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妖杀

时间:2016-07-05 15:39:17 


上集 第一章
民国初,杭州市郊,白府。

这是一栋古老的大屋子,坐北朝南,墙外是大屋场,远些是白家的田地。屋后是阔大的花园,满地的鲜花绿柳,后面紧邻着雨山,屋子前部是住屋,里面被四围的房间隔成了若干个小院子,外进几间是属于白家大老爷白枫和他的几房姨太太,白夫人早已经去世了,正房就这样空了出来;内进是白家三个女儿白霜、白雪、白露的房间,白老爷没有儿子,这是他的痛,却是没人敢提的。

“小姐,有没有要洗的衣服?”陈妈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问着屋内的白家三小姐白露。

“天都快黑了还洗什么衣服?没有,没有!”白露不耐烦地挥着白嫩的手,那手上鲜明的蔻丹映衬得手越发白皙,这是她最感骄傲的地方,家里所有的人都对她的手称赞不绝,所以她总是时不时地保养着。现在她就正在保养这双让她倍受瞩目的手。

陈妈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弯腰,好象鞠躬一样,退了下去。

“真是的,老来败人兴致。这种女人怎么爹还要留在家里?”白露低声地咒骂着,继续往手指上涂蔻丹的过程。

不能怪她不爱护下人。白家所有人,除了白老爷白枫,谁都受不了这个女人的阴沉劲儿,不管是晴天雨天,也不管刮风下雨,她总一副没有变化的死人脸,说话的语气也是让人浑身不自在的阴沉,任谁家里出了这么个人物,都会不自在吧?偏偏白大老爷就受得了,还一副很知足的样子。

“陈妈在,我白家才会福泽绵长啊!”白枫最喜欢对儿女们说这句话。

“长个鬼,有她在,我看我会早死几年!”白露想到哪里都不服,可是在白家,白老爷的话就是绝对的权威,谁也不敢反抗。

天阴阴的,梅雨季节总是这样,白露看不清自己的手涂得怎么样了,都怪爹,她想,为什么这么暗的白天还不能点灯呢?节省也用不着到这份上吧?

“七月!七月!鬼丫头,死哪去啦?”七月是白露的贴身小丫头,姐妹三个,她偏被分到伺候这个出名刁蛮的三小姐,也算她倒霉吧?

“来了,来了,小姐。”七月穿着单薄的小绸袄儿,一双脚踏着细棉布的鞋,伶伶仃仃地跳进门来,初春天气,外面又是这种雨季,她冷得直哆嗦。

“你这个死丫头,看着我没叫你你就躲出去钻沙是不是?皮又痒了是不是?看着这么暗的天,还不知道给我点个灯来?”白露一边挥着手,好让手上的蔻丹干得快点儿,一边骂着七月。

“小姐……老爷……老爷不让白天点灯的……”七月嗫嚅着,不敢说她一句不是。

“白天是白天,现在都快天黑了,而且天这么阴,你不让我点,想让我瞎了眼是不是?”白露恼了,腾地穿上鞋,几步走到七月面前,一只尖尖的手指差点指到七月额头上。

“还不快给我点上?”这个丫头,真想把我气死啊?真不开窍。白露气呼呼地转身坐到梳妆台前,连手上的蔻丹也不要涂了。

“三妹,爹说不能点灯,就是不能点灯嘛。你可别坏了爹的规矩。”大姐白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门边了,一手扶着雕花的门框,一手扶弄着衣服上紫色的流苏,声音里有些拿腔拿调的意味。

“哼,爹上城里去了,你就该管我们了是不是?”白露嘴上抢了她一句,却也不敢坚持再点灯。万一白霜告诉了爹,就算平时他再怎么疼这个三女儿,也是一定要骂的。于是转而把气又发在七月身上来。

“死丫头,站着挺尸啊?去,给我倒茶来。”七月赶紧溜边儿闪出门去,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吧。

白霜慢慢地跨进门来,她是白家长女,事事以长自居。因此事事都执着地固守着白枫的规定,她已经二十三岁,还没有出嫁,人人都说她太挑剔,其实白露想,是因为她老古板的个性没人喜欢罢了。

“三妹,上次我叫七月帮我绣的花样儿,她绣好了吗?”白霜坐在白露的床沿,边扶着头发上的假花,边慢慢地问。

“那花样儿……”白露语塞。她知道七月帮白霜绣花的事后,故意不准七月绣,还找了一大堆事让她干。凭什么她大姐使唤我的丫头?她自己的呢?

“你是知道的,九月的事情多,还要帮着我管理家务,这种小事,自然是让七月来做啦。反正她跟你一样,闲着没事干嘛。”白霜有些挑衅地说。

白露咬紧了牙,是啊,家里人人都说她是吃白饭的,连下人们都悄悄地议论,这能怪谁?要不是她从城里的女中半途而废地逃学回家,谁还敢小看白家唯一的女状元?

“好啦,”白霜站起身,她来的目的达到了,“赶紧叫七月给我弄好,再迟一天,别人不说她偷懒,倒说你不会教下人了。”

白霜摇摇曳曳地走了,白露却被她的话气得胃痛,结果连晚饭都是七月给她端到房里来吃的,自然,七月也没少受她的折磨。

夜了,白家大屋里开始落锁,先是正门,二门,再是后门,小角门,然后厅堂,过廊,最后连花园的门也给锁上。白家的又一个习惯,睡前所有要紧通道都要落锁,还要派人巡更打梆,外院是男仆们,里面是家里的下女。

今晚里院巡更的是白太太的奶娘吕妈,这吕妈是白家第一个管事的家人,下门的事都是归她管的,上面直接听白老爷的吩咐,可以算个白家内闱总管了。

吕妈带着自己的小丫头惠儿,和两个老家人打着灯笼从前院走进后院,前院里住着的四姨太太丽虹和三姨太太文凤早睡了,二姨太太绿云还在绣花儿,刚才已经答应过吕妈,就睡了的。现在该去看看三位小姐了。

吕妈走进秋桐院,这是白霜的院子,白霜房里还有灯火,窗上映出白霜和她的丫头四月的影儿,随着烛火儿晃动着。

“大小姐,夜了,该歇着了。”吕妈隔着窗子,低声儿请示着。白霜是白夫人的亲生女儿,吕妈对她自然是亲近得多的。

“唔,我知道了,就睡了,你去吧。”白霜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只有吕妈才听得出其中一丝丝地亲切。白霜对这个跟自己母亲最亲的女人,也是有感情的。

“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您就叫我。”吕妈弯了弯腰,带着丫头们离了秋桐院,回头又望了望屋顶,上面黑色的守屋兽,妖异地在黑暗里蹲成一个阴影。

吕妈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吗?吕妈说不上来,只好紧了紧衣服,抓紧向白雪住的冬松坊来。

吕妈进院子的时候,白雪还没睡,一个人站在院里的梅树下,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吕妈轻轻地走到她身后,咳嗽了一声,白雪受了一惊,却也不怎么害怕,回过身来,亮亮的大眼在黑暗里闪烁着盯着吕妈。

“是吕妈啊,来查院了?”白雪是三姐妹里最温柔的一位,说话的声音更是好听,长相也是最出尘脱俗的,又偏爱白色的衣服,猛一看去,真像雪地里洁白的梅花。

“二小姐,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十月那丫头呢?”吕妈公式化地问着,白雪的母亲是已经去世的大姨太太若梅,倾城倾国的一个美人儿,云家班的头牌红角儿,白老爷当年因为夫人无法再生育才娶她回来,原想能为白家添丁进口,谁知又是个丫头,加上她母亲不久后就去世了,所以白雪在家里也是最不受人重视的。

“她不舒服,我叫她先睡了。我也就睡的,吕妈劳累了,歇着去吧。”白雪说着,就往屋里走。吕妈盯着她的背影,又是一个寒颤:这个丫头,今天晚上怎么有些不一样呢?可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吕妈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同。而这不同,吕妈想,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夫人啊,您保佑白家吧。”吕妈暗暗地祈祷着。转身往白露的夏荷厅来。

一踏进夏荷厅,吕妈就觉得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哄然涌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老了,有些疑神疑鬼了吗?

雨终于飘了下来,接着很快转成瓢泼大雨,还夹着些微的闪电。吕妈在闪电亮着的瞬间发现了让她觉得不对劲的东西:白露


上集 第二章
白家所有的人都到了前面堂上。

白露的尸首被弄了下来,这时候用一张歇夏的竹床摆在堂屋里,吕妈给她盖了一床白单儿,遮住了她的惨像。即便如此,白家其余的人还是吓得不轻。

白露的生母四姨太太丽虹听到这消息就直直地倒在地上,到如今没醒,二、三两位姨太太吃了这一吓,都害怕地躲在堂屋角落里,灯影儿里,不时地左右看着,生怕那不知名的杀手突然冒出来将自己杀死。

白雪穿着她白色绣梅花的睡袍,披了她母亲留给她的紫红色披肩,身后站着她的丫头十月,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白雪看到白露的尸体以后就晕倒了,刚刚才醒过来,吕妈已经交代厨房里做碗姜汤给她。

吕妈来告诉白霜的时候她还没睡,因晚上凉,九月给她披了一件枫黄色小袄儿,她皱着眉,坐在堂屋正对面桌边,一手支在桌上撑着头,九月站在她身后,表情有些惊恐。

吕妈站在白霜身边,她不知道这种奇怪的事怎么会发生在白家三小姐的身上,她觉得阴冷一阵一阵袭来,下意识地站到了白霜身边:她是太太的女儿,她要保护她。

白家大总管吕四白带着几个下人走了进来,最后两个大汉手里拖着一个人,白雪抬头一看,认得是七月,不由得又是一个寒颤。

吕四白走到白霜面前停下,示意身后的人放下七月,那几个大汉向白霜鞠了个躬,都退到堂屋门外站着。

“大小姐,在后院柴房里发现了七月这丫头,我们到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样子了。”吕四白说着让开一步,让白霜看清楚七月。

白霜拿眼睛看了看九月,九月会意,拿起桌上油灯前导,吕妈扶着白霜走近前来,九月拿着灯向七月脸上照去。

七月的脸是扭曲的,一脸受过惊吓的样子,嘴角边还有白沫,眼角挂着一丝血痕,那是她因恐惧而极力睁大眼睛时,睁破眼角所致。想来七月受了极大的惊吓,到如今还是出气儿多,入气儿少。嘴里只管“呵呵”地叫着,眼睛时不时地翻上去,可怕地露出眼白来。

白霜皱着眉,向着吕四白挥了挥手:“带她下去歇着吧。明天叫于大夫来看看。”吕四白点个头儿算答应,走到门口,立时有两个大汉进来,扶起七月去下人房。

白霜回头问吕妈:“这样看来七月至少看到过什么东西。是什么事吓得她成了这样?”

吕妈摇摇头,她也不知道。直到今天她才觉得,白家宅子里的事儿,她知道的还是太少。

丽虹已经悠悠地醒了过来,呆呆地一直盯着自己女儿的尸体,也不说话。这时听了白霜的问话,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白霜有些恼怒地转头看着她问:“四娘,是什么?她是谁?”

丽虹害怕地缩着身子,小声地说:“是……是鬼!”

这话一出口,几个姨太太都吓得往后缩了缩身子,连白雪也禁不住抖了抖,吕妈觉得寒气又盛,不由得拉了拉衣领。

“鬼?哪来的鬼?我白家没有这种东西。”白霜有些生气了,丽虹失了女儿,怎么也疯了不成?

“有的,真的有。有一回老爷吃醉了,在我屋里躺着喝茶,他说家里以前闹过鬼,杀了好多人,遍地都是血……也是一样的雨夜……”丽虹的声音惊恐地低沉了下去。

白雪这时也低低地说:“我也听说过的,我娘没死的时候……”她看看白霜的脸色,生生儿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往十月身边又靠了靠。

白霜询问地看向吕妈:“爹跟你说过吗?”

吕妈没有回答,却惊恐地看着白霜身后,九月察觉了,猛地一回身,吓得叫了起来。白霜身后,陈妈阴阴地站在门口,死气沉沉地盯着室内的人。

“陈妈,你这是干什么?这种时候还来吓人!”吕妈有些不耐地说。

“来了,她来了。她来了……”陈妈自顾自地念着,慢慢地走到堂屋里,掀起白露尸体上的被单,也不嫌什么,拿起放在她身边的那双手,自顾自地检查了起来。

“陈妈,放下。”九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上去拉开陈妈的手。又给白露盖上被单。

白霜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妈:“陈妈,你在说什么?什么她?她是谁?”

陈妈没有看她们,盯着手中拿着的断手看了半天,忽然眼睛一眯,似乎看到了什么,白霜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陈妈猛地将断手放在桌上,回身对着吕妈正色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吕妈被她吓住,不由得低声儿答:“才派出人去告诉他,至少也要七、八天才能回来吧?这天气,火车也不通。”

陈妈又看着白霜,回过身望望快要再次晕倒的白雪,脸上忽儿亮起一股子红潮,仿佛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多。白霜看着她,突然觉得陈妈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儿。

“大小姐和二小姐从今儿起不要单独住了,三位姨太太也是一样,最好是回娘家住一阵子。吕妈,你带人把三小姐的屋子封了,连院子一起,等老爷回来再说。”陈妈指挥着众人,仿佛突然成了千军主帅。

“这……”吕妈有些犹豫地看着白霜,毕竟这种事,陈妈一个洗衣下人是做不了主的。

白霜定定地盯着陈妈看了半晌,陈妈一点不让地回视着她,于是白霜退却了,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向吕妈一点头:“照她的意思办。”

吕妈摸不着头脑,于是退出堂屋外,正要去吩咐,前门突然被人敲得山响,屋内的人个个惊慌起来,连陈妈眼里也闪过一丝恐惧。

守在屋阶下的家人们跑到门口,两个人拉起厚重的门闩,门刚一打开,一个人影栽了进来,吕妈抢过家人手里灯笼一照,叫了起来:“大小姐,是派去找老爷的白富!”

白霜急急地走出屋来,慌得九月在她身后一路小跑,堂屋门口,绿云和文凤跟着白雪都躲在门边,探出头看着。只有丽虹仍是呆呆地盯着白露的尸体,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白霜走近白富,蹲下身子,吕妈将灯笼举近,白霜正待查问,白富却突然抬起脸,灯影儿里,满脸的黑红色,血腥气冲人,原来满脸是血儿。白霜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白富却向前爬了一步,伸出右手,手上指甲已经没有了,只剩几个黑黑的坑儿,嘴动了动,流出一股黑血,突然奇诡地笑了笑,哑着声儿说:“我回来了!”头便猛地一低,没了动静。

前院里忙做一团,白雪靠着门,偷偷看着外面,觉得寒气一阵一阵,快要把自己冻僵了,她回身要叫十月给自己加衣,眼角一瞥却啊地尖声大叫起来。

白霜听到白雪的叫声,暗暗叹了口气,转身急奔屋里,进门就看见白雪和二、三两位姨太太都瘫在门边,白雪一只手扶着一样吓瘫在地上的十月,一只手指着屋里,抖得说不出话来。

白霜顺着白雪地手看过去,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堂屋桌上摆着的白露的那双手,这时被她的母亲丽虹拿在手里,却不是放在别处,而是掐在自己脖子上,看来是用了很大力气,丽虹被掐得脸都变了色,眼珠也凸了出来,连舌头都伸出了一截儿。她身边的小丫头彩燕儿倒在地上,满脸惊恐,已是没了气息。

吕妈赶紧带着惠儿上去,用了大力才夺下丽虹手中的断手,此时丽虹已是奄奄一息,白霜正要叫人送她回房,却见丽虹猛地挣脱扶着她的惠儿,抢到白霜面前,抓着白霜的手,长长的指甲差点掐进她手臂里。

“下个雨天,我一定会再来。”

丽虹脸上诡异地笑着,说完这话,眼睛里突然流下两行血泪,猛地大叫一声,往后一倒,吕妈赶上来扶住,一探鼻端,已是没了气儿,只好向白霜摇了摇头。

白霜吃这一吓,已经快到崩溃,呆立在屋里,门外,雨又瓢泼似地泄了下来,站在门口的陈妈回身看了看,不由得叹了口气:难道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

雨终于飘了下来,接着很快转成瓢泼大雨,还夹着些微的闪电。吕妈在闪电亮着的瞬间发现了让她觉得不对劲的东西:白露的房门在风雨里晃来晃去,她的门是开着的。

吕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惠儿和老妈妈们追着她进了白露的房间,一个闪电猛地照亮了一切,就在这闪电里,惠儿和老妈妈们看到了一件她们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白露穿着入睡时才会穿的藕荷色杭绸睡裙,双手反挂着钉在正面对门的女墙上,裙上面原来是用亮荷红色挑绣了几朵荷花,如今已经变为血腥的深红色,那是从她的七窍里流出的乌黑色的血,那双她最引以为傲的白嫩柔软的手,好象被人生生从手腕上拉扯下来一样,断口参差不齐……那双手则被用长长的钉子钉在她曾经漂亮的头旁边,做出抚摸她脸的姿势。

又是一个闪电,吕妈猛地回头,身后,鬼影一样的陈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呆呆地盯着白露的尸首,嘴里喃喃地念着。

“你……你说什么?”吕妈颤声儿问。

“又来了啊……逃不掉的,逃不掉的……”陈妈念着,突然拔高了声音,“连绵阴雨日,不断杀人时!”

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雨,像要把世界淹没一样,倾泻下来。


上集 第三章
天终于亮了,只是因为雨,天色还像在黄昏一般。

折腾了一夜的白家大屋这时候终于安静了些,但在这安静之下,却有股暗流在涌动。白富的遭遇和丽虹的鬼相已经在所有大屋里的人中间传开。白霜刚一起床,就有三三两两的下人来告假,虽然借口是多种多样,白霜却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恐惧。

果然还是这样啊,事情是瞒不住的。白霜心里感叹着,脸上却不露一丝痕迹,一一地打发了他们,所请照准,还叫吕四白一人发了半个月的工钱。走的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叫他们不要在外头传扬些什么。毕竟,白家在当地算是大户,这种事传出去,对白家是不小的打击。

绿云和文凤都挤在绿云的小院儿里,两人从回房到现在就没出来过,也不知在做什么。白霜打发吕妈去请了几次,都被绿云不耐烦地支使开了。

白雪受惊过度,昨晚睡在白霜房里外床上,只是看了那么恐怖的画面,她怎么睡得着呢?睁着眼睛到天亮,熬得满眼血丝。

堂屋里,一具尸体变成了四具,一夜之间,四个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消失了。

“冤孽啊!”吕妈经过堂屋外的时候,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这堂屋,也没人敢接近了。

陈妈跟白霜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去了后院,白霜不放心,叫了九月跟了上去。

后院其实已经荒废好久了,从白霜记事起,这院子似乎就是被锁着的。爹不准她们进去,白霜小时候淘气,也曾从门缝里偷看过,只是满院子荒草,看不见什么好景致,也就死了心,不去考究了。难道这后院里,有什么秘密被封存着?

陈妈开了后院门,收起那把奇怪的钥匙,却突然转身向着白霜:“大小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白霜本是偷偷跟来,这时也不好意思再躲着,索性站了出来,走到陈妈身边,往后院里偷看了看,还是一样的荒草连天,什么也看不见。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白霜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

“这不是大小姐能管的。交给我老婆子就是了,去吧!”陈妈竟是不客气地下起逐客令来。

白霜气结,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只一甩头带着九月离开。

陈妈呆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墙边,低低地叹了口气:“大小姐,你小小儿年纪,别把命搭在这里面吧。”说着,进了园子,回身将门锁了。

日已将尽,那无边的黑暗,又将包围住这老宅子了。白霜吩咐吕妈加了上夜的人手,家里人也都聚集在几间相邻的屋子里,方便照顾。又叫九月去找陈妈来,九月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说是没找到。

天刚黑,白家住人的几间院子都点得灯火通明,远看,就好象是在办夜宴一样。吕四白叫了几个健壮家人,将二门锁了,坐在门口守夜,吕妈则守着白霜的小院儿,这里边住着二位小姐,是吕妈的责任所在。

“大姐,今儿晚上,不会有事吧?”白雪瑟缩着躲在床头,紧紧地抱着被子,害怕地望着白霜。

白霜皱了皱眉,站起身坐到白雪身边,爱怜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缓缓地摇了摇头。

西院里住着的是三姨太太文凤,她胆儿小,出了这样的事更是怕到极点,本来想叫二姨太绿云过来陪着,却苦在平时二人不对盘,这时候怎么也拉不下脸去求她。

“算了,就呆在屋子里,不出去就是。”文凤想着,叫丫头添了灯,坐在床边绣起花样儿来。

雨又下起来了。文凤总是心神不宁,时不时停下望着手中的活计发呆。丫头灵儿有些奇怪,可也不敢问。正要起身给她倒茶,文凤手中的绣蓬砰地掉在地上,灵儿抬头看她,却见她满面迷惑,侧着头,似乎在听什么。

“二太太……”灵儿低声唤了一句。

“灵儿,你听,有人在哭……”文凤有些恍惚,耳边,飘着若有若无的哭声。

灵儿用心听了听,没有听到什么。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文凤,想二太太是不是被吓傻了?

“什么都没有,二太太,您别想了。我去给您倒茶。”灵儿正要起身,转身瞥见镜子里,一个影儿一闪而过,灵儿吓了一跳,猛地回身,文凤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脸直要凑到她脸上来,眼里尽是恐怖和……迷惘。

“二……二太太。”灵儿费力地吞了口口水,这也太吓人了。

“我听见有人在哭,你陪我去看看。”文凤死命地拉着灵儿往外拖,灵儿不知怎么地,死也不敢跟着去,一边拼命摇头,一边挣扎不肯。文凤力气却大,拖着灵儿往屋外挪了好大一段,灵儿急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在文凤手上咬了一口。

文凤也不怕痛,松了灵儿,径自往屋外走去,嘴里念着:“别哭,别哭,我来了!”

灵儿缩在门边,看着文凤开门出去,怎么也没胆去看她在干什么。只听着文凤的脚步儿沿着走廊走了几步,停下了,稍后听到她叹息似地说了声:“你来了!”就没了声音。

好久好久,灵儿更用力听去,只听到一阵奇怪地咯咯声,她忍不住,终于伸出头去。

廊上,文凤直直地站着,一只手奇怪地挽着自己的裙边儿,一只手伸在嘴里,不知在做什么。灵儿一步一挪,终于挪到文凤面前,等她看清楚文凤在做什么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地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第一个听到声音赶来的是吕妈,一进院子她也没发现什么,顺着走廊往房里走了几步,觉得绊到什么东西上,拿灯笼一照,却是文凤的丫头灵儿,昏死在地上。吕妈顺着路儿往前一照,文凤就这么站着进入了她的眼帘。

文凤其实已经死了,保持着那奇怪的姿势,伸进嘴里的那只手里握着被撕下来的半截舌头,几根手指都被咬烂了。

白霜赶了过来,见到这情形,只庆幸自己没有叫白雪跟了来。她由着吕四白叫人来抬走了文凤的尸首,由着吕妈扶走了灵儿,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也顾不得内外有别,大声不成样儿地喊着:“不,不好了!”

吕四白正要出去,闻言皱着眉骂:“没点规矩,里院儿是爷们进来的地方吗?什么事儿不能通报一声儿?”

“三……三小姐的身子……不见了!”

“什么?”吕四白和刚回来的吕妈听了都是一惊。

“陈妈呢?陈妈去哪了?”半晌,她才想起这么句话来。

陈妈站在院门口,低着头,弯着腰,好象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

“什么事?”白霜深深吸了口气,走近她。这时候她不觉得陈妈有多讨厌了。

“我知道三小姐在哪儿!”陈妈的声音里,满是绝望。


上集 第四章
白霜叫人陪着白雪和二姨太绿云,又叫吕四白管束好下人。自己带了吕妈和九月,领了两三个壮年家人,随着陈妈去找白露。

“陈妈,这是去哪里?”吕妈跟在陈妈身后,越走越疑惑,这条路,不是往后院里去的吗?

陈妈没有说话,停下了脚步,白霜抬头,后院子那黑油的大门就在眼前,雨仍在不停地下着,只是小了许多,像牛毛般细小,几个人的鞋不一会儿就湿了。白霜摇了摇脚,陈妈掏出钥匙,拿在手里看了看,插进锁孔,一扭,锁开了。

“里边脏,小姐注意脚下。”陈妈阴阴地说着,九月听了,赶紧上来提着白霜的裙角儿。陈妈当先走了进去,吕妈看看白霜,白霜抬脚跟上,吕妈便带着家人走在了最后。

院子里果然是满地荒草,有些甚至有一人高下,陈妈似乎轻车熟路,左一绕,右一拐,往往在最不可能有路的地方,给找出路来走。白霜跟着陈妈走着根本看不见的小路,透过鞋底,她可以感觉到铺在路上的小石,是了,这里有路,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路。白霜由不得回头看了看跟着的吕妈,她也感觉到了吗?

转过弯,一片荒草里突然现出一给小小的凉亭,四围是到膝盖高的座栏儿,六根柱子支着尖尖的顶儿,奇怪的是顶上却塑着一尊像,年代久了,天又黑,看不清是什么。陈妈直直地走到亭上,停下脚步,回身看着白霜和吕妈。

白霜跟进亭子,赫然发现亭心是一口井,却不像家里平时打水用的那口,没有高出地面的围栏,只与地面相平地空在那里,井口儿倒不小,足有尺来方圆。井口边缘隐隐有些奇怪的花纹,想是年深月久,给磨平了,旁边却放着一块薄薄儿石板,大小看起来正和井口相似,想来这是井盖儿了。白霜有些奇怪,别说是家里,她去了这么些地方,没有一家的井是要加盖儿的。

吕妈看完了井,不解地抬头看着陈妈:“三小姐呢?在哪里?”

陈妈没有说话,只拿眼睛死死盯着井里,吕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回头讨白霜的示下。

白霜突然有些奇怪的直觉,一把夺过九月手里的小西瓜灯笼,就着井沿儿往下放了一段,低头一看,不由得低声惊呼起来:“三妹,是三妹,她在井里!”

白霜坐在亭边喘着气儿,吕妈不住地给她捶着背。她想,这孩子还是小了啊,怎么受得起这样的惊吓?

家人已经用绳儿把白露拉了上来,展展地放在井台边上,陈妈坐在尸体边,伸手在她身上翻着。

“陈妈,人都死了,翻什么?这尸体怎么到这儿来了?”吕四白在家人给他报信以后赶了过来。

“你没看见三小姐的手,又给接回去了吗?”陈妈冷冷地说。吕四白一愣,赶紧上前两步,拉起白露的一只手,灯光下,这只手依然像以前那样细白,手腕上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就好象这手从来没有离开过它以前生长的地方一样。吕四白倒抽了一口气,拉起白露另一只手来查看,也是一样。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霜听到陈妈的话,早就过来查看了。这会儿,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擦了擦眼睛,仔细看了看,拉着吕妈细声儿问:“吕妈,你看看,白露身上,是干的!可是刚才在井里,我明明看见她是泡在水里的!”

众人都回头看着那口井,虽然没有任何动静,却觉得从井口里冒出一阵又一阵刺人的寒气来。吕妈一个哆嗦,赶紧回头对着吕四白:“把三小姐抬回堂屋里吧。”

这里是哪里?白雪觉得很奇怪,自己刚才明明是在大姐屋里的床上,旁边还有十月在纳鞋底呢,怎么只是转了个身的工夫,就换了地方了?

白雪缩起身子,这个地方好黑,好湿,这里是哪里?她害怕地伸出手去,在黑暗里摸索着,不小心,猛然碰到一些又湿又粘又滑的东西,她低低叫了一声,赶紧收回手,拼命地在裙上擦着,她看不见自己摸到了什么,可是她受不了那种阴冷的感觉。她闻到泥土的味道,还有臭了的水味儿,这是……这是井?这是一口井!我在井里,白雪想,我怎么会在一口井里?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冷笑:“嘿嘿……”白雪吓了一跳,猛地喊起来:“谁?”

冷笑还是时不时地传来,却说不清位置,一时近,一时远。白雪抱住头,猛烈地摇起来:“不要,我不要听,不要吓我,救命!”

“救命?”那冷冷的声音讽刺地说,“我在井里呆了这么久,有谁来救我?谁来帮我?你凭什么可以获救?不行,白家的人个个都要死,谁也活不了!”

白雪听着这充满了邪恶和绝望的声音,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惊吓,我就快死了,白雪模糊地想。

冷笑声突然停了,白雪慢慢地抬起头来,募地眼前一亮,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梳着过时的发髻,发间插着一根雕了梅花的簪子,装饰不多,却自有种除尘脱俗的味道,正立在白雪面前。容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你……你是谁?”白雪问,不知为什么,却觉得有些儿亲切。

“唉……”白衣女子叹了口气,似有无限哀伤。“回去,雪儿,回去!”

白雪正待开口再问,却又听到那吓人的冷笑声,随着这声音,白衣女子猛地一个转身,往远处走去。白雪不舍她离开,追上去扳过她肩膀,欲待问清楚,白衣女子突然回过头来,脸一下子凑到白雪面前,这是一张惨白的,没有表情的脸,奇怪的是,脸上只有一双眼睛,白雪吓得大叫起来,叫声刚起,白衣女双眼里流出两行血泪,忽而变成黑色,发出一阵恶臭。刚才那阴冷恐怖的声音又不知从哪里响起:“不管你是谁,都得死!”

话音刚落,白雪觉得脚下一空,似要跌入万丈深渊,她慌得用手乱抓,边大叫起来:“救我!”

“二小姐,二小姐!”白雪张开眼,十月紧张地摇着她的肩膀,她身边围着白霜、吕妈,连二姨太绿云都来了。

“二妹,你都昏迷一天了,总算醒来了!”白霜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口气里倒还听得出一丝丝关切,毕竟相比起白露来,她和这个足不出户的二妹相处的日子久得多,感情也自然亲切得多。

“井……井……”白雪迷迷糊糊说了两个字,又昏了过去。

白霜直起身子,疑惑地看着身后的吕妈:“她刚才是说……井吗?”

吕妈害怕地点点头,回身望了望一言不发,阴沉沉守着门口的陈妈。她到底知道多少?

“大小姐!大小姐!”门外,吕四白低声儿呼唤白霜,声音里竟也有了丝恐惧。

“什么事?”白霜直待走出门,才开口问话。不知为什么,她本能地拒绝在别人面前再谈起这些事,即使是爹的小妾也是一样。

吕四白偷偷拿眼看了看吕妈和面无表情的陈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七月和灵儿两个,都死了!”

吕妈长长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看,还是赶紧去找老爷吧!老爷回来了,什么都好了!”

陈妈这时却走近前来,摇了摇头:“没用的,她回来了,谁也走不出这宅子一里外。这里,是她游戏之地,她没玩够,谁也走不出去!”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雨幕里,白家大屋成了这恐怖世界里唯一的存在,它和外界的联系,被完全地切断了。


上集 第五章
七月和灵儿都死得很奇怪,饱受惊吓的脸上竟然是奇异满足的微笑。白霜细细地看着,凉意一阵一阵地扰得她脚都软了。不待看完,便挪着步子出了下屋。

“去,把陈妈叫到前屋里,我有话要问她。”白霜低声儿吩咐吕妈,然后转身叫吕四白带人把两个丫头的尸身也搬到前屋里去。

“大小姐找我什么事?”陈妈弯着腰儿,脸都快贴到腿上了。

“陈妈妈,到了这个时候了,有什么事儿你也该跟我们说了。难道你非等到全死光了,才肯说么?”白霜难得地笑着,眼睛看也不看陈妈,吕妈在边上却不自觉抖了抖,这大小姐学尽了白老爷的招儿,越是慈和的时候越是火大。

“不是我不说,老爷曾经说过不能说的。”陈妈倒也干脆。

“那是什么时候?”白霜忽然把手中的茶往桌上一顿,连杯里的茶水都泼了一些出来,就发起火来,“现在死了三个主子,三个丫头,你还板着不说,是不是要看着我死了,你才足兴儿?”

陈妈沉默着,白霜也不说话了。吕妈看着气氛尴尬,正要说什么,突地听到一阵冷冷地细细地笑声,她奇怪地回头看看白霜,却见白霜也正奇怪地望着她,两人又看看陈妈,陈妈脸上却是一副受惊的表情。

“那是……那是什么?”吕妈慌慌地,声音也不知不觉低了许多。

“嘻嘻……哈哈……”那笑声儿突然高了许多,白霜猛地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左右查看起来。

“哈哈哈哈哈……”笑声一转,变成了高昂而尖细的刺耳之声,这回白霜听清楚了,是一个女子之声,却说不出的难听。陈妈突然站起来,朝着屋子一角大声骂了几句土话儿,嘴一张,一口血朝那黑角儿里吐去,笑声嘎然而止。陈妈这才软软地往地上一倒。

吕妈紧赶着扶住她,白霜这回再也顾不得摆什么主子款儿了,一叠声儿拉着陈妈:“陈妈妈,你快些说啊!”

陈妈刚才情急之下咬破了舌尖儿,这会儿一说话便牵扯得嘴疼,连说话的声调儿都变了个样儿:“唉……冤孽啊……”

白家祖上百年之前曾做过不大不小的官儿,因犯了贪贿,被罚了回来。虽罢了官儿,那搜刮的财物倒也不少,便买了这块地,盖了这屋子。动工的时候有道士来过,说这地方原是个好风水,但被那东北角上一座孤坟坏了地气,白家急了,问怎么办,道士便给了个主意,将那坟儿掘了,移了骨,在原址挖口井儿,压上青石板镇着。

“这就是后院里那口井吧?”白霜问。

“是啊。按那道士说的,原本无事。谁知挖坟的时候,掘下去几丈深都没见棺材,再挖一丈,水倒是涌了上来,成了口井儿。白家没法儿,只好将就用石板镇了井口,并且嘱咐家里人不要去动它。谁知那时白家最小的孙女儿白若琳年小不知事儿,再加上家里溺爱,有一年初春下雨,家里大人们想是有事,都不来管她,她就偷偷跑去后院儿,挪开了那石板儿。谁知当天夜里这白小姐就死了,死的样子跟三小姐一样。后来的事儿也一样,白家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听说满院子里到处是尸体,那白小姐也跟三小姐一样,尸身泡过那井里的水,变成了僵尸,妖气大着呢,也没人出得这方圆一里去找人求救,到最后都快死绝了,想是命不该绝,那出主意挖井的道士又来了,传了些法儿,费了多大力气,总算把那鬼镇住,仍旧锁在那井里,在井口儿上贴了封录,说这鬼太凶,他杀不死,只能暂时镇住,只要不去揭他的封皮儿,就不会出来闹事。后起间,白家果然又渐渐地繁盛起来了。”陈妈说到这儿,才略略地喘了口气。白霜听了白小姐尸身也泡过井水的话,不由得偷偷打量了一下白露盖在白布单下的尸体,心里突然毛起来。

“百多年前的事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吕妈有些不解。

“……”陈妈经这一问,又闭上了嘴,吕妈正疑心自己说错了话,谁知她又低声儿回答,“因为50年前,我经历过一样的事儿。”


上集 第六章
“五十年前,现在的白老爷的娘,也就是白家大少奶奶,因为和白老爷的爹吵架,把气儿出在白老爷姐姐的身上,狠狠打了那孩子一顿。那时候后院儿还没封呢,白小姐一气之下夜里就偷偷跑去后院,挪开井盖儿跳了井。”陈妈这时候总算缓了气,靠在椅子上低声儿说着,吕妈叫九月添了灯,外头,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天好象没有亮的时候了。

“那么着,又闹了?”吕妈颤声儿问,陈妈的脸在灯影里晃出暗暗的阴影,怪吓人的,连吕妈也不敢大声说了。

“闹了,那时候我才刚12岁,我娘是大少奶奶房里洗衣服的,就带着我住在这后院儿旁边那西厢房里。闹鬼的时候我才记事儿,也是这样下雨的天儿,先是白小姐尸身成了僵尸,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时候谁还记得这口井儿呢?后来,少奶奶,少爷,连老爷的几房太太都快被杀光了,还是老爷想起大书房里有当年压鬼的方子,连夜查了出来,同着剩的几个下人才把这凶鬼封了起来。我当时不懂事,只是亲眼见过被鬼杀的人,就跟现在的一样,多亏了老爷了。不过后来我听小少爷,也就是现在的老爷说,那符咒儿不全,只能封得这鬼几十年,期限一过,它又会出来闹。看来这期限又到了啊。”

陈妈说完了,却没人再说话。堂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陈妈闭着眼念着不知什么符咒,吕妈呆呆地望着地,白霜回头盯着那几具尸体,有穿堂风吹动那盖尸的布,白霜觉得那些尸体下一刻可能都会活过来。想到这里,白霜打了个寒颤,厉声说:“这么说,白露的尸身已经被鬼附了身了?”

陈妈翻了翻怪眼,她又恢复成那个阴沉的女人了:“不知道。这难说的。”

“可是三小姐又没去开后院的井盖儿,她怎么会死?”吕妈总算找着了自己的声音。

“三小姐一死我就去查过了,不知道是谁把那井盖儿打开了。”

白霜不语了,这么说,这屋里有人故意或者无意地放出了那缠绕白家几十年的恶鬼了?

“大小姐,为今之计,只有先把三小姐的身子火化了。不管怎么说,如今还只有她的身子沾过那井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白霜仍是沉吟不语。虽说她一向讨厌白露,但毕竟是自家姐妹,现在惨死不算,还要烧尸,这……

“犹豫不得啊,等三小姐成了气候,想这么容易对付她都不能了。”陈妈依旧低低地,急急地劝着。

白霜咬咬牙:“吕妈,告诉吕叔,叫他们堆柴火,在前院里,烧三小姐的身子。就说,就说怕经了水,会坏。”吕妈答应一声儿,下去了。

“陈妈,那封鬼的符咒,你知道吗?”白霜扶着九月,稍微恢复了点儿力气,想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封住那鬼。

白霜等了半日,不见陈妈回答,奇怪地转身,却正看见陈妈恶毒的眼神看着院子里捧柴的人,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这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陈妈,问你呢,那封鬼的符咒,你知道吗?”白霜稍稍提高了声音。陈妈听了回过身,眼神恢复了以前的暗淡无神,摇了摇头。

“那,原来太老爷找的那记录,你知道在哪儿?”白霜逼近了一步,盯着陈妈低下的头看。

“在……在东院儿大书房里。”陈妈瑟瑟地说了一声。

“大小姐,柴火堆上了,雨刚停,是不是可以……?”吕四白擦着头上的汗跑过来请示。想必吕妈还是跟他说了些什么的。

白霜厌倦地挥了挥手:“烧吧。”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白露的尸体搬到半人高、浇了油的柴堆上,吕四白手里拿了一个点燃的火把,回头又看了看站在廊上的白霜,见白霜没有说话,咬咬牙,把火把儿往柴堆里一扔。

火着了起来,顺着势儿一下子就蹿了上去。白露的尸体在大火烧烤下发出必必剥剥地声音,一股子尸臭传来,周围的人都捂上了嘴。

“刚死了才两天,怎么这么臭?”有人低声儿抱怨。

仿佛听到了什么,白露的尸体突然在大火中坐了起来,众人吓得往后倒退,有胆儿小的当时就倒在了地上。

白露转动着着火的头,四下里看着,搜寻着,看到站在一起的白霜和陈妈,突然张大了黑洞洞的嘴,发出凄厉地尖叫声,声音刺耳,九月赶紧捂住耳朵转过身子。这一转,她的嘴里也发出尖叫声来。

白霜猛地回头,堂屋里摆着的三姨太文凤、四姨太丽虹、家人白富、丫头七月、灵儿的尸体都掀开了白布单,仿佛听从着白露的呼唤一般,慢慢儿僵硬地往门外出来。

天上一个炸雷,阴云滚滚,雨,又要下起来了。


上集 第七章
白霜呆呆地看着面前几具表情还保留着死前的恐惧,皮肤变得青灰的尸体像活着时候一样移动身体,那些呆滞的眼睛里没有灵魂,但白霜却从那里面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活人所共有的东西——恐惧。

“这……这……”吕妈吓得说不出话来,九月死死地拉住吕妈的袖子,好象这样就能不受伤害。

四姨太丽虹已经到了屋门边了,她努力了半天,却怎么也抬不起僵硬的脚来跨过高高的门槛儿。试了几次,想必她恼了,一使劲,只听“喀嚓”一响,她面朝下摔倒在屋前地上,腿想是断了,怎么努力也站不起来,只好用两只手儿爬着。

吕四白在这一刻终于充分显示了他作为白府管家的魄力,他几步冲到白霜面前,一手拉住白霜,一手拉住吓得腿都软了的吕妈,又冲着差点瘫在地上的九月大吼一声:“辣块妈妈的,还不给我滚到后院里去!”

吕四白的骂惊醒了九月,也骂醒了众多家人。大家开始结着伴往后院的二门里走,幸好那些僵尸动作缓慢,吕四白当头儿,护着白霜等人往后院里慢慢走去。白霜两眼不眨地盯着还在火里的白露,她的尸体已经完全着火了,因为之前吕四白给她的尸体上捆了两根捆尸绳,她没办法移动,只好在火里不断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吼声。

一行七八人好不容易移到二门边,二门却是闩着的。急得吕四白在后面直跳脚骂娘,手里却不敢松懈,只差没用手指挖开门了。

七月他们几个已经出了堂屋,白露在火里吼吼了几声,他们就像听到命令一般,都往二门这儿挪来。吕妈看着越走越近的僵尸,急得都快跳脚了:“老头子你快点儿,快点儿!”

吕四白回身猛给了吕妈一个巴掌:“妈拉个巴子的,你以为我不想快?还不给我去那边把门角儿堆的那柴刀拿来!”吕妈张了张口,看看放在离二门五尺远的门角里的柴刀,为难地看了看白霜,又看看九月,坚定地摇摇头:“我不会离开小姐的,九月,你去!你比我年轻,动作快!”

九月本就快吓死了,这会儿还叫她去拿柴刀,她如何肯干?也不懂说话反驳,只一个劲儿摇头,像要把头摇掉一般。吕四白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又下死劲儿盯了盯吕妈:“老婆子,小姐和白家就交给你了!”说罢就冲了出去。

吕四白究竟老了,好不容易跑完这五尺多一点儿的距离,刚拿到柴刀一转身,白富的尸体就拦在了他面前,两只眼睛里是已经干了的黑血,眼珠不见了,只剩两个黑洞,伸着两只黑乎乎没有指甲的手就要来掐吕四白。吕妈和白霜都担心地叫了起来,九月更是捂住了眼睛。

“辣块妈妈的,老子拼了!”吕四白大吼了一声,手中柴刀猛地一挥,白霜只觉得脸上一凉,再回头,那柴刀就那么钉在了门上,白霜用手一摸,一股儿细细的血丝已是流了下来。

吕妈猛地跑上去,一手拔下柴刀,把刀伸进门缝儿里撬了起来,吕四白一把推开动作僵硬的白富,居然不往回跑,又向前跑了几步,这下灵儿、文凤她们,和爬在地上的丽虹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一时,几具尸体都只顾追着吕四白,吕妈趁着这当儿终于撬开了门,门边的家人一窝蜂涌了进去,吕妈和白霜倒走在了最后。

天上又是一个炸雷,雨又一丝一丝下了下来,先是牛毛般大,渐渐变成了珠儿线。

吕妈和白霜守着半开的门,苦苦等着在外支撑的吕四白,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吕四白这一去,只怕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老头子,你快往这儿跑啊!”吕妈带着哭腔喊,吕四白没有答话,只是又掀开了趴在他身上的文凤的尸体。

大雨很快浇熄了院中的柴堆,火没了,白露的尸体已经被烧得快变成焦炭。这焦黑的尸体居然还在扭动着,终于摆脱了捆尸绳的束缚。白霜和吕妈只顾看着吕四白,谁也没在意白露,倒是九月突然尖叫了一声:“啊!三小姐!”

白霜猛地转头,白露烧得变了形的尸体居然在漫天雨丝里一点一点地复原了,先是焦黑的外皮一片一片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白肉,接着便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一会儿,这具“尸体”上就再也看不出曾经被火烧过的痕迹。所有的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连吕四白都忘了挣扎。

白露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抬头望着天,突然“嘿嘿……”哑着嗓子笑了起来,声音无比阴森恐怖,白霜忍不住抖了一抖,下意识地将门又关了一些。门的枢纽支牙一响,倒吓了吕妈一跳。

白露想必也听到了这声音,她背对着门,头却恐怖地转了180度,从背后望着把住门只留半人宽缝的白霜,又是微微一笑。下一秒,白霜只觉眼前一花,白露竟就这么移到了门前,隔着那不宽的缝,和白霜来了个脸对脸。

白霜吓得啊地一声,抓住门的手一松,白露一只欺霜赛雪的手臂就这么伸进了门缝,吕妈和九月赶紧下死劲儿抵住门,白露的手被卡在门缝里,只好上下挥舞,空抓着。

白霜看着那只苍白到没有血色在自己眼前一指儿远的地方挥动着,大闹一片空白,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只手从白霜背后伸了过来,抓过白霜虚抓在手里的柴刀,踏上一步,猛地一挥,那只上一刻还在挥动的手,下一刻就跌在了地上,鬼异地扭动着。

白霜抬头,和吕妈一起叫了起来:“是你?!”


上集 第八章
站在内院里,手里拿着柴刀,表情却有些惶惑的,正是白家二小姐白雪。

“二妹,你怎么来了?”白霜上前一步,却正踢在白露掉在地上的手臂,赶紧恶心地往边上闪开一步,吕妈看得眼皮一跳。

白雪还是一副惶惑的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本来是好好地昏睡在西小院儿里绿云的床上的,白霜她们出去,绿云吩咐下人给她熬药,她都不知道。

白雪的神思还沉浸在那个古怪而恐怖的梦里,梦里那个地方是哪儿呢?白雪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可是在梦里,为什么她却对那个地方有种陌生的熟悉感?还有那个白衣女人,为什么白雪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呢?

想着想着,白雪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梦里,而且,一听到那滴水的“滴答滴答”声,她就可以肯定又是那同一个梦。鼻端闻到一阵青苔的味,夹杂着水的腥臭味儿,白雪渐渐发现自己所站的地方正是井边,离脚尖儿寸许远处,就是黑黑的不见底的井水,如粘稠的粥一般,“骨都骨都”冒着泡儿。

梦里的白雪不再像平日里那样畏首畏尾地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向前迈了一步,弯腰伸手去扶旁边的墙,触手一片湿冷,手感粗糙,想来是石壁。白雪正要再向前跨步,猛觉得手心里石壁动了一动。

白雪这一吓不小,赶紧收回手向那处望去,却见石壁一点一点松动,渐渐凸现出一张骷髅似的脸来,黑洞洞两个眼窝,还爬着不知名的小虫儿,白雪刚才摸的地方,正是它鼻孔和嘴之间。白雪一只手使劲儿捂着自己的嘴,不让叫出声来,另一只刚摸过墙的手却拼了命在裙子上猛擦。

骷髅用没有眼睛的眼窝死死地盯着白雪,它没有表情,白雪却分明感觉到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白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岁那年的夏天,那天家里杀了一头猪,说要给三姨太太文凤过生日。小白雪觉得好玩,偷偷瞒着家里人跑去后院厨房里看。杀猪的师傅是白枫特意请来的,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一个,人壮得跟牛一样,白雪到的时候他已经拜过了神,上身脱得光光的,露出一身腱子肉,嘴里咬着刀子,往身上浇了碗酒就冲那绑得死死的猪走去,猪嘶声儿叫着,眼里竟流出泪来,杀猪师傅不为所动,一刀子下去就捅穿了猪的喉咙,白雪记得,那时候那人眼里就是这样的表情。一种将眼前之物玩弄与指掌之间的表情。

白雪无助地退了一步,脚踏进了井底的黑水里,潮意顺着脚漫了上来,白雪觉得这寒意顺着身体直爬进她心里。骷髅突然张开满是牙齿的嘴,发出一阵阵高昂而尖厉的笑声,白雪猛地捂住头,往后退了几大步,整个人陷进了井底黑水之中。

“喀嚓”,白雪踏在黑水里的脚觉得踩到了什么,背后一阵阵冷意传来,前面那张骷髅似的脸在黑暗里看不清了,背后却好象多了些什么。冷意越来越浓,阴气越来越重,白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变成白色的雾了,头发一丝丝潮潮地腻在额前,衣服也湿碌碌地贴在身上。白雪紧闭起眼睛,不断对自己小声说:“这是梦,是梦,不要看,不要看,快醒来,醒来!”

背后的人(?)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搭在白雪肩膀上,浓烈地阴气随着那只手传到了白雪身上,白雪再也忍受不住,绝望地喊了一声,整个身子瘫了下去。心里想着:死吧,死吧,大家都死了,我也死了,死了就不怕了。

背后的人伸出另一只手接住了白雪就要下落的身体。白雪无神地抬头看着上面,一张雪白的脸出现在她眼里,还是那一身素雅的衣裙,少而精的梅花簪子,这一次,这张脸却是完整的,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清泪。

“雪儿,苦了你了。”白雪听到这声音猛地张大了眼睛叫了起来:“娘!”

若梅轻轻地抱着白雪,像小时候一样一边摇着她,一边低声儿说:“雪儿,快振作起来,听娘的话,赶紧回去找你姐姐。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儿,知道吗?”

“娘,这里是哪里?”白雪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她碰不到若梅,不知道为什么若梅却可以扶住她。

“这里?哼……这里是无间地狱!”若梅冷笑了一声,眼睛突然变了种颜色,看得白雪害怕起来。

“娘,这么多年,你就住在这儿?你受苦了!”白雪突然心里一软,这是自己的亲娘啊,生她养她的亲娘啊。

若梅的声音也有了一丝感情:“别说这些了,你赶紧找白霜,告诉她,要注意……”说到这里,却突然顿住嘴不说了。

“注意什么?娘,你说啊!”白雪听到这里,不由得转身面对若梅。

若梅没有回答,只害怕地盯着白雪背后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突然身形一暗,白雪一把伸手,拉住的却是一具骨架,褴褛的衣服已经破败成条状挂在雪白的骨架上。白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松手,骨架倒进黑水里,以一种异于平常的速度沉了下去。若梅的声音最后断断续续地传来:“我……好恨……啊!”

白雪猛地转身,近在咫尺,一双血红,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周围的一切一下子都模糊起来,只有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耳边响起熟悉而陌生的那沙哑尖厉的声音:“为什么你死不了?为什么?”

“啊!!”白雪尖叫着醒过来,混身冷汗。猛一抬头,对上二姨太绿云凑在她面前的脸,又是一阵惊叫。

绿云死了,不但是她,白雪的丫头十月,绿云的丫头思儿,连在门口熬药的两个老妈妈都死了,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惊恐,十月甚至吓得连自己的舌头都咬断了,思儿头撞在墙边的衣柜上,大量的鲜血将她的脸染成通红,绿云趴在床边,两只眼睛里像白富一样流着血泪,怪异地嘴角居然挂着一丝强挤出的笑容。

白雪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也顾不得外面的雨,拔脚儿向前院狂奔而来。转过院子却觉得脚下绊了一下,白雪往下一倒,昏了过去。

再醒来,自己已然站在二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脚下是一只被砍断的手。院子里的人,个个都惊讶莫名地看着自己。

“这……这是怎么回事?”白雪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二小姐,多亏了你!”九月哭着向白雪爬了两步,只因刚才吓得太厉害,现在还站不起来。

白霜正要再靠近白雪,猛听院边上一个人吼道:“谁都不要靠近她!她现在被恶鬼附身了!”吕妈站头,却见陈妈怒板着脸,一手拿着一个火把,一手却指着白雪。白霜还没说话,九月倒吓了一跳,刚才还往前爬的姿势马上改成了往后倒。

“我……我被鬼附身了?”白雪艰难地摇着头,一手指着自己,另一手还提着那把柴刀。这是怎么回事?

白霜不着痕迹地往边上让了几步:“陈妈,怎么回事儿?”其他家人倒都隐隐地有些防范起白雪来。

“刚才我去大书房,想找找那灭鬼的法子,看见她在那里点了把火,把书房烧了!”陈妈警惕地看着白雪,高声说。

“哈哈哈哈……”一阵阴森地笑声,二门猛地被撞开,白露轻轻地跨过门槛儿,走进了内院。她的身后,是吕四白死不瞑目的尸体,和被他毁了的几具残肢,只剩下缺了手的白富还跟在她身后。

“这院里每一个人,今天都得死!”白露手一挥,冷冷地说。雨终于像发了山洪一样,倾斜而下。

杀戮,即将开始……


上集 第九章
雨越下越大,白露站在雨里,居然没沾上一星雨丝儿。白霜绝望地望望身边,除了吕妈和九月,家人只剩下两个,背后是陈妈,旁边是陈妈说被鬼附身的白雪,眼前却是已经成了僵尸的白露。白霜找不到可

以逃离的路,难道今天真的要全部死在这里?

陈妈几个跨步跑到白霜身边,白露眼里含着悲悯,看着这几个垂死挣扎的人,也没有阻止。

“大小姐,快,杀了二小姐,只要杀了她,杀了元凶,三小姐他们就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陈妈低声在白霜耳边说话,冷气一阵阵吹到她耳边。

“怎么杀?她被鬼附身了,杀了她鬼也一样不会死。”白霜两眼紧盯着白雪和白露,嘴里却应着。这是她的亲姐妹,现在却变成这样。唉……孽债啊……

“不,用你的血,用你的血就可以。”陈妈喘着气儿,似乎有些着急地说。

“什么?”白霜不敢相信地望着陈妈。

“你相信我,我听老爷说过,白家每一代长子的血都有一种魔力,可以抗魔的。只要拿你的血点在二小姐的额头上,就可以压住鬼暂时不散,然后杀了她,再把她尸体烧了,那鬼就魂飞魄散了。”陈妈急急

地一串儿说完。

白霜沉吟起来。这边白露却不等她有什么决定,手一挥,抓住离她最近的吕妈的脖子,轻轻巧巧就将吕妈提得离了地。吕妈被抓得眼睛都凸了出来,舌头伸出,嘴里只发出一声声毫无意义地叫声,两只手望

空乱抓,偶尔抓到白露,白露竟也不怕,吕妈只疼得双脚乱颤。九月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九月的哭声像一道命令,跟在白露身后的白富立时行动起来,一个虎扑倒在仍坐在地上的九月身上,张开血森森的嘴就咬起来,白霜急得大喊,旁边却没人敢上去拉扯。九月吃疼不过,放声叫喊起来,到了

后来竟是变了调的惨声,格外碜人。

“哈哈哈哈哈……”白露抓着吕妈,仰头大笑,“死……你们都得死……”

“大小姐,赶紧决定啊,不然都得死了……”陈妈急得都跳了起来。

白霜看看吓得躲在一边,不住发抖的白雪。怎么也难相信,这么个弱弱小小的女人身体里居然附着一个百年凶鬼的恶灵。怎么办?杀还是不杀?

挂在白露手上的吕妈已经停止了挣扎,她的眼睛无力地翻上去,眼看是没救了。白露侧头看看吕妈,轻蔑地一笑,猛地在吕妈脖子上咬了一口,撕开一个大口子,血像开了闸一样喷出来,喷在不断后退的白

霜、白雪身上,吕妈的尸体颤了几颤,不动了。

“我的妈呀!”一个家人被这恐怖至极的景象吓得再也承受不住,终于昏死过去,嘴角吐着白沫。

地上的九月也叫得越来越弱,终于声音没了,只剩下喉咙里挤出的一丝丝含着血沫的喘气声,白富把她的气管给咬断了。

“大小姐,再不决定来不及了!”陈妈急催着。又把手里的火把递给白霜,“拿着,它怕火!”

白霜咬了咬牙,没办法了,总不能因为顾念手足之情,而把一家人全葬送了吧?她挥舞着火把,一边赶开白露,一边走近白雪。

白雪缩着身子躲在阶边,看到白霜走近,手一软,当啷一声刀掉在地上:“大姐,你,你干嘛?”

白霜盯着白雪,叹了口气,猛地将手中的火把往她身上一推。只听白雪一声惨叫,躲都没躲开,就被火烧了个正着。腮边几丝头发被烧焦了,卷了起来,脸上被燎起了一溜而水泡,白雪捂着脸倒在地上,翻

滚着。

“快,趁这时候用你的血镇住她!”陈妈急叫着,那边白露果然因为这一击身形一呆,居然停住不动了。白霜顾不得想那么多,一步抢上,拾起地上的柴刀,咬咬牙,往自己手腕上只一割,殷红的鲜血骨都一下冒了出来。

白霜疼痛地握着手腕,询问地拿眼看着陈妈,陈妈眼睛都急出火来,那表情好象要吞了白霜一样,手使劲挥着,示意白霜将血压在白雪额头上。

白霜看看倒在地上的白雪,终于还是颤着手儿,将手上的血啪的一声点到白雪额头。血一点上,只见一大团白气从白雪头顶上冒出来,伴随着凄厉的鬼叫声,白雪早已经昏了过去。

“这……”白霜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脑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白霜眼前一黑,模模糊糊地往前倾倒,感觉有人在她头颈处狠狠地砍了一刀似的。“嘿嘿……”阴阴地笑声,是谁?白霜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在她身后,是眼睛变成血红色的陈妈。

“陈……陈妈,你这是……”白霜说了一句,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疼痛和疑惑使得她倒在了昏迷的白雪脚边。

“嘿嘿……血……血……”陈妈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白霜这才看到,除了白露,雨地里衣服却没有湿的,居然还有陈妈。

“哈哈哈哈哈……”陈妈猛地抬头大笑起来,随着这笑声,已经停止了动作的白露和白富,也跟着再动了起来。

白霜摸着自己的头,模糊地想着: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陈妈。

“我早就想让白雪告诉你,要你注意她。陈妈!”身后冷冷地声音,白霜努力睁开眼看向身后,那是从白雪身上现出的白气,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一个人形。白色素衣,扁扁的梅花簪子。

“娘!”模糊苏醒了一点的白雪叫出了声。


上集 第十章
白霜头痛欲裂,她在地上慢慢地爬着,但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一边是奇怪的陈妈,一边是旁边有一个鬼的白雪,一边是行动迟缓的僵尸白露。

“娘……”白雪尽力往后爬了几步,倒在走廊上,松了口气一样瘫在地上,若梅的鬼魂在她身边,若隐若现。

白雪正要再开口,若梅猛地转身撇下她,反而向白霜一撞,白霜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倒,跌在走廊上白雪旁边,陈妈赶紧追上一步,白霜却手一扬,手腕上的鲜血在她们和陈妈之间划了一道线,陈妈急怒地吼了两句,却不敢再往前来了。

“二娘,你……”白霜好不容易极力睁着眼,看清了若梅的鬼魂是现在对她最没有威胁的人。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雪看看狼狈的白霜,替她问出心里的疑惑。

“唉……冤孽啊……”若梅的声音飘飘忽忽,“雪儿,霜儿,你们都被陈妈骗了。她才是罪魁祸首!”

白霜白雪都转头看着疯狂的陈妈,陈妈向前走了几步,红着眼盯着白霜手上的伤口,却碍于地上那道殷红的血线,虽是很想要扑上来,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

“血……血……”陈妈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要凸出眼眶外来。

“陈……陈妈……”白雪被这样陌生的陈妈吓得快要哭了,不自主地往白霜身边靠了靠。

“难道……陈妈也被鬼附身了?”白霜眼盯着陈妈,一只手伸出去,悄悄抓住了柴刀,蹬着腿往后挪了几步。

“被鬼附身?哈哈哈哈哈哈哈……”若梅突然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声音阴森可怖,这一刻,她让两个活着的人感觉她果然是鬼。

“被鬼附身?你看清楚,从头至尾,她根本就是鬼!50年前就死了的老鬼!”若梅笑声陡然一停,猛地伸出一只手指着血线外的陈妈阴恻恻地说。

仿佛配合她的动作,天上又是一个炸雷,血线外的陈妈和白露都烦躁不安地吼着,做势欲扑过血线,又不敢越过。

“陈妈……是……鬼?”白雪艰难地吐出那个字,一手掩住嘴,一手遮住眼,却又从指缝里偷偷看着陈妈。

“鬼?哈哈哈哈……”陈妈也阴恻恻地,沙着嗓子说,“我怎么可能是鬼那种低等动物?我是尸灵!”

“尸灵?!”血线后的二人一鬼不由自主地说。

“没错!50年前那一场浩劫,我早就死了。你们怎么这么笨,我那时候才多大?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有什么能力躲过那个该死的僵尸的杀戮?我躲在柴屋的米缸边,看着那个僵尸一个一个玩蚂蚁一样地杀死这屋子里所有的人,好多好多,多得跟河一样的血,溅得到处都是,院子里不管是墙上,还是地上,都红得发黑了。那都是血,是白家上上下下快百来个人的血!你们这些养尊处优,活在蜜罐子里的千金小姐们谁见过?谁经历过?”陈妈激烈地吼着,双眼仍是血红,但却泛起有些陌生的亮光。

“我娘一直想保护我,可她一个凡人能做什么?后来那僵尸发现了我和我娘,她只一抓就把我娘的身子撕开了,血溅了我一头一脸,我眼里看出去什么都成了红的。我娘真疼我啊,她居然让我吃她的心,说只有这样,僵尸才不会杀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陈妈越说越低声,慢慢后面的话都听不清了。她低下头去,苍苍的头发在雨里像极了戴孝的麻布。

“所以……你就真的吃了她的心,变成了尸灵?”白霜麻着胆子问。白雪听到她说话,抓紧了她的手臂,白霜只好用另一只手拍拍白雪,安抚着她。

“尸灵,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尸灵!我只知道娘是为我好,我就照她的话做了。那僵尸果然不再来吃我,她甚至再也没发现我。就算我在她眼皮底下走过,她也看不见!”

“哼,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已经不是人了,僵尸的眼睛是瞎的,他们是靠鼻子找猎物,你不是活物,她自然闻不到你!”若梅突然冷冷地插了一句,陈妈愤怒地吼:“你知道个屁!”“我当然知道,被你抓来这么多年,我好歹也学会了点儿东西!”若梅毫不退让地说。

“我哪知道吃了被僵尸杀死的人的心会变成尸灵?”陈妈心虚地扁了扁嘴。“至少我还是救了白家!那只鬼是我帮着老太爷赶回井里去的!”

“那为什么你现在又要杀白家的人?白家可没有亏待你!”白霜问到关键问题。

“为什么?哼,告诉你也没关系。”陈妈指指旁边站着的白露,“拜她所赐,这个任性妄为的女人,因为被白老爷送回乡下,不甘心,私自跑到后院,不小心破去了封印!放出了井里的厉鬼!要杀白家的是她,不是我!”

白霜不由得吸了口气,怪不得前两天白露刚回家时总是时常找不到人影,问她也不说去哪里了,怪不得这厉鬼头一个就找上了白露。

“你……你骗人,刚才我看见你还想杀大姐!”白雪突然颤声说,手指了指陈妈,却不敢将手伸直。

白霜忽然想起,刚才,陈妈确实是想杀了自己。

“嗯……”陈妈伸出舌头,那舌头泛着一种恐怖的猪肝红的色泽,大大超过了正常的长度,绕着嘴角转了一圈,仿佛陈妈已经品尝到了最美味的食品,“这不能怪我,是它,它说只要我吃了白家长子或是长女的血和心,我就能长生不老,不再受这种痛苦!”

说着说着,陈妈猛地将手上的袖子一撸,露出一大截手臂,白雪定睛一看,猛地转过头去,对着墙边干呕起来。连白霜也忍不住捂住了嘴。

那是一只泛着尸光的手,可能当年,它也曾欺霜压雪,可如今,它不仅失去了年轻时的光泽,不大的手臂上,到处都是半寸方圆的小孔洞,好多洞里都有细小的虫子钻来钻去。整只手就好象莲藕一样,只不过没有莲藕的光滑外皮罢了。

白霜动也不动地看着这距自己眼前不到三尺的“手”,难怪,难怪几年前开始陈妈身上就总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难怪就算在盛夏她也穿得严严实实,难怪别人热得直冒汗,她却连一丝汗都没出。

“原来尸灵也会老,也会死。可为什么我要这么死?为什么?就因为我小时候为了自保吃了不该吃的心?”陈妈几乎是用吼地,想来这五十年来,她也憋得够了。

“跟她们说那么多干嘛?杀了白霜,喝了她的血,你就可以复原了!”白露冷冷地说,声音说不出的僵硬难听。

“不要你管!”陈妈凶狠地说了一句,拿眼瞟着地上的血线。

白露不耐烦了:“只疼那么一下,等你喝了血,就什么都不怕了!”

白露,不,现在该叫她白若琳,连看都不看一眼白家的幸存人,仿佛她说的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白霜听着这冷血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白若琳见陈妈不敢行动,恼怒地吼了一声,陈妈听到这叫声,畏缩地抖了一下,转头看着白霜,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低吼一声,猛地朝白霜扑过来。


上集 第十一章
白霜眼睁睁地看着陈妈往自己扑过来,她动都不能动。陈妈那血红的妖异的眼睛好似有一种魔力,白霜觉得在那样的眼神瞪视之下,她根本挪不动脚,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连陈妈扑到她身上,她也只能虚弱地,象征性地抬了抬手臂,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陈妈飞一样越过了白霜用自己的血划就的界线,白若琳低声惊呼了一下,好似发现了什么,却又没有说。陈妈跨过血线,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当此紧要关头也顾不得想白霜的血怎么没有伤到自己,猛地一扑上去,咬住白霜尚在流血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吸起来。白霜吃痛,尖声叫着,猛甩着手,想摆脱陈妈的袭击。白雪在旁,早吓得快昏倒。

“骨都,骨都……”这恐怖的雨夜在白霜耳边听来,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眼前的陈妈,还有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好象秋天的钱塘江潮声。

“我要死了吗?原来这就是死?好象,也没什么可怕的……”不知为什么,白霜静静地想着这样的问题,停止了无谓地反抗。

突然,陈妈猛地后退一步,甩开白霜,嘴里发出“嗬嗬”地怪叫声,好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两只手用力地抽回,握着自己的脖子,眼珠都快凸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吞下去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你……你……”陈妈指着白霜,语不成句。

“怎……怎么回事?”白雪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奇怪,不由得忘记了害怕,低声问着若梅。

“白霜居然不是白家长女。这可真奇怪了!”若梅也低声说。

白霜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虚弱极了,白雪顾不得再想这些,趴在白霜身边,企图把她扶起来。

那边,吸错了血的陈妈痛苦得撕去了身上的衣服,仿佛要释放什么一样,那多孔而气诡的身体在雨中变成了一个奇观,被雨水冲淡了的粉红色液体不住地顺着那数也数不清的孔洞往外冒着,陈妈一边痛苦地抓着身体,一边踉踉跄跄地朝着白霜的方向走来,嘴里恐怖地吼着。

白霜挣扎着站了起来,白若琳发现事情不好,还来不及阻止,愤怒地陈妈已经冲到白霜身边。只见寒光一闪,白雪只听得“卡”地一声,好象平时下人砍柴的声音,接着觉得脸上一痒,一大团东西劈头盖脑地掉在自己脸上、身上,白霜用手抓起一看,原来是陈妈身体里那奇怪的小虫,不由得尖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跳起来猛拍猛打着,将虫子一个不剩地拍掉在地上。还不解恨,动作夸张地无意识地挥着手,一不小心碰到白霜手握的柴刀,手上也流下血来。白雪被那恶心的虫子吓得够呛,也没注意到这点小伤。半天,才想起查看白霜和陈妈的状况。

陈妈的头被白霜砍了下来,那丑陋的身体和可怕的头都掉在廊下土边,很快就腐烂起来,发出一阵阵恶臭,那些小虫子都赶着往土里钻,碰到白霜掉落在地上的血,都扭曲着卷起身子,竟是焦了。

白露怒吼一声,朝着白霜就要扑过来,白霜刚才已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此时无论如何躲不开了,干脆把眼一闭,心一横,死就死吧。

若梅这时却猛地冲上来,虚无缥缈的影子朝着白露张开的嘴里一钻,倏忽不见了。白霜白雪正在疑惑,只见白露急生生刹住往前冲的势子,眼睛一翻,突然往地上一倒,嘴一张,一黑一白两股烟气从她身体里串出。隐约分得出白色的是若梅,那黑色的,该是白若琳的怨魂了。

两个不成形的人影儿扭打在一起,只觉得若梅的魂全不是白若琳的对手,白霜瞧着却帮不上忙,只急得在旁边低喊。

若梅猛地回头朝着站在一边的白雪喊:“快走!”话音未落,白若琳的黑色怨魂就紧紧缠住了若梅的白影儿,眼见得若梅是支撑不住了。

白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白霜,抢上几步向黑白影儿扑去,嘴里叫着:“娘,雪儿帮你!”手一挥,却扑了个空。

白雪正要再回身再扑,却听见一阵难听至极的怪叫声,黑影儿豁地一下从若梅身边脱身,黑气里隐约看到白若琳往后院奔逃。

“快追!她被你的长女处子血伤了,这就是破她的法咒!她现在一定逃去后院,你快去,把她逼到井里,再拿你的血涂满井盖,就能封住她!”若梅边急急地追,边大声儿传话。

天际,隐隐透出一些鱼肚白来,天快亮了,雨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停了。白霜扶着白雪,两个人慌不择路地往后院小亭子里来。连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的白露和白富的尸体也顾不上了。

白若琳已经逃到井边,黑烟虚虚地,似乎受了很重地伤,若梅正与她对视着。白霜和白雪追到亭边,已是气喘嘘嘘,两人互相扶持着,谁都不敢倒下。

白若琳恨恨地望着白雪:“是我疏忽了,想不到你才是白家的长女。”话音刚落,竟然不顾自身,猛地变招袭向白雪。这边若梅一见惊心,自然赶上,恰恰拦住,若梅爱女心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生生拖着白若琳的黑魂,一寸一寸地挪到井口,却怎么也不能把她推下去。

“娘!”白雪急得哭叫,想要冲上去,白霜却拉住了她,轻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帮不上忙的!”

若梅听到白雪地呼唤,本来轻烟似的身体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回头朝着白霜二人嫣然一笑:“雪儿,娘去了!”说罢,也不等白雪反应过来,猛地向前一冲,包住白若琳,在白若琳不甘心的怪叫声中,黑白二烟缠绕在一起,直往井底冲下。

白雪冲到井边,扑在井口,朝着井底大喊一声:“娘!”

白霜三步并做两步,扶起沉重的井盖,朝着白雪喊:“快来帮忙!”白雪正要犹豫,突然井口边一只黑色的手抓了上来,黑黑的井沿露出一张黑色的脸,白雪吓了一跳,若梅的脸却又在下面显现,那只黑色的手不甘地被若梅扯了下去。

白雪咬咬牙,回身和白霜一起将井盖挪到井口上,只听一声闷响,井终于被盖上了,白雪来不及说话,接过白霜手上柴刀,朝自己臂上砍了一刀,血喷薄而出,洒得井盖上到处都是,井底本来有股重力,渐渐要顶起这井盖,受了白雪鲜血浸润,渐渐平复了下去,终于,井底回复了平静,白霜侧着耳朵听了半晌,终于回身朝白雪一笑:“没事了!”白雪听得这一句,终于累得瘫了下去。

“砰”!后院地门被人猛地撞开,白霜和白雪都吓得跳起来,白霜眯着眼睛,看到是跟着爹去往城里的下人白寿,便急急赶上去,白寿只来得及说上一句,就昏了过去:“老爷去世了……”

白霜看看倒在地上的白寿,回身望着白雪,两人都吓得不轻,不约而同地回身望着那已经封好的井口:难道这井里的怨气,居然可以远远地蔓延到城里去?那刚才她们封在井里的,究竟是什么?

东方最后一颗星闪着微弱的光,射在血红的井口儿上,风,轻轻地吹过,这雨,终于是要过去了。


下集 第一章
黑暗的井底,多年沉积的淤泥,黑得发臭的死水,井壁上到处长满发霉一样的青苔,散发着阵阵腐烂的味道。

苏葵发着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明明前一秒她好象还在自己家的床上。“这一定是梦!”苏葵警告着自己。

不能总呆在这个地方,苏葵开始摸索着身边阴冷潮湿的井壁,不知受了什么驱使,她徒劳地尝试用尽办法爬上井去,她的指甲断在井壁上,苏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爬,而且每次都会失败掉下来,她朝着井口绝望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每一个人……

“啊~~!”苏葵尖叫一声翻身坐起,身上冷汗如浆。她睁大着眼睛,缩在被子里不敢看周围,井里的阴冷从她的梦里一直跟到现实世界。她仿佛还能听到井壁和自己皮肤摩擦的沙沙声,尽管那只是外头下雨的声音。

终于,那种阴冷渐渐散去了,苏葵摸索着在床头桌上抓到了台灯的按钮。“啪”地一声,昏黄的光线充满了这小小的房间,驱散了黑暗,苏葵终于松了口气,擦擦汗,掀起被子下床。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床头的手机在黑暗诡异的夜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苏葵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那奶黄色的电话。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手机契而不舍地响着,那架式好象苏葵若是不接,它会一直响下去一样。

苏葵伸出颤抖的手,停在桌子上方好半天,突然抓起手机,放到耳边。

话筒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苏葵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井里,那熟悉的恐惧再一次包围了她。

“喂?是苏葵吗?”电话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我是乡下的二姨妈,你曾外婆去世了,你快回来参加她的葬礼!”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广州。

许乐靠在自己家门口,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往外掏钥匙,可是翻了半天就是没找到。她紧张地回头看着身后,那里是黑洞洞的楼道,昏暗的淡青色路灯照亮不足一尺方圆的地方。甚至仿佛还有些夸张地随着外面的风摇晃着,让人禁不住想象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和恐惧。

许乐着急地挖着皮包里的东西,那串小小的该死的钥匙到底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翻遍了都找不到?不可能,自己出门的时候记得把钥匙丢进包里了的啊。

许乐突然停下动作,侧着耳朵,她听到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好象从楼下慢慢地往楼上蔓延。“那只是雨声,只是外头下雨的声音!”许乐自我安慰地说,可是事实好象并非如此。许乐恐惧地睁大了眼睛,却再也没有任何动作,死死地盯着路灯照不到的楼道口。

那是什么?奇形怪状地黑暗,渐渐从路灯的阴影里活了过来,一丝一丝地,细微但却迅速地朝着许乐半靠在墙上的身影侵袭而来。许乐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不可能存在的一幕,影子会动?是活的?大脑开始罢工。许乐徒劳地举着右手,试图挡住阴影地进攻,左手却仿佛举一座山一样抬了起来,无力地敲在身后的门上。现在她只能祈祷室友能听到了这微弱的声音,然后奇迹般地开门拯救自己。

黑暗的阴影很快在她的身前立起了与楼道一样高的一道黑色幕墙,这活动的怪影边缘是好象八爪鱼一样的扭动不停的触手,在那浓黑色的中心,一张浮肿的,看不清面目的黑色脸孔慢慢凸现出来。这张脸仿佛是这黑暗世界的代表作,许乐望着它,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和绝望。

“啊!只要不再看见这张脸,让我死了都可以!”这种时候,许乐居然想到了这些事情。

那张黑色的脸好象听到了许乐心里所想,忽然愤怒地舞动着,猛地向前一蹿,冲到许乐脸前,和许乐眼睛对眼睛地瞪视起来。

“哗啦!”许乐还来不及反应,身后忽然一空,她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眼界里突然出现一张苍白年轻的脸:“许乐,刚才有个人打电话来,说你曾外婆去世了,叫你回去!咦,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白?”

许乐爬起来,望着门外,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被风吹得沙沙地响。

同一时间,安徽芜湖。

陶小茶轻轻地摸摸丈夫的脸,一点一点从他手臂里把自己解救出来。他就是这样,看个电视也能睡着。陶小茶笑着摇摇头,走到电视机旁,“啪”地一下把电视关掉。窗外,大雨滂沱。

陶小茶回身,眼角突然瞥到一丝黑影在房间里一闪而过。谁?她突然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当场愣在那里。家里连窗子都关好了的,怎么会有个人在这里?

“陈为,陈为你醒醒!”陶小茶眼睛盯着她认为黑影消失的方向,一只手悄悄地去摇睡在沙发上的丈夫。

陈为没有答应,仍睡得死死的,旁边的灯突然闪了几下,黑了。寂静的夜里,只有雨声沙沙入耳。

“陈为,你还睡什么睡?快起来!家里来贼了!”不见丈夫反应,陶小茶又气恼又害怕地低声吼起来。

“嗯……”陈为在沙发上闷声哼了一下,连身都不翻。

陶小茶急了,猛地趴到丈夫身上,用力扳过他的身子:“你这只猪,有贼……”

陈为的身体随着陶小茶的手转了过来,陶小茶忽然说不下去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手指抓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丈夫。那是一个苍老,全身浮肿,皮肤像久未经水的田地一样干枯开裂的女人,那黑肥的脸上全是刀刻一样的皱纹,塌陷肮脏的鼻子,居然还挂着一些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干扁的嘴唇微微张开着,露出里面已经腐烂过度的胀大的舌头和松落的发黑的牙齿。

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大大超过正常尺寸的眼睛,整个眼球都是黄色的,发着吓人的光,而且直直地凸出来,没有瞳仁的眼珠倒映出陶小茶吓得变了形的脸。

“啊~!”陶小茶尖叫着,猛地推开陈为,箭一般向后退了一大步,跌倒在地上,撞得茶几砰砰直响。陈为坐了起来,黑色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直直地盯着倒在地上的陶小茶。

“铃…………”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几乎是在电话响的同时,本来莫名其妙黑了的灯突然又亮了,陶小茶发现陈为坐在沙发上,仍是好好的,只有些迷惑自己怎么会坐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陈为,生怕他再变成那吓人的样子。

“喂,看我干什么?接电话啊。”陈为莫名其妙地看着陶小茶,伸出一只手越过陶小茶的肩头,接起电话。陶小茶仍然动也不能动,她接受不了刚才的恐惧和现在的平和之间的转换。

“嗯……”陈为听着电话,突然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陶小茶,“小茶,你乡下亲戚的电话,说你曾外婆死了!”

天际滚过一阵闷雷,新一年的又一个春天,终于来了。


下集 第二章
苏葵阴着脸坐在汽车右座上。她还在想着昨天夜里那个可怕的梦,还有那个不祥的电话。乡下有那么个姨妈吗?苏葵在脑子里把所有的亲戚都过滤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房亲戚。算了,也许是妈

妈的远亲呢,苏葵不再去考虑,头靠在车窗上,车外,连绵不断的雨一直拍打着车顶。

突然,一滴冰冷的水滴在了苏葵脖子上,苏葵反射性地弹了一下,抬起头,一瞬间,车里的环境变了,苏葵恐惧地发现,她又回到了那口井里,头顶是遥远的圆圆地一片天,闪着难以接近的白光,寒气一阵一阵从脚底传来。苏葵觉得一阵疲惫,她再也受不住这种刺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受这种折磨?苏葵不知道,可是她的手和脚又开始不停地往井壁上爬去,不顾疼痛,不顾疲劳,一遍又一遍,爬,跌,

再爬,再跌……

“小姐,小姐,醒醒,你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在苏葵面前晃动,苏葵皱了皱眉,勉强张开眼,终于从那可怕的梦里挣脱出来。想到这里,她不由感激地望了望叫醒她的司机。

苏葵提着自己小小的行李袋走出车站,她打着伞,看不到来接她的人。姨妈不是说会找人来接我的吗?

奇怪了。苏葵边找人边无意识地移动脚步,突然,她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

“哎哟!”许乐本来正蹲在路边等人,姨妈不是说有人来接站的吗?人呢?许乐无聊地咬着嘴里的香口胶,突然一只鞋踩到了她的脚上。

苏葵转过身,赶紧道歉,许乐本来想借着机会骂一顿,看到苏葵的脸,却一呆,说不出话来。苏葵道了半天歉,没听见对方说什么,抬头一看,也愣了。这是一张和苏葵有几分像的脸,同样的大眼睛,同样纤细的脸型,瘦尖的下巴,只不过苏葵的脸比这样充满朝气的脸多了一份成熟,也多了一份柔弱。

“苏……葵?”许乐抬起一只手,揉揉自己的额头。这个名字好多年没叫过了,这一瞬间却像一直摆在嘴边一样哗地跳了出来。

“你……许乐?”苏葵眯了眯细长的丹凤眼,终于认出了自己的表妹。

“咦,这不是许乐吗?那你就是苏葵了?”许乐和苏葵转过头,陶小茶和陈为站在一把伞下,陈为提着两个大大的行李袋。

“三位小姐都来了?请跟我来!”几个人还来不及叙旧,一把阴沉的声音就在他们身后响起,苏葵猛地转头,一个个子很高的瘦男人站在雨里,全身穿着黑衣,头上戴着黑色的雨帽,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不等他们回答什么,就自顾自地转身走进雨里。

“怎么像拍鬼片一样?”许乐偷偷在苏葵耳边说,苏葵摇了摇头,捂住了她的嘴。

四个人跟在这迷一样的怪人身后,才走了十几米,大雨里一辆好奇怪的车就现在眼前。这是一辆老式的马车,车厢像一个小小的房子,外面是黑色的油布包着,驾驶座在车前,上面搭着一副绳索,绳的那一头连着两匹黑色的驴子。

黑衣人打开了车厢门,向他们示意,陶小茶第一个钻进车厢,接着就听她在车厢里发出一声感慨:“好漂亮!”陈为赶紧提着行李跟了进去。许乐朝着苏葵扮了一个鬼脸,走在了陈为的后面。

苏葵站在车厢门口,有些犹豫地望望天上,雨还是不断地下着,她转头看看依旧靠在门边的黑衣人,大雨里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只隐约看到眼睛像两点寒星,苏葵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你是……谁?”苏葵悠悠地开了口,她有种感觉,这一次的故乡之行,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白家下人。”依然是苍老古怪的声音,阴森森的味道。

“……从车站去白家,要多久?”苏葵想了想,问了个不会引起别人反感的问题。

“3个小时。”没有感情的声音。苏葵不再问了,一步跨进车厢,身后“砰”地一声,车门被关上了。

车厢里真像陶小茶说的那样,精致漂亮,也很宽敞。顶蓬和座位都包着奶黄色的皮子,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遗物。陶小茶已经和陈为靠在一起,陈为的头依在她肩膀上,打起旽来。陶小茶歉意地向着苏葵和许乐笑了笑,没有说话了。许乐戴上了耳机,听着MP3里的音乐,朝着苏葵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苏葵将手中的行李袋放在座位下,坐在许乐旁边。车一阵晃动,想必已经上路了。

车在缓慢的行进着,陶小茶渐渐进入了梦乡,许乐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苏葵因为刚在长途汽车上睡过一觉,这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抬着头看车顶的花纹,一只手无意义地在座位边摸索着,突然,她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苏葵抓住那东西从车座缝里拉出来。是一只纯金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粒很漂亮的钻石,泪滴一样,旁边雕着一些细致的花纹,很精美。苏葵把戒指举到眼前,从车窗透进的昏暗的光里,她看到两个细细小小的古体字:白露。


下集 第三章
“白露?好诗意的名字,是谁?”苏葵一手举着戒指,嘴里念着,又把戒指套在自己手指上。

“她是白霜、白雪的妹妹。”身边传来一个女声的回答,苏葵先是满不在意地答了一句“谢谢”,说完了才发现不对,不是许乐,也不是陶小茶,这声音轻飘飘地,好象没有一点根基。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许乐睡着了,她的头靠在自己手上,枕在车窗边,另一边陶小茶和陈为也已经掉进了黑暗里,他们都睡了,不会回答自己,那是谁,是谁在答话?

一声轻轻地叹息,然后苏葵发现自己再一次回到了那口井里,这一次,她已经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了。只知道机械地找着梦里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地爬。看来,只有等到别人叫醒自己了。

可是,不对,有什么地放不对。苏葵头一次努力回想自己前两次做的这个梦,这次有什么不同?是哪里不同?到底是哪里?正在想着,苏葵的手摸到了井壁上以前摸不到的东西。那是一大块不平整的凸起,苏葵猛地抽回手,刚才她按过的地方,有一张骷髅似的脸。

“嘻嘻……”细小,阴森的笑声,从苏葵身后传来。苏葵不敢回头,她知道身后有了什么东西,因为侵人的寒意正如洪水一样奔涌过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很快它就会走,很快就会走!”苏葵小声地告诉自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可是事与愿违,看来那不知名的东西并不打算放过苏葵。它细细地,不断地在苏葵耳边笑着,然后,一只散发着无比寒意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搭到了苏葵的肩膀上。

苏葵张大了嘴,从身体深出发出了充满恐惧的叫声。然后,她感到那只手在拼命摇她,接着她听到了许乐和陶小茶的声音:“苏葵,醒醒!你做恶梦了?”

苏葵终于张开眼睛,眼前是许乐、陶小茶和她的丈夫,陈为。三个人眼里都是焦急的神色,许乐手里拿着一包纸巾,看到苏葵醒了,连忙抽了一张递给她。

“梦到什么可怕的事了?叫得很惨呢!”陶小茶有些不放心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上,陈为一手抱着她,用担心的、防备的眼神看着苏葵。他和苏葵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他更在乎的是这个疯疯颠颠有些神经质的女人会不会伤到他和陶小茶。

苏葵看懂了,她苦笑了一下,不做分辨,拿起许乐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额头。突然,眼角亮光一闪,苏葵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是一只镶了泪滴型钻石的纯金戒指。

“好漂亮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刚才在车站好象没有看到呢!”许乐突然抓住她的手指欣赏起来,丝毫没有想到苏葵会有什么反应。

苏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对许乐说自己梦到有这东西,然后它就出现了?那真是个梦吗?

车急速往前冲了一下,停了下来,然后黑衣人的声音在车门边响起:“到了,小姐们请下车!”

车门被拉开了,苏葵抬起头,看到离车门三步远的地方,一张宽大,黑油油的木门,正大开着,透过大门,可以看到深深的庭院,看来里面很大。奇怪的是,虽然说家里死了人,可除了门口挂了一对白灯笼,门额上悬了一幅白绫外,整个家里死气沉沉,既没有上门吊唁的客人,也看不到为葬礼忙碌的家人。

四个人下了车,黑衣人很快关上车门,话也不说一句,赶着车飞快地消失在雨幕里。

“跑那么快干什么?有鬼啊?”陶小茶咕哝了一句,苏葵听得又是一颤。

“进去吧!”苏葵转过身,准备进屋,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在他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穿着旧式乡下衣服的老婆子,满脸阴阴地,眼睛混黄无光。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在大门口的,也难怪苏葵会害怕。

“小姐们跟我来,房间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女人说完,转身绕着墙边进了院子。

“家里其他人呢?他们在哪里?曾外婆呢?葬礼什么时候举行?……”许乐追了她两步,问了一连串问题,得不到答案,泄气地垂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苏葵拉着许乐,陈为护着陶小茶进了大院,才走没几步,门支支牙牙地关上了,苏葵猛地拉着许乐一回头,那个女人在他们身后,缓缓将巨大的门闩插上。

“你……你刚才……不是在我们……”陶小茶吓得结结巴巴地,指了指女人,又指了指前面。

老太婆没有回答,目不斜视地走过他们,登上堂屋的台阶,回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半天,才叹了口气,低声说:“这边请,小姐们!”

一重又一重,进屋,出屋,上台阶,下台阶,苏葵正想着这屋子到底有多大,就见老婆子停在一重小院门前,院门上大大三个字:秋桐院。

“小茶小姐住这里。”简短的介绍,不带一丝感情。陶小茶抓住陈为的衣服:“我单独住这么大一个院子?”

“是的,这是老太太吩咐的。”

“老太太是谁?”

“去世的白老太太啊。”

陶小茶不再说话了。陈为苦涩地笑了笑,从到达开始,他就被刻意忽略了,谁叫他只是这家的女婿呢?他抱了抱陶小茶,向苏葵和许乐抱歉地笑笑,进了门。

“两位这边走。”老婆子伸手示意了一下,不等苏葵她们反应过来,自己走开。

转过一个回廊,是两个相对而建的小院,老婆子指了指左边那个:“这里是许小姐住,那边的冬松坊苏小姐住。”说完,转身想走。

苏葵望了望许乐的夏荷厅,突然没来由的一个寒颤,她拉住正要进去的许乐,转身对老婆子说:“请问,你是谁?曾外婆为什么安排我们这么住?”

“那是小姐的吩咐,我一个下人,不方便过问。”

“那你总该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吧?”许乐不满地噘起嘴。

“我姓陈,大家都叫我,陈妈。”陈妈转过身,雨雾里,她突然扯动嘴角,阴阴地笑了起来。


下集 第四章
苏葵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冬松坊。这是一所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落,正对院门的是上房,比旁边的房子都高大宽敞,门窗一色儿雕花的红木,花纹精致漂亮,是难得的手工,左右是耳房,虽然不像正房那样雕梁画栋,倒也别致。院子里随处可见树树梅花,若是冬天来,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苏葵推开了正房的门,里面是小小三间房,中间是厅堂,一张八仙桌,背靠的墙上悬着一幅烟熏发黄的仕女图,看不清是谁的作品,左右各摆着一溜三张酸枣木的椅子,样子很独特,看得出,这房子以前的主人在家里是个很重要的人。苏葵把行李放在八仙桌上,看了看左边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她走近,推了推门,支牙一声,开了,里面满屋子的柜子,堆满了书,不过放得太久,到处是霉味儿。看来这里曾经是书房,苏葵回身看了看右边的房子,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得见雕花的牙床,上悬着精致的苏绣床幔,还有五色的流苏,床上铺着桃红色的褥子,水红绫的被子。床边是一个小小木架,上面放着一个半大铜盆。

“你的房子跟我那边摆设差不多一样。”许乐突然出现在门口,悠悠地说。苏葵笑了笑,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进门,许乐也笑了,进到卧房,突然呀了一声:“啊,好漂亮的镜子!”

床边正对着窗的那一面墙靠着一架三开的梳妆台,中间一面铮亮的铜镜正对着窗户,两边是雕着“红楼十二钗”的透花槅扇,显得十分精美。台面上干干净净,许乐几步跳过去,拉拉这个抽屉,扯扯那个抽屉,开始寻起宝来。

苏葵笑着看许乐,不经意抬头,突然在铜镜里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那铜镜本来反应出的应该是模模糊糊的影像,苏葵却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白衣胜雪的女人,一头长长发亮的乌发,她手里拿着一把胡杨木的梳子,一下一下慢慢地梳着,脸上惨白,一双无神的眼睛里只有浓浓地黑色,看不见眼白。苏葵惊得手脚冰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那女人自顾自地梳着,黑眼里竟流下两行血泪,渐渐扩散到整个脸庞,突然,她抬起头,从镜子里和苏葵目光相接,那眼神竟说不出的犀利,然后,她咧开黑黑的嘴,朝着苏葵嘿嘿一笑。

苏葵猛地往地上一跌,发出很大的响声,许乐本来正翻着抽屉,倒被苏葵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起她,看着苏葵雪白的脸,也不好说什么。苏葵自己定了定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刚才有些累了……”说着说着,她盯住许乐的手不动了。

许乐看看自己的手,举起手里的东西得意地晃了晃:“怎么样?这梳子漂亮吧?刚才在抽屉里翻出来的。”边说,边把梳子举到眼前,“哎,你看,这上面还有头发丝呢。好细好长!”说着从梳子上拉起一根细而柔软的青丝,伸到苏葵面前。

苏葵猛地站起来,往旁边跳开了一步,倒把许乐呆在那里,手收回来也不是,举着也不是。苏葵逃也似地走到门口,急急回身:“走吧,我去看看你的房子。”

两人刚出院门,迎头就碰上陶小茶和陈为,陶小茶脸色有些苍白,看了看苏葵,两人突然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苏葵想,看来她也碰到什么了。倒是陈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探头看了看院内,赞叹了两声。听说苏葵要去夏荷厅,陶小茶不等问就说要一起去。

苏葵站在院子门口,院门上的夏荷厅三个字看着眼熟,她举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那戒指,没有说话。许乐拍了拍院门,邀请他们进去。

夏荷厅里最显眼的是院子中间的小小荷塘,里面满是破败的莲叶,水面上满是浮萍,中间一座小桥,造型独特,桥侧刻着两个字:白露。许乐和陶小茶都没有注意,苏葵却下死眼盯了两下,那字迹果然跟门匾、戒指上的一样。过了桥就是上房,两边耳房,摆设果然跟冬松坊一式一样。只上房里外只分两间,没有书房,看来这房子的主人不是个爱书人。许乐兴冲冲地拉着陶小茶跑进里间查看。苏葵笑了笑,正要找张椅子坐下,突然看到正对门的女墙上挂着一幅超大尺寸的八仙过海图。画很漂亮,可怎么看怎么跟这房间的格局不搭调。苏葵不禁动了好奇,走过去细细看起来。

“这图有点怪呢!”陈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苏葵点点头,走到图的一角,突然发现图是挂在墙上的,她好奇地伸手一揭,整张图突然“哗啦”一下掉下来,弄得苏葵满头的灰。她拍了又拍,好不容易清理了自己,回头一看,陈为满头的灰,眼睛大大的睁着,死死盯着墙。苏葵一回头,猛然尖叫了一声,吓得里间的许乐和陶小茶都跑了出来。

被八仙图遮住的地方,是一大片深紫红色的污垢,渗成一个人的形状,双手高举,角尖处离地还有寸许距离,整个人好象被钉在墙上一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夹杂着一丝丝腐烂的臭味。许乐张着嘴,看了半天,跑过来,手在上面摸了摸,除了灰尘,还是灰尘,看来这血是很早以前的,为什么要用这么大一张图遮盖?这里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吃晚饭了!”突然阴沉沉地一声,四个人猛地回头,陈妈阴恻恻地站在门口,盯着墙上的痕迹,朝众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走了出去。


下集 第五章
天黑了,陶小茶和陈为已经回秋桐院了,这老院子没有灯,只好点着蜡烛。苏葵实在不想再回到冬松坊里,只好拉着许乐要她陪自己。吃饭的时候陈妈已经说过了,夜里十二点要给死者上香,反正晚上要起来,许乐也就不想睡了。

“哎,你说这里是不是有些奇怪啊?”许乐蹲在堂屋门槛上,望着黑黑的院子,嘴里问着。

苏葵没有说话,走过来坐在许乐身边,沉吟了一下,她决心把自己遇到的怪事从头到尾告诉许乐。许乐静静地听着,什么话都没说,两只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光。

苏葵说完了,转过头看许乐,许乐想了想:“其实我那天晚上也碰到点奇怪的事……”说着把自己的遭遇也告诉了苏葵。

“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吗?”苏葵揉着额头问,她有些头疼了。

“是很奇怪,可是……我也说不清,反正我觉得这间屋子不太……不太干净。”许乐嘴里绕了绕,选了个不会太刺激苏葵的词。

两人一阵沉默,雨还在下着,夜风一阵阵吹过,凉意袭人,苏葵有些疲倦地靠在许乐肩上。“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苏葵说着,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为什么要让你靠?”许乐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阴森,苏葵吓了一跳,猛地张开眼,转头一看,身边的许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载他们来的那个黑衣人,他的眼睛从帽子下面一闪一闪地瞪着苏葵。苏葵快速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抬头,陈妈那恐怖丑陋的脸凑了近来:“苏小姐,你在干什么?”

苏葵吓得全身发抖,指着自己刚才躲开的地方:“那……那里……”陈妈阴恻恻地:“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苏葵回头一看,真的,台阶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刚才,那里明明有人的。她再一回头,又呆住了,陈妈呢?陈妈去哪里了?突然,背后寒气又涌了上来,苏葵呆住了,那东西又来了?她发着抖,不敢转头,眼睛往旁边瞄去。一张惨白的,透着青气的脸,近在咫尺,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双大得离谱的眼睛,没有眼白,整只眼都是黑色的,虽然没有焦点,苏葵却觉得她在盯着自己。散乱干枯的长发胡乱披盖在头上。

“嘻嘻……”一阵尖细的笑声,说不出的可怕。苏葵已经吓得腿都软了,幸亏本来就坐在地上。这张脸往她头边凑了凑,又笑了起来。然后,两串乌黑的血从那双眼睛里流了出来,慢慢污染到整张脸,苏葵盯着她的眼睛,一阵头晕目眩……

“苏葵,起来!十二点了,该上香了!”陶小茶的声音虚无缥缈地传来。苏葵费力地张开眼睛,陶小茶和陈为有些担忧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许乐早就不见了。

“许乐呢?”苏葵问,声音沙哑。

“她刚才就不在啊!”陶小茶转头问陈为,“老公,要不去找找?”陈为点点头,正要转身去找,陈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许小姐已经去灵堂了,两位小姐随我来!”

穿过堂屋,陈妈带着苏葵三人转了个弯,到了一间大院里,两边都是穿山游廊,悬着一溜白灯笼,每盏上大大地写着一个“白”字。院中间是条青砖甬路,路中间偏有一条水沟,雕着不断头的莲花荷叶,直通到灵堂。灵堂上到处垂着长长的白纱,中间是灵位,奇怪的是,只有一块写着“白家长房长女白雪之灵位”的灵牌,供桌上除了一只香炉和几色鲜果,什么都没有,没有照片,没有花圈,没有挽联。许乐站在供桌边,皱着眉看着灵牌,研究着。

“许乐,刚才你去哪里了?”陶小茶走进灵堂,小声问。许乐回头看了看他们,指了指陈妈:“陈妈说带我来这里等着上香啊。”苏葵看看一语不发的陈妈:“你怎么不叫我?”许乐张大了眼睛:“叫你?你不是说要上厕所,自己先走开了吗?”

苏葵不说话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没说过要上厕所的话,那么,是许乐在说谎吗?她看看许乐的眼睛,觉得不像。那是谁?她有些迷惑了,是谁在扰乱她的思维?是谁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吗?

陈妈走到供桌前,拿起一把香,数了数,点燃,用手扇灭明火,回头指了指陶小茶,陶小茶走过去,拿起三根香,朝牌位做了个揖,然后插香,退到一边,陈为正要上前,陈妈伸手一拦,却指着许乐。许乐望了望陈为,走上前照做,然后是苏葵,最后陈妈才将手中剩下的香递给陈为,陈为扮了个鬼脸,照着做了,插上香。

陈妈自己给灵牌上了香,走到灵堂一侧,拉开帷幕,指着幕后:“请小姐们瞻仰老太太遗容。”陶小茶拉起陈为,率先走了进去,苏葵不由自主地向着许乐靠了靠,许乐发觉了,拍拍她,两人跟了上去。

幕后是一口黑油的棺材,上面一块还没盖上,停在两张长板凳上,苏葵知道这是习俗,方便给后人瞻仰,靠灵牌这一头点着一盏油灯,在风里一闪一闪的。陶小茶靠在陈为身边,两人离得远远的,似乎有些怕看。苏葵望了望许乐,两人握了握手,同时走到棺材边,往里看去。

“啊!”苏葵一声尖叫,退后一大步,许乐脸色惨白,直直地盯着棺材。陈为抱紧陶小茶,猛地走到棺材边,低头。陈为的脸也白了,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脸上被人用白粉和胭脂涂得红红白白的,吓人得很,身体被一幅绣满精致图案的寿被包着,头和脚处各打了一个结。单是尸体当然没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这具尸体的样子,跟一天来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的陈妈一模一样。陈为下意识地回头看幕布那边,那里什么也没有,风吹动幕帘,前后摆动。陶小茶脚一软,昏了过去。


下集 第六章
许乐和陈为开始满院子寻找陈妈,苏葵被留下来照顾昏倒的陶小茶。她坐在陶小茶身边,盯着这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脑子里乱哄哄的:从接到报丧电话,直到现在,除了这个奇怪的陈妈,和那个根本看不清脸的黑衣人以外,乡下的亲戚一个都没见到。一整天了,既没有人来吊唁,也没有人举哀,更奇怪的是,曾外婆居然和陈妈长得一模一样……

陶小茶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按在苏葵肩膀上,苏葵吓了一跳,回头见到陶小茶,松了口气。陶小茶却仍旧一副呆呆的样子,眼睛都涣散了,张着嘴,机械地说:“他们人呢?”苏葵抖了一下,这声音不再是陶小茶的声音,它有着奇怪的空洞的回音,苏葵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了一大步,刚要喊叫,脑后一阵巨痛,她昏了过去。

恍恍惚惚地,苏葵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她可以听得出,一个是陶小茶,另一个……她分辨不出。于是苏葵努力地想抬头看清楚面前两个人,却总像隔着一层纱一样,看不分明。

“伤得真重,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陶小茶的声音,有些着急。

“没事的,她休息一下就好了。”这个声音好耳熟,是许乐,还是陈为?为什么苏葵连是男是女的声音都分不清楚。

突然,一张脸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是那张没有血色,没有瞳仁的脸,满面血痕,她盯着苏葵,然后,她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带有巨大的回音,好象有很多人同时在叫一样,苏葵努力地辨认着,终于听清了她叫的什么:后院!

后院?苏葵正在疑惑,眼前景色突然一变,她处身在一个荒草遍地的院子,稍微远点儿可以看到院墙,也已经破败不堪了。苏葵一回身,身后是一座小凉亭,雕梁画栋,玉砌朱栏,彩色鲜明,跟周围的景象完全不同,她不由自主地往亭里走了两步,突然收住脚,亭中心是一口井,一口没有井栏的井,上面有一块已经破碎的井盖,颜色黑红,似乎遍布血迹,隐隐可以看出刻在上面的奇怪笔画,好似符录。

苏葵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可是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这就是白家后院,这口井,一定就是她梦里的那口井。身处井底的感觉又回来了,苏葵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变得比以前白皙,修长,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怎么自己会穿着奇怪的长裙?再往前迈一步,她突然就到了井口,一低头,井里突然伸出一张脸,离她不到一厘米,就是那张指引她来这里的脸,这一次,这张脸上没有了血痕,她用一种哀怨地口气,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身望了望井底,突然往井底沉去。苏葵一不小心,也跟着跌进井底。

“啊!”苏葵大叫了一声,坐起一看,自己仍然好好地坐在灵堂地上,许乐和陈为在一边看着自己,她摸摸头,有一处肿块,回头一看,自己刚才昏倒的时候,一定是碰到桌子角了。想到昏倒,她站起,正要问陶小茶,却发现陶小茶瞪着两只黑黑的眼睛,疑惑地望着她。

“你怎么了?要睡也不要睡在地上嘛!”许乐见她醒了,开始数落起她来。从以前就是这样,许乐是个喜欢照顾人的人。

“刚才我跟许乐周围转了转,这鬼地方,到处都是空房子,大门被锁上了,我和许乐两个人都拉不开那门闩,不知道开始那鬼……老太婆怎么关上的,我在二楼的房子看了看,这周围最近的房子估计都在一里外了,只看得见一点房影子,妈的!我们被困在这儿了!”陈为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咬牙切齿地,好象在跟谁过不去。

苏葵想了想:“我在想,这次回老家,可能不止是奔丧那么简单!”接着,她告诉了陶小茶她和许乐的遭遇,“刚才我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她带我去了后院,那里有我梦里的那口井,我知道的,一定是那口。所以我想,那口井……就是问题的关键!”

陶小茶望望陈为,陈为一脸不解,陶小茶咬咬唇,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遭遇。陈为听得张大了眼睛,他从不知道妻子居然会碰到这种事。

“这么说来就更明显了,我想它是故意挑上我们三个的。不管它找我们是什么意思,想害我们也好,有求于我们也好,我觉得,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是一步!”苏葵听完,终于下了个结论。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后院看看?”许乐抱紧了肩膀,在这样的气氛下,就算是胆大如她,也一样会觉得冷的。

“对!”苏葵斩钉截铁地说。陶小茶看看她,也点了点头,许乐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陈为也就不发表意见了。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吧!陈为,麻烦你爬上去,取个灯笼下来!”苏葵站起来,指了指院子里的灯笼。陈为点点头,搬了张椅子,正要踏上去,灵堂的幕帘后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陈为吓得跌倒在椅子里,许乐一步跨过去,扯下幕布,苏葵还没说话,站得比较近的陶小茶突然尖叫起来,指着灵堂抖得不成样子。

“棺材……棺材裂开了!尸体……尸体……”许乐也说不下去了,脸白得比纸还可怕,苏葵也已经看见了,棺材里本来装着的白雪的尸体,已经没有了,灵堂后不大,只有几平米,而且因为改做灵堂,什么多余的家具都没放,空空如也,现在棺材碎成了四片,散乱地落在地上,连顶上的引魂灯都被翻倒在地上,可是尸体却好象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哈哈哈哈……”一阵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阴森笑声,声音说不出的苍老,陶小茶抱着头,尖叫着蹲了下去,苏葵先还白着脸,突然眼睛一闭,往后一倒,昏了过去,许乐还算坚强,边跑过来抱住苏葵,边向陈为使眼色,两人拉起陶小茶和苏葵,跑着退出灵堂,刚出院门,那黑油的大门砰地关上了,许乐回头,却见大门上像隔着一层薄布一样,凸出一张脸,这是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只见到张着的巨大的嘴,从这嘴里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笑声。

苏葵在许乐的怀里醒了过来,虚弱地叫着:“后院!后院!”又昏昏地闭上了眼睛。许乐一咬牙,扛起苏葵的肩膀,朝着陈为大喊:“走!去后院!”

四个人刚转身,所有的声音突然都停了,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许乐和陈为互望了一眼,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灵堂小院大门洞开,院子正中间,站着陈妈,她阴森森地望着四人,突然双手一挥,原本挂在院中的所有白色灯笼都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快速朝四人飞来,许乐躲闪不及,被灯笼撞中,只觉得痛得离谱,好象被几千斤的大石撞到一样。想要跑开,灯笼太多怎么也找不到出路,陈为已经被砸得嘴角带血,却还在一力保护陶小茶。

苏葵突然挣脱许乐,手一伸,手上的戒指脱手而出,朝陈妈冲过去,只听一阵怪叫,所有的灯笼都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妖异的蓝光,砰地燃烧起来。许乐一抬头,陈妈已经不见了。苏葵软软地往地上倒去,许乐抢上一步扶住,苏葵勉强张了张眼,嘴里说了两个字:“后院!”

云层里滚动一串雷声,雨,开始飘了下来。


下集 第七章
雨一直下着,四个人躲在堂屋里,望着鬼影憧憧的院子。谁都不敢再踏出屋门一步,天好象永远不会亮了一样,一直阴沉沉的。

陶小茶已经醒来,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雨幕里的院子,跟谁也不说话。陈为无奈地坐在她旁边,也不敢离开,也不敢跟她说话。许乐坐在椅子上,抬着头望着黑色的顶棚,不知道在想什么,苏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好象那上面有什么一样。

“你手上那东西……怎么回事?”半晌,许乐终于把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转过头望着苏葵。

“我……我不知道……这戒指是我捡来的。”苏葵嗫嚅着,一只手还细细摸着那已经失去当初的光泽的戒指。

“从哪里捡的?”陶小茶突然凑过来问。

“在马车上啊。”苏葵有些畏惧地望了望她,从那场梦里醒过来以后,她不知怎么的,总有些害怕陶小茶。

“马车?什么马车?你坐马车?”陈为突然紧张起来。

“就是来这里的时候坐的那趟车啊!不过是两匹驴子拉的,黑色的,样子很古旧的那种,你们和我一起坐的啊……”苏葵吓得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哪里来的马车啊?我们坐的是小车啊,黑色的,老式的汽车啊。”许乐也紧张得不得了。

苏葵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艰难地转过头,望着陶小茶和陈为,陶小茶默默地点点头。天,那么只有在她苏葵的眼里,那车才是马车?那车夫呢?驴呢?她觉得头晕目眩,赶紧用手撑住头。

许乐望望陶小茶,望望陈为,担忧地说:“苏葵,我看你真的有些不对,我送你回房休息一下吧?”说着就要来扶起苏葵。

苏葵赶紧退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我好得很,不用回去。”其实一切都很不好,为什么四个人一起来,只有她苏葵总是碰到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为什么只有她梦到那口井?为什么她一个人坚持有后院,可是刚才所有人一起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要在这里把事情想清楚。”苏葵坚决地说。陶小茶和许乐对视一眼,两人都退到一边,各自坐下。一时间,四个人都静了下来,屋里除了雨声,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葵皱着眉想了半天,一点头绪都没有,只好放弃,转头,却突然潜意识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她不敢过分动作,只好偷偷地观察着,听着。陶小茶脸色白白地坐在靠里堂的椅子上,闭着眼,许乐则是靠苏葵身边,望着雨发呆,苏葵对面坐着的是陈为。

苏葵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了:堂屋里有四个人,可是她只听到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她,许乐,陶小茶。苏葵突然瞪大了眼睛,望着对面隐身在黑暗里的陈为,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连正常的呼吸声都没有?

“苏葵,你又不舒服了?”许乐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问。

苏葵不敢说话,她的声音被恐惧扼杀在喉咙里。只好睁着眼睛,死命地看着陈为坐着的地方,冷汗一滴滴流了下来。许乐终于也发现了苏葵的不对劲,顺着她的眼神往陈为的位置看过去,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又回过头看着苏葵,苏葵张着嘴,呼吸越来越沉重,许乐像是突然明白了,猛地回头,死死盯了陈为一眼,脚下不自觉地缩了缩。

“嘻嘻……”细小的,阴森的笑声突然从黑暗里的陈为附近飘了过来,三个女人都敏感地望向他,知道了不妥的苏、许二人都往后缩着,只有陶小茶还不知所已地倾身向前。

“阿为,你笑什么?”陶小茶虚弱地靠着茶几,探身问。

“嘻嘻……嘻嘻……”陈为不答,却放大了笑声。陶小茶望望陈为,又望向苏、许,发现她们已经吓得脸都白了,苏葵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怎……怎么……”陶小茶有些明白,紧张地伸着手,指着陈为,却说不出话来,只呆着脸望着苏葵。

“哈哈……”陈为大笑着,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跨进昏暗的油灯光里,那声音已经变调,不再是陈为的声音,而是说不出的难听。苏葵听过这声音,那张脸指引她去找后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声音。

陶小茶望着丈夫,尖叫卡在嘴里,叫不出声。她仿佛回到了接到报丧电话的那个晚上,陈为又一次变成了一个皮肤苍老、全身水肿,眼色昏黄,发出腐臭味的女人。没有瞳仁的眼睛居然有妖异地光,盯着面前的三人,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苏葵慌张后退,碰倒了身后的木制茶几,陈为嘲弄地望着她,也不说话,也不紧逼。许乐也跟苏葵一样,慢慢退到靠里堂的门口,陶小茶不敢相信,只呆呆地坐着,动也不动。

“小茶,快走!”许乐急的直跳,又不敢大声说,只好压着喉咙喊。陶小茶置若罔闻,依然呆坐着,和陈为对视。

陈为却动了,一步,两步,跨得很慢,好象在刻意玩弄着眼前的人。陶小茶仍是不动,许乐急了,冲过来,顾不得什么,拉起陶小茶转身就跑,陈为也在这个时候快速地冲过来,要去拉陶小茶,许乐把陶小茶用力一推,推给躲在门边的苏葵,转身一个回踢,陈为的身体带着一股腐臭味怪叫着倒退了几步。

三个女人赶紧用力关上门。连看也不敢再看,拼了命地在陌生的院落间跑着,整个院落上飘着陈为变了调的吼声,像一幅黑布,把白家大院完全地罩进了里面。

陶小茶被许乐拉着,边跑边哭,苏葵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一重又一重院子,一重又一重门,这里是哪里?现在她们在哪里?三个人都没有了印象。怎么办?

苏葵突然一个急停,侧身呆呆地望着走廊外,许乐和陶小茶都觉得奇怪,又跑回身来,气喘嘘嘘地,顺着苏葵的视线看去。

穿过走廊外的天井,一扇她们从来没见过的黑油大门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从一开始它就存在似的,可是这个地方,许乐清楚地记得,原来只是一所放杂物的房间,自己还透过窗户看见过里面堆成一堆的破烂。

苏葵的手慢慢地抬了起来:“是它!是后院的门!”陶小茶和许乐的脸全都白了。


下集 第八章
门是锁着的,许乐抖着手,托起门上挂着的古老铜锁,细细地看了看,皱着眉,研究了老半天,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为的怪笑声还在院子上空飘荡着,掏小茶双手紧紧地抱着肩膀,不住地回头看,生怕陈为会追过来。

苏葵在四周地上找了找,没找到什么可以砸开锁的东西,许乐看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也跟着找了起来,算她运气好,居然找到小半块碎瓦。

许乐把瓦举到苏葵面前,苏葵无奈地望了望这不到巴掌大的瓦片,又看看生满铜锈的大锁,没办法,到了这个时候,死马当活马医吧。

许乐一下一下使劲砸着锁,除了掉下一片一片的铜锈,它纹丝不动。

“你……你们……快……点儿。”又冷又怕,陶小茶实在忍不住了,哆嗦着说,她嘴都冻乌了,毕竟是早春,又是雨地里,苏葵看看她,抱歉地点了点头。

突然,“砰”地一声,小院东走廊的门被推开,变了形的陈为出现在门口,他张着没有瞳仁的眼睛,满院里环视着,三个女人吓得战战兢兢,陶小茶最先尖叫一声,苏葵被这叫声惊醒,管它三七二十一,死命地砸起锁来。

陈为听到了动静,僵肿变形的嘴角居然扯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嘴里发出动物一样的吼声,直直地挥舞着手脚,动作僵硬地朝三个女人追来。

“快!快!”许乐急得直催,陶小茶抱着头,看都不敢看陈为,身子已经缩到了墙根儿上。

陈为绕着院中间的花坛,他离三个女人不到五米了,苏葵猛地一用力,砸歪了,锁坏了,锁链子倒歪松在一边,总算可以开门了。

苏葵一把拉住快要崩溃的陶小茶,也顾不上照顾许乐了,一脚踢开门,叫了声:“跟我来!”三个人朝着门后奔去。

一进院子苏葵就傻了,从离门口三米开始,里面一片都是半人多高的荒草,哪里是路,哪里是坑,全都看不见,更别说找梦里那座亭。

许乐回身看了看,陈为已经绕过了造型复杂的花坛,正朝着院门口走来。现在想回头是不可能了,一拉苏葵,两人掺着陶小茶,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跑了进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许乐和苏葵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就算是用走的,也早应该走到头了,可是这里面除了草还是草,连景色都没变一下。

苏葵突然停住:“许乐,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许乐狠狠踢了一脚土:“鬼什么鬼?你还信那……”转念一想到自己这几天遇到的事,她说不下去了。

苏葵正想说话,陶小茶一声尖叫,陈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离三个人只有三、四尺远,他阴森森地笑着,举起了泛着尸紫的手。三个人都愣住了。

陶小茶僵在那里,怎么也挪不动脚,眼睁睁看着陈为走到自己面前,一伸手,喉头突然一紧,已经被陈为抓着脖子提了起来,憋得陶小茶荷荷地叫着,脸马上就紫了。

陈为阴险地笑着,慢慢地转过头,欣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猎物,突然伸出舌头,那舌头已经肿胀不堪,还长得黄绿色的疮,长长的舌头直伸到陶小茶脸上,轻轻一舔,陶小茶恶心得吐出一口清水。苏葵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瓦片,恨不得马上把陶小茶从怪物手中解救出来,正要冲上去,许乐拉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中的瓦片:“我体力比你好!”

陶小茶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掉在陈为的舌头上,陈为突然全身一震,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连脸像也像装了东西的麻袋一样,变幻不停。

许乐突然跳起来,举着瓦片往陈为脖子上一割,划了一道老长的口子。陈为本能地手一松,陶小茶掉在了地上,费力地捂住脖子,不住地咳嗽,大口地喘气。

苏葵赶紧冲上去,和许乐一人一边扶住陶小茶,陈为一手捂着脖子,一手还是直直地伸着,步步倒退,从伤口出喷出一种黄绿相杂的脓状物,三个人脸上身上都被喷了不少,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

陈为跪在了地上,脖子上的喷溅量变小了点,他的脸慢慢恢复了正常,眼睛慢慢清澈起来,陶小茶看着丈夫,知道他已经恢复了神智,可是经过刚才那一下,她怎么也无法走近陈为。

陈为伤口里冒出的东西开始转成红色,粉红,鲜红,深红。他倒在了地上,血像没有节制地一样流着,完全违反地心引力,朝周围蔓延着,不管地势高底,血到之出,半人高的荒草哗啦啦枯萎,迅速地倒下,一条羊肠小路显了出来,苏葵发着抖,抬起头,路的尽头,那座亭子噩梦一样矗立在那里。

陈为最后复杂地望了望陶小茶,他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尽了,但肉体还在不可遏制地腐化,脂肪,肉,骨头,直到连皮都不见了。“铛啷”,一枚白金的婚戒掉在了血泊里。

陶小茶突然挣脱开苏葵和许乐,连滚带爬地捡起这戒指,紧紧地把它贴在自己脸上,眼泪混合着肮脏的黄绿色脓,冲洗着她秀气的脸。许乐想起陈为的无辜,也不由得擦了擦眼睛。

苏葵忽然站起身子,直着眼睛向亭子走去,许乐一把没拉住,急得喊起来:“苏葵,回来!危险!”

苏葵慢慢地,慢慢地回头,她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闪着妖异的光芒,她伸出一只手,指着亭中:“你们没听见吗?它在叫我们过去!”说完,也不管许乐懂不懂,一步一步款款向亭子走去。

许乐咬咬牙,正要回头找陶小茶,却发现陶小茶也已经站了起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和仇恨:“走!”

三个人沿着小路向亭子靠近,每走近一步,就觉得身体遭受沉重的压力,这不是压了什么东西,是因为心情的沉重,使得身体抗议起过重的负担来。三个人发现周围的天色变得越来越暗,好象夏天大雷雨来之前的那种感觉,只是心理受到的压力比那超过百倍。

终于走近亭边,三个人却停下,谁也不敢再走一步。

亭中心地上,宽大的井口上,井盖已碎成千万碎片,却没有掉进井里,散乱地分布在亭中地上,看起来好象是被什么从井里粉碎了一样。就是从这井口里,冒出了一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来。

它像许乐在广州的时候看到的黑影一样,没有一个具体的形状,通体黑色,如果硬要说的话,就好象一头巨大的章鱼,身体被卡在井里,所有的触须都伸在井外,杂乱地摇摆着,完全像具有生命一样。

三个女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下集 第九章
“怎……怎么办?”许乐发现自己的上下牙开始打架,沉重的压力使得她再也不敢说不相信鬼的事了。

陶小茶也不知所措,她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现在在她眼前的已经超越了20多年来坚信的所有信念,她握紧了手里丈夫留下的戒指,希望从那里得到一些勇气。

苏葵的脚抬了起来,一步踏上亭子的台阶,她的脸上充满了梦幻的表情,眼神空洞,看上去像个十足的精神病人,痴痴呆呆的,只管朝亭内走去。许乐询问地看了看陶小茶,不知为什么,没有拉住苏葵。

一步,两步,三步……苏葵已经接近了井边,她停了下来,低着头,盯着看不见的井底,那黑色的怪物伸出触须,在苏葵身边环绕扭动着。

“嘿嘿……”随着一阵阴阴地笑声,亭子另一边出现了一个身影,许乐张大了眼睛,陶小茶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子,那是载他们来这里的那黑衣人,他还是穿着黑衣服,但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可以看清楚,他的长相。这是一张苍老得已经不能说是人的脸,所有的皮肤都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泛着黄光,和陈为一样,没有瞳仁,他的手长长地伸着,指甲是黑色的,雨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可怕的是,他在笑着,阴森,恐怖,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许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冲进了亭里,一伸手拉住了苏葵,苏葵猛地抖动了一下,头无力地垂倒,脸色白得像雪一样,陶小茶也跟了上来,语不成调,指着身后,抖个不停。许乐一回头,已经消失了的陈妈(白雪)正缓缓地向她们走过来,一样苍老的脸,一样泛黄的没有瞳仁的眼睛,她的嘴是黑色的,一张开,有紫黑色的液体流出来,滴在前襟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苏葵醒了过来,无力地问,刚问完,就看到了陈妈,吓得她一手紧紧地抓着许乐,尖声叫了起来。

井中的黑色触须像突然醒来了一样,啪啪几下,缠住了苏葵的身体,苏葵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外力,要把她拉向井内,她惊慌地抓住许乐和陶小茶:“救命!”

许乐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她死命地抓住苏葵的手腕,脚用力地蹬在地上,把苏葵往后拉,陶小茶愣了一下,也跟着拉起来。井里的力量大得惊人,苏葵被拉得身体悬空,平平地横在井口上方,许乐和陶小茶两个人都拉她不住,三个人一点一点被拉近井口,苏葵两边受力,痛苦得大叫起来。

才一眨眼的工夫,陈妈和那黑衣人就不知怎么进了亭内,许乐和陶小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一人抓住一个,抬了起来。刺骨的寒冷顺着他们的手指流入许乐和陶小茶的身体,两个人忘了挣扎。接着,陈妈二人手一松,三个人只来得及抱在一起,就被井口的黑气吞了下去,随着三人的消失,那怪物一样的黑气也全部缩回了井里。

苏葵只觉得身子一轻,接着就觉得耳边一阵冷风,然后扑通一声,全身冰凉,她掉进了水里。冲力太大,她努力地往水面浮去,一只手抓着许乐,一只手不敢放开陶小茶,三个人就这么你拉我我拉你的,终于冲上水面。

“咳……咳咳……”陶小茶抓住井边的凸起,咳得脸都红了,她刚才差点就呛背过去。许乐看了看周围,她们现在在井里,井壁黑黑的,一摸上去全是湿滑的青苔,靠自己爬是肯定上不去了,她移到陶小茶身边,回身一看,苏葵在对面井壁上,一只手不住地摸索着,脸色又是那种痴痴的样子。

“苏……苏葵,你到底是怎么了?那上面有什么?”许乐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中间隔着黑色污浊的井水,奋力地到苏葵身边,一把扳过她。苏葵却似毫无抵抗力,顺着许乐的手就歪在她肩膀上。许乐伸手一探,碰到了一块硬硬得地面。

“小茶,快过来帮忙,这里有一块地方是干的。”许乐招呼着,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才把半昏迷的苏葵弄到干地上,长长出了口气,一左一右瘫倒在她旁边。

“你不觉得奇怪吗,刚才我们掉下来以后,那道黑气就不见了,还有,上面那两个怪物也没追下来。”许乐盯着显得遥不可及地井口,突然说。

陶小茶愣愣地望着一角:“我不知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井壁上……有……东西……”苏葵突然冒出了一句,断断续续,倒把许乐和陶小茶吓了一跳。许乐转身仔细看着背靠的井壁,那上面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苏葵,你醒醒,到底有什么东西?”许乐摇了摇苏葵,苏葵侧着头,无力地将左手抬了起来,啪地一下打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这……这里。”

许乐疑惑地用手擦了擦,脸色变了,周围的井壁都是石头,可是这一块不同,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就像……就像这石头是……是活的。

“怎么了?”陶小茶看出不妥,凑了过来。许乐没有说话,指了指那块石头,自己就开始用力擦着石面。陶小茶只摸了一下,也变了脸,跟许乐一起擦起来。

四只手上下刮着石面的青苔,渐渐露出苔下的真面目,许乐和陶小茶的呼吸变粗了,从露出的部分看,大概可以猜得出那后面是什么……难道是……

最后一块青苔被陶小茶抓了下来,许乐和她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青苔掩盖下,竟然是一个人的骷髅头,黄白色的骨头,闪闪的在黑暗的井底泛着光。

“嘿嘿……”从骷髅嘴里竟然飘出了一阵笑声。陶小茶猛地捂住了耳朵,这笑声和陈为发出的一样,和陈妈,还有苏葵梦里见过的那个女鬼发出的,一模一样。

“哗啦”一声,苏葵拼尽全身力气,突然抓住这诡异的骷髅,往外猛地一拉,将它整个拉离了那墙壁。碎石和着断裂的小块骨头掉了一地。诡绝的笑声突然中断了。

地底隐隐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整个地面都晃动起来,井壁上多年的老青苔都被摇得随着碎石掉入井里,突然,一声闷响,三个女人只觉得背后一空,同时往后倒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


下集 第十章
三个人都不断地尖叫着,感觉自己从高高的陡坡上往下近乎垂直地滚着,时不时会擦到两旁的石块,割得身上生疼。过了好半天,扑通扑通地,三个人都跌在了实地上。

地底的晃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苏葵第一个醒来,她觉得全身都痛得要命,身体里的力气几乎被抽尽了,眼睛也很痛,几乎张不开,只好用手在地上摸索着。

“许乐,苏葵,你们在哪儿?”陶小茶的声音在苏葵的左边响起,苏葵一伸手,抓住了一只脚踝,陶小茶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手摸到苏葵手上的戒指,似乎松了口气:“苏葵,是你吗?”

苏葵用足了力气,好不容易答应了一声,两个人迅速地靠在了一起,互相依偎着获取勇气,许乐也清醒过来,边叫着苏葵的名字,边摸了过来。

“这里到底是哪里?好黑……”陶小茶话音未落,突然“轰”地一声,一大团光亮就在她们眼前闪开,接着是连绵不断的轰地声音,三个人都眯起了眼,用手挡着,从指缝里往外看:她们处身所在之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石室,四个角上是燃烧着不知什么的火把,那火焰奇怪地晃动着,给人脸上投下各种阴影。四围的墙上,雕刻着不断头的花纹,各种各样,花鸟虫鱼,边缘都是万字纹,十分精美,正对着她们掉下来的通道,是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每隔上那么远,就有一对火把燃烧着。

陶小茶用手摸了摸墙上的雕刻:“看样子还不算很古老,可能是明、清时代的。这种雕法那时候最实兴。”许乐摸了摸,没有发现什么,摇了摇头,退开。苏葵伸出手,还没触到墙,手指就剧烈地抖动起来。害怕得她赶紧放下。

“我们顺着走廊走吧?可能会发现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三个人已经决定要发掘这古老的故事了,不管怎么说,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摆脱噩梦。苏葵带头,三个人前后相跟着走了过去。

走廊七拐八弯,不一会儿三人就不知道转到哪里了,还好没有岔路。沿路的墙上倒是很素净,什么都没雕,显然这跟前面不一样,可是三个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已经走了有一顿饭的工夫,还没看到头,许乐有些气馁,陶小茶更累得走一步,哀叫一声,只有苏葵还精神抖擞,一步比一步走得快。

“不行了,太累了,休息一下!”许乐再也走不动了,猛地停下,靠着墙坐在了地上。陶小茶虽然没有说话,却表情十足地靠着许乐,两手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腿。苏葵停下来,回身望了望两人,没说什么,径直转过了一个弯,许乐正要叫她休息一下,就听得苏葵叫了一声:“到了!”

许乐拉起陶小茶,两人一转弯,只见走廊到了尽头,被一堵雕花墙烂住,苏葵正站在墙边,借着两边的火把,研究着墙上什么东西。

“不会吧?走了大半天居然只看到墙?”许乐不敢置信地走过来,摸了摸墙上的花纹。

“不是墙,这是门!”苏葵突然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陶小茶一边审视着墙体上的精美花纹,一边随口问。

苏葵指着墙正中的一块:“你们看这里,墙中间有道裂缝,而且正中间有个花纹好奇怪,中间有三个小孔,我猜这是钥匙孔。”

三个人凑到了一起,这块花纹确实与周围纯装饰性的花纹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好象故意雕饰得与众不同的样子,周围是大小三圈不同的深沟,约有半寸深,中间呈三角状排列着三朵莲花,花蕊是三个孔,打磨得十分精细。

“真漂亮!”许乐用手摸着花纹,突然吃痛地缩回手,“好痛!”原来花蕊的孔里居然还藏有小小尖尖的一线石纹,许乐的手指被刺破了,一滴血融进了左下角的花蕊里。

血一进孔内,这朵莲花就整个泛成了粉红色,还隐隐发出光来。苏葵看得奇怪,也用手去摸了摸其他两朵,右下角的花蕊针刺破了她的手指,吸进的血将花变成了粉红色。

“我知道了。”许乐看着墙,突然一伸手,抓住陶小茶的手指,用力往上方的那朵花按去,陶小茶刚要挣扎,就觉得手指刺痛,一滴血被蕊孔吸了进去,三朵花都变成了粉红色。

门轻微地抖动起来,花上的粉红色迅速地传到了外围的三圈深沟里,整个钥匙孔都变了色,闪耀着奇怪的光芒,然后,门隆隆地朝两边墙内退了进去。

又是一阵火把燃烧的声音,门后是一座空旷得有些吓人的大厅,抬头看不见顶,只有黑黑的一片,不知道有多高。四角是四根大柱,每根约有米来多的直径,柱脚雕着的是莲花样的花纹,每根上三个托座,插着火把。

整个大厅周围一转大约一米宽的一个四方形,全是不知什么石块砌成的半人高的台,从门口进去,是一道楼梯,下了楼梯是内台,像个横放的日字,中间是一条过道,两边居然是水,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黑色的光泽。过了过道,又是一道台阶,连着一个高高的台子,台上有什么,看不清楚。

三个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进入大厅,才走到台阶处,猛听得身后又是隆隆声,一回身,门被关上了。

“嘿嘿……”一阵阴阴地笑声,三个人背上一阵阴冷,突然间,室内的空气变得寒冷起来,呼出的气都成了白色。直觉告诉她们,那怪物终于来了。


下集 第十一章
三个人缓缓地转过身,火光摇曳里,走道那边台阶上,冲天而起的,是开始在井口见到的那没有实体的黑色怪物,仍然像开始那样,扭曲着,摇动着,只是比在井口看到的要大了几十倍。

寒气一阵一阵从那浓黑的一团里吐出来,只一会儿,就满布在整个石室内,苏葵摸了摸头发,不知什么时候,那上面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十几个火把上的火光一瞬间变成了幽蓝色,映得人脸也变的蓝汪汪的,像身在阴间。

“嘻嘻……”细而尖的笑声,阴阴地响起。这是从那怪物的方向传来的声音,三个女人的脸白得像雪:这声音她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是这一次听来,又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和以前有一种不同。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你要把我们怎么样?”陶小茶突然高声地喊起来,脸上是崩溃的神情。

黑色怪物突然像喷泉一样一蹿老高,接着横伸出一支,突到三人面前,一阵变幻,显出一张让她们直抽冷气的脸:惨白,苍老,这是陈妈,或者说是白雪的脸。苏葵突然捂着嘴,低低地压抑地叫了一声,随着这叫声,那黑色怪物突然又是一变,这一下它变成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长相普通,身材适中,陶小茶猛地张开手,向它抱去,嘴里大喊着:“阿为!”

许乐一把没拉住,陶小茶的手指划过陈为的影子,陈为的身体随着陶小茶的手渐渐淡淡地变化着,一下子变成那个载三人来白家老屋的黑衣人,他的嘴咧开着,黄色的牙清清楚楚地显在外面,只是脸上看不清,像隔着层纱一样,朦朦胧胧的。陶小茶没想到会有这个变化,吓得直往后躲。

一阵阴阴地笑声,这团黑气又开始变化,它变成了一张白嫩,丰满的脸,一双丹凤眼,它举着一双手,只是在手腕的地方,是断的,没有手掌,脓血淋漓,它像一个大字形摆在三人面前,嘴里痛苦地尖叫着,苏葵听得捂住耳朵,几乎想要蹲在地上。

黑气在苏葵痛苦压抑的叫声里不断变化,闪着奇异的光,发出各种可怕阴森的叫声。接着突然一抖,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一双惨白的,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三个吓坏了的女人,安抚着她们的情绪。许乐最先抬起头来,她看到的是一个白衣胜雪的女人,穿着清末的衣服,长发飘飘,奇怪的是满头都是银色的发丝,后脑上插着一支赤金的扁簪子,簪头上一朵雕工精细的梅花。在她身后,那团黑气好象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虽然不断挣扎,却始终脱不开台周围三尺。

“你……你是谁?”许乐抖着嗓子问,苏葵也陶小茶听到她的声音,也相继抬起了头。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我时间不多,只能择重点说,那黑色怪物是怨灵集结,法力极大,我们都不是它的对手。我现在是趁着它被压制的一点时间来向你们说明,它在这宅子底下不止存在一代了,吸收的怨气太多,连死人的灵魂都能被它操纵,我们平时都无法清醒,刚才是大家合力将它缠住,才让我出来报信的。”

“怨灵?它是什么东西?”苏葵好奇地问。

“天地初开,一分为二,天地间的气也一分为二,一为清,一为浊。清气上升,是为天空,浊气下降,是为大地。这浊气之精华因被大地厚厚地帐包裹,无处发泄,经几千几百代的磨练,始成三块石块,附着无限怨气,是为怨灵石。本来这石块都深埋地底,但地下活动频繁,使得其中一块翻得接近地面,就是那石台上那黑气里的东西。它被白家先人发现,因误信庸道之言,将此地辟做祭坛,使得它受人间万种情绪所扰,渐渐有了灵识。先是操纵白家大小姐投井以引发怨气,又屠杀白家上下几十口,使得怨气浓结,供它吸收。虽然当时被镇压,但它只是小受挫折,困于井底修炼,五十年后再因巧合出土,更显威力,竟越境害了白家老爷,虽被白家小姐用血封印,但已不足压制。那次以后,白家小姐用尽办法,延僧聘道,时时念经,才勉强压制住。白家小姐一过世,它就……”白衣女子正说到这里,祭台上一阵嘶哑的吼声,黑气挣扎,好象就要脱困的样子。

“糟了!它快困不住了!”白衣女子有些慌张,“来不及了,你们记住,虽然它强大无比,普通法术无法禁制它,但只要你们有爱,有血,就能解它之咒!”白衣女子说到这里,祭台上突然轰天地一声巨响,整个地室都摇动起来,白衣女倏忽不见,满室只听得牛吼之声,黑气充盈,怪叫连连,那怨灵石想必已经发动了。

“怎……怎么办?”许乐一手护着头,一手掩着脸,被那无形的劲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苏葵才要说话,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力量,自己前胸陡然一紧,就觉得脚下一空,再睁眼看时,自己三人已经被黑色怨气当胸缠住,举到了半空,迅速往台子中间拉去。


下集 第十二章
陶小茶尖叫着,手无力而徒然地张着,想要拉住苏葵,可怎么也靠不拢。急得她眼泪直流。

许乐没有叫,但她的手不停地挥舞着,想必也在想着如何挣脱束缚。

苏葵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白衣女子的话:“有爱,有血,就能解它之咒!”爱?血?苏葵突然抽回手,狠狠放在嘴里一咬,一阵刺痛,手指破了,血流了出来,她咬着牙,狠命将手指往缠住自己前胸的黑气上一按。

“呱叽!”一声怪叫,黑气狠狠往回一抽,先是将苏葵勒得更紧,然后突然一松,苏葵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跌到了台上。许乐和陶小茶还在不知所措,苏葵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得跟她们解释,扑过去在缠住两人的黑气上挥动手指,殷红的血沾到黑气上,闪出奇异的光,接着许乐和陶小茶也跌了下来。

“怎么回事?”许乐喘着气,陶小茶一手按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有爱,有血,就能破它!”苏葵细细地说着,一双眼不住地盯着黑气,它扭动着,似乎因受了伤而愤怒不已。

“行不行?那个女……鬼说得它太厉害了!”许乐抹了抹嘴角,不敢相信。

“行不行也只能这样,死马当活马医吧!”苏葵咬咬牙,回身一把抓住许乐的手,“想想办法,该用什么办法才能用血破它?”

许乐摇了摇头,陶小茶突然大叫起来:“你们快来看,这里!”苏葵顾不得再说什么,赶紧和许乐一起凑了过去。

陶小茶跌得离台中心最近,她透过黑气看到了怨灵石的本体,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椭圆形,石头在黑气中居然丝毫不掩光华,泛着乌黑的光芒,冷气一丝一丝从石头里渗出来,苏葵刚一靠近就打了个寒颤。

“看这个有什么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许乐不停地挥手赶开要缠上自己的黑气,还好她从苏葵那里学到了经验,用自己手上的血来保护自己,可是老这么赶也不是办法。

陶小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先用咬破手指这一招来对付着,可是一个人能有多少血?难道一直用尽最后一滴为止吗?

苏葵盯着黑色的怨灵石,无数的怨气从它周身散发出来,因为苏葵三人在身边用血画了个圆,血气上冲,所以暂时还不能靠近,那无数黑气在身周缠绕扭曲,分外吓人。

“只有这个办法了!”苏葵咬了咬牙,先把手上的伤口咬得更深,然后就这么平平地伸出了血圈之外。

许乐吓得伸手就要去拉她,没来得及,黑色的气已经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了苏葵苍白的手臂,很快就将她的手吞没了。

苏葵觉得自己好象把手伸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一样,到处都是冷冷的,又粘粘的,而且阻力极大。顺着手臂,阴冷的感觉排山倒海一样侵袭过来。她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许乐,陶小茶,快帮忙!”苏葵拼尽全力地喊着。许乐和陶小茶哪敢怠慢,赶紧有样学样,接着咬破手指,伸进了那浓黑的舞气里。

怪吼声变得响彻地室,仿佛困兽一样,黑气几乎冲破了三人的血圈,紧紧地向三人身上缠去。随着黑气的缠绕,三人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冷透骨,血液几乎无法再循环,连肌肉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我……我快支持……不住了!”陶小茶的脸整个已经被黑气所遮盖,透过黑雾,她的声音缥缈无根。

“再……再坚持一下,我……我好象……已经碰到石头了!”苏葵的声音也透着无尽的疲惫,她整个身子已经被黑雾包围了,根本看不清,只见到一只黑色的手臂,平平地伸向黑色的祭台。


下集 第十三章
三只黑色的手终于从不同方向触到了台上的石块,缠着黑雾的血艰难地,慢慢地,滴到了石上。先是一滴,接着是两滴,三滴。随这血滴的浸润,一阵阵极难听的尖叫声回荡在三人耳边,包围着怨灵石的黑气渐渐淡了一些。由此,三人也看到了一幕毕生无法忘记的奇怪景象。

血丝滴在石头上,每滴一下,石块就一阵颤抖,好象一个伤口被盐水浇了的人一样,是那种无意识地颤抖,就像整块石头是有感觉的一样,每颤抖一下,就有极难听的嘶叫声,随着一阵烟雾起处,石块上居然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裂痕。

“呀……呀……”石块抖动着,发出惨叫声,随着它的叫声,整个地室也剧烈地抖动起来,石柱不停摇动,沙沙地抖下碎石,插在上面的火把昏暗地摇动,有几支甚至跌到了地上,长长的木棍带着蓝色火焰滚到了水里,一闪就熄灭了。

三个人都立足不稳,互相扶持着倒在祭台边,但手却始终没有离开石块。到了这个地步,不知道究竟是她们没有离开,还是无法离开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进门处的台阶居然被摇得松动,跨了下来,接着靠祭台左边的一根石柱抖了抖,也倒在了地上。

“够……够了吧?”许乐也坚持不住了。

苏葵正要说话,一阵爆炸般的响声,三人只觉得手尖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手指再也压不住,都被弹得往后一跌。

“嘎……嘎……”黑烟从石内喷薄而出,弥漫在整个内室,一阵摇动,整个地面的石块都碎裂成好几块,黑水从走道两边涌了上来,这地下室已经被毁了。

三个人狼狈不堪地从墙边没有破损地石道上爬到进来的门口,石门被一块落下的石头卡住了,开了一道半人宽的缝,要是侧着身子还能爬过去。

一阵怪叫声,黑雾不甘心地缠了上来,浓浓地一团里,一时是白雪的脸,一时是陈妈的脸,陈为的脸,白露的脸,还有好多好多陌生的,但都凄惨的脸,无数双手从黑雾里伸了出来,企图去拉三人的身体。

“不甘心……不甘心……”无数张嘴里,都是这样的痛苦声音。

“快,拉住我们的手,别看他们!”许乐一把抓住了苏葵递过来的手,一摸索,抓到了陶小茶的手,三人牵着手,连成一个三角形。闭着眼,尽力不去听那痛苦的叫声,不去管周围的危险。

“滚开吧!你们死了!我们还活着,我们要活下去!”苏葵突然大叫了起来,随着这叫声,三人血糊糊的手上突然放出一阵毫光,黑气被震得倒退了几尺,许乐趁这机会,一拉陶小茶,掺起苏葵,三人先后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许乐走在最后,她的脚刚从门缝里抽出,黑气就跟了上来,正要绕上许乐的脚,一块大石从顶上掉下,正好砸在门缝的石头上,两块石头都掉了下来,门轰地一下合上,隔断了黑气继续侵入。

石道在不断地摇动着,沙石不住地从上面掉下来,苏葵顾不得再想别的,拉起许乐和陶小茶,三人跌跌撞撞,顺着石道跑回掉下来的石室,火把已经灭了,那通道也垮了大半边,倒方便她们爬了上去,刚爬出通道,里面就是一阵轰隆声,想必石道已经塌了。

三人回到了井底,井壁上掉下了许多碎石,显得坑坑洼洼地,三个人你推我挤地,顺着石壁一点一点往上爬,刚爬到一半,突然爬在最后的陶小茶一声尖叫,苏葵、许乐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井底的黑水像涨了潮一样,一个劲儿直往上涌。

“快!快!”苏葵一把拉住陶小茶的手,这时许乐已经爬到了井边儿,她自己爬出井口,马上回身拉起苏葵,又带起陶小茶,三人好不容易上了井,那水已经快漫到井口了。

井边上仰面倒着两具尸体,发出腐烂的臭气,一具是陈妈,一具是一个老年男人,都像死了好几天了,尸斑点点。地下晃动更剧烈了,三人也不再检查,只一个劲往外跑,身后,漫天价地巨响,地底一阵一阵地轰响。

好不容易跑出了后院门,身后声音渐渐弱了,三人站定,缓缓回头,整个后院,全部塌陷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湖水黑色,湖中心腾起一股黑烟,盘绕了半天,渐渐淡了,散去。一切,归复平静。

三人气喘嘘嘘,互相看看,劫后余生的欣慰让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三人都是一身泥,一身血,蓬头散发,狼狈不堪。这是她们人生里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一次旅行。

“哎,你们是谁啊?”远远地,一个老人喊了过来,“怎么在白家废宅上转悠?那房子好几年前就没人住了!哎,怎么回事?这儿什么时候冒出一个湖来了?”

三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是意味深长地光芒。回身,看看身后的湖,长长的出了口气。

东升的朝阳在三个饱经磨难的女人身上投下灿烂的光辉,雨季,总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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