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血咒

时间:2016-07-04 17:25:02 

01

 这是一个真实性较为可靠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仿佛有个序幕。只是,当局者迷,往往序曲的幔幕已经拉开,当事人依然蒙在鼓里!

就好象这个季节,本来极少下雨的,这段时间却偏偏反常,一口气连续三天的瓢泼大雨,直至今晨,太阳终于从云端里探出头来,大地又回复了过去的生气蓬勃。

对于在城隍庙附近一带做小生意的买卖人,过去三天的大雨,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可不是吗?他们是靠在露天摆摊子的,卖各种杂货,小吃,甚至是卖唱,倾盆的大雨,使他们无法营生。终于守得太阳出来,城隍庙一带,就立刻热闹起来。仿佛,来这儿逛的人也比平时要多。

这倒不是出奇的事,连续三天要命的雨,若非有必需要办的事,大家都为了免得浑身湿透而不会上街去。在家关了几天,谁会不嫌厌闷?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晴天,出门散散心,舒舒筋骨的心理,人人一样。城隍庙一带的买卖人,今天都笑逐颜开,这么多人来逛街,生意自然会比平时好。

像卖跌打膏药的王老二,他的摊子挤挤得站了几圈的人,王老二耍弄着他那柄家传的单刀,今天似乎特别卖力。馄饨张的小担子边,也挤满了客人,或蹲着,或站在那冒烟的小火炉前,客人们吃得鼻尖都渗着汗,馄饨张却像八臂哪咤一样,忙个不停,卖洋酒杂货的洪彪,他的地摊前也蹲满了人。

街对面的绒线郭,好几个姑娘正拥着他,有拿着绣花布要等绒线郭替她配色的,也有抓着几把线,似乎还拿不定主意挑哪一种的。还有挤在城隍庙的石狮旁边的小摊子,清一色都是男人,围得密密麻麻的几重人头,不时有猥琐和暧昧的笑语从人堆中传出来。不是其他的,任何地方的这类摊头,总有有一两个是卖淫画春宫图的。虽然是城隍庙前,但菩萨都管不了的。与那个卖春画淫书的摊子,相隔两三步之的一个摊子,可能是城隍庙前,生意最清淡的地摊了。

这个所谓的地摊,不过是在青麻石上铺上块四尺长宽的一块洗得已经发白的篮土布,就成了做买卖的摊子了。

蓝土布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烂玉器.破图章和石头,在阳光照射下,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起眼的,与货物相同的是这个摊子的主人,一个满头乱发,曲着背,身穿一套皱得几乎连叫化子也不看一眼的土布大褂的中年汉子。

这个汉子似乎也知道生意太清淡,今天或许连糊口的钱也嫌不来,乘着阳光那么好,他干脆靠着墙角,用双手抱着两膝,伏着头,打起瞌睡来。甚至,当一个穿着浅灰色绸缎长衫,眉宇轩昂,年纪约三十一,二岁的男子,停在他这个清淡的,没有生意的摊子前面时,他也毫不理会。


02

 大概这个摊子的主人,估计这样身份的一个客人,是绝不会瞧得上他摊子里的烂石头和玉器的。所以,他连头也不抬,仍蹲坐在地上,打着他的瞌睡。那个男子也不理会这摊档的主人,他蹲在地上,也不管自己那件长衫,拖在地上会沾灰尘。明明那地摊上的破石头毫不起眼,但那男子东翻西拣的,仿佛是看得津津有味。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之后,那男子似乎毫未感到疲倦,依旧津津有味的在烂摊子上翻着。至于那个摊档的主人,好像已经熟睡了,根本一动也没有动过!

忽然,那男子两道不浓不密的眉毛,轻轻地扬了一下,口里发了“咦”的一声。只见这人在一堆石头之中,挑出一块两寸见方,光光滑滑,没有印钮的印石来!这块印石遍体通红,色泽温润,通体不见一丝石纹,倒似是块红色的玛瑙一般。那男子将这块印石抓在手里,仔细地反复把玩,忽然,又将那方印拿起来,迎向阳光,只觉得在阳光照照射下之下,这块印石遍体有着一种晶莹通透的红点。那种通透的程度,仿佛是从这一边可以看透另一边似的,同时,又似无数朵殷红的桃花,浮在清澈的水面!

顿时,那男子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兴奋的神色,他再翻过这个刻成“山”状的印石底部,那方型之处是以“阴文”刻着的四个小篆字,那男子端详着那四个“阴文”的小篆字好久,象是辨认那到底是什么字?

不消说,这不知是谁的一方印石,大概是因为等钱用,卖给了收旧货的。又不知如何辗转的,被这个摆地摊的人收到手里,放在这儿出售。

在以前的中国社会,许多文人雅士,喜爱金石艺术,除了每个人有几个属于他们名字,外号等的“私章”之外,假如有什么名句好诗,有着特别意义的话,他们都会刻了下来,或是送人,或是自己留着赏玩,这种“闲章”几乎是喜爱金石的雅士,都拥有不少的。当然,有许多闲章,在民间流传,从给感人的“一日思君千百度”到含有哲理的“无求每觉人情厚”,“曾渡坝桥风雪”之类的佳句,数不清有多少,又例如“玲拢骰子镶红豆”,“热肠冷面傲骨平心”等种种非常有意义的句子。

金石学其实是种很大很高深的学问。

从每一种可以用来做印章的石头,例如很普通的青田石,里面还分为不同的品种。寿山石更是非同凡响,除了有石中之皇的“四黄”,石中之石的将军洞“芙蓉”,更有色泽多彩多姿的“高山”,“都灵坑”,“牛角冻”,“高山桃花”,“鱼脑”,“善伯”,“旗杆”,“天蓝冻”等等,不知凡几!而至昌化县出的鸡血石,藕粉地鸡血可称得上是鸡血石的极品!这其中已经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学问。

一块好的石头,价值比悲翠还要贵。以田黄来说,小小—方尾指般大小的田黄,已是价值不菲,早在清代,已有“一两田黄三两金”’的比喻,意思即是—两田黄石需要三两黄金的价钱才可买到。时至民国,田黄的价值更不得了。

寿山石可说是印石材中最受欢迎的,其中不少石材,晶莹温润,放在光亮处一照,遍体通灵,人们习惯称遍体玲珑通透的石材称为“冻”。当然,金石艺术还要讲究刻工,每方印石总是分成两类:“阴文”和“阳文”,所谓“阴文”,就是你见到印出来,字体是红色的。阴文者,相反的就是白色字体。

雕刻印石,最重要的是刻印者的字要写得好,刀法要有劲,对刻印石来说,刀法就正如同写字的笔划—样,同是一个字,为何有人写出来是柔弱。有人写出来铁划银钩,龙飞凤舞?就是如出一辙的道理。

至于欣赏一方好的印石,从石质的本身,至字体,乃至刻印人的刀法,都有很高深的学问,而一方七个字的“闲章”,它的编排方式,也就是“布局”,同时也是种艺术。所以,许多风雅之士,爱上了金石之学,道理就在其中,能使人得到无穷乐趣!


03

 回头再说这个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那方品晶莹透红的印石,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最后,他终于用手推了推那摊子上在磕睡中的主人。

“老兄,这块石头要多少钱?”那男子问,那邋遢的摊子主人,虽然生意上门了,却见他张大口,打了两上呵欠,—副睡梦未醒的模样,懒洋洋的,伸出手来,就问:“哪一块?”

因为还没有成交这笔买卖,那个男子听了摊档主人的话,只得将印石交到对方手上时,两只眼晴却死命的盯住,眼神流露的,简直就是依依不舍的目光。

摊子的主人接过买主递来的通透鲜红的印石,温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依然是那种懒洋洋的口吻。“十块大洋!”

“什么?”那男子用很诧异的语气问道。

摊子的主人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印石交回给他的客人,淡淡地说:“嫌贵啊?你可以不买呀,这种上好的桃花冻,轻易还见不到啊!”那男子接过这块桃花冻印石,如获至宝般,连眼睛也放出异样光芒一般。

“但这是个旧印,上面已经刻了字!”男子象是喃喃自语,又象是向卖主投诉。

“刻了字可以磨去的,这年头,要找成色那么好的桃花冻,能找到吗?还有,你以为这是块一般的“高山桃花”吗?不是呀,你识货吗?这是“都灵坑”的桃花冻,十块大洋,少一文钱也别想我卖。

摊子的主人在说话时,依然是在打着呵欠,听他那种口气,对那男子带着轻蔑,仿佛认为买主并不识货,又仿佛他并不在乎生意好坏,仿佛那男子不买的话,他还乐得可以继续打他的瞌睡。但见那男子把玩着手上的这块桃花冻,又反复的端详着上面已刻了的字,最后他问:“这印是从哪儿来的?上面那四个字是什么字?”

“你这人怎么这样罗嗦?”这邋遢汉子显得有点不耐烦了,伸着懒腰道:“我是从别人家里收回来的,你要知道它刻的是什么?买回去自己慢慢研究好了。”

那男子又看了看印石上所刻的四个字,似乎仍然是在辨认那几个是什么字。

“老实讲,收你十块大洋,已经是很便宜了。不过,这种东西,和买主是要讲缘份的!”那摊子的主人眯着眼,依然是一种懒洋洋的,满不在乎的样子。

终于,那个男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望了那摊子的主人一眼,伸手进长衫里,掏了一把大洋出来。

“或者,我真的与这块桃花冻有缘。”那男子自主自语着,仔细得数了十块大洋,交到那邋遢汉子的手中。那汉子接过,连谢谢也没一声,他迅速地把银元放在自己的怀里,就重新的把头埋在膝上,仿佛没有任何事比他要睡觉更重为要的了。


04

 先得介绍这个穿浅灰色绸长衫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做文锦齐,号远斋。镇上熟悉他的人,多半都叫他做远斋先生,要不就称做他文七少爷。

文锦齐自幼聪明,喜好读书,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他是个满腹经论的饱学之士。虽然,他今年才三十二岁,但在遗老们的圈子中,文锦齐还是颇受赏识的。遗老们组织的海棠诗社,不但邀请了文锦齐参加,同时,他还是诗社里最年轻的一员,每月他们开社,文锦齐的七绝和五言,总是受赞赏和赢得很高的评价的。

除了诗书之外,文锦齐还是个金石家,对金石之学,文锦齐是花了很多的心血研究,颇有心得,尤其是刻印章,文锦齐是属于印石名家冷西明的正式传人,从他手中刻出来的印石,无论是刻工,字体,创意及文字布局方面,都是最上乘的。

今天的文锦齐是满心的喜悦,因为偶然他在市集的地摊上,买到一个如此晶莹通透的桃花冻。

打从他与那个邋遢汉子成交之后,他便不在市集游逛,笔直就回到了家里。

因为对刚刚买回来的印石,文锦齐有一种说不出的狂热,他一冲进家门,就直往自己的书房走去。书房里那张酸枝木的书桌上,搁着一个青花的瓷盒子,一望便知,那是个装印泥的盒子。

交锦齐将瓷盒盖打开,小心翼翼地将刚买回来的那块桃花冻印石压在印泥之上。然后,他又从桌上的一叠书边,抽出一张洁白的便笺,再很细心的将那方沾了印泥的桃花冻,轻轻地压在笺上,当他把印石移开,便笺上便呈现出一个红色的方型印块,中间四个白色的阴文小篆字样,在红印的衬托下,清晰夺目。

文锦齐望着面前的盖印,忍不住就叫起来:“好高明的刀法,干净利落!”文锦齐望着面前的赏玩,除了石质的本身,在刻字的刀法的清晰,字句的精简。字体的工整,都是一一值得欣赏和研究的。

这时的文锦齐,首先就研究这块新买回来的桃花冻在刻工方面的精彩,要知道,字的神髓,除了刻印者本身要有一流的书法外,刻刀的运用,刻印者的腕力,完全可以影响字的本身。因此,刻刀就等于书法家手中的笔。正当文锦齐非常专注的仔细看着便笺上的石印时,忽然,一个奇异的现象令文锦齐不由自主发出“啊”的一声。

本来鲜红的印泥,在便笺上象一块朱砂般明亮.光洁,就算不需要凑近头去看,还是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印泥在便笺上,等于增加了一层凝结的物体,假如轻轻用手去摸,还会觉得印泥在便笺上,是凸了出来的。

可是,此刻文锦齐看着他的便笺,只觉得那块印泥,忽然象水一样,向便笺周围空白的地方化开来,不同的是,如果象水般的渗透开去,是没有颜色的,但印泥渗透开来,却是鲜红夺目的。对于经常玩印石的文锦齐来说,这种现象是十分罕见的,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所以他才会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05

 莫非是印泥有了问题?文锦齐抓起那张便笺,望着那块红色的印泥仍向四面八方溶化开来,惊呀之余,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接着,他又向那精巧的青花印泥盒子看了一眼,嘴里喃喃的,不知在嘀咕些什么。突然他端起那个精巧的青花印泥盒子,就向书房外的院子走去。此时正是太阳当空的时分,阳光是非常好,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文锦齐对周围的环境和气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是那么的一心一意,将印泥盒子的盖子打开,选了个完全没有遮荫的地方,就准备将印泥晒晒干。要知道印泥是需要晒晒的,有时候,印泥不理想,色泽太稀的时候,就需把它端到太阳下翻翻晒硒,这是最普通最简单的处理办法。

就在文锦齐蹲在阳光底下,小心翼翼的用一根牙签,翻着青花瓷盒里,鲜红如胶住的血块似的印泥时,忽然间有很密集的声音,象是从院子的四面八方一起“轰”来。

声音是来得那么的突然。尤其,文锦齐从进家门之后,在研究新买来的桃花冻那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四周的寂静,忽然有声音自耳边响起来,他整个人倒真是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

当他从青砖石上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分辨清楚,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其实是一阵非常响亮紧密的敲门声。文锦齐的眉头马上皱起来了,他是一个读书人,一切讲究教养.讲内涵,就算是敲门这种小事,他也是要讲究修养的,耳边响起的敲门声,对文锦齐来说,简直是不可

忍受的事。

“是谁这么没教养,怎么能这样敲门,简直就是市井所为,门都要被破了。”文锦齐很不满地喃喃自语道。同时,他的脚步已经向庭院的门前去。

“七少爷,七少爷……”

当文锦齐刚来到门前时,那敲门的声音仍然不绝,而且门外的人扯直嗓子的在拼命的叫喊。

只听那个呼唤,已经知道,这个没礼貌的敲门者,正是冲着文锦齐而来的。

文锦齐的眉心打了个结,但他的手却已把门拉开,嘴里念念有词的道:“有什么紧急事,大呼小叫的……”在他喃喃自语时,门已经打开了,那个使文锦齐十分不满的敲门者已完全出现在文锦齐的视线中。那是个穿着蓝色土布衫裤,一望便知是个下人,那人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只见他那张本来是戆直的面孔,不知是因为敲门敲得太用力,还是过份的焦急,看上去有点儿苍白。

虽然已经是秋凉的天气了,但这人的额上,滴着豆大粒的汗珠,大概是奔跑而来的,尽管已经在门口敲了一阵子门,但还是胸口剧烈起伏,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06

 “七少爷”。这人一见到开门的文锦齐就叫。

“大楞子,你越来越没规矩啦。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做点事比小孩子更毛躁,什么事都这么匆忙,哪有人象你这样敲门的!”

文锦齐显然是身份与地位都要比这个人高,所以,没等那人把话说出,就已沉着脸,把对方教训了一顿。这个叫大楞子的年青人,却对文锦齐一本正经的教训,象完全没有听到耳里。

“七少爷,不好了,三少奶难产,她......”大楞子的声音结结巴巴。可是,这几句话,听在文锦齐的耳中,已经是足以让他整个人非常震惊和紧张,他那种读书人的高雅,重视言行举止的习惯,刹那间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忘形的一把抓住大楞子的衣服,就问:“三少奶现在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血……好多血……好多好多的血……”大楞子是真的有点被文锦齐的“失态”所镇住,那本来发白的观色,更形苍白,而且,嘴里反反复复的,只是拼命的强调一件事——血。

对文锦齐来说,大楞子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令他摧心裂胆了。“走,我马上过去看看!”文锦齐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大楞子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在说话之时,人几乎是向街外冲出去的。他的脚步才奔出了几步,大楞子突然“哇”的一声哭道:“七少爷,晚了!三少奶奶和刚出世的少爷,他们……他们已经死了!”

本来迈开的脚,在大楞子的声音完结之时,忽然变得很重很重,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再也举不起来。文锦齐的脸色,也在刹那间转为灰白,他只感到全身僵直,一颗心似乎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只见他绝望地摇头,呻吟般的声音在响着:“不!不可以这样的!怎可以这样……老三他们这一房算是完了。太残忍了,实在是太残忍了。”尽管文锦齐没有眼泪,但只听他的声音,已经可以教人感到,他的的悲痛,真的是自心底里发出来。

大楞子的眼泪一流下,就象决了堤的洪水,再也不可收拾。

“七少爷,以后怎么办?三少爷去年得肺病死了,我们老爷就只有三少爷这么一个儿子,偏偏三少爷那么短命,家里人口冷冷清清的,就剩下三少奶奶一个寡妇,幸好三少奶奶已经有了身孕,这些日子来,我们眼巴巴的盼着三少奶奶可以为少爷添一个遗腹子,一来可以陪伴三少奶寡居的清苦,二来也为我们老爷这一房的人留个后,但现在……三少奶奶难产血崩……”

“不要说了!”文锦齐对大楞子喝道。顿时,大楞子的声音立刻停住。大楞子的话,其实不需要说出来,文锦齐也清清楚楚,文锦齐的父亲一共三兄弟,他的父亲排行最小,长房——即文锦齐的大伯父,就生了四个儿子。可是能够养下来的,却只有大楞子口中的文锦善三少爷。可惜,连长房唯一的血脉,去年也因肺病死了,还好三少奶奶已怀了孕,大家一直盼望三少奶奶的婴儿,会是个男的,那么长房的香火,也就可以维持下去。

没料到,这唯一的希望,在大楞子来报讯的时候,已经粉碎了,文锦齐的痛心,不难想像。


07

 “我们回去看看吧。”文锦齐沉重的叹了口气,对大楞子道:“通知了二房的大少爷没有?”

“已经通知去了。”

“我们走吧!”文锦齐有气无力的再度摆动双脚,但脚步像是负了千斤的铅块。午后的阳光很暖。只是,在文锦齐的心头,却是像结了一层冰霜般的寒冷!长房的家,离文锦齐所住的地方,其实并不太远,不过是隔了两条街而已。可是,他们的屋子,与文锦齐的家比较起来,几乎有天壤之别,这儿是非常破烂的一栋房子,单从两扇大门的肃落残旧来看,已经可以看知道,房子里面的主人,是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境况中!

当文锦齐与大楞子才跨进门槛,扑鼻来的,是一阵血腥的气味,虽然,还不至于令人呕吐,但也够使文锦齐有种晕厥的感觉。大楞子的话,立刻就在脑海中浮现起来,三少奶是难产血崩而亡的!弥漫于空气里的血腥味,文锦齐没见到寡嫂的尸体,也可以想象,寡嫂显然是流尽了身体里最后一滴血而死的。

“三嫂的遗体在哪儿?”文锦齐强忍着泪水问道。

大楞子早已是泪流满脸,往内堂一指,自己却是泣不成声。文锦齐就要往内堂走去,才举起脚步,突然,一个披头散发,满身鲜血的老妇人,正从内堂出来。由于那老妇人的出现太突然了,而且还夹着抢地呼天的嚎哭,文锦齐顿时被吓了一跳,便止住了脚步。

“亲家奶奶,你……”大楞子也被这老妇人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已叫了出来。

文锦齐此刻收住了惊骇的心情,他也在大楞子的呼叫下,认清了冲出来的妇人,正是刚逝世的寡嫂的母亲。

“七少爷,你不能进去!你不能进去的!”’这位已经哭断了肝肠的老妇人,摊开了双手,挡住文锦齐的去路,声嘶力竭的叫道。可能,在内堂里,这个妇人是搂住女儿的尸体悲痛大哭的,因而衣衫上也沾满了血,此时她披头散发,又哭又叫的模样,已近乎疯狂,文锦齐也给她吓得怔在了原地。

“伯母,你……”

“七少爷,我家闺女命苦,她已经去了。多谢你叔嫂情深,但产房是污秽之地。七少爷堂堂男子,怎可以进去?你就算是饶了我苦命的女儿吧!她今生命薄,进了地府,也免得增加她的苦难啊……”老妇人越说越伤心,又再嚎啕大哭起来。

这位亲家奶奶的话,令文锦齐整个人也清醒过来。乍听到寡嫂的恶耗,想到长房之兄从此绝后,悲痛之余,文锦齐才会想到,奔进内堂见寡嫂最后一面。其实,在这个年头,封建思想在人们的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的,昂然七尺的男子汉,就算是自己妻子临盆之地,也不能涉足,免得冲撞“血光”之灾。何况,叔嫂有别,产妇又已经不幸逝世。碍于礼教,文锦齐是无论如

何不能进内堂去的。


08

 “对不起!伯母,我差点轻狂了!”文锦齐在醒悟之后,忙向妇人说道。

正不知怎么安慰这位肝肠寸断的妇人之时,一个声音自背后响起:“唉……真是想不到,事情竟会这样……”文锦齐回个头去,就见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白色长衫,浓眉鹰鼻,国字口脸的男子,一边说话,一边跨进屋里来。

文锦齐当然认得这个男子,不正是二房的大少爷锦嗣么?

“大哥!”文锦齐招呼着。

“锦齐,你也来了。”二房大少爷锦嗣,黯然与文锦齐打了个招呼,因为是同族的兄弟,自幼习惯了叫对方的名字,只有外头的人,才摒弃文锦嗣之名,而称他的号——愚斋。

文锦嗣自然也认得长房寡嫂的母亲,虽然这是个断肠而又紊乱的时刻,但礼不可废,他仍然礼貌地向这位浑身是血的老妇人行了个礼。

“四少爷,七少爷,我女儿命苦,死了丈夫,现在连文家的一点血脉也保不住,但你们请别怪罪她,到底她连命也赔上了……”老妇人忽然跪在文氏兄弟的面前,哀伤地哭诉起来。

这下突然其来的举动,吓得文氏兄弟手忙脚乱,他们哪里敢受老妇人如此的大礼,急忙侧身避开,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的将老妇人扶起来。

“伯母,这是哪儿话,嫂子的死,我们何尝不难过。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文锦嗣道。

“事到如今,伯母还说这些话,真是令人更加的伤心。”文锦齐黯然接口:“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还请节哀!”

“难得两位少爷大量,肯体谅我那苦命的女儿,可惜我女婿短命,比女儿去得更早,如今她死后凄凉,求两位少爷为我女儿作主……”

“伯母,请你放心,三嫂子生是我们文家的人,死是我们文家的鬼,虽然三哥也撒手人寰,但我们总是同一支脉的兄弟,三嫂子的后事,我与锦齐,必定会办好的,绝不会委屈嫂子的!”文锦嗣坚决的说。

有了文四少爷的如此保证,那老妇人的眼泪,总算勉强止住了。

“大哥,事不宜迟。嫂子的死既已成定局,我们得马替她上料理后事,不能让嫂子曝尸太久,也好让九泉之下的三哥心安啊!”文锦齐说。于是,兄弟俩嘱咐了大楞子出去报丧,一些零碎碎的事情,也就拜托了那位哭断了肝肠的老妇人。

忙乱了好一会,才是暂时处理了当务之急。

“大哥,硷丧还有许多琐碎的事情要商量,但这屋子,到底是三嫂子临盆之处,我俩久留于此,不是很方便的!”文锦齐提道。

文锦嗣皱着浓眉,道:“可不是吗?这种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商议得好的。虽然三哥这一房从此就守凶了,但我们得帮三哥这一房尽最后的力。”不知是什么缘故,当文锦齐听到大哥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一颗心忽然象掉进了冰窖,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


09

 其实,文锦嗣的话丝毫没有说错,长房连寡嫂都死了!从此再没有人了。替寡嫂办理丧事,的的确确是他们最后可以为长房办的,但不知怎的。也许是文锦嗣的措词关系,以致文锦齐听起来,很难入耳。不过,文锦齐不愿意再往这句话上想下去。

“除此以外反正已没有任何事可以让我们做的,大哥,不如一起到我那儿,咱们清清静静的好好商量……”

“也好。”文锦嗣爽快地赞同了这个建议。

文锦齐的书房无论是大白天,还是深夜,都是一般清静。此刻已是掌灯时分了,书房里也亮起灯,照着文氏兄弟充满忧伤的面孔。

“唉!”发出沉重叹息的是文锦嗣。对于这位堂兄的叹息,文锦齐是可以完全了解的,他自己何尝没有同样的感受。

“长房大伯在我记忆里,一生清廉,在光绪年间为官,正直而可敬,如果说因果报应,大伯为官之时,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何至落至今天……”文锦嗣唏嘘地说。

“可不是吗?大伯的几个儿子都是自幼夭折,只留下三哥一人,兄弟群中,以三哥最为聪明,留学东洋回来,虽然换了朝代,但三哥在机关里办事,不等于也是当官吗?三哥学问最好,也爱热心助人,应该是积到福的,谁料他不幸染上肺病……”文锦齐黯然接道。

“锦齐,别再说了。越说下去越教人伤心。”文锦嗣突然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背后,在书房中央来回得度着方步,显然想借此减轻心内的忧伤。

“大哥,喝点酒好吗?”文锦齐道:“虽然是酒入愁肠,但不喝,却是愁更愁啊!”

“我也有此意。”

于是,文锦齐走出书房,对下人吩咐了下去。

一会儿功夫,下人就烫了两壶酒进来,文锦齐坐在书桌前,与文锦嗣一起对饮起来。别瞧两个都是男子汉,倒不是铁石心肠那种人,同族长房的绝后,都如此深刻的触动着他们。要不是以酒解忧,他们还不能集中精神,去商议寡嫂的身后事。

就如文锦嗣的那句话,这是他们能为长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因此,两人商量得很仔细,从棺木到葬礼,一切的小节事情,他们都商量得仔仔细细。当文锦嗣将一切备忘的细节写下后,才搁下笔,他的视线就被文锦齐手中把玩的东西吸引住了。

“你手里拿着什么?”

“噢!是一块桃花冻。”文锦齐在与兄长商议时,因为要备忘葬礼的琐事,由

文锦嗣用笔记下,他坐于书案的另一边,百无聊赖,随手拿起那块印石,下意识地在手上把玩。

“哦?给我瞧瞧!”文锦嗣推开了笔墨纸筏,就向文锦齐说。把那方印石送到对方的手上,文锦齐顺口说道:“今午才买回来的,看样子,是块好石!”接过那方印石的文亦轩,仔细反复地把玩。


10

 “何止是块好印石,简直就是极品,这年头,那么“冻”的桃花,可很难寻找了。你瞧,一点点桃红分布得那么均匀,哎?质地凝结,看来是“都灵”!”对于文锦嗣这样的评价,文锦齐心中大为欣慰:“大哥到底也是识宝之人,能猜得出它的价钱么?”

“只怕要五十块大洋了,不过还是值啊!这么通透。”文锦嗣一边把玩,一边回答。

“才十块大洋,你说是不是物超所值。”听见文锦嗣的估价,文锦齐更加的得意了。

“什么?十块大洋?天下有这么便宜的都灵挑花冻?锦齐,你在骗我吧?在哪儿买的?”文锦嗣叫起来,抬眼望着堂弟,一脸无法置信的神情。要知道,文锦嗣也是金石之迷,他对各种印石的鉴赏力,绝对不亚于文锦齐。

“我在市集的地摊淘来的!”看到堂兄对那块桃花冻的欣赏神色,文锦齐的心中是极为得意,他甚至连寡嫂惨死的哀伤,暂时也丢在了一边。

“在市集地摊子里买的,难怪这样的价钱!”文锦嗣对那块桃花冻,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而他言下之意,对堂弟的幸运,又是羡慕,又是高兴。

“哎!你别以为摆地摊的人不识货,才不是呢!”文锦齐听得出堂兄的语气,是在蔑视摆地摊的,总以为那些是不识货的小买卖人,故而说道:“他一开口就说这是块上好的都灵桃花冻,还告诉我,这年头,象这种品像的都灵坑冻石,实在不容易找呢!”

“哦?”文锦嗣不禁动容:“他真的如此识货,怎么这么便宜就卖给你了?这块桃花冻,实在是太美了!”

文锦嗣这个问题,令文锦齐完全答不出来,事实上,当他要买那块桃花冻,在问价之时,他绝对没有料到,价钱是这么便宜。其实,当地摊主人出价十块大洋时,他已经是千肯万肯的了,虽然还价,也不过是基于一种人性本质——贪得无厌。至于那地摊主人,为什么那么便宜就将桃花冻卖给自已,文锦嗣问起来,他的确目瞪口呆,答不出话来:“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就像那地摊的主人说,这种东西,应该是卖给有缘的人,我和它有缘啊!或者是摆地摊的急等钱用吧!”这是文锦齐想了半天后的回答。

文锦嗣不置可否的点着头。忽然,他翻到印石的底部,望了那刻了字的刀斧之迹,很自然的就问:“这是块盖印,那四个是什么字呀?”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对于文锦齐这样的回答,文锦嗣感到很不以为然,所以说话之时,不免用奇怪的目光来看着他,似乎在怪他不该会给自己这种答案。

“我还没有时间研究出来。”文锦齐说,“才买回来,刚把它印在信笺上,正想好好欣赏时,大楞子便跑来告诉我三嫂子的事了!”文锦嗣对这样的解释,当然比较满意了。这时,他把印石凑近自己的脸前,反复地研究,又喃喃自语:“看刀痕,这个刻印者也不是一般庸手……”

“是呀!在这点上我的观点和你相同,刻印者实在是个高手。”文锦齐立刻就说:“不过,以如此上品的印石来说,自然不会让个庸手来刻,不然真是破坏了整块印石了。”

“我也这样想。”文锦嗣说。要知道喜爱金石印刻,对于一块完全不明来历的印石,对于发掘出它上面刻着的字,从刻功溯源哪一家,哪一派,就像是一个猜谜游戏般。沉迷在其中的乐趣,是无法用笔墨能够形容的!

此时,文锦齐马上揭开桌上那个青花瓷盒子。显然,白天他在院内晒印泥,家中的下人,在日暮时,已经替他收拾回来了。对于白天那盒印泥居然在纸上渗透开去的事,文锦齐似乎已忘于脑后。如今,他只是专心一的,要与文锦嗣,从印上去寻出那四个小篆,到底是什么字。


11

 书房里很静。已是深夜三点钟了。灯却还亮着,文锦齐与文锦嗣兄弟俩,还是保持着很高的兴致,在研究着笺上的那四个小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在翻书,去查那四个小蒙,到底是什么字,故而书房里十分安静。

“虽然还不知道这四个到底是什么字,不过,无论怎样看,这个不是私章,应该是闲章啊。”文锦齐盯着便笺上那四个阴文小篆,喃喃自语地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挑战,假如研究不出这块上好桃花冻上的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文锦齐兄弟俩,显然是绝不会罢休的。而时间,就在他们忙碌的翻书揭籍中,默默地过去。

“嘿!我寻到了!”猛然间,文锦齐发出一声高呼,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只是,夜静时,这声音倒是怪吓人的。

“怪不得这么难看懂。原来,这种小篆是秦篆!”文锦齐兴奋地叫道。要知道中国的文字,自甲骨文之后,要算就是金文.称那种文字为金文,原因就是这种文字大多刻在金属器物之上,那也就是中国的青铜时代,这种文字仍是象形的,从殷代至周朝,延续了千百年。而在金文之后,最早的石刻,石鼓文就为大篆,如清末的吴昌硕,就以刻书大篆,自成一家。自秦始皇统一天下,整理文字,当时秦国有李斯作『仓颖篇』,赵高作『爱历篇』,胡毋敬作『博学篇』,依大篆而改,渐渐改成为小篆。到后汉时,许慎撰写『说文解字』三十卷,就以小篆为主,将秦篆再加以演变。

流传到后世,一般金石刻,大多采用『说文解字』中的小篆,而秦国流传下来的,就只剩下泰山的琅岈刻石,而且还是残缺的,其次就是会稽刻石,石门刻石了。由于秦篆字体颇异,比较难看得懂,所以一般爱金石刻的,很少会采用秦篆。既然,此刻文锦齐发现了那块桃花冻石上的字体,竟然是采用的秦篆刻。有了这个发现,就如同见到了曙光,要找出字的含义,就不再是很难的事了。

终于,他从关于秦篆的典籍中,对于印石上的那四个字,已是象揭谜一般,找到正确答案了。

“闻——香——泣——血”文锦齐一个一个字的念了出来。

“没有错,就是这四个字。”文锦齐兴奋地说。

然而,他的兴奋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文锦嗣那满面狐疑的神色所影响

“闻香泣血!这是什么意思?”文锦嗣瞪着笺上的印章,纳纳地,象是自语,又象是向文锦齐询问。文锦齐马上也是一愣,喃喃地说:“对呀,什么叫闻香泣血?这是句什么话?是『诗经』里的?不像呀!”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费了整个晚上,千辛万苦,才从典籍中找到了字源,查清了印石上的文字,本以为可以对这块桃花冻,有进一层的了解。没想到,眼前这“闻香泣血”四个字,简直就是不知所云,文锦齐兄弟俩的沮丧,犹如刚从迷途的森林中走出来,却又陷入了重重迷雾中!


12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闻香泣血——”文锦嗣道。

“又不是挽联下款,泣血?”文锦齐也迷悯说。当他这番话才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话大有问题,再看看文锦嗣,只见对方的简色刹时间苍白起来。泣血!是—个不祥的词。好端端的。为何一块如此上好的桃花冻,会被人刻下如此不吉的字。

什么是“闻香泣血”?文氏兄弟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们的心头,却因找出的这四个秦篆字,而变得无比沉重。隐隐的,有一种不祥的阴影,已笼罩着两人心上。

灵堂的布置,对文家长房的困境来说,已经是极尽奢华的了,谁都明白,自从文家长房的三少爷死了之后,日子已是一天困难过一天的了。这当然是文锦齐和文锦嗣所操办的,正如他们自己所言,这是最后能为这个已经死去了的堂兄所做的事情,寡嫂是死得如此惨,就算是当日为了答应寡嫂的母亲照顾后事,文锦齐他们,也不惜花一大笔,尽量令寡嫂的丧礼搞得隆重其事,不枉她为三少爷守节一场,最后为文家难产而亡。灵堂上香烛长燃,虽然按照风俗来讲,父母辈是不能在儿女辈的丧礼中出现的,可是,文家寡妇一生命苦,连死也死得那么可怜,因此,她那个伤心肠断的母亲,根本就不理风俗,她要在女儿没有入土之前,尽量的多看这个苦命的女儿几眼。

这时,那悲痛欲绝的老妇,正躲在灵堂之后抚尸嚎哭,哭声传遍灵堂内外,真是令闻者伤心。周围的人,虽然已经苦苦相劝,但哪一个母亲,能够在这种时候忍得住不哭。因此,文锦齐最后只得吩咐,任伯母哭个痛快,不要再阻拦她。只是,一定得有人守住在她的身旁不可,否则,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却是大家不希望见到发生的。

由于文家也到底也是个望族,长房虽然自此之后,算是死绝一切的人,但文氏兄弟,尤其是文锦齐,往来的乡绅父老并不少,单凭他的面子,前来吊唁的人倒也不少,文锦齐按俗例,一身素服,在灵前守教。毕竟,死者是他的嫂嫂。虽然没有哀乐,但那伤心的老妇人悲痛的哭声,已够令灵堂的气氛相当凄凉,文锦齐的面色,也是一片肃然,对吊唁致祭的客人答礼,态度是迟缓,严肃。

那边的大楞子,是长房仅剩的一个仆人,本来他是已故的三少爷的书童,自从三少爷肺病过世后,大楞子就留下来侍候三少奶奶。按理,大楞子应该有许多琐事,得在这个丧礼中去做的,可是他现在却跪再灵堂的一角,哭得像个泪人,完全忘记自己的职务。

“七少爷!”说话的是披了缟素的妇人,她望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大楞子,略皱了皱眉向文锦齐道:“你瞧那个大楞子,哭成这副样子,什事也不干,待会儿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你我都要守在这儿答礼,照应外头的事还得要他去做呢!”’

文锦齐回头望这个妇人一眼,不由自主就叹了—口气:“就让他哭个够吧,人到伤心才会流泪,大楞子自幼就追随三哥,如今三哥落了这么个收场,他当然是伤心的,也只有这次机会给他哭了!”


13

 对文锦齐这样的回答,那妇人的表情是非常失望,她流露着一种不以为然的神色:“可是,外头的事,象收祭账,奠仪之类……”

“让我的书童去做好了!”文锦齐答应得干脆爽快。

“哼!”那妇人听到文锦齐这样的回答,已经是无话可说,除了冷哼外,就转过身来准备走开。

忽然间象想起了什么事情,文锦齐向那正要走开的妇人喊了一声;“大嫂!”

妇人不得不停步,缓缓得回过头来,向文锦齐投来—个询问的眼神。

“都块中午了,”文锦齐先向灵堂外的天色看了一眼,才继续问:“大哥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原来,这个妇人,正是文锦齐的另一个堂嫂——文锦嗣的老婆。

“我怎么知道?七少爷,你这位大哥,一向我行我素,把我这个大嫂,当成死人一样。”文锦嗣的女人,听了文锦齐的话,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在发自己的牢骚。顿时,文锦齐脸上,流露出一份尴尬的神色来。文锦嗣与她老婆之间,感情不大和谐,作为堂弟的文锦齐,多少是有点耳闻的,只是象这种家庭里闹纠纷的事,文锦齐却明白,自己是不便于插嘴的。无论他帮着哪一边说话都不好,弄不好是会惹来满身的是非。

“我曾经和大哥商量过,办丧事,现钱的开销是急需的,大哥说今天早上去钱庄里取完钱,就直接来这儿。”为了缓和自己刚才的问话,文锦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也许是我太心急了,大哥做事,一向都十分有主张。”

“哼!”文锦嗣的女人,对文锦齐的这番解释,冷笑一下,接着又用怨恨的口吻道:“七少爷,若是你大哥象你这么有分寸就好了,不过,他这个人风流成性。说不定,他在路上,不知道碰到了哪个狐媚子,连三嫂丧礼这种重要的事情,也忘得干干净净了。”听得这位大嫂把事情越扯越远,文锦齐更感倒狼狈,只能勉强的笑笑,然后就道:“不会的,大嫂言重了,大哥是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

“嘿嘿!”回答文锦齐的,又是一声冷笑。

还好,就在这时,已经有吊唁的客人,来到灵前向死者鞠躬上香,这才中断了文锦嗣的女人的话,要不,她可能还会有许多牢骚要发呢!

已经是未时了。灵堂内的宾客越来越多,连大楞子也擦干了眼泪,暂时收住了伤心。忙碌地在灵堂里招呼着。偏偏,在这最需要文锦嗣的时刻,仍没有见他出现。文锦齐内心—直啼咕着,可是,他不敢再向文锦嗣的女人打听任何消息,实在怕一说起来,这个女人又会和自己纠缠不清。但文锦齐虽然没有作声,心里却真是着急万分,要知道他对这个堂兄,是有一定的了解,他晓得文锦嗣做事,从来是非常负责任的,而且是极有分寸的。他明知道这次寡嫂的丧事,是需要很多现金来打点。同时,这种事与办喜事不同,特别是长房已经是完全没有人了,文氏兄弟肩上的责任很重。要不是有很特殊的事缠着,文锦嗣是没有道理到现在还不现身的。

正在文锦齐焦急不安的时候,忽然,大楞子匆匆地奔了过来,一见到大楞子这种急奔的模样,文锦齐不由自主的就是一阵心跳,仿佛已经意识到,不知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样。


14

 “七少爷,不好了。外面,外面来……”大楞子是因为太焦急的关系,说话变得有点儿口吃。

“什么事?你慢慢说!”文锦齐勉强压住自己紧张的心情,就对大楞子道。

“外面来了……”大楞子虽然得到了安慰,不过那口吃还是没有立刻能够克服过来,而他是一边说话,一边向灵堂外指去。文亦轩按住狂跳的心情,向灵堂的外堂看去,只见几个头上光秃秃的女尼,正鱼贯地走进灵堂。

文锦齐一颗被提上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原来是那些师父们啊,大楞子,你赶快去接待她们吧,是我派人请这些师父们来,为三嫂念『倒头经』的!”文锦齐如释重负般得说道。

“是,七少爷!”大楞子应了一声,就去打点那群女尼。而就在文锦齐刚松一口气之时,突然,又一个人从外面向灵堂里冲了进来。还没等看清楚来者是谁,就已经听到一个紧张的声音响起来。

“不好了,锦嗣大少爷被抓进衙门了!”这句话,就如同在灵堂里投下了一个炸弹般,顿时,乱洪洪的灵堂一下子平静了,包括灵堂后面那阵阵悲痛的哭声,也都忽然停止下来。每个人的视线,都以冲过来的那人为焦点!冲进来的人,是个衣衫褴褛,年约二十的小伙子。在灵堂里大部分的人,都认得这个小伙子是镇上的打铁店学徒“阿狗”!

由于打铁店就在衙门旁边,阿狗既然这么说,大家很自然的相信了他的话,更何况,阿狗分明是一得来消息,就狂奔来这儿通风报讯,因为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还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在灵堂里所有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可以听到声音之时,文锦齐如梦初醒似的奔上前,准备抓住阿狗问个究竟。文锦齐快,却有个人比他更快。

“阿狗,你说什么?大少爷被抓到衙门去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当胸一把抓住阿狗尖声质问的,正是穿了一身孝服,文锦嗣的老婆。

“大少奶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一见到大少爷被抓,就赶来通知你们了!”阿狗被大少奶奶质问,急急忙忙分辨。文锦齐此时,也已经来到了阿狗的身旁,他抓住阿狗的一只手就道:“阿狗,你慢慢的说,你究竟见到什么?大少爷怎么了?”

“七少爷!”阿狗是认得文锦齐的,“我在店里拉着风箱,忽然听到街外很吵,于是我便跑出店门去看,谁知一看就看见大少爷全身是血,几个公差用刺枪指着大少爷,把……把大少爷抓进了衙门里——”

阿狗的话才刚说完,就听到“啪!”一声,无端端的,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接着就听到一声怒喝。“你胡说八道!大少爷好端端的,怎会被抓进衙门,你这个下作的畜牲,再敢胡说,我撕破你的嘴皮!”咒骂的人正是文亦轩的女人。原来,打阿狗耳光的,也正是文锦嗣的女人,她刚听这个消息,根本无法接受,尤其在听到阿狗说自己的丈夫是在公差的刺枪下被抓到衙门的,顿时觉得十分刺耳,盛怒之下,就失去了理性般的出手打人。


15

 “你……你怎么这么野蛮,出手打人?“阿狗无端挨了一记耳光,非常气愤,”谁说大少爷不是被押进衙门的,他的双手还被锁住了呢!”

“你再敢胡说八道——”文锦嗣的女人,仍然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冲上前一步,举起手来,又要作势去打阿狗。一旁的文亦轩,虽然心里对此事也存在怀疑,但到底是个有理性的人,看到文锦嗣的女人如此纠缠不清,连忙就劝阻。

“大嫂,我看这事并不简单,和阿狗争辩也没有用。我这就赶去衙门,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文锦齐说道。当他听了阿狗的叙述,心里已经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但在一切没有了解清楚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一向来做事稳重的堂兄,究竟会出了什么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前最要紧的事,已经不是在这儿去打点丧事,而是要知道文锦嗣出了什么意外。

“不!这是冤枉的!锦嗣是被冤枉的!”文锦嗣的老婆,激动地尖声大叫。在她叫了一声之后,突然之间,她又忍不住“哗”的一声大哭起来。文锦齐痛苦地看着这个堂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用什么话可以去安慰这个女人!

其实此刻的文锦齐,也是非常疲倦了,为了文锦嗣的事,他在衙门里呆了一整天,又得赶回长房那边去处理那边的丧事,已经令他心力交瘁。而在这夜深时分,他还要与大嫂好好的商量,因为文锦嗣所惹出来的事,实在是太严重了。

“我相信,大哥的确是被冤枉的,但从衙门里打听得来的消息,确实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偏偏今天又没办法见得着大哥,唉……”

“一定是冤枉的,锦嗣不会杀人的,他怎可能杀人!”文锦嗣的女人尖着声音又叫道。

“我也是这么想,但衙门里的人,却不是这么的想,他们看到大哥在“豆腐西施”的家门前,神色仓卒的要逃走,由于大哥衣服上染上了血,令那公差觉得可疑,就要喝住大哥,偏偏大哥被他一喝,就跑得更快了,引起那公差的猜疑,就赶上去将大哥抓住!”文锦齐将他在衙门中打探得到的消息,向文锦嗣的女人叙述了一回。

文大嫂悲哀地哭泣:“就是这样又如何?他们凭什么说你大哥杀人?他们还讲不讲理?”

“唉”文锦齐沉重的叹息了一声,用非常无可奈何的口气说:“这真是无妄之灾,偏偏“豆腐西施”又衣衫不整的倒在血泊中。而且,地上还有一把带血的剪刀。最糟的是,公差当时摸“豆腐西施”的尸体时还是暖的,分明是刚刚断气,于是他们就把大哥锁去了。”

“胡说,都是胡说,你大哥的为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他平素对人和和气气,从来不发脾气的,又怎会杀人,是冤枉的,这绝对是冤枉的。”文锦嗣的女人,抢地呼天。文锦齐见到这个女人如此激动,知道无论怎样劝说,也不会令她冷静过来,而且,他自己的心里,也啼咕着一些问题,不知道该不该与这位大嫂商议。踌躇了好一会,文锦齐才小心翼翼地问:“大嫂,听说”豆腐西施”平时与大哥,比较熟悉,这……这事可是真的?”由于这问题是涉及自己堂兄的品德,尽管文锦齐问得十分小心,也怕会引起这个大嫂的不满,因为他多少知道,堂兄与堂嫂的感情,一直不大和谐,在这时候,再去问这种事情,很容易会给堂嫂一个很大的刺激。但这是文锦嗣惹上这场官非的关键性问题,所以文锦齐才不得不如此去问。


16

 “没有,绝对没有这种事,你大哥是个君子,又是个守礼的人,象那种抛头露面的女人他又怎会熟悉,他是要顾自己的身份的人啊!”这话果然令文大嫂受了刺激,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叫起来。

“是的,是的!”文锦齐连忙应和道。

“七少爷,你也太过份了,你怎么会以为你的大哥是这么的无耻,不顾名誉身份,和这种下流的女人来往!”文锦嗣的老婆用极其气愤的声音向这个堂叔质问道。

“大嫂言重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文锦齐急忙的向这个女人道歉。

“一切有关于大哥日常生活及言行举止,和这次的蒙冤,都可以会有直接的影响,所以我才问得详细一点。”

“七少爷,我是个女流之辈,实在对许多事情都不大懂得,这次你大哥的事,就全仰仗你啦!”

文锦嗣的女人,这几句放,说得文锦齐的心头很重,仿佛一种无形的重担。已经把他压住,有种不胜负荷之感。

“是的,大嫂,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文锦齐勉强答道。

第二天,文锦齐独自一人从衙门里出来,虽然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但是对于文锦齐来说,却是一片阴暗,简直是连半点光线也没有。由于文锦嗣的身份,是涉嫌奸杀的凶犯,根本就被拒绝与人接触的,甚至连他的家人,也不允许和他见面。可是,文锦齐总得要和这个堂兄见面一次,他非得亲口去问文锦嗣关于当时发生的一切事情,否则他根本无法为这场官司奔走。在费了不少时间,花了不少钱,打点了衙门上下的人之后,终于才得到一个机会,到牢中去看文锦嗣。

自从文锦嗣被关入牢中,几天下来本来健硕,强壮的身子,也变得憔悴不堪,瘦得不成人形,文锦齐见到堂兄这副样子,忍不住一阵心痛。尽管是自认硬朗,文锦齐到了这个时候,泪水也禁不住簌簌而下,激动的就扑到文锦嗣面前,兄弟俩双双的抱在一起。

“大哥,我知道你被冤枉的,你是被冤枉的。你一定是被冤枉的!你要暂时忍耐一下,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文锦齐激动得道。

文锦嗣轻轻推开了自己的兄弟,忽然发出一声沉重的长叹,缓缓得道:“没有用的,锦齐,不要再为这件事费精神了。”

“为什么?大哥,你没有杀那个“豆腐西施”,你没有杀她吧?”文锦齐马上就问。本来,千辛万苦来到牢里,就是要问文锦嗣这件事的。

“唉!”文锦嗣又是一声叹息。望着被牢中生涯折磨得象苍老了十年的堂兄,文锦齐又是一阵阵心酸。他觉得文锦嗣完全变了,他象连半点斗志和生机都没有了。

“大哥,你振作点吧,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始终可以重见天日的。”

文锦齐用尽一切方法,想要鼓励文锦嗣,“你告诉我,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告诉我,那天的事到底是怎样的?你不是到钱庄去拿钱办三嫂的丧事吗?怎会无端的牵入了这场官司的?”

文锦嗣默然不答。

这是文锦齐绝对料不到的,本来他以为文锦嗣必然会将一切向自己倾吐出来。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文锦嗣居然会一句话都不说。


17

 “大哥,你别这样,你一定要将详细的情形告诉我,我才可以想办法的呀!”岂料,任凭文锦齐说得口干舌燥,文锦嗣依然是沉默是金,只字不肯透露。然而这次文锦齐是花了不少钱,托了不少关系才得到这个来看堂兄的机会,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让他耽搁。没想到,文锦嗣却反而催他离去。

“你回去吧!也不用来看我了,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别再浪费钱和你的时间了。”也是因为这个原故,文锦齐牢里看完文锦嗣出来之后,他的心头一是一片灰暗。

本来,他一直觉得,文锦嗣这次锒铛入狱是冤枉的,只不过是他走了霉运,但自从在牢里看完文锦嗣出来之后,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而最教他伤脑筋的是他怎么回去向文锦嗣的女人交代,这次看文锦嗣的结果居然会是这样。为着堂兄的事,日夜奔走,文锦齐心力交瘁,每晚深宵不眠。而这天清早,文锦齐才刚刚入梦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使他从梦里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文锦齐的人还是迷迷糊糊,但觉肉跳心惊,耳边嗡嗡作响,似乎那—声女人尖叫,并非真实的,但又觉得那女人的尖叫却极为不实,仿佛是埋藏在他心中的恶梦,就要爆发一样。冷汗禁不住在文锦齐的背心冒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进了文锦齐的房间里来!

“完了!判出来啦,秋后处斩!”文锦嗣的女人扑进房来,以嘶哑绝望的声音叫着。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文锦齐的心,已落入了深渊,刚刚惊醒的预感,完全变成了现实。

“七少爷,你听到吗?完了,一切都完了,你大哥被判了秋后处决!”文锦嗣的女人,在听道了这个噩耗后,那里还记得礼教,记得叔嫂之别,她是一口气从外边闯进来。在这个时候,她只知道,她必须把这份精神痛苦,立刻找人分担,不然,她会发疯的。眼前仍旧是阵阵漆黑,一切意识都消失了,脑海中只有那一句话“秋后处斩。”文锦齐感到全身是瘫软无力的,耳边听着文锦嗣的女人,哭得呼天抢地,他反而是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他是冤枉的——”文锦嗣的女人,已经是声力竭声了,反反复复的,就只有那么—句话。站在一边的是个二十五,六岁,脸孔白净,长得十分清秀的年青人。

“克强,你安慰你姐姐一下吧!”文锦齐在手足无措之下,就对那年青人道。原来,这年青人是文锦嗣的小舅子,他女人的亲弟弟,是因为文锦嗣出了事,所以差不多每天都要到姐姐的家中,陪伴伤心欲绝的姐姐。

此时,文锦齐的一声吩咐,使得这个年青人抬起头来,以苍白的脸色,对着文锦齐。

“文七哥!”克强颤动着那两片没有血色的嘴唇,仿佛文锦齐已经是他们家中唯一的支柱。

“姐夫真的没得救了吗?”

文锦齐的心头已经是沉重不堪了,克强的问话,问的却是那么重,令得文锦齐几乎不敢接触眼前的这两姐弟的目光。

“这……”踌躇了半响,文锦齐才以连自己都觉得非常苦涩的声音道,“明天午时要处斩了,现在还有谁可以救他?唉!”


18

 文锦嗣的女人,一听到文锦齐的话,又是哭声震天,再看克强,身子摇摇欲坠,象受不了这个刺激似的。其实,眼前这两姐弟,何尝又不知道,文锦嗣的问斩日期,已经决定在明天,只是,像行走在沙漠里的人,他们明明快要渴死,而出现于他们面前的海市屡楼,明知是个假象,他们却宁愿相信,因为他们希望争取每个生机。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大嫂。”文锦齐望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用歉疚的声音道。

“他是冤枉的!”反反复复,文锦嗣的女人,只是念着那两句话。或许,对她来说,只有这两句话是最有力的了。连日来,为了这位堂兄的事,他一切方法都用尽了,但文锦齐从来没有替白己辩护过半句,也没有叫过冤枉。因此文锦齐的所有信心都摇动了,直到现在,文锦嗣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个“豆瘸西施”,他再也不敢肯定.因为文锦嗣如果跟那个“豆腐西施”要是真的没有什么关连,他不会绝口不替自己辩护,谁会甘心把性命这样冤枉地丢掉呢?

这番话,文锦齐又如何在文锦嗣的妻子和小舅面前去说?明知道堂嫂现在的心情,文锦齐自己又何尝好过。事实上,他的伤心,绝望,绝不会比堂嫂为轻,问题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即使再痛心,也必须强打精神。

此际,他无言地望了那精神面临崩溃的女人一眼,悄悄地退出庭园走廊,在临走出之时,文锦齐向一边如丧家之犬般的克强递了个眼色。在庭园的走廊上,克强失魂落魄地来到等候他的文锦齐面前。

“克强,你小心看着大嫂,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文锦齐向克强悄声地叮嘱道。

“七哥……”

“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克强,人明天就……总得好好地替他收拾,免得他再在人前曝尸。所以,我还得去棺材铺那种地方走一趟,交待交待,你明白吗?这些事情,我不能在大嫂面前再谈!”克强听了文锦齐的这番话,忍不住“哗”的一声哭起来。

本来,文锦嗣被处斩的事还未发生,人一刻未死,虽然也是无法挽救的,到底仍然有个希望。可是文锦齐一提起卖棺材收尸等事,就如同硬生生的将克强的幻想给粉碎了,将他拉回了现实里来。

“克强,镇定一点。”强忍着心头的悲哀,文锦齐拍拍克强的肩膀。

“这个家,目前只有你一个男人在,你奶奶还需要你,你不能这样就倒下。”克强勉强地点着头。已经到了没有话说的时候了,文锦齐再拍拍克强的肩膀,默默地转身准备离去。

“七哥等等!”才迈开了两步,文锦齐冷不防被克强的声音叫住。

“什么事?”克强苍白的脸,失血的嘴唇嗡嗡地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偏偏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进去吧!好好的看着大嫂,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文锦齐望了克强一下,他明白,因为克强是堂嫂娘家里的独生子,上面有五个姐姐。自幼给家中宠着,性格是比较柔弱了一点。

象对付目前文锦嗣这件事,对于克强来说,是会有点不胜负荷。可是,谁又可以负荷得来?

文锦齐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19

 这实在是多年没有发生过的大事!尽管已是民国了,在文锦齐他们居住的乌镇,犯了法的人,仍旧会被拉到刑场上斩首示众,这与前清时的律例,仿佛没有什么改进。记得,上一次被判斩首的,是一个夜盗千家,杀人如草芥的江洋大盗,但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到底是民风淳朴的小镇,这些事是很少发生的。所谓刑场,就是选在镇外西山那块荒凉的旷野,旷野的旁边,就是乱葬岗,镇里死掉的穷苦人,没有亲人,甚至连敛丧的钱也没有,地保用一张藤席卷住,就将尸体扔到这里来。平时,谁都不愿意经过那里,就算是大白天,这儿都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空气里仿佛永远飘浮着一种死亡的气息,似乎沾着了就会一辈子走霉运。

但今天,大清早的,这儿已经挤满了镇里的人,大家是等着要看被法场斩首的行刑。自从“豆腐西施”的案子发生之后,整个小镇都沸腾起来,因为涉嫌这事的凶手,是有着文锦齐的关系。

在镇上,文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也是诗礼之家,尤其是文锦嗣。给镇上人的印象是个很廉厚,有学识,待人接物很和蔼的少爷。忽然,这样一个有身份,受着众人尊崇的人被牵涉到一宗谋杀里,就象平地一声惊雷,震撼了所有人的心。最令人诧异的是,这宗案子并没有任何疑点,更不像某些人心目中的猜想,可能会峰回路转,文锦嗣在审讯的过程中,根本就不为自己辩护一句,爽快的承认了杀人!

小镇上的人,心情是相当古怪的,他们既盼望文锦嗣不是杀人的真凶,以免破坏了他们一直以来,对读书人的尊敬和崇拜。但同时的,他们又不希望文锦嗣的罪名会被洗脱,以让他们看清,—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读书人,表面上是满口的仁义道德,而到头来却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到了今天,文锦嗣要被拖到法场斩首了,他一生的行事,为人,在这一刻,也可以说是到了真相大白的地步,当刀下头落时,一个读书人的真面目,就完全暴露无遗,犯罪行为也铁证如山了!故而法场前,人山人海,热闹得比观音庙的盛会更为热闹。自然,人们议论纷纷,大家争着说话。所有的谈话内容,几乎都围绕着文锦嗣,因为他是今天的主角,无论他扮演怎样的角色,就算他快要去走完生命里最后的一刻,他一定是瞩目的!

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几乎是不肯露出脸来,然而,人们仰起头,从它所占的位置和方向还是可以测到,天色已到了什么时分。

行刑的时刻在正午!这是每个人老早已经知道的事,自从文锦嗣被判了罪之后,衙门前已张贴了告示,谁都可以一目了然,晓得文锦嗣的生命,在什么时候走到尽头。望着日头虽然还是在东方,但它的移动,似乎是非常的快。当它移到大家的头顶上时,文锦嗣的一生也完结了。他不会象法场上其余的人,可以见到今天的落日,他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20

 “怎样还不来?”

“都快到午时了。瞧,日头都有点热起来了,为什么人还不到?”围成重重叠叠的人群,开始在议论着,不耐烦的埋怨声此起彼落。也不能怪他们焦急,残酷。到底,他们只是看热闹的,他们急切等待的正是这一场残酷的,充满血腥的行刑。

虽然,人人都知道,刀落人亡,一条生命会因此而结束,但毕竟他们与文锦嗣之间是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生与死也与他们牵不上半点关系。他们不过期待着看一场刺激的戏,看戏人不耐烦开幕之迟,当然正常的现象。就在有些人开始咒骂的时候,忽然间,人们哄动了。

“来了,你们看,来了——”

几乎所有的视线,立刻转移到法场唯一的那条黄泥小径上,而立刻的,他们看到一队人马渐渐移近。带头的,是两个穿着灰黑衣服的汉子,那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扛着一口漆黑的棺材,随着棺木的后面,是个身穿白色孝服的中年男子。

“是文家七少爷。”人群中,有不少人是认得那个男子的,所以纷纷的就叫起来。穿着白色素服的,正是文锦齐,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每走一步的,他的脚都有种重得像负了铅一样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是在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他也知道,走进法场的路,虽然很短,但对他来说,却是非常艰辛的。因为,他是来为自己的党兄送终的。每走前一步,他就觉得文锦嗣的生命,已经给自已踩碎了一点,他走到刑场,堂兄的生命,也就会到了终点。

同时,迎着这么多乡亲的视线,是绝对不好受的。但是,文锦齐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无论这些人的眼晴,是带着轻蔑,带着同情,还是带着幸灾乐祸,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自从文锦嗣出事之后,人们凝视自已的眼神已经是习惯了。

要痛心,愤怒,当时已经全给这些人的眼光所触发了,直到今天,他对这些已不再在意,而且是麻木了。所以,这一刻的文锦齐,已是两眼空洞,整个人都没有知觉似的,因为——人已断肠。而随着文锦齐后面的,是披麻戴孝,哭得象个泪人的文大嫂。假如说,文锦齐人已断肠,那这个女人,又何止断肠,一颗心根本就是完全碎了。扶搀着她的是她的弟弟克强,今天这个苍白柔弱的年青人,脸上更是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他虽然是搀着姐姐,可是,姐弟俩弯着腰,颤颤微微的走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搀着谁。但无论如何,这支队伍是必须要向前走的!当他们走近人群的时候,人们立刻让开一条路,浑身的披麻戴孝与那台黑色的棺材,触目惊心的不祥,势利的人们,谁都不愿意靠近。到了刑场的一边,文锦嗣的女人,“扑”的一声,跪在地上,一会儿时间便哭得梨花带雨,力竭声嘶!

本来,人们还在窃窃私语,这一刻全都静了下来,大家瞪着一双眼睛,望着那个跪在棺木旁边的女人。人虽然还没有死,却比已经死了还更加让亲人伤心。文锦齐再没有劝这个堂嫂,因为他的心情,不见得会比地上的人,好得了多少。


21

 “来了,囚犯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发出了象春雷般的叫声。顿时,大地一下子阴暗起来,太阳像是不忍看这人间的惨剧,将自己瑟缩于厚厚的云层里。

远处,一声声马蹄声向过来,密集的蹄声,像踩碎了每人的心一样。在牢里本来就不见天日,文锦嗣脸色,看来是那么的苍白,曾经认识他的人,是完全无法想象,如今的文锦嗣,会是这般的模样。几个月来,牢房里的生活,是难以想象的,看文锦嗣此刻的情形,就更加明白了。他的胡子跟头发一般的长,而且凌乱不堪,两只本来炯炯有神的眼睛,因为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希望,所以,眼神就象一个垂死的人那样散涣。破烂而脏旧的衣服,在文锦嗣的身上,显得宽松,也更显的让人感觉到,本来身材魁梧的人,在牢里的几个月,是会变得如何的憔悴消瘦。当文锦嗣被押解到刑场的中央时,他的女人,乍见丈夫,尖声地痛哭,跌跌撞撞地,便要扑上前去。

文大嫂身边的克强,很本能的,也与姐姐一样向前冲。这是最后的话别时刻,因为不需半个时辰,哪怕有更多的话,他们都没机会向对方诉说了!一边的文轩,随着两个跌跌撞撞赶上前的人,也情不自禁的,走向跪在地上的堂兄。双手被反过后背,被五花大绑的文锦嗣,被妻子抱着,他的两眼失神地望问旁边已伤心得差点摇摇欲附的小舅子,再缓缓地移向文锦齐。

“为什么你不辩护?”在这个断肠的时候,文锦嗣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声的哀啼。人到绝望时,真的无话可说?但是任凭妻子苦苦的哀求,文锦嗣却闭着眼,一语不发,他是麻木了?牢中所受的折磨,已经令他连仅存的求生意志都放弃了。还是到这个时候,任何话也不可以安慰伤心欲绝的妻子。

“大哥——”文锦齐看着这位堂兄,突然,悲哀地叫了一声,双膝一曲,人就跑在文锦嗣的面前跪了下来,两行热泪再也不能控制流了下来。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摸着文锦嗣反绑于背后的双手,仍感到阵阵的微温,可是,不消片刻,人头落地之后,这双手将永远冰冷。想到这儿,文锦齐的泪更如雨下。

“大哥,你好好的去吧!”文锦齐发出的声音是沙哑的,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大哥。”

本已闭上眼的文锦嗣,此刻忽然将眼睛睁了开来。他望向这个堂弟的神色里,是一份感激。亲人到底就是亲人,任凭天下人怎么唾弃他,鄙视他,亲人却是永远还是亲人,文锦齐的话,已经给予文锦嗣一份最好的安慰了。

“锦嗣,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的走了,你教我以后怎么办?”伏在丈夫胸膛上的女人,忽然又抢地呼天的道:“你带我一齐去吧!你叫他们也杀死我啊——”克强立在姐姐的背后,见到姐姐如此得激动,脸上却半点血色也没有,他望着跪着的文锦嗣,两片嘴唇不断得颤抖,偏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都默默无言。无论他们是多么的残酷,无论文家与他们是沾不上半点关系,但,这种生离别的场景,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到了,也会被触动心底原有的同情。

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低垂着眼,不忍心去看那种凄凉的场景.也有人眼睛开始在发红。这其中,也有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的人们,他们就是主持今天行刑的刽子手。日头已经到了他们的头顶了。


22

 “时辰已到——”突然,行刑官石破天惊一祥的声音响起了。催魂唤魄的四个字的呼喊,却教刑场之中的几个人,魂飞九霄之外。

“不,不,锦嗣——”文锦嗣的女人,将丈夫抱得更紧,只怕她一松手,丈夫就永远的离她而去了。文锦齐与克强,同样是丢了三魂去了七魄,他们呆呆的站着,根本就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只是死命地盯着地上的犯人,也许他们晓得,再过一会儿,他们所看到的,已经是具无头的死尸了。

都不能细细的回忆,究竟是怎样的被赶回刑场的旁边,只感到刑场中跪着的文锦嗣,与自己已经是相隔了一道“奈何桥”,再也触不及,摸不到了。手持着闪亮亮大刀钓刽子手,一步步的走向刑场的中央。那赤着膊,胸口长着一掖黑毛的刽子手,面无表情,似乎他马上要执行的任务,不过是宰一只鸡,而不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头砍下来。刽子手的步伐,是那么稳定,充满信心,可是,对于文锦齐他们来说,他每走出一步,却是如此强烈,就象在踩碎棺木旁边他们的心。三颗心一齐在流血,一齐地在碎裂……

终于,刽子手已停在文锦嗣的旁边,他那一块块象磐石般结实的肌肉,在他将大刀举起来的时候,更显得刺眼。阳光,照射在刀锋上,亮得刺痛人的眼睛。每个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瞪着刑场中的两个人。倒是地上笔直身子跪着的文锦嗣,毫无惧色,或许,自从被宣判之死刑之后,他已知道,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再也没有希望了。每天忍受着时光的威胁,恐惧,到了真正到来的时候,反而是不怕了。明知没有希望,也就豁出了。或许,他唯一所盼的,这引颈一刀,可以干脆利落。谁都不晓得,文锦嗣在这临死的一刻,到底在想着一些什么。

刀——稳稳的在半空。

刽子手的手,是那么的稳定。仿佛,从生出来开始,他就是那样的持着刀。只等着执刑官一声令下,闪亮亮的大刀,就会落下来。每个人的心跳都停住,每个人都等着这血溅的时刻来临,不同的是,刀落,对每个人的影响并不相。

时辰还未到?

“文锦嗣在这生命已到了最后时刻之时,他的眼睛,缓缓地转向那棺木旁边的人。

是错觉?在这生离死别的一刻,文锦嗣的眼里,流露的是一份说不出的温柔!一个死囚,生命已到完结时刻的死囚,留在人间最后一撇,竟是温柔的。谁可以相信?谁会相信?又有谁会留意,马上就要死的文锦嗣,这一刻目光中的温柔!

“时辰到——”夺魂勾魄的声音,就在这一刻撕碎了所有的人心。半空中的刀,飞快地砸落。

只是耀眼的银光一闪。血花随着银光溅动,已经溅出。

“啊——”一声令人毕生难忘的惨叫,在这电光火石的同时,震动了整个空旷的刑场。不过是一眨眼之间,文锦嗣的头已经断了!鲜血从他脖子里飞溅出来。头颅,却歪歪斜斜在挂他的右侧肩上,仅仅连着一层颈皮,没有落地。


23

 一个人的脖子被砍了一半,人头已离了颈,却又软软的挂在半空间,那种可怕的情形,午夜梦回都忘不了。这是刽子手失了手,并没有刀落头落。

惨叫,是文锦嗣留在人间最后的一句声音了。在他的头颅软绵绵的挂在脖子上的时刻,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没有做到一刀了断,死囚的痛苦是不难想象的。刽子手的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也许,他到底是从事职业性的杀人工作的,一刀没能让头颅飞脱,很快的,他第二次把刀举起来。

银光再度闪落——

文锦嗣歪在一边的头颅,象个皮球似的,飞落到了地面的黄沙土地上。看的人都喘了一口气,一场戏总算落幕了。可不是吗?一个已经没有了头颅的身体,正缓缓的歪向一边!

“冤枉,他是冤枉的——”

众多围观者感到沉落的心,又给挑到了半空。正当人们还没能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条纤瘦的影子,忽然扑到了刑场当中,捧着那个已经没有了头颅的身体,悲痛地狂哭。而在场的每个人看清楚那个人的相貌时,他们都不能再镇定了。

惊讶,让他们再次的惊动起来。按理,文锦嗣人头落地,最伤心悲痛的,应该是他的妻子,要不就是他堂弟文锦齐。假如,冲出刑场当中,要把尸体搂住痛哭的是他们,大家是一点也不会引以为奇的,但这时冲出来抱尸大哭的,偏偏不是他们,而是文锦嗣的妻舅——克强。小舅子跟姐夫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就算是相处得融洽,感情再好,也不该如此。到底,最值得伤心的,绝对不是小舅子吧!

在大家惊讶之际,抱着尸体的克强,突然抬起了泪眼,竟说了一发令大家完全意料不到的话。

“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豆厢西施”是自杀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克强——”发出尖叫的是文锦嗣的妻子,这一刻,她已忘了伤心,她的尖叫声中,含有极度的恐惧。文锦齐站在一旁,呆若木鸡,堂兄人头刚落地,他亲眼目睹了那残酷的行刑,整个人已经不胜负荷。如今,堂嫂姐弟俩这么的闹,他压根儿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愣愣地,望着事情的发生。而看来非常柔弱的克强,此时,因为激动的缘故,苍白的面色变的通红,他望着披麻戴孝的姐姐,眼里神色是绝望的,凄惨得叫人无法了解。

“姐姐!姐夫是冤枉的。”克强用一种悲痛欲绝的声音说,“只有我知道“豆腐西施”是自杀的,与姐夫一点关系也没有!”在别人还没哄动之时。文锦齐已经是第一个忍不住了,他用激动的声音问道:“克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种事情是不能胡说的,你要是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可不是吗?文锦齐的话,等于是替所有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假如“豆腐西施”真的是自杀的,为什么克强一直不说出来,替姐夫伸冤,偏偏要在人头落地之后,却爆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他安的是什么心?还是因为悲伤过度,在胡言乱语?


24

 “不!我没有胡说!”克强马上就否定他的神智不清。虽然,他的声音依然是颤抖的,“我是亲眼见到“豆腐西施”自杀的!这件事与姐夫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为什么你不早说?”文锦齐在刹那间,心里起了千百个疑团,他抓着克强的肩膀,两只眼睛迫射着两团烈火,到底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他无法接受克强的话,假如克强是早知道真相的,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克强,你要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说出来?”文锦齐激动地,双手又不自禁抓住克强的肩膊,挤命地摇晃:“你可知道,你把大哥的命给害了,你知道真相而不说,你这不是存心把大哥坑死吗?”在文锦齐的使劲摇晃下,克强本来瘦弱的身躯,就像给摇得快要散开来,而看他的样子,通红的脸上染满泪花,也染上了无头尸体上的血,恐怖非常。

“是的,是我连累了他,也是我害了他,若不是刚才……刚才他临死前看了我一眼,我还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样.。现在我把一切都说出来,也就不打算活了,你们爱把我怎么样就怎样吧!”瘦弱的克强说道。

听的人一下子根本无法明白,克强究竟在讲些什么,只感到大约是一个精神崩溃的人,正在语无伦次的胡说。

“克强,你要说什么?这件事若是与你无关,你要胡说点什么?我已经失去了丈夫,我再不能失去你!”文锦嗣的老婆,这时搂着弟弟,伤心地说。所有人更加迷茫了,从他们的对话之中,尽管大家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都感到,这对姐弟中间,存在着一些大家并不了解的矛盾。克强用凄凉的眼神,向披麻戴孝的姐姐望了一眼,泪水又涌泉般的流了下来,他“扑通”—声,就跪在文锦嗣妻子的面前,这下举动,又使得围观的人感到万分的诧异。

“姐姐,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姐夫,现在,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文锦嗣的女人,听到弟弟的话,马上有一种不祥之念涌上心头,她有点手足无措,也不知是先要说话,还是要先把弟弟扶起来。终于,她还是先说话了。

“克强,你别这样,你没有对不起我,更没有对不起你姐夫,都怪我不好!”

“不!姐姐,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姐夫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你!”克强泪流满面。

“是你姐夫不好,他跟那个“豆瘸西施”……克强,这事和你没有关系,如果说错,也是姐姐错了,姐姐生了醋意,但不该叫你对付“豆腐西施”啊!”每个听到文锦嗣女人说话的人都惊然,因为,他们果然没有料错。这对姐弟之间,果然是有为众不知的阴谋和秘密!

“不!姐姐,你还是被蒙在鼓里,若不是我也痛恨“豆腐西施”,那天,我绝不会听你的指使,找上“豆腐西施”,不会听你的话,企图强暴她,你并不明白我的心,你不明白啊……”

“什么,要强暴“豆瘸西施”的,竟然是你?”几乎是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刑场上的气氛是越来越紧张,所有人都静默着,以惊讶的目光,瞪着抱住文锦嗣那个无头尸体的青年。实在是他的话,过份的惊世骇俗了,甚至文锦齐,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尽管,克强与他的姐姐,是说得非常清楚,事实的真相,大家还未完全明白,但大家已经隐隐地感到,文锦嗣的头颅是白白地,冤枉地被砍下。


25

 虽然只是堂兄弟,到底还是血缘之亲,文锦齐此刻的情绪,非常的激动,他的眼睛,象要喷出烈火似的,怒瞪住堂嫂姐弟,以不能控制的声音道:“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你们给我说个明白,到此时此刻,如果你们还要隐瞒真相,我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文锦齐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他这样的冲动,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问题是刚才亲眼目睹堂兄在法场惨死,最冷静的人也会失态啊!文锦嗣的女人,是从来没被小叔这样质问过的,她本来就已经陷于崩溃,再给文锦齐如此一说,不由自主的尖声叫起来:“不,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克强不过是因为姐弟情深,才会帮助我对付“豆腐再施”,所有的阴谋,都是我一个人搞出来的,你们放过他吧!”

“这事我们自有公论,你先把真相说出来!”负责执刑的官员,以铁面无私的口吻说道。

当下,文锦嗣的女人,跪在刑场的中央地上,开始向大家揭露了令人震惊的真相。

文锦嗣平生,给外边人的印象,是位好好先生,而且,为人有修养,待人谦和,对家庭负责任,甚至身为他堂弟的文锦齐,都觉得这位堂兄,是位值得尊敬的兄长。可是,表面看人,永远是看不出真相的,只有与他共同生活的妻子,才知道文锦嗣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们的婚姻,在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下完成的。记得当日参加过文锦嗣婚礼的乡亲父老,都是异口同声地夸赞,他们二人,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事实上,文锦嗣的妻子,是邻镇陈镇长的千金,系出名门,幼承庭训,既念过三字经百家姓,也写得一手好字,针线女红也样样精通,模样儿又漂亮,举止也高雅。当日他们成亲,曾羡煞几许旁人。甚至文锦嗣之妻陈氏,这时在刑场内揭露出事实时,许多人也不能相信,那竟会是如此这般的真相。

据陈氏所言,自从她嫁人的第一夜开始,她对庆幸自己嫁得一个如意郎君的美梦,已经破碎了。文锦嗣待她,如陌生人般冷淡,尽管是洞房花烛夜,文锦嗣却是像办公事一般,别说是恩爱缠绵,甚至是温柔体贴都谈不上。陈氏的美貌,文锦嗣仿佛视而不见,成亲以来,他从未好好地看过妻子一眼。新婚的陈氏,因为自幼受到严厉的闺训,心中虽然感到无限的委屈,却也只有默默的忍受着,甚至连抱怨也不敢。况且,她的娘家不在本地,嫁入文家后,—个可以谈心的人也没有,心中的一切,只能默忍,只盼有朝一日,文锦嗣可以将那副冷淡的态度改变过来。可惜,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文锦嗣对妻子的态度,非但没有改变,而且一天比一天冷淡,她的脾气也不再是新婚时的温柔了。由于生活的寂寞,又没有儿女,陈氏征得娘家父母的同意,便把弟弟克强接到家里来住,让克强在这儿念书,也好有个自己人,可以伴那空虚而寂寞的日子。

据陈氏所言,如果属实的话,她与文锦嗣成亲十载,倒过了九年似孤寡的生活,她的贤淑脾气也在九年来凄寂的生活里,消磨净尽。要知道陈氏本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嫁给文锦嗣之后,从没被文锦嗣赏识过,而自己的青春,却在他的冷落中,一天一天的消逝,她的心理,渐渐得委屈逐渐不平,不服气起来。连陈氏也忘记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文锦嗣在外边的行动,密切地注意起来。她一直怀疑,丈夫对自己的冷淡,是因为他的心给别个女人占据了。

尽管,文锦嗣对待陈氏如“衣服”一般,毫不珍惜,但陈氏却是个固执的女子,她摆脱不了女子从一而终的观念.无论文锦嗣怎样待她,她心中仍视他为自己的丈夫,她不可以忍受丈夫心里有别的女人。


26

 陈氏的怀疑没有错,她在积极注意文锦嗣在外边的行动时,她终发现,文锦嗣果然有些值得怀疑的地方,镇上那个出了名漂亮的“豆瘸西施”,对自己的丈夫,是特别温柔体贴的。

在陈氏说出这样的话之后时,刑场上许多人,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要知道镇上大半的人,都认识这位“豆瘸西施”,能够称得上“豆掳西施”的,这个女人的美丽是不容置疑的。谁都知道,“豆瘸西施”出落得非常漂亮,一对大眼睛黑白分明,皮肤白晰,吹弹得破,就真如豆腐般洁白的滑嫩,加上她家中是开豆腐店的,“豆腐西施”这个名字,很自然的就不径而走了。

由于“豆腐西施”长得倾倒众生,镇上追求她的少年,真的是说不出的多。可她一向是不假以颜色,对这些少年绝对没有半点好脸色的。唯一例外的,就是文锦嗣了。惨剧未发生之前,文锦嗣每天的生活习惯,都会在大清早就往他经营的布铺里去,而在没回铺之前,他总会到布铺隔壁的茶馆喝茶,看看从上海运来的新闻报纸。

而那个“豆腐西施”,也不避嫌,三天两日的,就往茶馆里跑,总扯着文锦嗣聊天。

谁都不知道,文锦嗣在家中会对妻子如此冷淡,只觉得他是个博学又有修养的谦和君子。“豆腐西施”主动与文锦嗣搭话,文锦嗣也是很和颜悦色的对待她。那年头,虽然政府鼓吹一夫一妻,但民间里,大清律例的一夫多妻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故此,文锦嗣与“豆腐西施”的交往,大家完全没有引以为怪.相反的,还有人觉得,“豆瘸西施”是看中文锦嗣,对他的一往情深,是非常有眼光的,毕竟象文锦嗣这样的人物,在镇上并不多见。

陈氏知道此事,不过是近来的事,为此她真的连肝肠都绞痛起来。她的痛恨,是因为此事在镇上,几乎已是家喻户晓了,而深居简出,克守妇道的她,居然“后知后觉”,无论在颜面和自尊上,都使她无法过得去。或许,人们的心里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不能容忍别人可以轻易得到,因此,陈氏在知道此事后,妒恨交加,与丈夫大吵大闹。

偏偏,文锦嗣对于陈氏的抗议,毫不理会,无论陈氏如何哭骂也好,盘问也好,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陈氏闹得太凶之时,他干脆将自己反锁于书房内,把陈氏据之门外,给她个来唱独脚戏的机会。当文氏兄弟的寡嫂难产而亡的当日,文锦嗣在接获通知后,匆匆赶到寡嫂家中,后来,又到了文锦齐那儿,兄弟两个商议为死去的人办丧事。

对了陈氏来说,文家那个寡妇的死,她并不是那么伤心与震惊,到底并非自己娘家的亲人,而且,丈夫一去,居然是整夜不归,在她想来,什么风光大葬也不需要用整夜时间去商议。她一人独守空房,巴巴地盼望,但直至黎明,仍没见丈夫回家,陈氏的心中,少不了胡思乱想。


27

 到了那天黎明,陈氏再也忍不住了,披了件衣服,就走到花园中。在篱笆下,盼着丈夫回来的身影。倒没有料到,才来到篱笆下,就给她见到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一幕!在家门外,居然站着两条人影,男的正是自己的丈夫。而那女的,正是好那个令本镇人都为之倾倒的“豆瘸西施”,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正在偶偶细语。当时的文锦嗣,大概是整夜未眠的关系,两眼血红,头发衣衫非常凌乱。偏偏,站在他面前的“豆腐西施”正以无限怜倦的目光,凝视着文锦嗣。

“文大少爷,尊府的不幸,我也听到了,大少爷,这是命数,你也该注意身体,节哀顺变!”

“豆腐西施”没有料到,陈氏在那时候,正躲在篱笆下,妒恨交加的窥视着他们俩,而她却毫无忌惮地对别人的丈夫,情深款款地说着体贴话。

“谢谢你!”文锦嗣当时也是不知道妻子在暗地里窥视到了一切。

“瞧你,头发都乱了!”“豆瘸西施”望见衣衫头发凌乱的文锦嗣,说的说着,又情不自禁的伸过手去,为文锦嗣轻拨着额前的乱发!躲在一旁的陈氏,眼看这样的情景,鲜血都要怒涌出来了,这不是猜疑,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丈夫与另外一个女人。如此亲热!就是这个温柔的动柞,刺激着陈氏,一念之差,就在那是一瞬间而生。妒恨交织之下,陈氏就想出一条毒计来。

“我恨这个无耻的女人,她夺去我丈夫的心,她无耻,光天化日之下,在我家门口,居然来勾引我丈夫,他整夜未归。显然是与这贱货在一起。所以,我就告诉克强,要克强去向这个贱妇施暴,让她变成不干不净的女人,从此绝了我丈夫的念头”。陈氏说到这里的时侯,她的声音,仍是充满了恨意。

在场的人,对陈氏的那番话,都是毕生难忘的,一个女人要妒恨起来。原来是那么的可怕,尤其陈氏说话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谁见了都浑身不由自主打起哆嗦来。

文锦齐不由顿足地叫了起来:“你这个蠢女人,你为什么不把事情查个清楚,大哥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他那夜未归,一直是留在我家,我们兄弟俩,是为了我新买回来的桃冻印石,研究了一整夜,你这个女人的妒念,太过分了,大哥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

“哼”文锦齐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给一个声音打断了。当他转身一看时,却见全身沾满文锦嗣所流鲜血的陈克强,正用十分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狂笑起来。

“克强,你这是什么意思?”文锦齐被陈克强那种可怕的笑声,弄得心绪昏乱,为了阻止他大笑,不由得就大声喝道。陈克强并没有被文锦齐的喝声吓倒,他依然是失常的狂笑,而一边笑,他的泪水却一边汹涌出来:“堂堂正正?哈哈……人不到盖材,而不可以定论啊!哈哈哈……世人都给文锦嗣瞒骗了,只有我才知道他到底细,如何的“堂堂正正”。哈哈哈……”陈克强似乎是神经错乱了,他只是流着热泪,歇斯底里的说出来。


28

 “陈克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文锦齐被陈克强这种失常的态度,弄得浑身不安。他不知道,陈克强为何忽然变得这样,但一种不祥的感觉,已经不自觉的控制着他的全身。

“克强,是大姐难为你了,—切都是我主使的,你别这样,事到如今,大姐是不会让你去抵命的,你……”陈氏见到自己的亲弟弟如此,也痛心疾首的嘶叫起来。人是最难隐藏秘密的动物,当一切说出了之后,人也豁出去了,陈氏此刻,也不打算再活下去了。接近疯狂的陈克强,终于止住了自己的笑声,他的泪水,却没有停住。

他用足以教人断肠的目光,望向陈氏,他的声音,也变得极为古怪。

“姐姐,是我们不好,是我那姐夫对不起你,其实妒恨最深的人是我,我是个懦夫,姐夫是我害死的,我应该一早出来认了此事的。”

“不!克强,你只是听了我的话才会……”

“不!”陈克强冷冷的摇了摇头,然后以一种相当古怪的声音说:“我和你一样,很早已经怀疑,“豆腐西施”与姐夫有私情,我的妒意,比你更重。要不是我这种妒念,已象决了堤的洪水,泛滥起来,我是不会这么愚蠢,受你的教唆,去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

“克强!”陈氏听了弟弟的话,恍如晴天霹雳一样,连跌了几步,用不能相信的目光,望着脸色惨白的弟弟,颤声说道:“你……原来你也暗恋着那个“豆腐西施”?

陈克强惨笑了几声,那失神的眼睛,向围绕着刑场,正十分骚动的人群,缓缓地掠了一眼。接着,他用凄凉的教任何人听了都不能忘记的语调说道:“不!“豆腐西施”算得了什么?我爱的只是姐夫!我无法忍受“豆腐西施”这个贱妇向姐夫勾搭!”

所有的人,包括文锦齐,掌刑官,陈氏,听到陈克强的话,都呆住了,整个刑场,刹那间静得鸦雀无声。陈克强的话,仿似惊雷一般,将平静的大地一下子震得山河变色。尽管,所有人都不是聋子,但他们都有种感觉,自己的耳朵是出了毛病。正在每个人在呆若木鸡的时候,突然间,文锦齐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的,上前对着陈克强就是一记耳光。当众人还没明白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陈克强苍白的脸上,已经多了五道鲜红刺目的指痕:“你这个兔崽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自己下贱,别毁我大哥的清白——”一辈子没有说过粗言秽语的文锦齐,这时候因为过份的激怒,骂人的话止不住的脱口而出了。

陈克强被打,完全没有挣扎,对文锦齐的怒目,他也没有逃避,他的声音,同样回复了冷静。“我已经说过了,人不到棺材里,是不可以下定论的,虽然你与姐夫是堂兄弟,但其实你一点也不知道他,姐夫是不喜欢女人的。这一点,除了我。连姐姐都不晓得,为什么姐姐与姐夫成亲以来,一直遭到姐夫的冷落?只因姐夫从来也没有喜欢过女人。”

“你胡说!”文锦齐的声音颤抖了。他虽然嘴上说不相信,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他知道,自己的内心里,已经是相信了陈克强的话了。

“我没有胡说,我爱姐夫,他也爱我。只是,为了俗念,为了你们这些头脑封建的蠢人,也为了姐姐,我们把感情隐藏得很好!”陈克强用一种非常凄凉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说道。

“克强,你骗我,你骗我的,如果是真的,你又为何会对“豆腐西施”这贱货妒忌?”陈氏先受了丈夫身首异处的打击,此刻再听弟弟的申诉,她人己经近乎疯狂了。

陈克强惨笑一声:“都是因为你们,我与姐夫永远没办法光明正大,我们永远都是偷偷摸摸,姐夫不止一次对我说他厌倦这种无法在人前抬头的私恋。偏偏,在这个时候,“豆腐西施”那个贱货,不断向姐夫眉来眼去的,你们不会明白我心中的恐惧,有多厉害,我不可以失去姐夫对我爱……”

“不要再说了”陈氏尖叫了一声,打断了弟弟的话。她掩住双耳,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克强,你不应该说出来的,你不应该……”文锦齐以绝望的声音叫道

“我没有打算再活下去,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我不好,姐夫从没有变过心,是我妒意太重了。”陈克强的泪,又缓缓而下。


29

 “当日,“豆腐西施”因为拒暴,用利剪自杀,我没料到这女人会如此贞烈,望着她的尸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我恢复意识,夺门而出之时,恰巧碰到姐夫经过,我太慌了,也顾不得光天白日,就扑到了姐夫的身上。我衣衫上的血迹,也因此而染得姐夫浑身都是。当姐夫知道了事情经过后,就叫我逃走,他说他会来处理好一切的,是我错了……”说到最后,陈克强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不过是一天,文锦齐像衰老了十年似的。回到家里,文锦齐浑身软绵绵的,仿佛已经一点气力也没有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可以回到家里,他怎么可能还回得了家?走进家门,他的人就跌坐在大厅的酸枝椅上,没有办法再站起来!望着天花板上吊下来那盏只有五十枝烛光的灯,微弱的灯光,却比他的心亮得多了。屋里静悄悄的,其他的人,显然也知道文锦齐现在的心情,又或已是半夜时分了,人们早就上床。所以,文锦齐想找个陪伴的人也没有。文锦齐斜躺在椅子上,定着两眼的瞪着天花板上的电灯泡,突然,泪珠象决了堤的河水滚滚而下。

白天刑场里的惨剧,又再回到了眼前。那是个疯狂,可怕,教人毕生难忘的场面!

文锦齐不由自主,把眼晴闭起来,刑场上那些人的嘴面,依然一个个的在脑海里飘浮。

“杀死他!杀死他——”耳畔里听到一阵阵人们力竭声嘶的愤怒狂叫,就象轰雷一样,除了

这种怒哮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只见陈克强跪在刑场中央,仍然抱着文锦嗣的那具无头的尸体,仿佛,身边环绕他的怒潮,完全影响不到他。

“这对姐弟都不是好人,他们使我们镇上所有人蒙污,他们令我们受到了耻辱!就算流尽了他们身上所有血液,我们的耻辱,还是洗擦不净的。”

“这种人,我们怎能让他们活下去!”

“还有,姓文的那家伙,虽然没有杀人,但他下流无耻的行为,让他身首异处,已经太便宜他了!”众人的情绪,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文锦齐饶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身处于这个环境,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自己的堂兄,竟与小舅子有如此不寻常的关系,正如身边的人所说,那的确是一种无法补救的耻辱,从此,文家世世代代,再也无法抬起头来做人。

但是,眼见堂嫂与陈克强,就要在这些愤怒的人前溅血,文锦齐的心里,说不出的着急,感情和理智,都想着怎么可以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然而,陈克强也实在太笨了,这种事,他怎么可以在人前公开地说出来?祸从口出,他自己亲口承认了的事,文锦齐纵有经天纬地之材,都无法可以替他补救。就在文锦齐心乱如麻的时候,那些愤怒的人群,像潮水般得冲向陈克强,冲向文锦嗣的妻子……

在人潮里,文锦齐挤命挣扎着,挤命地想向前跑去,保护那双可怜的姐弟。可是,人单力弱的文锦齐,却被人淹没了——

“克强,克强。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出来……”文锦齐以催肝裂胆的声音在叫。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令人倍觉毛骨栋然。因为是心中的压抑,已到了极点,文锦齐这么一叫之下,悲痛欲绝情绪,像是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尽情地,不顾一切地失声哭。那实在是惨绝人寰的场面。

愤怒,使一切人性都消失了,所有的人,变得比野兽要残酷。人们手上虽然没有武器,但是地上有的是石头,他们就用石块,往刑场上那两个可怜的人身上投掷。当他们倒在地上,再没有挣扎的余力,当他们已经遍体鳞伤,鲜血在冒着,涌着之时,血腥像是令这些人受到更大的刺激... ...


30

 对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两个可怜虫,人们以浓痰.唾沫吐在他们的身上。有更灭绝人性的家伙,将陈克强与文锦嗣妻子身上的衣服扯破,让他们赤裸裸的身体,在刑场上丢人现眼。

“大家看清楚啦!这个妒忌的女人,居然想出如此恶毒的阴谋,叫她那个“兔儿爷”的弟弟去强暴“豆腐西施”,她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她要这样害人,大家也别客气,谁想奸污这个妇人的,快上来啊!”目睹文锦嗣妻子赤条条的身体,人们潜在身体里的兽性本能,全已激发出来。镇上的无赖,流氓,象疯狂也似的,涌向他们的猎物——

“还有,这个“兔儿爷”,他原是就喜欢那一套,谁有兴趣,可以试试,就让他也可以好好的享受,也好教他知道,除了他那个可爱的姐夫,其他人也可以满足他的!”

陈克强一丝不挂的被按倒在地上,疯狂的人,往他身上压了下去……

文锦齐是永远无法摆脱那一幕的,阳光仍然灿烂地在天上,刑场上,却黑暗得象人间地狱。

终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疯狂的“野兽”们,在满足了他们的兽性之后,已经走得干净了。

刑场上,只剩下文锦齐一个活人。还有的,是地上的三具尸体.

如果说,那些生前真的有错的人,他们所承受的,是否已经洗净了他们的罪孽?文锦嗣,连死也没得一具全尸!或者,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幸运的事,毕竟,他并不知道,自已的妻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轮奸至死,他曾经爱过的小舅子,也是遭他姐姐同样的命运。当日,他们姐弟赤条条的出自同一母体,来到人间,现在他们的死,却是赤条条的,任人污辱。

目睹了这个惨变的文锦齐,只能在空荡荡的刑场中,面对那三具与自己有亲属关系的尸体,他的胃在翻滚,可是,他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只希望,自己也能够像他们一样死去,或者是晕撅过去,甚至如果可以疯颠,都会比如今活生生的清醒要幸福。

当时,他连泪也流不出来!

但此刻,夜深入静,终于有泪了。被折磨了一整天的文锦齐,到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放声的痛哭!没有人会阻止他,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人理会他,痛痛快快的哭一场,要不然,文锦齐觉得,自己也会疯狂起来。只盼这一场痛哭过之后,明天,他可以再挺起胸膛,把那一切的痛楚深深得埋藏着,再去面对自已的生活。

然而,就在文锦齐哭得忘形的时候,募地,大门在震天作响。大地明明已经沉睡如死!

如此悲惨,凄凉之夜,谁会敲门?谁还会经过了刑场之变后,而来做文家的访客?

乍逢巨变,文锦齐对一切事物的反应,都变得极度敏感,耳边的急促的敲门声,使他心惊肉跳!谁说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自度一生清白,连妈蚁都不会踩死一只的文锦齐,这时却因为那午夜的敲门声,一颗心已差不多跳出胸口。

有一种预感,他觉得不该去应门,现在不会有任何好事降临自己的头上。但是那阵阵夺魄惊心的敲门声,显然不会因为自己的抗拒而停下来。

是祸躲不了。

文锦齐心里叹了口气,自打从堂兄出事之后,直至今天刑场的惨变,他已经认定了这件事,灾祸若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来,是无法可以逃避的。同时,经过今天的惨变后,文锦齐也有点心灰意冷了,因为再大的不幸,也不会比得上这个严重。要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

于是,他匆忙的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就走了出去,当他把门打开,整个人不禁呆住了。


31

 门外是个满面怒气的彪型大汉。文锦齐是认得这个人的,今天中午,他才在刑场上看到过这个人。还没有机会询问这个人的来意,那人已经如一阵狂风般的冲入了大厅。文锦齐有点手忙脚乱的随着那个来意不善的不速者奔进大厅。

“姓文的,你干的好事!”不速之客立在客厅里,由于他魁梧的体型,加以那粗壮的声音,是有一番可以压倒文锦齐的气势了。

“老兄!我不明白你说什么?”由于这人足足比文锦齐高出一个头之故,文锦齐几乎是要仰着脸跟他说话。那彪型大汉满脸的怒气,特别是他听完文锦齐的回答时,两只象铜铃般大的眼睛,更冒出两道烈火来.怒不可止的自衣袋里会出一块红色的石头来,使劲的摇晃着,说道:“你这这家伙,到这个时候,你还敢跟我装蒜?”

文锦齐在那汉子一掏出石头来之际,已是面色一变,就算是那汉子没开口,他也心中有数,晓得是什么一回事了!直到那汉子开声大喝,他的脸色更变得苍白。

“这的确是桃花冻,我并没有骗你!”然而,在文锦齐目睹那汉子手上的石头后,他虽然是在解释,不过他的声音,连他自己也知道,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嘿!姓文的,我早知道,你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的兄弟是这种不要脸的人,你也是不要脸的!”那汉子的话,正触动了文锦齐心头的创伤,想起堂兄的身首异处,又想到刑场里堂嫂姐弟的惨死,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哼!姓文的,你拿着这么一块烂石头,居然跑来骗我!希望我一刀就给你那个“相公”兄长做个了断,死得痛快!你也太没良心了,你既不仁,可不能怪我魏老三不义!”

文锦齐听得那汉子的话,犹如一桶冰水,从头的淋在了他的全身,也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魏老三,你太过份了!”是因为激动的关系,文锦齐连声音也是战栗的,“好啊!原来你是故意的,你是存心要让我的兄长死得那么惨!”

刑场里,文锦嗣在正法的一幕,又再回到文亦轩的眼前——

那赤着膊,高举着闪亮亮的大刀的刽子手,在令官一声号令下,大刀劈落,鲜血自文锦嗣的脖子里冒出,同时,因为这一刀,并没有把文锦嗣的头爽快的砍落,那声催肝裂胆的惨叫,是教每一个在刑场的人,午夜梦回的无法忘记。

当时,刽子手的刀再次高举,第二下刀落,才教文锦嗣在人间的苦难能够熬尽。原来,这不是刽子手的失误,而是故意让文锦嗣多熬些痛苦!望着眼前的魁梧汉子魏老三,这个白天在法场执刀的刽子手,文锦齐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魏老三,你干的好事!”

“是你逼我的。”刽子手魏老三,见到文亦轩那副激动的样子,得意地大笑起来:“你既然要我给你兄长一刀了断,死个痛快,却又拿块烂石头来骗我,说什么价值连城,你怪得了我么?”

文锦齐当时知道了自己堂兄被判了秋后处决,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于是他便为了堂兄的事,作了最后的奔走。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文锦齐唯一能为堂兄所做的,就是要收买那个执行的刽子手,让他给文锦嗣一下快刀。但没想到,千不该,万不该的,文锦齐不用金钱去贿赂那个魏老三,而用那块他从地摊买来的桃花冻印石。

文锦齐不用金钱,而用那块桃花冻印石,是有他的原因。只是,他绝没想到,现在这块印石,会变成魏三手上所持的那副模样。


32

 “姓文的,你自己瞧个清楚,什么桃花冻?”文锦齐愤怒,但魏老三的怒眼却是比他睁得更大,他抓着那方印石,递到文锦齐的眼前,道:“你说它起码值五十块大洋,我拿去卖,被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桃花冻?你不要存心耍我了,这破东西连五文钱也不值!”

文锦齐呆望着眼前的印石,他是真的怔住了。这块印石,是他所熟悉的。尤其是印石上所刻着的那“闻香泣血”四个字,如今正映在自己的眼前。正是为了这四个字,他与文锦嗣翻了整夜的书,就是那通宵达旦的夜晚,才会导致文锦嗣的妻子盼了整夜,偏偏又看见文锦嗣在家门前偶遇上了“豆瘸西施”,一时妒念滋生。那一念之差,就演变出今天的惨祸来。然而,若非是为了这方印石……

可是,文锦齐记得清清楚楚,当日以这块刻着“闻香泣血”四个字的印石,交给刽子手魏老三之时,它已经不再象当初他从地摊上买回来那样遍体品莹通透了,但也绝对不是如今眼前所见的完全黯然无色的样子。

石头变了!

原来就觉得,这块印石有些古怪,却没料到……

“姓文的,你居然欺骗我魏三,这不象你这等舞文弄墨的人,可你不该如此玩耍我,这块破石头我还给你!”魏老三此时,忿忿不平的,就将印石送到文锦齐的面前。想到自从这块石头买回家来之后……文锦齐如见到鬼似的,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退。

“不……不……不要……”文锦齐看着魏老三手上那方印石,失声的叫道。魏老三对文锦齐的面无人色,还以为是自己把他吓倒,被愚弄的感觉,仿佛得到发泄一样。

“是你的,为什么不要?你不要,就拿这块破石头来骗我,你这卑鄙的小人,你不要?我偏要还给你。”魏老三也是越说越激动,随手一抛,就把那印石扔了出去。

“砰!”—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文锦齐本能的回过头去。原来,魏老三随手抛出去的石头,不偏不倚的,竟扔中了大厅的镜子上。

这本来就是很普通的事。然而,文锦齐与魏老三,在瞪着那块镜子时,他们的眼睛都直了。

印石扔中镜子,玻璃碎成了四片。裂开的玻璃,忽然出现了—张人脸,这张人脸,是他们所熟悉的已经身首异处的文锦嗣。由于玻璃裂开四片,文锦嗣的脸也,也象被豁开四片,那模样恐怖到了极点,就像头顶给刀子努成四块似的。在文锦齐与那个刽子手魏老三还来不及发出惊呼之时,破碎的玻璃缓缓地掉下来。

不,是文锦嗣那张脸,那裂成四块的人头,缓缓地向前跌落!

就十足像白天的刑场里,刽子手的第二刀,文锦嗣的人头,从脖子上掉下来……

“鬼——鬼——”

夜深本是寂静的,这声狂呼,是惊心动魄的,像撕裂了寂静的长街,也像是把每个沉睡的人的灵魂,唤到阴森可怖的地狱里似的。

文锦嗣的头颅,不,是那破镜子的玻璃,终于跌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与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几乎是同一时候响起的!刽子手的眼睛,怒凸了出来,两个眼球,就象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而刽子手的短发,像刺猬一般,根根竖立。文锦齐见到刽子手那副可怕的样子,不过,他并没有任何感觉,比起那面镜子上出现的裂为几片的头颅,刽子手模样再可怕,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33

 “鬼!”

刽子手用尽了气力,似乎要将心间埋藏的恐惧完全发泄出来。潜藏在魏老三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冲出这间恐怖的屋子,远远的离开那个可怕的头颅。院子里是黑漆漆的,刽子手魏老三是急不择路,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个四分五裂的头颅正在黑暗的空气里飞扬飘荡,似乎要飞到他的面前,然后张开那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噬咬自己的喉咙。

因为,刽子手太清楚了,每一次他操刀将犯人的头颅砍下来的时候,那个头颅落地时,牙齿必然是困痛楚的刺激,本能的合拢在一起,发出“格达”的一声。而且每一次头颅落地,那“格达”一声上下齿合拢的声音,只有最接近死囚的刽子手,才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多少年来,这种声音,是根深蒂固得存在于刽子手心中的,午夜梦回时,这声音会环绕在刽子手的脑际,当他刚才在屋里,见到镜里的头颅,见到白森森的牙齿,就很本能的想到那“格达”的一声。

杀人虽是刽子手的职业,然而,活生生的人头由他亲手砍下来,即使在刀落的一刹间,有种莫名的快感,但往往在夜深入静时,想到与自己毫无仇恨,毫不关连的人,是死于自己刀下的,那—种不安,象泥土里的草根一样,一场暴雨后,就会出来。亡灵是会记恨的,尤其记恨的就是亲手结束他生命的人。

既然,头颅已经出现于镜子中,正就是意味着他记着刽子手对他砍了两刀的仇恨,前来复仇了。幸好,院子不大,身型魁梧的刽子手,在神志已经半疯狂之下,脚步更快了,不过是三两步,已经奔到文家的大门前。

由于奔势太快了,刽子手压根儿就看不到前面到底是什么。在他刚要跨出门槛之时,突然,他发现面前有些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刽子手魏老三吓了一跳之后,立刻住了脚步,同时见到,在自己前面的竟是一列模模糊糊的黑影。

“鬼,鬼啊!”刽子手本能的高声大叫道,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的逃走,到头来竟然还是逃不了。

“啊弥陀佛——”

几乎是在刽子手叫唤的同时,一声佛号声响了起来,从第一下佛号响起后,佛号就连绵不住的在黑暗中飘荡着。或许是佛号声一次次柔和地,平缓地响着,听在刽子手耳里,有种安抚人心的效果,刽子手被吓得已跳出胸口的心,因这儿声的佛号而安稳下来。略为定神的刽子手,终于看清楚,眼前那一列黑乎乎的人影,并不是他想象中死于他刀下的亡灵来复仇,而是身穿全身穿黑绸衣,头顶光秀秀的—群尼姑。

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居然碰到那么多尼姑,也是很够下人的。尼姑在这个镇上的人心目中,她们除了在庵堂内出现外,只有在死了人的灵堂才会出现,为了人刚死的人念“普度经”。故此,她们的出现,通常是经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刚经历了可怕的事情,夺门而出,就见到这一群尼姑,刽子手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定了定神,望了这群低垂着眼眉的尼姑一眼,很本能的自心底呻吟了一声,接着头也不回,就冲向黑暗里。三更关夜,尼姑不守在庵内,居然往镇上乱跑,那是意味着什么事的发生?

文锦齐背心上的汗水还没有干,此刻,他面对着站在前面的老尼姑,仍是失魂落魄的!

“阿弥陀佛,文施主,贫尼庵中昨日不幸失火,重新整修要费数十日之时,故而入镇寻找暂时落脚之处,听得镇上人说贵府接二连三发生惨祸,故而带了弟子前来看看,并替贵府遇难之人超度亡魂!”那老尼姑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道。


34

 文锦齐用发直的眼睛,呆望着面前的尼姑,这尼姑面目干枯,一道道的皱纹,纵横交错分布在整张脸上。同时,那两道发黄的眉毛,令她看来倍觉苍老。光秃秃的头顶,在微暗的星光照射下,那头顶上的戒疤,显得特别瞩目。老尼姑的身子枯瘦而矮小,在宽大的道袍的包裹下,给人以一根竹竿上晾着衣服的感觉。

从厅前的台阶望出去,黑深深的庭院前,一列尼姑默默无语,低垂着头的站立着。黑色道袍在黑夜里,就是精灵的眼睛,也分辨不出来,因此道袍与黑夜混为一体。猛看上去,就像是一排头颅,悬于黑夜的半空。文锦齐将目光从老尼身上,缓缓的移转到庭院前的那一排头颅上,他的脸上又浮起一种令人不解的神色。

“这样吧,定闲师太,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与贵庵的师父们,就暂时居住在舍下好了。”

文锦齐突然说。法号定闲的老尼姑听了文锦齐的话,口里立刻就诵了声佛号,然后道:“谢谢你,文施主,但咱们出家人,也得避忌,怎敢打扰贵府,只求能借贵兄长锦嗣或文锦善留下的空房,供咱们暂时栖身,就已经感激不尽!”

“不!”文锦齐立刻就说,“舍兄们不幸辞世,他们的房子虽然都是空闲着,但我们兄弟手足情深,我总怕他们魂魄无所依归,也怕若有生灵在便会惊吓了他们,令他们魂魄无依,所以……师太,望你体谅我的苦心。”

“文施主,你的苦心,令贫尼极之感激,也非常敬佩.是的,我们不应惊扰亡魂,恕贫尼刚才冒昧,咱们告退了,阿弥托佛!”定闲师太说完之后,就欲转身准备率领她手下的尼姑们离去。文锦齐见状十分焦急,连忙就高声呼唤,阻止定闲师太的去势:“定闲师太,请留步。”

定闲师太再度转过身来,以一种迷茫的眼神望着文锦齐,等待他开口。

“师太,既然宝庵被烧,你们庵内师父又这么多,就算要去挂单,也不容易,你知道一般俗家人,师非常势利眼的。舍下有的是地方,师太与庵内各位师父,请不要嫌弃,就请在这儿暂时作个落脚地吧!”

一般人都不欢迎尼姑,文锦齐的话,定闲师太又何尝不知道。难得文锦齐没有这种势利眼,按理她是应该非常欣慰才是的,一座庵堂十多个尼姑,要想找个栖身之地,确实不容易呀!

“不,文施主,你的好意,贫尼心领了,但我们到底是出家人,如果寄居于施主府上,是会给贵府带来许多不方便的。”定闲师太安详地回答。

“但是,如果你们不留在这儿,那又往何处栖身?”文锦齐用一种非常关心的口吻问道。

“……”定闲师太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被世俗人认定不祥的尼姑,除了庵堂,真可说是栖身无地!

“定闲师太,请你不要考虑了,就在舍下屈居几日吧,请别忘记,我与你们……”

文锦齐的话还没有来及说下去,定闲师太的一声佛号把他打断:“我们出家人,早已忘记了尘俗事,今天落难,难得施主给予我们方便,但请施主千万记住,咱们除了青罄木鱼,长伴清灯外,早已忘却一切尘缘烦恼。”

定闲师太的话,文锦齐是听不明白的。但他却听得出,定闲师太的口气已经松动了,大喜过望得道:“我明白,我明白,我是绝对尊敬你们的,一定给予师父们一切方便!”定闲师太诵了声佛号。终于,她接受了文锦齐的好意,肯暂时留居在文家了。


35

 在定闲师太的含首下,默默的站在庭院前的尼姑们,也跨进了文家的客厅。为了遵守刚才的承诺,文锦齐立刻就道:“师太,我也困了,既然你们已经进来了,也就把此地暂时当作宝庵一般,我不方便招呼你们,但我会吩咐书僮服侍各位的。”说完后,文锦齐就高唤了几声,他贴身书僮如风,睡眼惺松地走了出来。

“如风,净水庵昨夜失火,庵内的师父们,会暂时在这儿居住,你把东厢那边的房间收拾好,以后,东厢那边就是师父们清修之处,你们无论白天夜晚,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不许骚扰师父们清修,知道吗?”如风见到整个客厅都是光着头的尼姑,已经吓到半死,再听见文锦齐这样的吩咐,除了不住得点头外,也不敢表示什么。

文锦齐吩咐完如风之后,向定闲师太行了个礼,就道:“定闲师太,我先失陪了。”再对其他尼姑微微点头作礼之后,就出了大厅,真的把一群尼姑交给如风了。他在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体力上,已经不胜负荷了!当他才步入内堂,如风就非常有礼貌地向定闲师太道:“师太,请你和众位师父一起随我到东厢去。”

定闲师太众人紧随着如风往东厢时,忽然,如风眼睛看到碎在一角的玻璃,就惊道:“哎呀,怎么镜子碎了!”

“净觉,你把地上玻璃扫一扫!”定闲师太大概是因为感激文锦齐对她的招待,眼见一地的玻璃,就对身边一个女尼吩咐道。

“是的。师父。”那个女尼听了,顺从地应了一声。

“哎呀!这怎么敢当,过一会儿我来扫吧。”如风个懂得大体的书僮,哪里会让这群经主人吩咐招待的尼姑代自己打扫。那些女尼,似乎是很畏惧定闲师太,当定闲师太这么一说之下,

虽然如风要阻止,她仍然是要将碎玻璃扫了起来。

“请问扫帚在哪儿可以找到呢?”净觉女尼文文静静的向如风问道。

“不,不可以让师父动手的。”如风有点手足无措。

“小师傅,不要客气了,咱们在庵里,大小活儿都是自己做的,你让她去扫吧!”定闲师太这时又在旁边说道。如风听定闲师太这么一讲,便不敢再坚持了。于是,他就退下去,转眼间,就把扫帚拿了出来,交给那个叫净觉的女尼。

“净觉,你清扫完毕之后,就过来东厢吧!”定闲师太问那个女尼嘱咐道。净觉低垂着头,就应了一声。如风向净觉女尼道了声:“有劳师父”之后,便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领着那群尼姑,往东厢那边走去。

转眼,大厅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又回复了死寂。在几十枝烛光照耀的客厅里,那个光头,穿着黑色道袍的净觉女尼,就象个幽灵似的。她抓着那根扫帚,几乎不发一点声音的,低垂着头,扫着地上的碎玻璃。黯淡的烛光下,低垂着头的净觉,原来有很好的轮廓,她大约二十来岁年纪,长长的睫毛,漆黑如一汪深深的潭水般的眼睛若隐若现,倒也有一番动人的神韵。

她似乎象一池波澜不扬的死水,就那么专注的扫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就仿佛整个世界,再没有任何事情和她有关,身边一切都吸引不到她,她似乎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要扫玻璃!

忽然,净觉动作停了下来。她凝视着地上的碎玻璃。然后,她弯下腰来,把那块黯然无色的石头拾了起来。她将这块印石放在手掌上,反反复复的抚玩着这块石头。突然,她将石头放进道袍的袖拢里。


36

 才不过是清晨五点,天还没有亮,文锦齐就已经无法再睡了。一阵阵梵音,在耳边索绕着。

文锦齐睁开眼晴,马上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既然自己收留了这群尼姑,清晨五点钟听到梵音诵唱,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出家人早课的时间,往往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梵音夹杂着木鱼声,一阵一阵的在耳边响着,听到的人,本该心境随之平和。可是,文锦齐却显得有点失魂落魄,他爬起床来,随手披了一件衣服,打开房门,就向东厢那边走去。

从文锦齐的睡房,要穿过庭院,再越过庭院对面一道半月门,才可以到达东厢。可是当文锦齐才到达庭院时,耳边的声音就已经停止了,大概是那群女尼的早课已经完毕了。穿过了半月门,东厢一列的房间,就呈现在文锦齐的眼前了。此时,天色刚刚微微得吐出鱼肚白的光芒,东厢一列房间静悄悄的,连一点声息也没有。是因为现在东厢内住的是一群尼姑,这种宁静是由她们带来?

文锦齐看了眼前的厢房一眼,居然在刹那间有些踌躇,似乎觉得自己闯进了清规地。不过,文锦齐的踌躇,只是一会儿工夫,他就走入了属于东厢那边的院子。一个年青的女尼,“咿呀”—声从东厢的一个房间里推开了门走出来。当她见到文锦齐居然在这么个大清早,出现于庭院时,本能的吓了一跳。但由于她是出家人,她的惊讶也不过是眼睛里闪出的光芒流露出来,而立刻又显得若无其事,低垂着头,微微弯了弯身子,算是与文锦齐打过招呼了。

文锦齐回了个礼,就主动走近那年青的女尼,低声的向女尼说了几句话。只见女尼一直低着头,后来忽然回过身来,朝东厢第三间厢房指了—指。文锦齐立刻回了个礼,就向女尼所指的隔房走了过去。

那间隔房的门,紧紧的掩闭着。房间里连—点声息也没有。站在门外的文锦齐,回头看看刚才的那个年青女尼,看到她的背影在通往那边月牙门消失之后,他立刻用手指轻轻得往那紧闭的隔房门上弹了几下。房间里仍然很静,但隐约有些淅淅嗦嗦的声音。文锦齐似乎很焦急,又以手指在房门上弹了两下。房间里声音又停住了。就在丈锦齐一颗心悬在胸口的时候,突然,—个柔弱的声音从房内飘了出来:“谁?”

“是我!”文锦齐立刻就回答。这时候四下无人,又是薄雾迷朦的黎明,静得毫无声息。所以,文锦齐的那声回答虽然很轻很轻,但几乎可以肯定,厢房里的人是能听到自己回答声的。然而,厢房里的人却沉默着,仿佛再没有任何反应。

“你给我开门!”文锦齐有点焦急,他是担心,刚才的小尼姑会再度出现。可是厢房内仍然是没有任何声息。

“让我看看你,你开门吧!难道你真的这样狠心……”文锦齐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要是给其他人见到可就不好了,你快些开门吧!”

可能是最后那一段话,令房间里的人有反应了,“咿呀”一声,厢房的门终于打开了,文锦齐的动作是飞快的,马上就闪身的走进厢房里。在厢房门迅速关上的时候,门里隐约露出来的半张脸,竟然就是那个表面看来已经不为外界任何事物骚扰,沉寂得如同一池死水般的净觉。

不过是上午十点钟左右,应该是一天里逐渐活跃的时候,但文家依然是静悄悄的。特别在东厢那边,明明是住了十多个尼姑。以前没人住时,还有一种很自然的声息,就像庭院内的鸟鸣,或像文家的猎狗在阶级前嬉戏的声音。可是,今天的东厢,比平日更加寂静,那份死寂,像是刹那间来到的。只要一跨进东厢的庭院,就自然给人一种可怕的寂静,一种不在人间的感觉。只有阵阵的薰香弥漫在庭院。虽然没有梵音,也没有青罄木鱼的敲击声。但依然给人觉得,这儿已是远离尘俗的世界,是没有生灵的天地。


37

 庭院内并没见到那些似幽灵般默默的尼姑。但是庭院内连半片落叶也没有。分明是曾经有人将满院落叶打扫得干干净净。尼姑们可能是特地为了避免碰到尘俗的人,一切行动均要在无人的时候,像鬼魂般悄悄地出现。然后再像幽灵般悄悄地隐没。

或许,是文锦齐曾经郑重地吩咐了家中上下,对定闲师太她们的寄居这儿,要绝对地尊重,格外的回避,所以,东厢这边等闲人都不敢随意进入。

但那些尼姑们躲于屋里,到底到底在干什么?

此时,在东厢的第一间厢房里,所有的尼姑,全都聚在一起。外面的阳光普照,但在房里却显得十分幽暗,尼姑们的道袍是黑色的,她们是因为长期没有阳光照射的关系,脸显得特别苍白。此时,她们正围坐在一张长桌边,一个个低着头,眼观身,身观心,虽然人多,却是静得半点声音也没有。长桌上,搁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

原来,这是尼姑们开始用午膳的时刻。但是大家都低垂着头,任凭桌上的筷子搁着,谁也没主动的端起碗来。每个尼姑似乎都在等待着,但是她们在等待什么呢?

坐在上首的定闲师太,疏落发黄的眉毛低垂着,嘴里念念有词,但不过是见到她的双唇蠕动,却未发出半点声音来,显然,她是正在低声的诵经。终于,定闲师太的诵经停止了,她轻轻地将手里的佛珠,挂回脖子上,然后缓缓的抓起了桌上的筷子。

定闲师太扒了一口白饭后,在面前那碗斋菜里挟了一筷,慢慢的往嘴里送,其余的尼姑,在看到定闲师太这样动筷的时候,才开始抓起她们面前的筷子。十几个尼姑,她们的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好象是一种默契,或者说是训练有素,十多个人同时吃饭,却依然是完全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

一切在毫无声息里进行着。正当每个尼姑准备挟菜之时,忽然,定闲师太把筷子搁下,可能是事出突然,她搁下筷子时,发出了“啪”—声,吓得所有的尼姑,顿时停止了她们进食的动作。每个尼姑的眼睛,不约而同得望向定闲师太。只见定闲师太用手捏着自己的咽喉,发出比猪叫还要难听的呕吐声,把房间里死寂的气氛完全得粉碎了。刚吃进口的斋菜,已给定闲全都吐在了地上。

“这些斋菜吃不!”定闲师太吐完之后,用极之严厉的口气说道。一张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因为定闲师太这句冷竣的话,浮现出十分惊异的神色来。

“我吃到这些斋菜里有很浓的血腥味。”定闲师太的声音,更加得凝重。

“哦!”尼姑群中,有一两个因为定闲这句话而忍不住发出惊呼,她们的潜心修为,仿佛被定闲这句话打倒了,就算没有惊叫的尼姑们,也是因为过于吃惊,以至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谁都晓得,出家人不沾荤腥,而斋菜里竟有血腥!这实在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今天是谁做的饭菜?”定闲说话的时候,一双小如绿豆的眼睛,发出凌厉的光芒,就向她面前那群尼姑的脸上逐个扫去。老尼姑的眼睛,还没有扫尽每个人时,其中一个二十来岁,脸孔圆圆的尼姑,这时苍白着面色的站了起来。

“是我……今……天的斋菜是我做的!”这个尼姑已吓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净聪!”’定闲师太目光更冷,瞪着那个尼姑,神色不怒而威。

“师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破了手指头,流了两滴血,不过我已经将染了血的那块菜都扔掉!”那个负责做饭,叫做净聪的女尼,喃喃不安的解释道。这本来就是非常普通的事,因为再高明的厨师,都有可能会在做菜执刀的时候不小心切破手指,这也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定闲师太已接受了净聪的解释。她没有立刻说话,但她的人却已经站了起来,抓起刚才搁下的筷子翻动着她面前的那碗斋菜。十几个尼姑,包括刚才受责的净聪,眼睛都是注视着定闲师太的动作。


38

 “呀——”有些尼姑失声在叫。没有发出叫声的,只因为她们正掩住嘴巴,勉强忍着呕吐!所有人在定闲师太翻动斋菜的时候,都可以见到那碗内的斋菜里,居然有一块块已经呈褐色的血块。分不出那是鸡血.狗血.还是人血。

文锦齐已经换好了衣服,和早上的时候,衣衫不整的闯过东厢,实在是相差太远了。仍然是在大厅里,文锦齐面对的,还是厅里的镜架!地上的碎玻璃早已给打扫干净了,厅里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骚扰他。当文锦齐走进厅里时,很本能的,就向那块明知已经没有玻璃的镜框望去。昨夜的事,很自然的又浮到自己脑海中。他的脑海里立刻就浮出了那种汗毛直立的感觉,那镜里出现的头顾,那裂成一块块的脸……玻璃掉落地下之时,仿佛就是文锦嗣的头从脖子上掉落时一模一样!

昨夜一切,仍是历历在目。

忽然,文锦齐看到了一些东西,他非常本能的就被那些东西吸引住了,他走近那块没有了玻璃的镜框前,企图要把自己发现的东西看真切一点。所以,他面对的,只是壁上的镜架!

要知道每面镜子,表面上都是玻璃,当玻璃碎了之后,就会露出背后那块托着玻璃的木板。

此时的文锦齐,望着那没有玻璃的木板,脸上的神色,非常凝重。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大厅的光线不是很刺眼,但却也是相当明亮,所以那镜子后头的木板,上面的字迹,能够清晰可见。

木板上竟出现了四个很淡的红色大字——闻香泣血!隐隐的有一股血腥飘进了他的鼻端,好像这四个字是用冲淡后的血写成的。

又是“闻香泣血”。

文锦齐的脸,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他望着这四个大字,紧紧的盯着,眼睛好像再也无法转过来似的。这不可能是家里人的恶作剧,因为没有谁会比文锦齐更清楚,在这个家里,除了他自己外,包括书僮如风在内,也是斗大个字,也识不了几个的。况且,他买来那方桃花冻印石时,在文锦善的老婆难产血崩离世的那天晚上,他和文锦嗣两人用了整整一夜时间,翻遍了所有的书籍和典故,才研究出印石上所刻的秦篆字体,“闻香泣血”这四个字,是在那天晚上才被他们认定出来的。除了文锦嗣之外,他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关于印石上的“闻香泣血”四个字,就算真的有人知道,他们也不可能会写在没有玻璃的镜架木板上的。

因为“闻香泣血”这几个字,是用秦篆字体写出来的,不过是比原来在印石上那四个字,体积大了许多倍。文锦齐可以肯定,没有一个人可以写出这四个秦篆来。甚至连他自己,若是不对着碑贴,也没有把握将这四个字写得一笔一划都分毫不错。

那么,到底是谁把这“闻香泣血”四个秦篆,写在镜底的?除了文锦齐之外,又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文锦齐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大哥!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文锦齐青白着脸,喃喃自语道。

“除了我们兄弟,谁也不知道这“闻香泣血”的。是你写的,一定是你昨晚回来写的,我知道。”文锦齐面对那木板上的字,继续自语道:“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你这四个大字,究竟是要给我一些什么启示呢?”


39

 太阳慢慢的给云层遮住了。所以,本来明亮的客厅,此刻变得阴暗起来。真的是文锦嗣的鬼魂回来了,要将什么信息带给自己的堂弟?为何文锦嗣的鬼魂什么也不写,只写了“闻香泣血”。这四个字,文锦嗣的鬼魂是想代表社么意思?而鬼魂又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将这四个字写上去的?文锦齐无法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了。先是刽子手将镜子的玻璃打碎,接着玻璃上出现了文锦嗣的头颅,然后头颅掉了下来,再是刽子手惊叫之后,慌忙逃出去。再接着,定闲师太率领着她庵内的尼姑们走进来,为了一般人认为尼姑会给人带来不祥,而文锦齐以一已的私心,就将尼姑们挽留下来。当时的事,是一件连一件的发生,文锦齐根本没有机会去注意镜子的托板上是否己出现了“闻香泣血”,刚开始,文锦齐没有注意这四个字寓意不祥。到如今,文锦齐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件事,但为何他的亡兄,却偏偏又要把这几个字留在木板上?

为什么偏偏就是这四个字?

正当文锦齐在苦苦地在思索之时,突然,如风气急败坏地走了进来。

“少爷,不好了!”如风跨进厅门的第一句话。

“什么事?”文锦齐本来已像是掠弓之鸟一般,听到叫声后,惊得整个人象被针扎似的跳了起来。

“血——血——”。如风脸色惨白的,连声音都在发抖。文锦齐刚才已给木板上那四个大字所吓到,再听如风提到“血”,文锦齐所受到的刺激可想而知。

“到底出了什么事?”文锦齐一把捉住如风的手,他顿时感到自己的十指全都冰冷。如风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是转身向客厅外一指。文锦齐也懒得追问,连忙就往厅外奔去。每个尼姑的脸色,白得像纸一般,她们的表情是非常吓人的,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

文锦齐冲进厨房的时候,看到那些尼姑的脸色如此可怕,也不用开口,同时已经知道原因了。

因为他看到厨房的地上,灶头,锅边,都是一滩一滩,瞩目鲜红的血迹!

“如风!为什么会这样?”文锦齐向背后的书僮问到。

“我不知道!”如风何尝不是神色苍白,看他的表情,是很无辜,很委屈的样子。

“我不是吩咐过了嘛,师父们都是不沾荤腥的。这个厨房,留给师父们用,以后一切荤腥的东西,甚至连猪油都不可带到这儿来。你看现在弄成什么样子了!”文锦齐对如风喝骂道。

“文施主,你别怪这位小哥儿,这事很奇怪,不像是是人为的。”在旁边的定闲师太,开口帮如风说情。

“不是人为的,那究竟……”文锦齐还没有开口,突然,一种令人心里发毛的悲鸣,自众人的背后响起来。众人惊恐失措得回头看去,只见一头小牛犊般大小得狼狗,正从外边走进厨房里,只见那条狼狗四肢发软,身子歪倒在灶边,狗的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我明白了。”净聪此时先叫起来,“我刚才在煮斋时,因为不慎切破了指头,我曾经走回厢房里,找了些香灰止血,我记得,当时我没有把锅子的盖盖上,一定是这只大狗跳上了灶头,不慎的在锅里吐了几口血,一定是这样了!”

净聪的这番解释,没有人有任何意见。谁也没有见到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所以,净聪的猜测,谁都不能肯定或否定。反正,在这厨房里,看到这来历不明又瞩目惊心的一滩滩鲜血,大家倒宁愿净聪的猜测是没有错误。

这时,那条病狗,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灶边又吐了两口血,忽然,全身痉挛,抽搐了几下,然后四脚一伸,竟死掉了。好端端,昨日仍是生龙活虎般的狼狗,如今竟在众人眼前,吐完血后死了。

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狼狗虽然只是畜牲,到底是有生命的。定闲师太望着那条狗的尸体,突然嘴又在微微的蠕动,随着定闲师太的低念经文,有几个尼姑也接着诵起经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尼姑中的净觉,乘者众人不察,悄悄地,向文锦齐望了一眼,但又非常迅速的低下头,仿佛专心一意的为死去的狼狗念着“超升经”。


40

 没有晨曦。实在太早了,尼姑们的早课,永远是在太阳出来前就结束的。但今天,非常的特别!

应该是做早课的时候了,但东厢的庭院,依旧寂静无声,也没有了往日单调的木鱼响声。

在东厢的一个被定闲师太改为佛堂的房间里,此刻,正聚着一些尼姑。因为天色还没亮,所以,厢房内的光线,是相当的黑暗。佛坛的香,是刚刚燃烧起来,白色的烟,在那香头的红光上,冉冉升起。

佛坛前悬挂在半空的长明灯,闪亮着黄豆似的火光,平稳地亮着,厢房里似乎连空气凝结着没有流动。定闲师太站在佛坛面前,她的脸色,严厉非常,既没有任何笑容,也不向对着文锦齐的时候,会有一丝丝的慈和,那两道疏落眉毛下的小眼睛,此时正以一种凌厉的光芒望着她前面。

一个女尼,直挺挺的跪在佛坛前,面向定闲师太。在女尼的身边,却站着两个中年的尼姑,一左一右,守着跪于中央的尼姑,只要她有任何移动,这两个中年尼姑,都可以马上用手阻止。

而在这两个中年尼姑的背后,每边都站着三个尼姑,她们的双手合十,可是,她们的眼睛,也都全落在中央跪在蒲团上的女尼。所有女尼,她们神情凝重,显然在监行着一件严重的事情似的。跪着的那名女尼,也是双手合十,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是紧紧地闭着,她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象是一排整齐的梳子,这女尼悬胆般的鼻子,两片樱唇,鲜红欲滴,若不是秃了头,应该是个不折不却的美人。这个长得倾倒众生的女尼,竟然就是净觉。

这个改成佛堂的房间,此时是寂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净觉是直挺挺的跪着,其余的尼姑,都是站得定定的,纹风不动。

“净觉。”定闲师太的声音,冷竣,凌厉,连半点感情也没有。净觉虽听到定闲师太的叫唤,不过,她那紧闭着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来。两边的尼姑们,也是同样的没有表情。

“净觉!”定闲师太的神色更严厉,小豆似的眼睛,向面前的尼姑逼射着一种冷如冰刃般的光芒,她的话,是一字一字的在那两片干涸的唇里绽出来的。

“净觉,你都想清楚了?”

“是的。”跪在蒲团上的艳尼净觉,还是紧闭着眼晴,她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在这世界上,你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定闭的语气越来越紧逼,她瞪着净觉的眼光,如利剑一股,像是要穿透净觉黑色的道袍,破开她的心房,看个清楚一样。

“不!我还是惦记着文锦齐。”净觉轻轻的回答,她的眼睛,也在这时睁开来,迎向定闲那两道电光似的眼神。尽管,净觉的声音不高,可是,她的话却比风雷疾电更加石破天惊。不但是定闲师太,在这佛堂内的每个尼姑,都因为净觉的话,震惊得几乎骚乱起来!

一个剃渡了,应该心如止水的女尼,居然如此大胆,公然承认记挂着一个尘俗男子。定闲师太的面孔,本来已经十分严厉,在净觉说了那句惊人的话后,那张脸变得更可怖了。

“净觉,当日我替你削发,已表示你跟红尘已尽,从此归依我佛,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再牵动你了,如今……在此时此刻,你居然——”定闲师太的语气,越说越凌厉,任何人都以知道,她正处于盛怒中。

对于定闲师太的愤怒,净觉仿佛一点也不害怕,她仍然跪地上,微微垂着眼,望着面前定闲师太双脚的芒鞋。

“你说吧!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守得那五百戒?”

“师傅,这是最后一次,我可说出心里的话!”净觉的声音不高,极为稳定。

“好!”定闲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是要尽量压下自己心中的盛怒。

“说吧!”

“师父,文锦齐他到底是我的丈夫呀!”

净觉的话还没有说完,定闲已经怒叫道:“净觉,想不到你竟如此红尘孽重,一入佛门,四大皆空,难道你完全忘记了?那五百戒,你到底是如何守的?”围在净觉四周的尼姑,听到净觉的话,早已齐齐双手合十,低诵几声佛号,在她们心目中,净觉嘴里的话,简直是沾污她们的耳朵!

可是,净觉对于定闲和其他同门的震怒,视而不见一般,她仍用稳定的声音继续她的说话。

“是我没福份,文锦齐实是个难得的好丈夫。我知道,直到如今,他对我还是情深一往!”

“不要说下去了!”定闲怒喝,从她微微颤动的道袍,就可以知道她震怒程度有多少!净觉真的越说越过份了,有两个站得稍远一点,比较年轻的尼姑两颊因为净觉的话,而变得通红。方外人说到情情爱爱,简直比沾腥莹严重多了。


41

 也真佩服净觉,对于自己说出这种罪孽深重的话,以及定闲师太的叱喝,竟然听而不闻似的,居然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而且语调还充满感情。

“他一点也不嫌我,三年了,他仍不肯再娶别人,有时候,我想起他一个人的孤零零,心里就会觉得很难过,这是命啊!当日我往庙里为他烧香祈福,途中遇上那两个丧心病狂的淫贼,我的身子已经被沾污,又怎么可以再与他厮守下去?偏偏我要寻死的时候,又遇到师傅你救我……”

“这是我佛慈悲,要达救你,不能让你轻生!”定闲师太此刻的面色比较柔和,更低声诵了句佛号。

“我也知道,我佛慈悲,特意派师傅你来渡我,自从追随了师傅之后,令我悟出红尘烦恼,都是不必要,自从我削发之后,真的已经心如止水,对前半生的一切,都不再放在心上了。”

“净觉,你又说谎了,刚才你自己说了些什么来着,你还……”定闲的脸上再现怒容!

“这是天注定啊。”净觉幽幽的叹息了一句,深如一汪潭水的睛晴,流露着一抹令人心痛的忧伤神色,她的声音也变得非常伤感。这个所谓心如止水的尼姑,竟再次动情!

“这次庵里失火,师傅找了那么多家施主,都没有一家肯收留我们,就只有文锦齐肯让我们住在这儿!”

“净觉,你现在是在推卸责任了?”定闲师太又觉激怒了,“你守的五百戒,应该功德圆满了,谁会想到你们夫妻一见面,竟会旧情复燃……”

“师傅。你误会了,我们见面,不过是他要将连日来家中的不幸,尤其是他如今的孤苦伶仃,当他苦苦的哀求,告诉我他需要我与他共渡难关时,我几乎忍不住动了心,幸而我佛慈悲,在我快要崩溃之时,使我悬崖勒马!”净觉到此刻,又抬起眼睛,凝视着站立在佛坛前定闲的脸,此时她的眼睛已回复清晰,像不带一点杂质的泉水般。

“文家连续而来的不幸事件,我也有耳闻,这是劫数。以文锦齐的慈悲,相信佛祖一定会照顾他的。”定闲师太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

“我现在将一切说出来,这就等于一切离我而去。师傅,那五百戒……”

净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定闲用严肃的声音向净觉两边的中年尼姑道:“三书!七证!”

曙光从窗户中透进来,将窗花的投影照在房中的一切事物上。定闲师太的脸孔,本来已非常严肃,加上那一块块窗花投影,看来更觉恐怖。净觉依然跪在地上,依然是坛前那个蒲团上。

可是,她的样子,此刻看来也万分可怖——

她早已经削发剃度过了,满头光秃秃的,除非是带发修行的人,所有尼姑的头都是光秃秃

的,不足为奇!然而,尼姑秃头就是秃头,不像净觉此时,她的秃头上,正给人做着手脚。

分站在她两边的中年女尼,此刻的神色也是十分得严肃,她们各用双手按住净觉的头,不许她有一丝一毫的移动,仿佛是害怕净觉会逃脱一样。

净觉可能知道自己的噩运难逃,所以倒是十分柔顺,任由那两个中年尼姑按着自己,一动也不动。定闲师太这时以非常严竣的神色,望着净觉的秃头,忽然,她拿起一个金钵,用手抓起钵内一些黑漆漆的泥状东西,向净觉的头顶抹去。净觉到了此刻,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她是有退缩的意思的,但却给两边两个尼姑按住,因此毫无挣扎及反抗的能力!


42

 佛堂里很静,连半点声音也没有,每个尼姑的视线,都集中在净觉的头顶上!定闲的动作非常专注。很快的,她已经将许多墨漆漆的泥状物,涂在净觉的头顶上。本来,秃秃的头顶已经很可怕了,如今多了一大堆黑色泥状物,一小堆,一小堆,密密麻麻地遍布脑门,看来恶形恶状,令人呕吐。而定闲师太对于自己的杰作,却显得十分满意,她将那个金钵放在桌上,又拿起了一束香状的东西。

佛堂内充满了涌经的低喃声。

依然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定闲师太的动作中,除了净觉之外。净觉呆跪于地上,给两个中年尼姑按着,就如瓮中之鳖一样,动弹不得。此时,只见定闲师太,她拿着手上的东西,聚精会神的,一小段.一小段的,插在净觉的头上。本来,光秃秃的头滑不留手,根本就无法固定什么东西,但净觉的头顶上,此刻却是堆满黑漆漆的泥状物,而定闲则再将一些长长的条状东西,插入净觉头顶的泥中。

定闲师太的动作当迅速,转眼间,净觉的头顶,已齐齐整整插了十二根同样长短的东西,也可以想象,当一个人头顶插满了东西,会是如何的恶形恶状。两个中年尼姑,似乎是十分紧张,她们两个人四只手,分别按着净觉的脖子和头脸,净觉完全动弹不得,也不能移动半分,要不然,她非把头上插的玩意儿统统拔下来不可。

诵经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定闲师太望着净觉头上的东西,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满意的神色。接着下来的动作,更加得惊人。周围的人,居然是抓起了一个纸捻,把在净觉头上的条状物燃烧起来。

原来,净觉头上插的居然是香枝,定闲师太竟然在净觉头上燃起香枝。当定闲师太手持那着了火的纸捻,伸向净觉头上,只见净觉本来镇定的眼睛,不由流露出种恐慌的神色,当着火的纸捻凑近她的头上时,她知道已经绝无反抗的余地了,所以绝望地将眼睛闭上。

定闲师太的手是极为稳定的,转眼间就将净觉头上的香全都点着了。

“不要动,很快就烧完了!”定闲师太用低沉的声音向紧闭着双眼的净觉说道。说完,她也像其他人一祥,双手合十,低声的诵着经文。只有按着净觉的那俩个尼姑,因为要执行她们的任务,所以没有动。

此时,如果有人冲入佛堂的话,到房间里的情景,必定觉得诡秘到极点。净觉的头顶,插满了短香,那样子已经够可怕了,如今再加上那一段段的点燃着的短香,如果从远处看去,就是一个尼姑的头上,燃着点点红色火光,那种可怕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

佛堂里的尼姑们,都是如此镇定,个个都象对净觉所遭遇的虐待视而不见,个个都是眼观身,身观心,齐齐得低诵着佛经。

跪在地上的净觉,表面上受制于那两个中年尼姑,所以完全不能动,但假如留意她的道袍,就可以见到,她的道袍,抖动得十分厉害,这也是难怪的,自己的头上正在梵香,谁碰到这种情况会不害怕。

定闲大概是个很狠毒的老尼姑,她在净觉的头上,插的是一种特别的香。一般的香,燃点的时间都很长,但现在净觉头上在燃烧着的香,是非常不耐燃的。很快,那点点红色的香火头,已经几乎要烧到那些黑漆漆的泥上了。换句话说,很快的,香就会在净觉的头顶上燃尽,燃到净觉的头皮上。


43

 头顶心是人身最虚弱的地方之一,假如,这十几点火光,只延到她的头上,那将会是怎么个后果?佛堂里众多的尼姑,显然是不知道会有这个问题存在似的,她们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动,包括定闲师太在内。净觉头上的香火,已经燃到了黑漆漆的泥状物,而就在这个时刻,净觉的身躯突然像是难以控制,抖动得十分厉害。

“净觉,一定要忍耐!”定闲师太是一直在留意着净觉的,所以在她全身发抖时,她立刻就沉声开口。同时,定闲师太用目光望向两个中年尼姑,两个尼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净觉按得更牢了。

然而,净觉显然是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只见她的头上黄豆大般的汗珠,一滴一滴得淌下来,而在两个中年尼姑的钳制下,她依然是禁不住的越抖越厉害。这种情形,是可以想象的,当一个人的脑门上,给十几点香火在燃烧,就算还没有烧到头皮上,但那种热力,已经是令人无法忍受。佛堂里的每一个尼姑,似乎都是冷血的。她看见到净觉忍受着这种酷刑,居然不为所动。佛门子弟,连杀生也视为罪恶,但偏偏对待她们同门,却连半点恻隐之心也没有。

一向平稳,恬淡,又美得令人心动的净觉,到了这时,一张脸因为来自头顶的热力,而痛楚得扭曲。这个文文静静的尼姑,不再象刚才那么驯服,她开始挣扎,企图摆脱那两位中年尼姑的限制。

“净觉,快点诵经!我佛会保护你渡过这次危难的!”定闲师太已经看到净觉有挣扎的企图,又再次沉声嘱咐,“你一定要忍耐,妄不,前功尽废!”似乎不用定闲师太的嘱咐,佛堂内的尼姑,主动的提高声浪,诵着她们的经文。可是,净觉毕竟是血肉之躯,尽管那些诵经声包围着她,却无法可以令她忍受的了自身的痛楚,进入那个心境平和的境界!

诵经的尼姑自顾自的诵经,而净觉的挣扎,却是越来越厉害,甚至那两个中年女尼,也已经开始觉得有点吃不消了,似乎无法再钳制净觉。

“忍住,一定要忍住,香已经快燃尽了!快了……”定闲师太立刻又开口。这次,定闲师太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跪在地上的净觉,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她的人,象个弹簧一般,突然跳了起来。本来按着净觉的两个中年尼姑,显然受不了净觉这突然而来的挣扎,故此,一个不留意,两人同时向后跌个倒栽葱,象两只大元宝似得四脚朝天!

其余的尼姑,却没有闲暇去理会那两个跌倒的中年尼姑。因为,净觉的情形,已经让她们手忙脚乱了。只见幽暗的佛堂里,像是有一只黑色的大蝴蝶,在佛堂四周飘动——

那只大蝴蝶不是别人,正是净觉,这时候的净觉,让人恐怖到了极点。她的脸孔,因为头顶的燃烧,痛楚得所有肌肉,完全攒曲在一起,她一边发狂似的尖叫,一边不住的在佛堂上狂奔狂跳。由于她身穿黑色道袍,所以在疯狂地跳动时,就象是一头黑色的大鹰,在尼姑之间扑飞!

主持大局的定闲师太,根本料不到情形会变成这样,她也吓得手足无措,瞪着净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清静的佛堂,此时充满了净觉痛苦的尖叫,她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高昂,一声比一声尖锐,到了后来,竟然已经不像是人类所发出的声音了。

“捉……快捉住她……”定闲老尼总算是回过神来,她看到净觉这种情形,连忙颤声的向她手下的尼姑吩咐道。有两个年轻的女尼,听了定闲的话,企图走到净觉的身边,要将净觉拉住。

可是,净觉此时已经疯狂了,两个娇娇嫩嫩的女尼,又如何抓得她?她们好不容易捉到净觉道袍的衣袖。才一抓住,净觉疯狂般得继续向前扑,“嗤”的一声,两个女尼,只不过是扯下了净觉的两只衣袖。

“捉住她,捉住她——”定闲看到这个情形,又慌忙的大叫道。情况似乎是越来越危险,因为净觉在佛堂里疯狂地跳着.奔着。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就算她没有给头上的香火灼死,也会因如此疯狂的奔扑而脱力死亡。


44

 正当其余尼姑听到定闲师太的吩咐后,纷纷扑向净觉时,突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嘭嘭”声响,净觉的身体,竟然撞破了佛堂的大门,整个人跌出佛堂之外。一切的声音随着净觉跌出佛堂而静止下来。只见已经衣衫不整的净觉倒在佛堂外的台阶前,全身扭曲着,连那不似人叫的嘶声也消失了。

在每个尼姑发呆之时,突然,一声狂呼响起:“婉文,你怎么啦?”抱着净觉身体的,竟是文锦齐!可能是因为净觉的呼叫太过可怕了,因此,在西厢那边的文锦齐,被这种惊心动魄叫声吵醒,匆匆地赶过东厢房这边,看个究竟!

就在他踏入东厢院子之时,恰好是净觉整个身躯,撞破佛堂大门跌出来的时候,文锦齐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等他看清楚跌出来的人竟是净觉时,他不由心胆俱裂,很本能的,就叫出净觉还没出家前的俗名了。

这时,文锦齐已顾不得净觉是出家人,他把净觉抱在怀中,这是净觉的一张脸孔,已经完全是扭曲的,她头上的那堆黑漆漆的泥状物因为她疯狂地跳跃,狂奔的原故,已经脱落了大部分,所以文锦齐可以清楚地看到,净觉的脑门上,有十二个通红的火点,正在她头皮上燃烧着,还没有熄灭。抱着净觉的身体,文锦齐可以感到,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里,逐渐僵硬,逐渐地变得冰冷。

净觉死了。

“婉文!婉文!”文锦齐不能面对怀里的人已经死去的事实,但是,他感觉净觉的身体传来冰冷时,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已忘形得大叫起来“婉文,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可惜,任凭文锦齐如何摇动净觉的身躯,净觉却永远也不会再把眼睛睁开来。

“婉文,你不能这样就走了,连你也走了,在这个进界上,我真的连半个亲人也没有了!”就在文锦齐悲伤欲绝,抚尸大哭的时候,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阵梵音。猛得听到这种声音,文锦齐像全身触电一样。突然,他放下净觉的尸体,整个人跳了起来,冲到了定闲的面前。

“你……你这个老畜牲,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妻子?”一向被称为最修养的文锦齐,这时已忘了形,他指着定闲怒喝!定闲师太接触到文锦齐那双冒火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吓得倒退了几步,因为,文锦齐此时,两只眼睛里还射出一种仇恨的烈火。他的脸,此刻也变得狰狞可怖。

“文施主,你……你误会了!”定闲已经被文锦齐的脸色吓倒。因此,声音也是颤抖的:“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的,咱们不过是给净觉举行“审遮栏”仪式。

“什么鬼“审遮栏”,这是什么鬼东西!”文锦齐又向定闲师太逼进一步。

“净觉,她……她已经守满了五百戒,经过我们的三书,七证,我决定替她举行这一个“审遮栏”可是谁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定闲师太的声音,更加结结巴巴。

文锦齐对定闲师太的解释,根本就听不明白,亡妻的伤痛,已经让他完全象消失了理性。

“你害死了她,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你到底在她身上,干了些什么?”文锦齐咬牙切齿的说。

“没有哇!真的没有哇!就是举行”审遮栏”……

“妈的,什么“审遮栏”害死了她?”文锦齐想起净觉死状之惨,头脑混乱到了极点,发狂似的冲到定闲太的面前,用双手掐着定闲师的脖子。

“没有……没有……”定闲的脖子被文锦齐紧紧的掐着,透不过气。因此连话都说不完全!

其余尼姑见到这样,都吓得魂飞魄散,就纷纷冲上前去,伸手拉住文锦齐,企图让文锦齐放开定闲。

“文施主,这件事真的与我们无关,师傅是在为净觉师妹进行佛门仪式!”

“是呀!“审遮栏”就是受戒过程的名字,每个出家人,能遵守五百戒,就可以接受十二个香疤的殊荣。”那些尼姑们在边上纷纷的解释。可是,文锦齐像是听而不闻,他掐着定闲师太的双手,越来越使劲!这时的定闲师太,已经透不过气,一双眼睛怒凸着,她的嘴巴也本能的张大。


45

  “你们这些该死的秃头姑子,你们用什么东西,放在我妻子的头上,害她死得那么惨!”被净觉发狂般推跌在地上的其中一个尼姑,此刻淤青着脸,向文锦齐解释道:“没有,文施主,每个受戒的人,都是一样的,定闲师太不过是先用些枣泥糊在净觉的头上,再用些“大玉香”插在净觉的头上,因为这样,“大玉香”才可固定在头上啊!”

“是“大玉香”?哼!现在终于招认了!”文锦齐发疯似的,手上更加用劲!

“不!不!“大玉香”是一种特别的香,中间的香芯不像平时烧的香样的,是以竹枝子来做成的,“大玉香”的香芯,也是香泥做的,所以在香燃尽熄灭之后。十二个戒疤在头上,就会十分完整!”

突然,文锦齐放开了双手,已经差不多昏厥窒息的定闲师太,这时的呼吸一下回复流畅,她那枯瘦的身子,失去平衡,向后跌跌撞撞,如果不是有两个尼姑机灵将她扶住,定闲就会跌倒在地上。文锦齐忽然放开了定闲,因为他听到“大玉香”作用的解释,眼前忽然浮现出妻子死时,脑门上那十二点通红的香火。一种仇恨的烈火,使他忘形地松开了定闲,而转向为他解释的尼姑。

只见他的脸貌,变得像野兽般的狰狞,他瞪着那个解释“大玉香”的尼姑,一步步的逼过去。

“你这个心理变态的女秃驴,我妻子好端端钓,你竟然用香来把她活生生的灼死,你还有脸在这儿说话,我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文锦齐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已经疯狂一样得抓住那尼姑的两臂,把她推到墙边,用手抓住那尼姑的后颈,将她的头挤命往墙上撞,可怜那尼姑在完全意料不到,没有挣扎的能力之下,光秃秃的脑门,便硬生生被撞得血花和脑浆四溢。

“杀死你,杀死你!”文锦齐人已经疯了,他将那纤弱的尼姑,像提小鸡般撞到脑破身亡,但他好像还是不满足,在尼姑早已断了气后,他仍在继续他的动作。周围的尼姑们,眼看同伴被活生生的弄死,望住那溅满一壁的鲜血和脑浆,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连惊呼和尖叫都忘记。

“文施主,文施主!”定闲师太此时已经缓过一口气来,她目睹这种残酷的惨景,虽然惊慌的程度是不亚于其他的尼姑,但总算还可以说出话来。

“每个削发为尼的人,当他们守过五百戒律之后,经过了三书七证的盘查后,如果她们确确实实得完全遵守了那五百知戒律,才会受戒,这是佛门里的一项殊荣,而每个接受”审遮栏”的尼姑,也同样是以“大玉香”受戒的,连我自己一样,香燃到头皮上,已是到了香脚,会自然熄灭,而十二个戒疤,自然就不会脱落!”定闲师太亲口解释道。

“你别胡说八道了,我的妻子死了,给你的什么鬼“大玉香”弄死了,你再舌烂莲花,也脱不了关系!”文锦齐这时已推开那个早已断气的尼姑,回头向定闲怒喝道。

“我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定闲师太望着两眼布满血丝的文锦齐,勇敢地继续说:“按常规,受这个“审遮栏”仪式,因为我佛会保护受戒者,虽然有少许痛楚,也不过如蚁咬般得轻微,而且是在受戒后几个小时以后,那些戒疤才会有点不自然的痛,这也是火毒的关系,只要多吹吹风,一天内多吃些清热的雪梨,不吃白米饭,到明天也就没事了。你若不相信,大可以问问这儿每个受了戒的人!”

那些本来已经吓破了胆的尼姑们,这刻因为定闲师太的镇定,比较起来不象刚才那么慌乱,而且,她们听完定闲这番解释,纷纷点头表示。

文锦齐此时,定睛地瞪住面前的老尼姑,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将定闲师太的话,听得进耳朵里。佛堂里的气氛,沉静到了极点,每个尼姑们的心都在坪坪乱跳,因为她们自己也不晓得她们的命运会是如何,而不过是一小时之内,她们已看见到了净觉及另外一个同伴的惨死,她们都不知道,也无法一下子接受发生在她们面前的惨剧是真实的。


46

 文锦齐僵立在佛堂的中央,死命盯住定闲,可是他的眼睛,又是象什么也看不到似的,因为他的脑子乱得一塌糊涂。他的脑海中,一时间闪起无数的景象,他与婉文拜堂成亲时的热闹,洞房花烛夜的缠绵,自己妻子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哭哭啼啼的跑出家门。而自己在庵堂前,不顾狂风暴雨,要求决意削发的婉文回心转意,庵门打开,一个老尼姑将一撮青丝交到他的手上……

那一夜,寻找出印石上四个秦篆,原是“闻香泣血”,兄弟俩的苦苦思索,堂兄的锒铛入狱,法场上堂嫂与陈克强,爆出那惊出骇俗的丑闻,法场上三人的惨死,午夜里,镜子玻璃的碎裂;文锦嗣的头颅,四分五裂,缓缓地从镜内跌出来,还有,那镜框里,隐隐出现了“闻香泣血”的四个大字,今天净觉的死……“不!不!”突然,文锦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他眼中的血丝,令他的一双眼睛变得极为可怕,声震屋瓦,可以说是惊天地,动鬼神——

“大哥——大哥——我知道你一番苦心,你的鬼魂回来给我报信,但你也料不到,不是刻着“闻香泣血”的那块印石邪门,是这群尼姑,只是这群尼姑,她们狠毒地将我的妻子活生生的灼死,是她们……”文锦齐一面吼叫,一面以极为狠毒的目光,自定闲师太的身上,望向佛堂内每个已被吓得破胆的尼姑,一般充满毒意的烈焰,从他的眼中逼射出来。

忽然,文锦齐疯狂地大笑着,用手指着定闲,神经质似的怪叫道:“你们害死了婉文,你们……天底下没有—个好人,你们还我婉文的命来!”

说完,文锦齐首先冲向定闲师太!佛堂内仍旧很静,但假如有人在这时走进佛堂内,一定会被里面的情形吓得半死!本来,佛堂内是烟火缭绕,人走进去后,自然会被那种宁静祥和的气

氛所感染,人也会变得平和恬静。

文锦齐此时站在佛堂的中央,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表情木然,血红的眼睛,神色是呆滞的,仿佛他虽然是看着眼前景物,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空气里,弥漫的是一种浓浊的血腥味,那种血腥味,浓得令人想呕,庄严肃穆的佛堂,竟会充满血腥,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是什么令堂内沾满血腥?

其实,佛堂里除了文锦齐之外,还有十多个人,她们当然就是定闲师太和她的门徒。只是,她们如今都没有了呼吸,都变了死人!

每一个尼姑的死状,都是十分可怖,她们个个是头破血流,脑浆四溢。墙上,地上,佛坛上,以及蒲团上,到处都染满血渍,那十多个尼姑的血,自然是个令整个佛堂都飘满了那种令人欲呕的气味。也有几个尼姑没有头破血流,不过,她们的死状,则更加恐怖,她们双眼怒凸,面呈紫黑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两颗眼珠睁得老大,像是对自己的死,表示不服,表示难以相信。

从她们的恐怖死状来看,她们是活生生地被人掐死的,因此才会导致面呈紫黑,嘴唇敞开,眼球怒凸!

才不过多久?

旭日如今还在东边,斜斜地照进佛堂内,顶多是距离天亮不过两个小时左右。记得天刚亮时,定闲师太还领着其他的尼姑,为净觉举行庄严而隆重的“审遮栏”受戒仪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净觉莫名其妙的死亡,而如今,每个尼姑也都被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47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莫非,一切事情,都是前生所定?这时,佛堂之内,只留下文锦齐一个活人。他目光呆滞,向地上那些尼姑的尸体,逐个的看了一眼,从喉间里发出阵阵“嘿嘿”的怪笑声。

“好!死得好!嘿嘿!死得真好!”文锦齐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你们都死得好,每个人都死得好!”文锦齐仍然在笑:“都死了,应该的,应该的,全都死了,我也该走了吧!我好累,婉文,我好累呀!”

过份的刺激,使文锦齐已经变得语无伦次,根本就没有人懂得他在说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完那几句话,突然的回过头来,望了望佛堂外孤清清躺在阶前的净觉的尸体一眼,又狂笑起来。

“婉文,你不要担心,我来了,我马上下来陪你!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谁也再不可以分开我们了!”文锦齐失常的笑,是令人担心的。

“你等等我,我立刻就来!”文锦齐突然冲出了佛堂,冲向净觉女尼尸身躺着的地方,只见他快要奔到净觉女尼尸身之前竟然改了方向,直挺挺得向廊下那根一个人才环抱得住的石柱撞去!由于文锦齐的去势十分急剧,所以,当他的头,撞向石柱时,竟发出一下沉闷的巨响。鲜血,象浪花冲击岩石般,溅得到处都是。

文锦齐的身体,缓缓地沿着石柱,倒在了柱脚下。他的身体,就在净觉尸体的旁边,他的双手,不过只差几寸,就可以触摸到净觉的道袍!脑门的脑浆,随着血一起溢出来,那种剧痛,使文锦齐象佛堂里死去的尼姑一样,连脸上的肌肉,都变得扭曲起来。

可是,文锦齐并没有感到痛苦,他的脸上居然反常的露出一种安祥的微笑。他的双眼已显得无力,已显得疲倦,这是因为他的生命已走到尽头。这是因为发生于他身上的接二连三的惨剧,使他对人生,对生命已缺乏了挣扎的意志。

死亡——对文锦齐来说,可能是一种盼望已久的解脱。所以,他明白,他快要得到这最后的解脱时,他反而在唇角泛起了一种怪异的,反常的微笑。

他的眼皮已经越来越沉重了,不过,他仍然坚持着,不让眼睛闭起来,因为他要望着他面前躺着的女尼。在他一生之中,唯一爱过,现在仍然深深爱着的女人。

他仅余的意识,让他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撇,只要他的眼皮一落下,就永远永远不会有机会见到他心爱的女人了。

所以,眼皮虽然是很重很重,文锦齐却用尽所有力气,挤命的不让它们落下。然而,就在他与自己的眼皮在作斗争之时,在净觉脸庞不远的地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令他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移到那东西上。

那是一块鲜红,晶莹得仿佛透明的印石。

文锦齐虽然只余下一点点意识,也足够让他心里明白,那个印石是什么。

“闻香泣血”代表了一切不祥的印石。


48

 他的脑筋刹那间完全混乱起来!

他记得,自从他买了这方印石回来之后,不幸的事情,就接连而来。当他意识到,所有的不幸之事,都因为这方印石进了家门之后,他就将这方印石赠予了那个刽子手。然而,那个刽子手夜里到来他家,将那方变得黯然无光的印石,掷向大厅的玻璃镜,镜内便呈现出文锦嗣的脸孔后,刽子手则不堪刺激夺门。接着,就是定闲师太领着一群尼姑进门,求借文锦善或文锦嗣

的屋子寄宿,当时,文锦齐是基于某种用心,硬要定闲等尼姑留于自已家中。这是文锦齐心底的秘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一则,是定闲师太的弟子之中,有与他曾经耳鬓厮磨的爱妻在内,他是希望藉这个机会留这群尼姑在家。自己可以有机会再度亲近妻子,用连日来发生的不幸来去打动她,让妻子回心转意。

另一番私心则是在俗人心目中,尼姑都是不祥人,她们到什么地方都会带给人们不幸,可是文家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的不幸事,文锦齐是希望借这群尼姑,制止家人各种那门的不幸事,来一个以邪制邪。

这是因为那夜的忙乱,他忘记了这方印石,在掷碎了后玻璃掉在地上时,是被谁捡去了。第二天,文锦齐因为文锦嗣的鬼魂在镜框内留下“闻香泣血”四个大字的警告,弄得神智昏乱,他苦苦在思索,文锦嗣的鬼魂留字警告,到底是什么意思?接着,就是尼姑们的斋菜里,忽然发现了无数血块,后来在厨间检查,又发现原来是家中的狼狗,忽然的患了病,到处吐血才会发生那件意外。

此刻,在文锦齐垂死的时候,忽然发觉了这方印石在净觉的尸身旁边出现,令他混乱的思绪,忽然想起,当尼姑们到来后的当夜,闲师太曾经命令净觉,将地上的碎玻璃打扫干净一事。

死人,是不会告诉活着的人任何事情的!不过,净觉的尸体却是例外的,困为她与文锦齐是夫妻,是曾经十分恩爱的夫妻!

文锦齐此时心灵,如象清澈的湖水一般。以前所发生的一切古怪的令他迷茫的事情,也因为重见那方印石,而得到了答案!与自己共同生活那么久的净觉,对自己的喜爱,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不用说,一定是在那天晚上,定闲师太命她打扫碎玻璃的时候,她发现了这方刻着“闻香泣血”的印石。那时候的净觉,对发生在文锦齐身上的事,与这方印石之间关连,是完全不知道的。

很自然的,她只会想到,或许是文锦齐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而打发脾气,用这方印石将玻璃镜子砸碎,她了解文锦齐对金石的嗜好,很本能的,一定会将印石收拾起来,准备日后有机会,将这方印石重交回文锦齐的手中。许多不白的事,到了这里,已完全有了答案。原来,这方不祥的印石,自从那个刽子手带回来之后,就一直留在文家。

净觉受戒时,意外的惨死,并非定闲师太存心陷害。而是她道袍内藏着的这块不祥的印石在作祟。一切刹时间完全明白过来了。

定闲师太与她门下的那批尼姑,完全是无辜的!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文锦齐此刻眼皮已经经越来越重,他勉强地伸出颤抖不堪的手,想去把那方印石拾起来。在他的心里,仍然存在着无数的疑问。

虽然已经离死不远了,但不会是错觉,眼底的那块印石,不再是黯然无色的,它已经回复了当初文锦齐在地摊子买回来时的遍体通红,晶莹得犹如透明一般。


49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方印石究竟是什么邪物,为何它会给文家带来种种的不幸?事到如今,文锦齐再也无法相信,发生在文家及在他身上的种种不幸,只是巧合,而与这方印石无关。他颤抖不堪的指尖,终于触到那方印石。触手处,印石是冰凉的,就如它的名字是“桃花冻”一般,使文锦齐觉得遍体生凉!

一切的谜,都在这块印石里,“闻香泣血”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会从这方印石被买回家后而发生?这不过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再美丽.再名贵,也始终是没

有生命的!

“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邪法?我不服,我不信!”文锦齐五指紧紧得抓住那方印石,他是用全身力气去把它抓住的。而他同时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几句话。只是,他没有来得及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他的生命之火,却已经燃到了尽头。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的把眼睛睁开,瞪住那块手上的石头,去洞悉这块石头本身的秘密,他留在人间的,就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晴。

因为,他仍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文家的事,令整个小镇上的人都轰动了。谁都知道文锦齐的妻子,当年因为被歹徒轮奸,在自惭形秽之下,遁迹入空门。可是,大家都没有想到,定闲师太因为庵堂着火,而会领着门人住进了文家。

据进过文家的人所描述,文家简直是一间凶屋,一跨入文家的大门,空气中飘浮着的那种血腥味,是燃了许多檀香都无法化解开来的。而佛堂内的那种惨况,更是非笔墨所能够形容,一群与世无争的尼姑,竟然是肝脑涂地,死状恐怖。明明是佛堂,却恰如人间地狱一样。

没有人可以明白,这群尼姑是怎么遭到毒手,只可以凭她们可怕的死状臆测,害死她们的人,是心神完全失常,才会做出如此残酷的,绝无人性的事情来。

当然,在大家发现了文锦齐的死状时,他们就不难了解,文锦齐在临死之前,心神必定已经颠狂,也只有疯狂了的人,才会这样的撞死自已!不过,在大家检视净觉的尸体时,就更加惊讶了,因为他们发觉,净觉的脑门上,有十二个火烙得深入头骨里的烙印,谁都无法明白,净觉生前,是怎么会接受这种酷刑至死的。

这实在是一件太残酷,可怕而不可想象的凶案,死了十多个人,而从各具尸体状况看来,人们还是没有办法可以想象到,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人们很自然的,就将文家列为一间邪屋,除了将尸体逐一移出来之外,谁也不肯再踏进这家屋子半步,生怕会沾上这屋里恐怖的邪气。

而只有一个人却是例外!当每个人把已经死去的文锦齐视为邪魔和疯子时,这个人却是自己花钱,将文锦齐硷葬!因为,从文锦齐双脚一伸之后,文家一族,已经完全死绝了,连个疏远的亲戚也没有,可以说,连个为他夫妇死后放“定口钱”的人也没有。

这个人姓朱,字润龙,文锦齐生前与他是很谈得来的朋友,尤其在谈诗论画方面,朱润龙与文锦齐,更是非常的投契。当文锦齐家中惨剧的发生后,朱润龙一得到消息,就率先赶到文家来,眼见好友死得如此凄惨,朱润龙也感到十分的伤心。尽管文锦齐夫妇以及定闲等一批尼姑的死,已闹得谣言满天飞,朱润龙却不怕忌讳,出钱出力,将屋里各尸体一一硷葬!或许,这是朱润龙感到,死者已矣!作为朋友,自己是唯一,也是最后可以为文锦齐所做的一点事了!


50

 深夜,文锦齐夫妻在白天,已经入土为安了。朱润龙在自己的家中,对着一盏孤灯,似乎是连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方晶莹通透的桃花冻印石。朱润龙的脑海里,在回忆着不久前的事。听说文家发生了大事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入文家的人。在他看到文家现场的遍地尸体时,也感有阵阵晕厥及不知所措的感觉!只记得那时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索,好不容易,等其他走进文家的人,为现场的惨剧议论纷纷时,他自己正处身在文锦齐的尸身前,为这位好朋友默哀!无意之间,他的目光落在文锦齐尸体的右方时,就发砚文锦齐的右手,紧紧地抓住那块印石!

朱润龙也是研究金石的内行人,当他看见文锦齐手上紧抓的印石时,只是看了一眼那方印石,便从它的色泽和光泽度上看出,那是一块上好的,非常难得的“桃花冻”,文锦齐生前最大的嗜好,就是对金石的研究,但对于他在死后手中居然还抓住一块印石,以朱润龙自认对文锦齐的了解,这也是太过离奇的事。或许,他对这方印石是特别的喜欢,所以连死前,也要紧紧把它抓在手里。当时的朱润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为这位世上已无亲无戚的好友殓葬,既然他连死前还抓住这方印石,自己将来就应该把这方印石,放进文锦齐的棺材之中,作为他陪葬之物!由于这块“桃花冻”是非常名贵的东西,朱润龙怕人多混杂,会给人窃去。所以便将那方印石随手就放进自己的怀中,之后由于随着太多事情要办,他也一直投有机会再去看这方印石!直到今天下午,文锦齐葬礼举行大殓时,朱润龙才猛然想起了这方印石,当他从怀里掏出来,正想放进文锦齐的棺内作为文锦齐的陪葬之物时,忽然,这块印石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异状,吸引了他的视线。

朱润龙记得清清楚楚,当他在文锦齐尸体的手上,捡起这块印石时,印石的表面上,是遍体晶莹通红的,而且整块印石非常的光滑油润。可是,此时他却见到那印石的上面,竟然出现一点点,几乎是肉眼不易看到的白色小点,由于这些小点点,密布在整块印石之上,朱润龙才会感到它的变化。

文锦齐在垂死的时候,还抓住一块石头紧紧不放,就只是因为他喜欢石头的缘故。而当朱润龙见到这块“桃花冻”表面的变化时,他的原来那个想法,忽然动摇了。可能也是因为他的信念摇动了,他才临时决定,不将这放印石作为文锦齐的陪葬物了。

朱润龙有种预感,这方印石,可能与文锦齐的死有着密切的关连。通过这方印石,或许可以揭开文锦齐神秘死亡之谜。

夜更深了,朱润龙依然在掌心内,反复地把玩着那方印石。到底,这印石上的小点点是什么呢?印石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这些小点点,是什么时候生长出来的?朱润龙把石头凑在灯前,瞪大眼睛仔细的研究着。他端详了很久很久,连眼睛都因为过份的集中注意而变得有点酸痛起来。

就在在朱润龙的眼睛发涩时,忽然,他的心狂跳起来,因为他似乎看到那些小点点,是一行连接着一行的,行与行之间的距离似乎均等,排列仿佛很有规律。这一发现,使得朱润龙的心中是一阵狂喜。

“什么“闻香泣血”,那么古怪的秦篆,真教人不可思议,会不会些小点点就是刻得密密麻麻的“边款”?对了,要是有“边款”的话,那就能解释出那四个字的意思!”原来,朱润龙本身也是一个金石学的研究者。印石上那“闻香泣血”四个秦篆,他也早就在翻查书籍时研究出来了。可是,他就象是当时的文锦齐和文锦嗣一样,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研究出“闻香泣血”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51


 深夜,文锦齐夫妻在白天,已经入土为安了。朱润龙在自己的家中,对着一盏孤灯,似乎是连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方晶莹通透的桃花冻印石。朱润龙的脑海里,在回忆着不久前的事。听说文家发生了大事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入文家的人。在他看到文家现场的遍地尸体时,也感有阵阵晕厥及不知所措的感觉!只记得那时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索,好不容易,等其他走进文家的人,为现场的惨剧议论纷纷时,他自己正处身在文锦齐的尸身前,为这位好朋友默哀!无意之间,他的目光落在文锦齐尸体的右方时,就发砚文锦齐的右手,紧紧地抓住那块印石!

朱润龙也是研究金石的内行人,当他看见文锦齐手上紧抓的印石时,只是看了一眼那方印石,便从它的色泽和光泽度上看出,那是一块上好的,非常难得的“桃花冻”,文锦齐生前最大的嗜好,就是对金石的研究,但对于他在死后手中居然还抓住一块印石,以朱润龙自认对文锦齐的了解,这也是太过离奇的事。或许,他对这方印石是特别的喜欢,所以连死前,也要紧紧把它抓在手里。当时的朱润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为这位世上已无亲无戚的好友殓葬,既然他连死前还抓住这方印石,自己将来就应该把这方印石,放进文锦齐的棺材之中,作为他陪葬之物!由于这块“桃花冻”是非常名贵的东西,朱润龙怕人多混杂,会给人窃去。所以便将那方印石随手就放进自己的怀中,之后由于随着太多事情要办,他也一直投有机会再去看这方印石!直到今天下午,文锦齐葬礼举行大殓时,朱润龙才猛然想起了这方印石,当他从怀里掏出来,正想放进文锦齐的棺内作为文锦齐的陪葬之物时,忽然,这块印石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异状,吸引了他的视线。

朱润龙记得清清楚楚,当他在文锦齐尸体的手上,捡起这块印石时,印石的表面上,是遍体晶莹通红的,而且整块印石非常的光滑油润。可是,此时他却见到那印石的上面,竟然出现一点点,几乎是肉眼不易看到的白色小点,由于这些小点点,密布在整块印石之上,朱润龙才会感到它的变化。

文锦齐在垂死的时候,还抓住一块石头紧紧不放,就只是因为他喜欢石头的缘故。而当朱润龙见到这块“桃花冻”表面的变化时,他的原来那个想法,忽然动摇了。可能也是因为他的信念摇动了,他才临时决定,不将这放印石作为文锦齐的陪葬物了。

朱润龙有种预感,这方印石,可能与文锦齐的死有着密切的关连。通过这方印石,或许可以揭开文锦齐神秘死亡之谜。

夜更深了,朱润龙依然在掌心内,反复地把玩着那方印石。到底,这印石上的小点点是什么呢?印石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这些小点点,是什么时候生长出来的?朱润龙把石头凑在灯前,瞪大眼睛仔细的研究着。他端详了很久很久,连眼睛都因为过份的集中注意而变得有点酸痛起来。

就在在朱润龙的眼睛发涩时,忽然,他的心狂跳起来,因为他似乎看到那些小点点,是一行连接着一行的,行与行之间的距离似乎均等,排列仿佛很有规律。这一发现,使得朱润龙的心中是一阵狂喜。

“什么“闻香泣血”,那么古怪的秦篆,真教人不可思议,会不会些小点点就是刻得密密麻麻的“边款”?对了,要是有“边款”的话,那就能解释出那四个字的意思!”原来,朱润龙本身也是一个金石学的研究者。印石上那“闻香泣血”四个秦篆,他也早就在翻查书籍时研究出来了。可是,他就象是当时的文锦齐和文锦嗣一样,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研究出“闻香泣血”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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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当他想到了可以解开这方印石的秘密之时,他的心中,是禁不住一阵狂跳。他连忙就在书桌的抽屉里,忙乱地翻着。终于,给他翻出了一个放大镜。他把放大镜搁在那块印石的上面,再凑近灯下细细察看……

就象变魔术似的,一切都清楚了。那些小点点,果然是一个个的字,这块刻着“闻香泣血”的印石,居然在遍体晶莹通透的印身上刻满了字迹,每一个字,在放大镜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竟是十分工整的瘦金字体。

朱润龙简直呆了。无法想象,这简直是鬼斧神工,菲仪所思的手艺,什么人可以将如此秀丽,工整而又细小如发丝似的字,刻在石质非常坚硬的“桃花冻”上?而且每个字非但是笔划清楚,字与字之间,距离相等,非常有行气。那根本就不象是人手可以刻出来的。

但是,使朱润龙更惊异的并非这些字的形体,而是这些字的内容。那竟然是一封遗书!

刻在这方印石上的字,将它连起来,居然是一个人的遗书!朱润龙将放大镜凑在灯下,也不管眼晴酸涩了,他一字一句的把印石上象发丝般细小的字读了一遍。

当他放下放大镜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呆呆的望着那面前这块晶莹通透的上好的“桃花冻”,人已经完全得愣住了。

原来,竟是如此可怕的一回事。印石上的小字,记载的是一段历史故事。

在明末清初时代,白莲教在民间掘起,迅速的发展使得教众人数马上过万。当时的首领,自号闻香教主,是个骏勇善战的人物,由闻香教主所统辖的白莲教,势力逐渐地庞大,已经引起了当时的朝廷的注意。朝廷为了剿灭白莲教,捕杀闻香教主,不但出动了大批人马,在进行了半年的徒劳之后,朝廷方面便悬赏白银万两。缉拿闻香教主的脑袋。就在那时候,白莲教内出现了一个叛徒,为了朝廷的悬赏,偷偷地秘密告发白莲教。于是,朝廷方面,立刻派出数万兵马,追杀白莲教。

经过一番激烈的交战后,白莲教寡不敌众,教内兄弟死伤无数。闻香教主率领残余的手下,边战边退。可惜,朝廷兵强马壮,而且人数众多。战斗整整进行了两天一夜,结果白莲教伤亡惨重。最后,在剩余教徒的死命掩护下,闻香教主带着手下的几十名亲信终于脱出重围,逃往到了福建,但是闻香教主明白,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朝廷的追兵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于是,闻香教主逃至福建莆田县之后,就在当地的寿山乡选了一块出名的“都灵坑桃花冻石”,然后与所剩的几十名亲信滴血为誓,向天发了一个毒誓。如果他们死后,他们的灵魂,无论到了天国或者是阴曹地府,都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出卖他们的叛徒。这笔血债,闻香教主不但要这个叛徒偿还,而且他的世世代代,都要血债血偿,直至这个叛徒的家族死绝,方算债了。

印石上所刻的“闻香泣血”四个字,正是闻香教主在自杀之前,悲愤欲绝时刻的,也代表着白莲教亲自所下的咒语。闻香教主及手下的亲信在复仇无望下自刎而亡,流血遍地,而背叛他的教徒,从此以后,世世代代,也不了白莲教主的咒诅!

在那段文字的记载中,那位为了朝庭的重金悬赏而出卖了整个白莲教,欠下万余条性命的叛教之徒,竟然姓文名福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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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润龙看完了印石上的整段记载后,脑海里嗡嗡作响,他急地去翻查典籍,立刻就得以证实,印石上所记载的白莲教的事迹,千真万确!(闻香教主被叛徒出卖,给明朝大军追杀,而导致当年白莲教灭亡,确实出于史籍记载,读者只要翻翻明史,白莲教当时的灭亡经过,是有详尽记录的!)

“老天呀!那叛教之徒姓文,天下不会有如此凑巧的事吧?”朱润龙不禁喃喃自语道,他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冒出了豆大粒的汗珠!

“文锦齐他……现在都己经是民国了,几百年前他的祖先,原来是白莲教的叛徒,恐怕连他的曾祖父都不知道……”朱润龙颤声道。

“闻香泣血”——文锦齐与文锦嗣生前,怎么样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四个字的意思来,却原来是远在他们无法想像的几百年前,白莲教主在死前。为报全教覆灭许下的一句咒语,而他们更想不到,几百年前白莲教主和教从所流的血,一直延至到今天还要他们文家的人去偿还血债。

他们是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白莲教叛徒的后代,所以他们与生俱来就背着了万余条性命的血债,但凡与文家有关连的人,均要以他们的鲜血,去偿还祖先所背负的血债。

所以,文锦善的遗孀,死于血崩;文锦嗣死于身首异处,也流尽了身体里的血;而陈克强姐弟因为和文家沾了亲戚关系,也是血流遍地而死。

至于文锦齐夫妇,何尝不是死得如此凄惨!可惜,当文锦嗣死后,亡魂向文锦齐提出的警示——印于大厅镜框里“闻香泣血”四个大字,想来是要提醒文锦齐的,但亡魂无法开口说话,这警示,文锦齐直到死,还是参不透其中道理。

而且,事情根本就不是凑巧,附了闻香教主咒语的印石,无论文锦齐是如何的想摆脱它,先是送给刽子手,但最后给净觉拾回来,那方印石始终不会离开文家,直至“闻香泣血”的咒语完全生效为止。

甚至连文家的一只狗,也在“闻香泣血”的咒语下,也吐尽鲜血而亡。

印石的样子因文家的人死去改变,印石里埋藏着无数当日滴血为誓的白莲教众的亡灵得以释放,而变得黯然失色,又直至文家一切人死绝后,它始回复当日的颜色,由黯然无色而变得晶莹通透,也正意味文家的血债已经清还!

朱润龙事后花了毕生的时间来调查当日白莲教众的覆亡事件,又在文家找到了他们的族谱调查。结果显示,直到文锦齐夫妇的死亡,文家由白莲教教徒文福棠而至文锦齐一代,族里死亡的所有人数,恰巧与白莲教全部教众数字相等。

血债终于血偿了。

而那块刻着“闻香泣血”的印石,因它的咒诅已经失效了,所以从文锦齐死后,它再没有黯然失色过,而一直传到今天,依旧是那么品莹可爱!

谁都无法想象,—块印石,竟会牵连出如此悲惨的一个故事,后来据知道这场惨剧的人说,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文锦齐当天不在地摊子买到这块附了咒语的石头,那方印石也始终也有它的方法,而辗转流落入到文家人的手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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