“并且,我打赌,论打架的实战次数,你一定没有我多!”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张狂又道:“论打架时以寡敌众的场面,你绝对也没有我多。”
我这次不用想,直接就点头,张狂向来不拉帮结伙,但自小又讲义气,偏偏他的朋友又多,所以一人面对几十把刀,一点策略也没有硬碰硬的的蠢事他做得极多。这点绝少有人能和他比的。
张狂示意我边走边说:“那我为什么没有伤疤呢?”
“你会气功?横练十三太保?铁布衫金钟罩?飞剑?”我饶有兴趣的调侃他。
张狂倒没有在意,只是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连走在他身边的我也要很努力的听了两遍,加上猜测才弄明白的话:“感觉,自小练拳的人,有对危险的预知。”
这次轮到我笑了起来了,我笑道:“这个我信,和刚才一样,他要抢我手机,一出手还没沾到手机时,我就感觉到不对劲先做动作了。”
“不。”张狂用缓慢而极低的声音,很轻地道:“如果有人在十米内要对我出手,我便会感觉到。”
我笑道:“你自己脑子里装了个全方面警戒雷达?”
张狂低声道:“不,我能听到十米内人的呼吸声,明白吗?”
他这么讲我就全然明白,并且我已经比较相信他了,因为人在准备展开攻击时,无论呼吸还是心跳,都会有明显的不同,如果在0.5米内,我也可以感觉得到。不过这样我心里刚才一点恐惧也悉然了,有呼吸,就是人。
我低声问张狂道:“那人还跟着我们?”
张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解的望着他,他低低地道:“也许不是人。”
没有理会我的惊愕,张狂继续道:“我听不到我们两人以外的呼吸声。但我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我刚想反驳张狂,但突然间,我停下步子,借着路灯注视着路上的某一点。我心头一冷,忙对张狂道:“老哥,鞋带松了。”
张狂没有迟疑,马上蹲了下去,去系他那并不松懈的鞋带。我低声地道:“烟灰。”
现在天还没亮透,这段路除了我和张狂,连一只狗也没有,张狂站了起来,脸色变得铁青,他拉了拉我的手,我便和他一起折返向外走去,我发现张狂的手,也有些颤抖,如若不是他半扯着我,我怕不是走不动了,便已跑回家里蒙上被子发抖。
地上一小撮烟灰,明显是被踩过的。
张狂吸了一口气,叫醒了那联防队员,问道:“请问刚才有没有人走过?”我见那联防队员脸色有些不快,忙递了一支烟给他,对他道:“我们刚才掉了个钱包……”
那联防队员摇头道:“没有,你别瞧我闭着养眼,风吹草动我很清楚的。一定是让刚才几个小子摸走了,说把他们送去派出所你们又不听……”
我,已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些什么,只觉得,恐惧从没和现在这般来得猛烈。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拔通了家里的电话,是保姆接的,我只说一句没什么事,便挂了电话,这不是幻觉,以前我经历过几次幻觉,在幻觉是无法与现实沟通的。
我喃喃道:“老哥,也许是我们自己踩到的。”
张狂没有说什么,走进路边的草坪里,捡了个什么东西就跑出来。他把那东西交到我手里,低声道:“碰到那几个小流氓,他就站在这里,这是一个出手的最佳角度,这是我为什么要从你右侧移到左侧来的原因,就是为了封死他出手的角度。但我,当然只感觉他站在这里,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声。”
我摸索了一下手中张狂交给我的东西,是一个烟头,借着路灯,这是一支和我身上的烟同一牌子但已被踩扁的烟头。
小区的路灯在天快要亮时熄灭了,路上除了我们之外没有行人,因为空荡荡的原因,就算现在快走到前面拐弯那联防队员那里,我都能听到小区门口保安的咳嗽声。天气近来开始转变,天亮来得比以前迟了些。熄了路灯之后,在这黑暗前的黎明,虽没有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除了几点星光以外,一切都很朦胧,有风吹过,拂动小路两边的林荫,“沙啦啦”的响声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感觉悦耳。
毫无征兆的眼前一闪,天边一道狰狞的闪电撕开天际,“轰隆”一声,天地瞬间一阵煞白,张狂此时突然怪叫一声,跳了起来,这时又一道闪电亮起,只见他在空中连环踢出十数腿,速度之快,已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在电光闪过又将黑下来的瞬间,我隐隐约约见到一个几乎不成实体的影子在张狂腿影里闪避, 我扑了过去,大吼一声,一记“黑虎掏心”毫无花巧的打出,却听轰轰雷声里有“啪”的一声轻响,天地一暗,我脸上有点凉意,却是这场夏雨的第一滴,似乎击中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击中。
我的神经高度警戒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词:攻击。
我努力的尝试把雷雨声抛去,去捕捉对方的动向,我的斗志被激起,因为这种场景我无比的熟悉,当年无数次野外求生里,我就在这种天气里,荒山野岭间的两个坟堆里披着一张雨布警戒可能向我袭击的野兽!当年我的脚边,就散落着无主的骨灰坛子,有些破开的坛子更滚出残骸枯骨。
怕什么怕?雨水从我的睫毛冲刷面下,但我没有丝毫的动摇。我半蹲着保持一种一触即发的姿势,一种久违的、专属于猎人的强势的心态在我心里扩张开来,都市生活赠予的懦弱和萎缩随着雨水冲刷而去,如同坪上的小草把泥土从身上甩开!
这时却见耳边传来张狂一声嚎叫:“鬼啊!”但不知为何,我听出他颤栗的声音里的恐怖,却没有被感染到。
身上这种野性的回归,终于在又一次闪电劈开天空时,让我找到了猎物!我看不清,我也没法和张狂一样听到十米内的呼吸声,但感觉,一种猎杀而不是被猎杀的感觉让我清晰“见到”有一个影子扑向我身边呆立着、不停发抖如同打摆子一样的张狂,我果断地挥出了右肘,我知道,击中了。
这次不是感觉,是见到我的猎物发出哀号被打得飞了出去,虽然猎物的速度很快,虽然我见不到它,但它被打飞时,在草坪上滑出了一道轨迹又撞断了一颗小树,我击倒了它。
张狂几乎整个人挂在我身上,他不知所谓的拼命推我,嘴里大叫道:“阿晓,快跑!快跑!鬼,鬼,这是鬼啊!快跑!”我清楚地见到张狂的嘴唇已变得青紫并哆嗦着,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阿晓,你相信我!他还在边上,还在边上!”
我用一种我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沉着问道:“那个方向?”
“6,6,6点3刻……”张狂已是语不成声。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在胸中翻滚,刚要出手,却听张狂又道:“不见了,我感觉,感觉不到了,鬼,鬼……”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搀扶着张狂倒退着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进了电梯,张狂的情况稍有好转,自己已可以扶着墙喘气,到了我门口时,他已比较正常了,见保姆来开门,便对小兰道:“有没有面粉?面粉!快!”然后指挥小兰在过道里把面粉洒了一层,又对小兰道:“你,你盯住,如果上面有脚印,你不要怕,叫,叫我们……”
小兰不解的望着脸青唇紫的张狂道:“张大哥,我不怕啊。”
我大声招呼芬姐出来帮忙扶住张狂,对小兰道:“找几个小镜子来,没有的话就把洗手间的那块壁镜打碎。”
在过道里我按角度摆好了镜子,让小兰在我刚才踩出印子的地方洒上面粉,对她道:“你关了铁门,盯着镜子行了,不要出门外,真有事,你挡不住的。”
妻和芬姐见我们回来,不解地问道:“刚不听说你们去找胡仁么?”
我和张狂都笑了起来,张狂这时脸上才浮出几丝血色。
暗中监控我们的人,连我借钱给芬姐这种事也知道,又知道我去外地做工程,然后跟着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去搞破坏,我和张狂虽然没有找到,但却都怀疑我们和胡仁身上都装了窃听器一类的东西,以至对方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所以,关于让胡仁做饵的这件事,我们没有时间去讨论或商量,只是一个动作,我就和张狂在吃水煮牛肉时,达成共识。
当然胡仁说:老荆,你上次不是说,这是一个局么?
我和张狂都意识到,我们陷入了对方的局里,不脱出这个局,便有不断有麻烦来寻找我们。所谓有千日做贼的勾当,断无千日防贼的营生。那时张狂在我的影碟机边的CD架抽出一张很老的VCD向我晃了晃,那张碟的中文译名是:谍中谍。所以我和张狂当时就决定了一件事,在这个局里,设一个局。
当时我点了点头。所以从胡仁离开时,所有的话,我们都是故意说给暗中监控我们的人听的。至于为什么要用胡仁做饵,是因为胡仁这位据说是曾经的国家二级运动员、省队散打选手,如今腰围已到了四十、连腰带都系不上只能用吊带、已基本可以考虑改行进入相扑行列了。
并且最麻烦的是,从胡仁的言行上,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当年可以劈断叠起来的三块黑心砖的手,如今只能写写合同签签名。
而我和张狂,谁无法保证,可以在和暗中监控我们的人较量时,确保胡仁的安全。
假设监控我们的人在我们不知所在的地方装了监听器,那么他知道胡仁是饵,胡仁便安全了。
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张狂是有一点私心的,因为胡仁的委托人公司的总经理,这几天找过张狂,曾开价三百万美金希望张狂答应他,本来这价钱不错,但比起胡仁直接和他委托人联系的价格,却又差了许多,张狂自不会笨到答应。
所以我同意张狂保证胡仁安全的想法,因为明显对方只要整到胡仁,他们就达到目的了。
这时张狂已恢复过来,他仍有余憾地道:“阿晓,方才那,那……”他明显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顿了顿才道:“那东西一会赶来怎么办?”
我这时也顾不上答他了,把书房的一个抽屈拉开,拎出朱砂和黄裱纸,按我知道的方法,画了三十六张符,在画符时,张狂惊讶地道:“你不是说你是唯物论者么?”
我没有空隙理了,弄好以后,吩咐保姆帖在门上和窗上。才对张狂道:“我学过,我不信它有信,但现在无论如何总得一试。”
我见他仍惊魂未定,便从书房的柜子里拿了一瓶酒版塞给张狂,谁知张狂竟摇头拒绝了,自己冲了一杯极浓的茶,捧在手心里,仍是一副受惊吓的样子。我见他这样,不禁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只是想不到身手这么好的张狂,一旦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是想象中的搏击高手,竟惊恐至此。
这时张狂又捧着那杯极浓的茶,喃喃地道:“他妈的,是人是鬼?”
我唯有对他道:“老哥,不用想太多,一定是人。”
“是人?”
我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道:“是人,你怎么时候听说过,鬼有脚?我虽是一个唯物论者,但我学很杂,但从没有听说过鬼有脚的。”
张狂闻言把茶杯一放,用力一拍大腿道:“对啊!阿晓你记得不?那防空洞里,也有脚印!”
张狂再也没有去理会那杯浓得连习惯喝工夫茶的我都觉得恐怖的茶,他把桌上方才那瓶酒版打开,一口喝了,带着点兴奋道:“如此看来,他们不是通过窃听器来掌握我们的行动的!不过不用怕,只要是人就行了!就算是一个见不到的人,我也不怕他!”
我苦笑了一下,连身上被雨打湿的衣服都懒得换,其实,谁又知道,鬼没有脚?这不是小说,这是生活,不是我们设定它没脚它就没脚,但现在的情况下,这么糊弄张狂,是我唯一的法子了。
张狂在我不怎么宽敞的书房里走来走去,我不太耐烦地道:“老哥,停下停下,想想法子,就算我们把那见不到的人打退,又能如何?他再来呢?天天提防着他?要那样不出三天,我们都疯了。”
张狂笑了起来,对我道:“你怎么不跳出现在的局面去考虑呢?其实,只要找一个和我们全无瓜葛的人来协助查这件事,我们就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我想了想,一个全无瓜葛但又可以托以重任的人,这真的是一个难题。
这时张狂突然道:“你不是和我提过去找赵重犀时……”
我也想了起来,大笑道:“莫奇生!哈,就是他了!”
谁知翻开手机通话记录,二十个已接来电和二十个拔出号码里,莫奇生的电话号码都被挤掉了,这时妻子和芬姐做了早餐,但端了一份进来给我们,妻子听到我们困惑时,笑道:“你不是有赵重犀住过的医院的电话吗?打去问问莫奇生的号码就完了。”
这种狄夷之语,我自“不屑”为之,便对妻子讨好道:“上帝使人说方言,又使人解方言……”,妻子笑道:“你省省吧。把电话给我便是。”
谁知妻子打了过去之后,对方却不愿透露患者的资料,我们有点束手无策,这时芬姐在边上对妻子道:“说是保险公司的,要赔付给赵重犀医药费!”素来不擅诳语的妻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芬姐一把抢过电话说了起来,起始几句有点生硬,说着说着,我虽听不懂,却也觉得对答如流。
莫奇生的电话号码,倒是套了出来,但芬姐放下电话,却对我们道:“医院说,那个赵重犀从没有在他们那做过开颅手术,还有,赵重犀也没有给医院留下你的电话。”
但我明明曾经见赵重犀包着头啊!还去拆线呢。芬姐道:“我刚才说我是保险公司核赔的人员,对方无意间抱怨我道:赵重犀不过是轻微脑震荡,头皮缝了三针,有医院证明还不赔付,还要找什么证人。”
我很快拔通了莫奇生的电话,莫奇生一听是我,很高兴地道:“是不是江湖急救?我蹈汤付火,两肋插刀……”我苦笑道:“还急救呢,你不如说红十字会好了。”便把芬姐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和他说了,莫奇生惊讶地道:“我也不知道!”
我气得骂了他几句,莫奇生不好意思地在电话那头道:“反正赵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当时用鞭子把挂在九楼栏杆上的你卷下来时,因为弄断了你的手骨,我比较内疚,加上在犹豫是否帮赵重犀签名,也没有注意那单子是不是开颅手术。之后就一直在照顾你,也没空去理赵重犀……”
“等等!卷下来?”我惊叫了起来“我当时挂在九楼的栏杆?不是我从十一楼往下摔,然后你把我从六楼拉到八楼吗?”
莫奇生惊奇地道:“噢,天啊,你不是在说笑吧?当时你在医院醒来,也这么对我说,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呢!这怎么可能?”
但我真的见到自己从十一楼一直坠到六楼啊!莫奇生在电话那头叫道:“不,绝对不是,我是在八楼卷着你的腿,然后你突然坚持不住,松开手,我条件反射把你扯进八楼才弄得你手砸断的!”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吩咐莫奇生去查一下,他到底在医院帮赵重犀签了一张什么单子,便准备挂电话,这时莫奇生突然对我道:“等等!”
他问道:“你确定你亲眼见到自己从十一楼坠到六楼?”我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莫奇生嘟囔了一句话,便挂了电话。
他说:从十一楼坠到六楼,正常来说眼球早充血了。奇妙的功夫,奇妙的中国人。
我挂了电话,有些发愣,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荆先生吗?我是酒店保安部的,是这样,我们刚收到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个手机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给在手机里找出荆洚晓先生的电话,并告诉他,他住在2103号房的朋友胡仁先生去我处喝茶,谢谢他和张先生送来的鱼饵。”
“那现在胡仁是否还在你们酒店?”
“我们收到信封之后就打过胡先生的房间电话几次,总是没人接。”
这时保姆惊叫道:“脚印、脚印!”
我和张狂飞扑出门,面粉上,一对鞋印赫然入眼,这是一对偏小的脚印,鞋印后面还有一道拖痕,这是一个很拉塌的人留下的鞋印,留下鞋印的人,力量很大,把边上的面粉都踩崩了。
电梯的门在我们赶到时,堪堪关上,另一部电梯在楼层显示屏上浮出检修的字样。我和张狂奔向消防梯,一撞开门就往下跑。张狂更是夸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是鬼,是人,我不怕!”,便飞身越过十几级梯楼,直接跳到下一层的楼梯拐角处。等我推开下一层的消防梯的门时,张狂已从电梯间又冲进消防梯对我道:“快,下去了……”说话间他已纵身向下跃去。只听他吼道:“你到下一层十五楼,我去十四楼!”
当我跑到电梯间按下向下的按钮时,电梯没有停下,再不停下几秒钟让我喘气的话,我实在跑不动了,这种运动,对我来说,比与人打斗更消耗体力。这时电梯的楼层显示屏数字变成了十四。然后,等我深吸呼了几次,平息下来时, 电梯仍在十四楼。我快步冲进消防梯向十四楼奔去。
十四楼的电梯间里,我见到了张狂,他用手按着电梯向下的按钮,以使门不能关上,一个苍老的女声尖锐地响起:“没有!没有人,晨运的早出去了,上班的还没起床,除了我这个收垃圾的,还会有谁?你要不进来你就出去,别阻碍我干活。”
我走过去,电梯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着褴衫的阿婆,我走进电梯里小心的围着那阿婆走了一圈,却没有碰到我意料之中那应该在的隐形的人。我对那仍在用方言咒骂张狂的阿婆道:“刚有小偷,摸了钱包,我们想找找他有没有什么东西掉下罢了。”
这才博得阿婆的同情,否则那老人还不知道要骂到什么时候,这时恰好另一部电梯能用了,因为张狂一直按着钮,也开了上来,我见状对张狂道:“走吧,上去吧。”
到家里坐下,刚倒了杯茶,还没来得及喝,张狂激动得手脚都有些发抖,嘴里低声喃喃道:“阿晓,别怕,是人,不是鬼,我们不用怕。”说着说着,便扯着我要向外走去,妻子和芬姐见了,忍不住道:“又去哪里?”
张狂拉着我头也不回地道:“救人如救火!是人,不是鬼,不用怕的,回来再说。”
这时妻子对我道:“胡仁若有事,这么长时间了,也已出事了;如果胡仁没事,你们何不谋定而后动?”
我心中一激灵,冷静下来一想也是,却听张狂道:“该想的我们都想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芬姐这时插话道:“那是你们自己想的,你可以把问题说出来,我们帮你们一起想啊。”
张狂这下可不乐意了,放下扯着我的手,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道:“阿芬,怎么来阿晓这边玩了一宿,你就变得这样了?男人的事,你搅和个啥?”
芬姐让他一训,便也不好开口,我忙对张狂道:“老哥,你别这样,芬姐说得有道理,多个人,多条思路,说不好能找出问题的症结。”
这时张狂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他看了之后,沉吟了一会,不情不愿在往沙发上一坐,把手机一扔对我道:“阿晓,记得那三个女孩吗?对,就那天晚上那三个,她们其实是受人之托来找我比试功夫的,之前寄过信来的,但俗话说:穷文富武。我上些日子那种状态,哪有心思理会这种事?不知是谁,以为她们是我的仇家,便通知她们那晚来偷袭我们。她们见我没有如期赴会,许是以为我怯战,便也欣然出手。”
我不解道:“然后呢?”
张狂道:“那晚以后,她们便认输了,后来我托她们在酒店帮我看着胡仁……”
我捡起他的手机,上面有一条很古怪的信息:张哥,此次南下,余等礼数有所不周,幸不相轻,托以重任。然吾辈学艺不精,终负所诺,愧疚不已,羞以相见。就此辞别,后会。
这时,我书房的电脑发出“咚”的一声, 我进去一瞧,却是有一个陌生的邮箱在MSN上把我加为联系人,然后发来了一条信息,等我把他加为联系人时,他已下线了。
那条信息上写着:胡先生现在很好,不用担心。如果有兴趣,可以一起来喝茶。对了,我用了代理服务器,你不必费心查我IP地址了。
下面是一个地址。
张狂一瞧便道:“快,我们去找胡仁。”我道:“你知道这个地址么?”张狂稍一摇头,突然道:“这是我那两幢旧楼的地址啊!”
我暗叫一声不好,不可能这个人边和我们搏斗,边去胁持了胡仁的。如此看来,对方还不止一个人!
张狂此时再也听不进什么谋而后动的话了,不由分说的一把扯起我就冲出门了。
那两幢骑楼的门洞,木板被拆开了仅容一人出入的口子,我下车以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张狂不解的望着我,我对他道:“就算那人会隐形,这也说明了他不能穿墙,总算不幸中的万幸。”张狂白了我一眼,握实了拳头,不停地念叨着“不用怕,没事,打架我打多了,不是鬼,不是鬼,是人,是人就不用怕!”我不禁叹了口气,张狂嘴里说着不用怕,我瞧他心里比谁都怕,此时他念着念着,就要往里冲,我忙一把拉住他道:“对方叫我们来,自然有准备,让我先瞧瞧有没有……”
张狂一把甩开我的手,高叫道:“不用怕,是人,不是鬼,不是鬼我不怕!”一步五级阶梯的冲了上去。我忙也跟在他身后上了楼,在楼梯拐角处,我在已上到二楼的张狂的吼叫声里,发觉有些不对劲,这里有某些我熟悉的东西。张狂扯在嗓子叫嚷道:“有种出来啊!”
这里过道的尽头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笑道:“我不出来,你不会过来么?你这主人,连在自己的房子里都这么胆小?”
这明显成功地激怒了张狂,我刚叫了一声“小心”,张狂脚下年迈的木楼板突然陷了下去,张狂却不慌乱,一个箭步抢向前去,那知脚刚沾上楼板,那黑暗中就如同毒蛇吐信般“咝”的一声响起!我隐隐约约见到一个绳套在张狂脚下,闪电般扯动。
但张狂虽然不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士兵,但他自小练习搏击和打架练成的反感也是非同小可,只见他一个侧翻,在空中连续蹬了边上的墙两次,眼看一个空翻就可以落地了,我已听到张狂在空中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我扯紧的心却没有丝毫轻松,我忙向张狂可能落地的那个位置扑去,希望能在他落地之前把他推开。
但张狂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刚刚想跃起,他已落到地上了,不出我意料之外,“唰”一声,一张大网把张狂兜了个正着,那上不着天花板,下不沾楼板的网中,张狂愤怒的挣扎着,以至那网前后甩动得很利害。
我刚想有所动作,“嗒”一声,我身边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孔,我不用去挖出弹头来观察,光凭声音,便知道那是MP5冲锋枪的杰作。我的汗水渗了出来,那个沙哑的声音怪异而刺耳地“哈哈”笑了起来道:“麻烦你告诉张先生,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他最好不要乱动。”
张狂沮丧地停止了挣扎,那声音又道:“荆先生,你们为什么不好好的按我说的做?为什么要和我斗?你们凭什么和我斗?”
我笑了起,我一边观察着四周可能存在的陷阱,一边调侃道:“你不是还找过三个搏击高手来偷袭我们吗?”
“难道就因为你当过侦察兵?如果你知道,在你复员的三年后,我才被从你的老部队里开除军籍的话,也许你就会明白你的想法多可笑了。”
也许,每个自信的人,不论他看起来如何弱小,都必有他凭仗的东西,比如芬姐,在我以为她已无力翻身时,她对还我借给她钱却胸有成竹,因为她觉得仗自己在音乐上的专才,虽然这辈子是不用去维也纳金声大厅了,但赚这几千块还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每个自信的人,不论他看起来如何雄姿英发,也必有他害怕的东西,比如张狂,当他开始怀疑面对的可能是鬼时,他就方寸大乱了,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沉着稳健的张狂了,他变得狂燥,他用冲动来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慌。
而我,虽然我的肌肉多数已成了脂肪,但无论对手多强,我心里总有一股信念:我是受过严格、残酷的侦察专业训练的人,我也许比对方弱,但我一定可以找出对方的破绽;我也许比对方差很多,但我一定能比对方更能忍耐……
但现在,我的这种支柱,荡然无存。要知道,那三年,恰好是技术革新的三年,以前我学过的东西,基本已沦为落伍的东西,也是那几年,彻底的使我几位曾是专业骨干的老上级,如同《弹道无痕》的主人公一样,黯然收场。
我的心里,这时有一种透骨的恐惧浮了上来。
这种恐惧,压迫得我有干呕的欲望,以至我不得不深吸呼了几次,才勉强站稳了,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我无来由地对过道尽头那不知长得什么样子的对手道:“你,违约了。”
“不,他没有。”这时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很快的一个我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便是那个混血儿,我在陈至立办公室见到的那位混血儿,他仍是那身笔挺的西服,全然不理骄阳似火。
我喜出望外地拉住他道:“你来宣布他违约的是吧?”
他笑着对我摇了摇头道:“你好,荆先生,我只是路过,知道你在上面,随便上来和你打个招呼。”
只听过道尽头那沙哑而刺耳的笑声,夸张的响了起来,那人狂笑了一会,才道:“我又没用超乎常人的力量,去主动改变他人的生命轨迹,我违啥约啊?别不懂装懂了!”
我这时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捉住那混血儿的手道:“怎么说也是一场相识,无论如何,帮我个忙好不?”
那混血儿笑了起来,对我道:“你没听他说?主动去改变他人的生命轨迹?也就是说,若本来你们要死的,而我用超乎常人的力量让你们不死,我就违约了。否则的话,他手里有枪,我没有,我又打不过他……”
这时却听一声爆吼响起,被困网中的张狂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破网而出,在空中如箭般射向过道尽头!我这时顾不了太多,忙跟着冲了过去,只听那沙哑的男声一声惨叫,然后便听张狂怒吼道:“出来啊!有本事就出来啊!”
尽头的房间里,张狂的手里捏着一把篆刻刀,上面滴着血,房间那满是灰尘的桌上,有一个MP3播放器,接着一个小音箱,还有一把弹弓和一袋钢珠,按下MP3播放键,便传来一声刚才我们所听到的MP5的枪声,单发过后,居然还有一阵连发的声音,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张狂道:“你怎么突然真的不怕了?”
张狂笑道:“他都说了几年前才从你老部队被开除军籍,又用机关,那就绝对是人非鬼了。那我还怕个鸟啊!”
这时那混血儿,已不知所踪,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却是莫奇生打来的。
莫奇生对我道:“荆,没有台独,没有愤青!知道么?不论是史东,还是桂花,都是那华人帮会的人!那文件,也是假的,这一切,都是赵重犀为了把你弄过来的一出戏。”
莫奇生花了五十英磅,从当地唐人街那里的小混混打听到,水成冰的帮会,和一个华人帮会近来有地盘冲突,因为水成冰极擅暗杀,所以那华人帮会屡战屡败,直到我去之前,听那小混混说,帮里有个神秘长老,会请来一个专门对付暗杀的高手来对付水成冰。
而现在,水成冰成了白痴,那华人帮会大获全胜,占了对方大半地盘了。
据莫奇生分析,赵重犀应在当年出国求学时,加入了这个华人帮会。
我放下电话,心里比较难受,我一直在心里为赵重犀开脱,认为他一定有难言之隐,想不到,到头来,从一开始他就是处心积虑来骗我,其实何必这样呢?直说不行吗?
我和张狂回到家中,把这事和妻子他们讲了,妻子笑道:“如此说来赵重犀还算是你的知已。”
我没好气地道:“说的什么话吗?”
“按你性格,只要先激怒你,你的注意力一被转移,就不会起疑心,再以自身安危来让你不得不赴会,最后让那个桂花来顺水推舟逼得你没有籍口不帮忙,等你答应了,便让你留下印记,这应该在当地来说,是对水成冰的一种挑战的方式吧,然后扔下你一个人在家里,你若办不成事,也不会连累到他……”妻子不紧不慢地仿佛在分析她的某种经济理论。
我厌烦的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知道我性格有问题好不好?我已经很烦了!”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胡仁那肥胖的身子冲了进来,一脸的高兴叫嚷道:“很烦就去喝酒!我请客!庆祝我脱困而出!”
张狂惊道:“我们为你拼生拼死的,你倒没事?”
胡仁笑道:“我也不知,突然就说请到正主儿了,然后蒙了我眼睛推我上车,下车时,我已在酒店边上。”
胡仁在路上,听我们说起去救他的经历,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握住我的手,使劲摇晃着。
我们在酒吧坐下,刚喝了两小瓶啤洒,却见旁边来了四五个浓妆艳抹、衣着颇为暴露的女郎,胡仁一时喝得兴起,对着她们吹了几声口哨,那群女子低声窃语,边打量着胡仁,边笑得花枝乱颤,胡仁向她们举了举杯子,颇有些飘飘然。张狂一脸不屑,伸手拍了拍胡仁,沉声道:“胡仁,算了,这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少招惹为妙。”
胡仁装腔作势的跳起来作痛苦状,笑道:“老哥,这种地方,哪来那么多好人家的女孩?”说得我也笑了起来,张狂笑道:“自祈多福吧你,大难得免,色心又起。搞不好,里面就有一两个收了那隐形人的钱……”胡仁吓得颤抖了一下,赶紧回过头不敢张望。
但那群女孩,已有几个端了酒杯凑过来,其中一个用肩膀蹭着胡仁道:“肥仔,请我们喝一杯好吗?”
胡仁虽然还是对张狂刚才的提醒心有余悸,但那眼神里,都几欲滴出口水了,其中有个短发的高个女孩确是面目姣好,曲线玲珑,禁不起她嗲声嗲气摇了几次胡仁的臂膊,胡仁终于一拍大腿道:“好,做鬼也风流,你们想喝什么?”
那几个女孩便笑道:“威士忌加绿茶好了。”
胡仁一听,不禁笑了起来,道:“威士忌何必在这里喝?在家里喝不好?我作主吧!”便对酒保打了两个响指,作了个手势,那酒保会意点头,过了一会,便端上来一杯仙人掌酒。胡仁潇洒地把垫子一盖,抓起杯子往桌上“啪”地一扣,气泡“咝——”地冒起时便一饮而尽。
那几个女孩夸张地在他身边鹊跃欢呼拍掌,大声叫好,胡仁瞬间又喝了几杯,竟是一脸的得色。张狂笑着摇头,低声对我道:“酒吧这招,倒是很好,酒又全让客人自己喝了,到时买单,也不好说什么了。”
那几个女孩,却颇为敬业,见只是胡仁一个人喝,便也不放过我们,吱吱喳喳在边上说:“你们怎么不喝啊?是不是喝不过胖子啊?”
张狂嘿嘿一笑,对酒保道:“那好,来瓶双蒸。”那几个女孩嘘了一阵,酒保脸上笑意全无,死了爹妈一样苦着脸去了半天,弄了半瓶九江双蒸放在张狂面前道:“厨房炒菜余下的,要不要?送你喝。”
张狂倒也不计较,真的笑呵呵找了个杯子自己自斟自饮。
我是没张狂那个胸怀,也没胡仁那个酒量,不过此时四周的人都转而瞪着我,我望着酒保那一脸期待的样子,也拉不下这个脸,便道:“给我一杯吧,别加苏打水。”
酒保倒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忙把柠檬块和盐粒瓶放在我面前,我把柠檬挤汁吸了,把盐洒在食指和拇指中间那块肌肉上,正准备舔了之后把酒一饮而尽时,突然听见有人叫道:“别喝!”
赵重犀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指着胡仁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搞出来!那酒里有毒!”
我还没反应过,张狂已一把扣住胡仁手腕,边上那几个女郎尖叫道:“不关我们事,胖子给我们钱,只是让我们过来陪你们喝酒的啊!”
我略一思索,拆了张湿纸巾把手抹了,把纸巾重新放在袋子里收好,便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赵重犀惊愕地看着我,却也来不及阻止。胡仁在边上哈哈抚掌笑道:“不错,这也让你猜着了,不错,好玩。”又转头对赵重犀道:“赚我一百万美金就满足了?那张大单子,你不想接了?我不帮你拉线,你一点机会也没有啊。你的公司……嘿嘿!”
赵重犀笑道:“当初答应你把小荆骗离本地半个月,是因为我真的周转有问题,不过有了一百万,我自然有别的办法可想。再说,你这次是要毒死我兄弟,我能袖手旁观吗?”
赵重犀这声“兄弟”,不知为何,我一点感激也没有,反而有点反胃,我只隐约觉得,这老小子,一定又准备要我去帮他做什么事了。
胡仁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在评论一件和他无关的事,对张狂道:“你那一刀,挺狠,老荆说你少年时事迹,想来当非虚夸。”他把面前的一杯酒喝了,从容对赵重犀道:“你叫了警察是吧?小样的,我走了,你自己忙去。”这时已听到门外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胡仁对我和张狂点了点头,笑道:“保重,有空再玩。”他一拍大腿,突然灯光一黯,我忙一把扣住他另一只手腕,只觉入手滑溜,如同泥鳅一般,灯光回复正常时,胡仁已不知去向。张狂一声暴喝,抡起面前那九江双蒸的瓶向一个无人的地方砸去,我也跃起向一处可能撤离的路线扑去,却不料赵重犀见我扑过去,吓呆了一般脸色发白竟不会动弹了,我几乎收不住势子把他扑倒在地。
张狂无奈的坐回椅子上,长叹一声大叫道:“胡仁你这王八蛋还没买单呢!你不买单我天天问候你祖上十八代!”
这时胡仁的声音从四方八面传来:“酒保,这两天我有空就给钱,算我的帐便是了。”
那酒保已吓呆了,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请、我请。”
张狂举起一个东西问我道:“这是什么?刚从胡仁身上扯下来的。”
我苦笑道:“原来如此!”接过张狂手上的东西,按的喉结处,我说话的声音,也变成了刚才在旧骑楼里,那个沙哑而刺耳的男声了。
我们没有理会警方要求录口供的事,难道让我们去供一份有人会隐形口供?我们可不想让人送去神经病院。赵重犀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们回家,按他说的,胡仁来找我之前,已联系了他,当时他的公司流动资金有很大问题,而让我离开本市半个月,又觉得不可能有什么大事,于是便收了胡仁的一百万。
把赵重犀哄出去以后,妻子道:“你信他说的?”
我摇了摇头道:“赵重犀这老狐狸,不可能蠢到会以为胡仁给他一百万去做件无关紧要的事。就算没有这一百万,他也会做的。”我便和妻子他们说了莫奇生打来的电话,大家听了都不胜唏嘘,张狂恨恨地道:“反正我们有胡仁公司的卡片,去扯他出来打一顿!瞧瞧他的鬼门道利害还是我的虎鹤双形利害!”
这时妻子突然打断我们的话,对张狂道:“张大哥,我想给你一个财务上的建议,不知你信不信我?”
张狂笑道:“当然信了,你教经济学的我还不信?你知道我没文化的……”
妻子打断他的话头道:“那你马上叫前些天答应出两百万美金收楼的人出来签约,约他去公证处,马上。”
在公证处,与这个宏鑫集团的代表人签了合同,到马路对面的房管局办好了手续,收了转帐支票妻子马上又让张狂和芬姐到对方开户银行办过帐手续。
当我们陪张狂夫妇办好一切时,走出银行,方才和张狂签完约送我们来办手续的那位总经理,接过手下递来的一个电话,顿时脸色一变,但他挂了电话以后,扶了扶金丝眼镜,向张狂伸出手,握了握手道:“张先生,的确是大隐隐于市,我居然会相信有人出五百万美金和上千平方高层面积来收那两幢楼。佩服,我输得心服口服,以后有机会,请多指教。”便转身离去了。
张狂口呆目瞪的不知所措。
回到家里,妻子才对我们说了她这么做的原由。
她当初听到张狂说近七八年前已有房地产开发公司接触张狂,直至五年前项目启动前,除了张狂以外其他房主都已卖掉了房子时,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即使是在市场经济成分较高的西方国家,土地规划也不完全依靠市场行为,不可能存在象张狂这样一个业主不肯卖房导致整个开发项目一拖五年的情况,发展商大可依靠别的方法来收楼。而且,张狂性格再固执,只要价格足够高,也不是不可劝服的。
她上网查了一下这个开发商和房子的资料,发现从大约四年前开始,坊间开始盛传张狂的这两栋房子为鬼屋,几个月内,附近的好几家居民都声称在屋子里见到或听到异相,事件扰攘了近一年的时间,收楼的事便拖了下来。对于房地产开发商来说,自己准备开发的地皮出现闹鬼事件,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不可能是该房地产商干的。闹鬼事件随事件淡化后,发展商仍未能重新启动项目,期间也不是没采取过其他方法,但显然并不成功。
为什么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却一拖五年?楚方晴前些日子觉得奇怪时,曾向行内人打听过,胡仁所说的外资收购和董事会对该项目迟迟不能启动很不满,都是真有其事,便也没有理会。如今看来,商业社会中出现这种情况,能从中得益的只有一个人——该开发商的对头,而且一定是与其长期处于共同的寡头垄断状态的企业。
“胡仁,肯定不是宏鑫集团的什么所谓外资代表,不信你们查一下,我估计结果是,他跟宏鑫集团的对头——恒宇发展 有关。”
我跟张狂面面相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竟然从未查证过胡仁的身份,张狂苦笑着指着我说:“你说跟他相识几年了,我自然信你。。。。。。”我伸手握住张狂指向我的手指,脸上肌肉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来,的确,我跟胡仁已经认识有三年了,但我们是在BBS上认识的,这三年也只靠MSN沟通,只不过性格相近,所以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那么这个胡仁,三年前与我相交,是巧合?是处心积虑?还是有别人顶替了与我在网上相识的胡仁出现呢?一个可以隐型的人,找机会翻查我的聊天记录然后扮成我的相熟网友,也不是不可能的。
楚方睛见我们呆立在哪里,便笑道:“至于为何这胡仁会突然出现……”
我扬手打断她的话道:“发展商的董事会真的对张老哥这个‘钉子户’不满了,便会不惜代价收楼,这也是那个总经理会突然提出二百万美元价位的原因,如果没有胡仁的出现,老哥一定就交楼了。”
张狂点头道:“老实说,如果这两幢破楼不是我义父托付给我的,当时他说八十万人民币,我也一早就卖了,你不知这两幢楼搞得我多烦。但他提出二百万美金,不论我义父的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也绝不可能怪我的,只是胡仁说五百万……”
我笑道:“这便是了,胡仁提出这么一个不可以实现的条件,然后不断的让自己‘出事’拖下去,最好把我毒死了,他自己再弄个‘意外身亡’,按张老哥你的性子,便把那两幢楼烧了也不可能卖的……”
张狂点了点头,我打了冷颤,若真的如我们所说,到时我出事,胡仁又“出事”,到时再把这为了收楼弄死人的事散布一下,激起民愤,加上张狂真的有可能做傻事,兴许他会把那发展商的总经理杀了也说不定……
不得不说,胡仁这一招极狠。这时楚方睛又道:“对了,我怀疑,赵重犀不是那个什么华人帮会的长老,那个长老,可能是胡仁,赵重犀不过是收钱办事罢了。因为赵重犀完全不是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反而看胡仁在酒吧向你下毒的手法,再事先请了几个女郎过来劝酒等等,和之前骗你去国外的那手法倒很相近。”
之后,不论我还是张狂,都无数次去宏鑫集团和它的对头恒宇发展打听胡仁的下落,花了许多力气以后,大概可以确定胡仁就是恒宇发展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个总裁助理。
有件事张狂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便来问我,为什么那个宏鑫集团的总经理会对他说“佩服”,我笑道:“他何时提出给你二百万美元的价?”
“在胡仁说了五百万美元和一千平方高层使用面积之后,我就答应了下来,然后胡仁说快递合同去给他的什么狗屁委托人确定时,那个总经理找我,说愿意出二百万。”
我拍掌笑道:“如此说来,胡仁还是有一定功劳的,若不是他散布了国外投资商委托律师高价收楼,并马上就要签合同的概念,你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二百万的价。”
张狂道:“那他去佩服胡仁好了,这种勾当又不是我做的。”
“但钱一过帐,因为胡仁在酒吧虽然跑掉了,但毕竟惊动了警方,我们虽然没录口供,但也说了胡仁是来谈收楼的律师,专吃这碗饭的商业间谍肯定也马上收到风声,对于那位总经理这样的商场老手,一听到所谓的律师是胡仁这个对头公司的总裁助理时,已足以明白这桩国外投资商委托律师收楼,不过是骗局罢了。”我笑着给张狂满上一杯九江双蒸:“他自然以为,是你故意放出风声乘机抬高价格,他又如何能不佩服?”
张狂那夜,喝了几瓶九江双蒸,又忍不住喝光了我半瓶威士忌之后,若有所思地道:“胡仁这家伙,狠。”后来又说了一句“算了,他还是帮了忙,下次遇见他,就不打他了。”我不禁失笑,老哥倒是真性情。
胡仁这是一个典型的商业间谍,这次失手了,哪还会再让你遇见?
我把结局章节的名字定为“卷帘格”,想来到此,不会有朋友有异议了吧?当然,故事还有许多疑点,例如,那次在国外的医院中我的获救,仍是一个迷团,水成冰的师兄后来竟一直没有出现,到底胡仁,这个可能有着隐形本领的人,跟他们有没有关系,由于胡仁的消息如石沉大海,已无法对证。
偶尔,我会想起那个混血儿,胡仁说,所谓的违约,是“用超乎常人的力量,去主动改变他人的生命轨迹”,这个约,是谁定的?监理所,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
就当我快要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时,一年后的冬季,临近春节,要去外地搞一个项目,小地方,一星期才有两班飞机,时间紧,只好坐火车,想不到却在火车上,当我从软卧包厢里出来点着烟,想去餐厅瞧瞧有没有东西可以填肚子,谁知走到硬座车厢的过道,却见到一个人,熟人。
那位我在陈至立办公室见到的混血儿,在两个车厢的结合部,悠闲的站着,仍是一身笔挺的西服一尘不染,他身后的车厢里,无论从椅上还是桌上还是椅底,都塞满了急着回家过节的民工兄弟。
我对他招手道:“没座位?”
他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我笑道:“我要去做项目,带了许多文件,怕遗漏,买了整个软卧包厢的票……”
这时我们身的洗手间门一下子打开了,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老荆,那就要叨扰你了。”
我转过头去,不禁大笑起来,只见胡仁那肥胖的身躯在拼命从洗手间里挤出来,也不知他当时怎么挤进去的。
在软卧厢里坐定,我问那混血儿道:“你怎么和他一起?”
那混血儿微微笑道:“他有违约的心,就算在你那件事没违约,迟早在别的事上也会违约的。”
胡仁打了个哈哈,脸上满是尴尬地道:“不许说,不许说!”
我摇头道:“胡仁,你从MSN上和我相识,便存了骗我的心?”
胡仁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当时你逼死了我师妹,行了,你不必否认,在我们师兄弟里,都这么认为的,人之将尽,其言也善,你好好听我说完。”
“这个师妹的死,师门里不许我们过问”他说着用那胖手指了指混血儿道:“你不信可以问他。”那混血儿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翻腕看了看表。
胡仁也没理会他,接着道:“但我就比较注意你了,虽说我那师妹水平臭些,但你终究是一个普通人,居然能摆平她,的确不简单,后来和你聊着,倒也投缘,如不是公司要我做这件事,我也不会出手。”
那混血儿又抬腕看了一下表,胡仁突然对我道:“身上有没有烟?你一定有的吧?包里还有吧?都送我好了。”
我没好气的说:“凭啥送你?”
胡仁一脸赖皮的道:“我终究还是没有害到你们对不对?要不是我,你们能弄到那个价位吗?能有二十万美元收就谢天谢地了!对吧?我这话总没吹牛吧?再说,我要去了,你就做个人情吧。”
他把我给他的大半条烟包了起来,那混血儿对他道:“时间到了。”胡仁冲我点点头,便起身要向外走去,我拉住他道:“到底你为啥违约了?”
胡仁甩开我的手,走到门口时停下,回头道:“不许笑我?”见我点了点头,他胀红了脸道:“泡妞。”说完便径直向外走去,我急步赶出包厢门外,却见不到胡仁的身影。
我回包厢里逼问那混血儿道:“胡仁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你们弄死他了?”
那混血儿笑道:“违约而已,不至于死吧?”便转身想离去,我忙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也不说话,只逼视着他。“好吧,”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了一句话:“他不愿意在规则内生存,那他只能成为一个规则外的不确定因素。下一秒他可能出现在汉唐,也可能出现明天,更可能出现在原始部落,而三个月后,他又一次会消失,出现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会不会死?”
“就算他死了,只要三个月一到,他便又复活了。”
这太可怕了,怪不得陈至立和水成冰听到自己违约会反应那么大。“既然代价那么大,为什么他们还会违约。”
混血儿耸了耸肩,说:“老实说,我也不明白,不过……我发现,有点小本领的人,侥幸心理特别强,总以为自己跟别人不同,可以超脱在规矩之外。”
后记
我和妻子,在出席一位朋友的婚礼,快散席时,和她说起这事,妻子想了想,摇头道:“这种惩罚,真的太痛苦了。就象给你一堆RPG游戏玩,每个游戏,不论好玩不好玩,你都得玩,每个游戏,只能玩三个回合。”
我按妻子说的一设想,忙道:“那我宁可不玩。”说完自己先失笑了,想着胡仁现在可能经受着的痛苦,我竟然有一丝怜悯。
这时身边有朋友道:“新郎居然不回礼!我封了一千块的红包,一分钱也不回?天下哪有这种事?这么做很不吉利的呀!”
又有朋友道:“连礼饼也没有!早知道我封张报纸好了。”
按照我们这个城市的习俗,红白事别人封了红包,叫“做人情”,办喜事的人家一定要按约1/3到1/2左右的比例回礼,否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我问妻子道:“你送了没有?也是没有回礼?”妻子点了点头。
这时边上又有朋友道:“妈的,以后他生小孩,摆满月酒的话,我们集体塞报纸给他当红包就是了。”
我和妻子相对一笑,在每一个人文社会中,都有许多潜规则,靠法律、道德或风俗去维系着,每天,都有人在违约,只要你违约了,便会受到惩罚,只不过惩罚的方式各不相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