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空城
街对面的字母音像飘扬着一首歌:如果这都不算爱。
于罘走上冰封的路面,走到路中央,然后转身,望着迎面来的车,笑了。
七路公交车从山坡上冲下,剌耳的刹车声伴随着乘客们绝望的尖叫,在拐弯处翻滚,撞到路边的一辆邮车,然后继续向前滑行。只一眨眼,便将微笑的于罘碾入冰雪下坚硬的路面,拖出长长的、红色的、惊心的一笔。停下时,侧倒的公交车下只残留一只鞋子,变了形,扁平而扭曲的卧在雪中,像疲惫已极的旅人。
一切都停了下来,再没有声音。乘客们都消失了,连同街道间行走的人,店铺里的人,此刻世间所有的人。音乐也定格在空气里,麻雀在枝头展翅欲飞,断裂的冰挂坠落定格在距地面十厘米的地方,空气像一块凝滞透明的冰,变得可见了。遥远的天空深处,有绿色的光在动,它们汹涌的迅速扩散开来,将尚可见的阳光遮住,使天底下一片墨绿,却又失却的温度,没有寒冷,也没有温暖。
这个世界在刹那间停止了,那些绿色的光落在大地上,碎成无数的光点,流动奔散,然后弥漫填塞进每一个角落。
在时光的片段里,这里与那里没无区别,都是空城。
无数绿色的幽灵从地下生长出来,像一株株小草,先是嫩嫩的芽,然后是茎,最后连成一片的响起拨节声,啪,啪,啪,它们吸取绿光而成长,脸上有喜悦的神情,纯真无邪的互相注视着,微笑着。
鬼魅并无可恐的地方,它们嬉戏、打闹、不停的说话、并试图飞翔。
“我曾在这里走过!”
“我曾在这里笑过!”
“我也曾在这里哭过!”
“我,我也曾在这里,向我心爱的人儿求婚!”
“还有我,我也曾在这里,就在这里,这棵大树下,等待我童年的幸福。”
“别忘了我,我曾存在过,在这里,曾经等妈妈接我放学。”
“那么我,这里是我生命最后消失的地方。”
鬼魅们叽叽喳喳,乱哄哄的快乐着。多么和谐,像一个大家庭,没有纷争,每张面孔上都有笑容,每双眼睛里都含着快乐,溢出来的泪如光般闪耀,向天空飘浮而去。他们寻找着每一个角落,寻找着每一个记忆的片段,寻找着每一个可以快乐的理由,向前,向前,永不停止。
“如何才能得到快乐?”
“救人才是快乐的!”
“如何救人呢?”
“不对啊,你应该问:人如何才能得救?”
“对啊对啊,人如何才能得救呢?”
“人不可救,只可自救。”
“那救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人救赎的人,不知自救。”
“那我们救人吧!救人吧!”
……
山坡下翻倒的七路公交车静静的不动,被弥漫而来绿色光点浸染,朦胧中柔和的淡化,如影子般在某一瞬间消失,地上的那滩血迹也变成无数绿色光点,回旋着如同被风刮起,向天空浮去。影与气散去,这个时候,于罘出现在路中央,一脸的困惑,他弯腰拣起自己破烂的鞋子,穿到露出大半脚丫的脚上,然后转身四顾,公交车不见了,行人不见了,连同自己的影子,一并不见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于罘站在了路旁边,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看见一对母子迎面走来,穿透了自己,走到了身后。于罘惊怪的大叫一声,跳开去,回身望去,母子不见了。
“天哪?这是怎么啦?”
于罘颤栗着,仰望天空,那里被乌云笼罩着。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买张贺卡吧,今天是平安夜。于罘被这个怯怯的声音吓了一跳,可是没有跳开,而是转过身来。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七八岁的样子,楚楚可怜,小脸因为寒冷而冻的发青。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于罘问,可是小女孩仍旧是那句话:买张贺卡吧,今天是平安夜,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快乐的。小女孩在说这些话时,她的眼睛里几乎就要滚落出大滴的泪水了。于罘的心一痛,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也是这个年龄,却永远不再会长大,去了遥远的天堂,那里有于罘的妻子还有父母,所有的家人。想到这些,于罘的痛更加撕心裂肺。
“孩子,回家去吧,今天是圣诞节,每个好孩子都应该是快乐的。”
于罘说,然而那小女孩却还是那句话:买张贺卡吧,今天是平安夜,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快乐的,叔叔,买张贺卡吧。那小女孩的手指间捏着一张卡片伸过来,这使得于罘无地自容,因为此刻他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于罘已经下岗一年半了,在这一年半里他做过很多事情,可是都失败了。邻居们看他的眼光总是轻蔑的向上挑着,就连那些孩子,他们也嘲笑着把不屑一顾全都写在脸上。即使在女儿病重离世的时刻,那些冷漠的目光也不曾离去。这种深深的刺痛,使于罘时时处于绝望与悲愤中。可是今天,当这个小女孩用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于罘的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
“孩子,叔叔今天没带钱,买不了。如果叔叔有钱,一定把你的贺卡全都买了。你还是回家吧,天多冷啊!”
于罘说着想要握那小女孩的小手,却握了个空,那小女孩眼中滚落出大滴的泪珠,坠下来,落在于罘手心里,霎时消失了。于罘惊愕的望着小女孩,说不出话来。小女孩却还是那句话:买张贺卡吧,今天是平安夜,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快乐的。只是,她的声音还有形体,如在风中的细粉般飘散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
于罘大叫着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穿越了数个行人身体,他们吃惊的转身望着于罘,低头查看自己,然后消失了。
此一处有人于虚空走出,彼一处有人走进虚空,此处与彼处,闪烁着出现的行人和消失的行人,他们都有各处的心事,各不相干的行走在各自的轨道里,向各自的彼端前进。
“这是一座怎样的城池呢?”
于罘震惊的靠在大树下,望着诡异的行人,如同陷入梦魇。
所有的鬼魅都躲在云端,窃窃的微笑。
二孤独的观众
正当于罘不知所措时,身后再次传来声音,拖的长长的刹车声,还有女人的尖叫。于罘回头望去时,发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倒在血泊里,七八米外,红色出租车里的司机走下车,是个年轻人,一脸的惊慌。许多的人,陆续围拢过来,形成两个圆,他们面无表情。
“救救我,救救我。”
那女人艰难的求救,眸光已经有些散了。
可是围观的人们,都在等待,他们不知该不该做第一人。
“救救我,救救我。”
那女人的声音有些弱了,头也不再能仰起。
于罘在边缘观察着,那些人,他们蠢蠢欲动,眼睛里有复杂的光芒。出租车司机挤进圆里,看见倒在地上的女人,神色更加慌张了。也许他刚刚拿到车票,也许他刚刚买下车子,也许他是全家的依靠,也许这起意外会终结他的这份工作。他犹豫着,目光在女人与远方间徘徊,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但在这个时候,围观的人们开始如苏醒的虫子般骚动起来。
“你怎么开车的?”
“撞人了还一脸无辜,有没有搞错啊?”
“我看他像是故意的。”
“心也太狠了!”
年轻的司机惊慌失措,想要逃离,却被人推到圈中央。那女人还在微弱呼救着,挣扎着坚守最后一点意识。太过年轻的司机急的要哭了,他大声争辩着,大声的喊快救人啊,可是无人应答。那些围观的人,他们脸上只有麻木的好奇,嘴角抑或还有不屑的笑容。
于罘站在渐渐聚集成一个巨大的圆的圈外,望着这人间的悲剧,颤抖着。他感到无比的悲哀,那些人不知生命的意义,只是虚度,蹉跎。这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那是在五年前的事情,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也是这样的路段,被车撞倒,那么多围观的人,有几百人吧,他们拥来挤去,却没有一个挺身而出。于罘的妻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因失血性休克而死去了。这是怎样残酷的现实啊,这是怎样冷漠的人性啊。
那个年轻的司机还在试图把女人抱上车,却被精明的市民拦住,遭遇无情叱问:“你想干什么?毁尸灭迹吧?告诉你我们这儿决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年轻司机苍白的脸上滚满泪水,他哑了嗓子大喊:“救人哪,快救人哪!”但等到的答案却依旧是无情的:“告诉你交警来之前,你哪也别想去!”
于罘胸中的烈焰燃烧几乎要爆炸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猛的向前冲去,狂怒的喊:“你们为什么不救人?为什么?!!”于罘穿透了那么多肮脏的躯体,出现在圈内。身后的人们震惊的睁圆了眼睛,然后霎时消失。这像是引发了某种链锁反应,他们一个连一个的消失在空气中,留下圆中心的年轻司机,他仍旧泪流满面,抱着女人上了车,启动,在白雪覆盖的路面前向前行驶,然后忽然消失了,连同地面的血迹。
这些,于罘都想到了。他站在路旁喘息着,泪水渐渐干涸,凝结在脸上。他是那样的孤独,以至于失去了方向。
三温暖
“你应该快乐!”
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于罘抬起头,看去,是一个女人。尽管天气寒冷,但是她的衣着仍旧十分暴露。这是一个靠肉体生存的女人。
“再也无人会怀念你了,就像没人记得我一样。我们被世界遗忘了,这是真的。”
女人穿过马路,走了过来。于罘擦拭去脸上的泪痕,挺起腰,像是还有自尊般的望着那女人。女人笑了,她的眼睛表明她已清楚的知道于罘在想些什么,可是她依旧无所谓的走过来,也把腰挺直,像一个有尊严的女人。
“你是谁?”
“吴欢。”
吴欢说她之所以叫吴欢,是因为她的生活没有欢乐。于是于罘便明白,这只是个假名。每一个人都会有许多的假名,他们躲在假名后生活,把柔软的心肠藏起来,不使人看见。但真的与假的有区别吗?这只是一场假面舞会,人人都要登台亮相,谁也不会看到谁的内心,即使看到也不会知道。那样多的假名、假脸、假发、假乳房……噢,真真假假,这个世界。
“你需要女人吗?”
“嗯?”
“我是说,你需要女人吗?”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做这个的。”
“你的尊严何在?你的廉耻何在?”
“哈,不要跟我说那个,如果不是你们男人,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收起你那套假面具,让我看看你里面的颜色吧!”
于罘吃惊的看着吴欢,心里在暗暗颤抖,这个女人已不知羞耻为何物,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自甘堕落还阵阵有辞,仿佛她个人所有的不幸都是他人所致。是啊,也许第一次是不幸,但之后便不可再称不幸,那已是她自己的选择。于罘不知该如何驳斥吴欢,因为他不知是该同情还是歧视,也许都不必。
“是的,我需要女人。”
“哈哈,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于罘拉着吴欢的手穿过马路,回到自己的家中,关上门,然后将吴欢拥在怀中。吴欢冷冷的笑着,任凭于罘做一切的事情。可是于罘却只是拥抱着她,心跳那样的平静。
“你不想解开我的上衣吗?你不想剥光我吗?你不想骑在我身上像个皇帝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欲望吗?”
“不,请不要动,就这样拥抱,不含情欲,只是两个孤独的人之间用身体温暖彼此的灵魂。”
“哈,不要假惺惺的啦!我知道最后还是要以做爱来结束这闹剧,所以不要浪费时间,来,骑上来吧!”
于罘在吴欢挑逗的目光里,悲悯的注视着她,直致吴欢开始颤抖,然后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深深的,无语。这样的两个人,在寂静中拥抱着。吴欢哭泣起来,她说她又再次是一个人了,这真是幸福。因为不是所有的娼妓都有机会回头,不是所有的。
于罘悲怆落泪,无语。
窗外有闪光的雪花飘舞,如生灵从城市阴暗的角落醒来,渐变成光明。
这来自天堂的光啊,它让万物苏醒,复归温暖的彼岸!
四城市贫民
于罘向吴欢说起自己的妹妹,一个在发廊做按摩女的亲人,她每日忍受着屈辱在歧视或色情的目光里强颜欢笑,被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在身上揉搓。她说自己左边的乳房是五元五角,右边的乳房也是五元五角,下面则是六十元,有零有整,可是灵魂却丢了,一钱不值。
吴欢嚎啕起来,她捶打着于罘,嘶哑了声音的大喊:“我们有灵魂!我们的灵魂一样是无价的!你们凭什么歧视我们?难道我们不想好好的生活吗?可是我们没有退路了啊!没有退路了啊!”
于罘任她狂疯的捶打,那压抑以久的爆发,那灵魂苏醒的阵痛。
人啊,多么的可悲!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闪耀的精灵,它们沉默着落在大地上,像是回到了家,安宁的躺下,互相拥挤在一起,互相传递着体温。它们那样的团结,以至于铺天盖地,遮住了大地上一切的肮脏。
每一个不幸的人背后都有一个不幸的故事,吴欢也不例外。
这将是一个令人悲愤的故事,多少的现实将被无情的揭开,无助、血腥、绝望连同时代的脉搏,每时每刻的在发生。于罘已泪流满面,虽然这悲愤的故事还未开始。
“我是一个下岗女工,我今年二十八岁,是一个孩子的妈妈。这真让人难堪,可是我要生存,不能让孩子没有希望。那一年,我做过许多工作,可是都做不长久。我知道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不是我的错,可是,那一次,我去县城打工,那是一家玩具工厂,起初我以为遭遇了希望,但是,那是怎样的事情啊!第一天,第一天我便被一群无耻的人轮奸了!他们让我做那种事,可是我不同意,他们便将我关起来,每天只给一点水喝,而且每一天都被轮奸。我能怎样啊?又有谁能救我呢?我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妈妈,那时候她才刚刚满周岁啊!我绝望了,妥协了。原来这个工厂里的每一个女工都有过这样的遭遇,我们夜里偷偷的哭泣,可是这个时候,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都在哪里呢?他们骑在我们身上,他们的嘴脸那样的丑陋恶心,他们就是我们的原罪!是他们将我们推向无底的深渊!那是怎样的地狱啊!我们每天任人蹂躏,还要做工,没有黑夜白天,许多人病倒了,便被抬走,不知去了哪里。我们不敢病啊,生怕再也见不到早起的阳光。就这样,整整七个月,我不知被多少男人骑过,他们的样子模糊了,我麻木了,绝望了。终于有一天,警察们来了,有枪声,然后警察们冲了进来,他们让我们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点名,然后一个个排着队走了工厂。终于又见到外面的世界了,我们所有姐妹都哭了。我们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有农村的,有城镇的,有不识字的,有大学毕业的,可是我们的遭遇都是一样的不幸。就在我们以为得救了时,却被送进了女子劳教所,他们给我们治病,给我们上课,要我们背一些东西。在他们眼中我看不到尊重,讥笑,蔑视,斥责,这让我们仅存的一点点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三个月后,当我回到自己的城市重见天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异类,不论街道还是职业介召所,没有我容身的地方,那么多的耻笑那么多的异样的目光那么多的回避!这让我如何生存下去?离婚的丈夫不愿让人知道我曾是他的妻子,抱着女儿不肯见我的父母在门后说不认识我,再然后他们居然搬走了,再也找不到了。那些往日的朋友,他们纷纷不见了,没有人同情我,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哪怕是温暖的拥抱。我孤伶伶的走在自己的城市里,孤独而饥饿,这叫我如何生存下去?我想念我的女儿,我在城市里追寻她的下落,可是这唯一的寄托却总也不见踪影。这让我绝望,无助。我该如何生存下去啊?街边的发廊亮着灯,有男人进进出出,我知道那是什么勾当,可是我还有的选择吗?我的挣扎软弱无力。我从此处流浪到彼处,在那些男人的胯下生存,渐渐失去了希望。只有在梦里才会见到女儿,她是那样活泼可爱,然而梦总被男人的出现惊醒,那样的恶梦啊,永无止境。可是我遇到了你,你让我感到了尊严,可你为什么要让我感到尊严啊?走出那扇门,我还将继续无望的生活,每天每夜,我的痛苦将更加不堪啊!”
于罘时而悲愤时而落泪,他轻轻拥抱着吴欢,发自心底狂怒的嘶喊着: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这是怎样的社会啊!这是怎样的人性啊!正义都沉睡了吗?良知都死去了吗?
没有答案,寂静中只有吴欢低低的哭述。
墙壁上的钟停止了,嗡嗡的声响自天空降临,巨大的火球滚过城市,碾碎了一切虚无中的燃着蓝色火焰的罪恶。然而,当火球滚过之后,罪恶之火焰依旧复生,继续蔓延在角落里。
原罪,来自人性,扑灭不尽。
于罘站到窗前,狂呼:“你们!这些灵魂贫穷的人!我鄙视你们!”
吴欢也站过来,怯懦的深吸一口气,终于喊了出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肯给我一点点的爱!!!”
泪水从脸上滚落,啊,这城市的贫民,灵魂之孤独者。
五被遗忘者
于罘问吴欢的真实姓名,吴欢刚要说却停了下来,她震惊的望着于罘,突然失声尖叫:“啊!我忘记了我自己的名字!我忘记了!!”
吴欢无望的捶打着墙壁,甚至用头去撞,于罘在她背后紧紧的抱住她的腰,任凭吴欢的拼命的挣扎。可是于罘的内心却在思索:‘一个人,如果他将自己的名字都遗忘了,那他又如何会记得别人呢?人啊,由善良的此端出发,却走向了自私的彼岸,是自然的决择?还是人性的决择?’
窗外的天空突然暗淡了,浓浓的雾气封锁住一切,目光所及,只有五米的距离。更为可怕的是,外面寂静的世界里居然有嘶嘶的喘息声,仿佛隐藏了只不知名的凶猛残忍的怪兽。于罘一下子就想到了科幻电影里的异形,有智慧的异类,人类的恶梦!这使得于罘有些惊恐,但是吴欢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听,窗外的声音,那黑暗里的异类,它们在窥视着你我。”
“是什么?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听到呢?”
吴欢的回答让于罘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把自己的左手紧紧握住吴欢的右手,然后目光如炬的盯住吴欢的眼睛,如同发现奇异之物。这使得吴欢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暂时遗忘了悲伤。
“你为什么这样的看着我?难道我不再是我了吗?”
“正是这样!你在苦难之中,由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你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你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的生活,这是你的宿命,同样也是社会发展清晰的走向!”
“可是,我不明白,难道我是这个世界前进的障碍物吗?为什么要我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
“因为你不再是你自己,所以你看不到世界的真相。”
“那是什么样的真相呢?”
“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将自己遗忘,所以世界才会变得沉沦!人性才会变得蒙昧!种种恶行才会于昭昭白日下横行!”
吴欢继续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于罘,只是那目光里有仰慕的光泽了。
于罘兴奋的跃到床上,他指着窗外,激动的对吴欢说:
“你看!那窗外,大雾锁住了一切,车辆不通,行人不前,为什么呢?因为前方的路是未知的,所以每一辆车都不敢贸然前行,每一个行人都不愿如初盲的人般出门,可是他们不得不前行,因为那是他们的宿命。所以车辆用坚硬的壳保护自己,行人伸出双臂或是用伞挡在前面好使他人不撞伤自己,这样的前行,谁又会知道谁的真面目呢?那么,自保是可以的,伤害他人又为什么不行呢?正好有大雾掩护,人与人间,伤害者或被伤害者都并非本来的那人啊!无耻由此诞生啦!吴欢,你是否明白我的话呢?”
可是吴欢,她的目光里仍旧是一片迷茫。
于罘跳下床,他拉住吴欢的手,轻声的笑了,他继续的解释:
“社会给你的苦难,并非出于那每一个人的本来面目,只是本来面目外的那层为种种欲望驱使的变了形的自我保护意识的作为,就是这样!”
吴欢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些生气了。她甩开于罘的手,站了起来,用冰冷的话语将于罘泼醒。
“自我保护意识?当那些男人压在我身上时,你会这样想吗?当那些泯灭人性的人无情的摧残他人的生命时,你会这样想吗?当人间的悲剧一次又一次的上演时,你会这样想吗?你是个腐儒吗?还是权贵的口舌?再不就是有产阶级的走狗吧?收起无用的哲学!人间的事还得由人间里的人解决!”
于罘被吴欢骂的脸色苍白,他呆呆的坐到床沿,猛的想起自己的遭遇,种种的不幸,又怎能是一句自我保护意识所解释的了呢?世界是如此的复杂,人性是如此的莫测,妄然定论,只会招至耻笑。
屋子里没亮灯,两个人坐在黑暗里,漫长的时间流逝了,在钟声和匀称的呼吸声里,窗外也寂静下来。
于罘站起身来,他打开灯准备向吴欢道谦,可是转过身来才发现,吴欢已经靠着床上的被褥睡着了,香甜像初生的婴孩。于罘的目光里柔和起来,他轻轻的将吴欢拥起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这才悄悄的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头靠在窗沿上,沉沉的睡去。
今晚是平安夜,人人都应该有一个平安的梦境。
于罘想到了自己一定会做奇怪的梦,是的,他果真做了奇怪的梦。在梦里,于罘变成了鲤鱼,在龙门前自在的游着,并且对另一条鲤鱼说:“鲤鱼的命运就是跃过那道门吗?这是谁的规定?还是跃过那道门生活就真的不一样啦?可是谁又见到造物嘲弄的微笑?我情愿终老门前自在的生活,也决不跃过那道门。”于是,于罘便被看不见的大手按住,在水底窒息。可是,他是条鲤鱼,鱼是不该在水中窒息的。那么,是什么使于罘窒息了呢?
是被人所遗忘了,是被自己所遗忘了。
六城市底的细节
正午的阳光照在屋子里,地面湿漉漉的,散发着淡淡的水气。有快乐的歌声在厨房里飘扬,那是吴欢的歌声。
于罘坐起来,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他发现了阳光,这昨日里消失了的圣洁的礼物,不是昏暗不知何处散发出来的光线;还有声音,吴欢的歌声,窗外的车水马龙的喧哗,包括风声,真实的裹着尘埃流动扑面而来。微微潮湿的霉味,那是床下多年未读的书籍。于罘弯腰拖出箱子,抚去尘埃,那全都是于罘与妻子读过的,每一页上都留有妻子的指纹,甚至是淡淡的她用过的香水味道。
一刹那间,都想了起来,每一个细节。
一刹那间,泪水溅落,灵魂温柔的颤抖。
可是不能挽回,死去都不可挽回。于罘擦拭净泪痕,坐到床上,转头望向窗外的蓝天,这是他妻子生前常做的动作。天是那的湛蓝,浮云静止,白雪明亮铺盖着城市。
“你醒了?我给你做了午饭,算报答你让我有地方安稳的睡一觉。”
“哦,这不算什么,尚有良知的人都做这样做的。”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你使我的尊严有醒来的须臾,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这比一切都重要。”
“灵魂瞬间的苏醒也是苏醒,总胜过在漫漫黑夜无望的潜行,不知身前身后究竟哪里是前方。”
“好啦好啦,咱们不要这样说话了,哪里还像人话啊?!”
吴欢笑了起来,那样的快活。于罘拿着一本书站起来,递给吴欢。
“是《复活》,从这一刻起,你我都要复活。”
吴欢目光纯洁的笑了,她接过《复活》,轻轻抚去上面残余的尘埃,像捧起希望般仔细。于罘严肃悲伤的表情终于浮出一丝微笑。正午的阳光在水泥地面上翻滚,那样的圣洁。
吃过午饭的于罘与吴欢,两个人正在房间里谈话,突然有人敲门,声音非常急的样子。于罘打开门一看,却是个尼姑装扮的青年女人。她不时回头望楼梯口,那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男人肮脏下流的咒骂。
“施主,救救我吧!有坏人追我!”
“……”
于罘还未做答,便看见两个城管模样的人冲上来,尼姑尖叫着向楼上逃去,城管样的男人喘着粗气,骂骂咧咧的继续追赶。
“什么事?”
吴欢在身后问。
“上去了。”
吴欢贴过来从门缝隙间望向楼上,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顶停住,有男人的声大喊还敢跑,然后是女人绝望的尖叫,再然后是男人喊有话好说别跳楼。可是再没有女人的声音了。于罘觉得眼睛有人影一晃,仿佛已看见那女人坠向地面,身体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鲜血飞溅面目全非。
然而,没有声音,寂静中没有声音。
“出什么事啦?”
吴欢又问,于罘没回答,却颤抖着推开门,站到楼道中央。那两个城管模样的人从楼上下来,看见愤怒的于罘吃了一惊。
“你们这些畜生!”
于罘突然大喊,他因为激动而使得自己看起来有些不正常。可是这有什么关系?于罘终于敢大胆的喊出自己压抑已久的话,觉得原来的那个自己真正的活了过来。
“脑子进水了你?”
“有病!找抽啊!”
于罘正要动手,吴欢却斜地里冲了出来,手里握着把菜刀,跃上台阶,一刀砍向其中一人。吴欢的动作是那样的快,以至于那两个男人都未来得急做出任何闪躲的反应。但是,令吴欢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刀穿透了那人的身体,在他背后的墙上砍出一窜火星,仿佛那人只是虚空中的影子。
“啊?!”
两个身着制服男人都凭空消失了,只是他们惊恐的表情仍在空气里弥留。
一切都不曾发生变化。可这是真实的吗?于罘心中疑惑,如他所料,吴欢的刀穿透过了那人的身体。而这一切仍旧都是虚幻,都是虚空,没有一物是真实存在的。
此一刻与彼一刻之间,物体是不存在的。
“怎么会这样?”
吴欢惊恐的望着那两个消失了的人,声音发颤的问于罘。
“我也不知道,昨天起世界就这个样子了。不过,也许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们的眼睛所见的一切,都是虚空。”
吴欢抛开刀,抓紧了于罘的手臂,颤栗着不使自己倒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昨天竟没发觉?”
“你看不到他们是因为你自己不想看到,你不想看到他们是因为你的自私蒙蔽了你的双眼。……是的,自私啊,正如我刚才因为自私而使一个女人的生命消失了。”
“我自私?我只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他们不再言语,呆呆的站在楼道内,听风声呼啸着从远方来又向远方去。
“我们都是有良知的人,可是罪恶都是我们这样懦弱而有良知的人纵容出来的。有良知并不表示不会自私,所有我们都是有罪的人。”
吴欢没有作答,而是茫然的思忖着自己内心的小秘密。过了许久才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的,我知道了,不幸不是自私的理由,贪欲才是。”
解决了这个问题,可是还有更大不解困惑着吴欢,那就是这世界的异常。于罘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于是决定让她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身体去感觉。探寻幕后的真相。
离开家,于罘和吴欢上路了,去寻找他们的真相。
今天是圣诞节,街道上行人如织,欢乐在彼此的脸庞间传递,这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于罘伸出手去,承接着阳光,那果然是没有温度的,他呵出一口气,也看不到任何白雾,虽然是深冬。吴欢也试着用感官去感觉这个世界,甚至冲上马路去拦截汽车,正如于罘所说,一切都是虚空。吴欢看着汽车在眼前消失,看着惊呼的行人遁入虚空,看着阳光蜕变成墨绿天空浸染成昏暗,吴欢面如土色的呆立不动。
“你能告诉我,我这是在哪里吗?”
吴欢怔怔的望着于罘问,于罘叹息着,做如下回答:
“我们生活在现实里,是我们的现实世界。”
吴欢回头继续望着街道、行人、天空、树木、远方的建筑,这些都是现实吗?她深深的陷入思想的漩流中。一座城市,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一些人永远不会见到另一些人,因为他们所走的路不同,也就是说每一个人可能终其一生都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会与他人相遇。那么,这座城市的底下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呢?
种种怪异的现象,在贫贱中生存的礼者,那些尚存古风的人,他们不断堆砌互相牵连组成社会的基础。还有罪恶的人,横行在城市的方格间。善良的大多数却都在沉默着,失语的时代啊!
思想的巨人还在孕育中,也许要等到下一个动荡的年代。
然而,吴欢思索着:这一切与我有关吗?
“走,咱们一起去探查世界的真相吧!为了做一个正直的人。”
于罘走在前面,背影挺拔正直。吴欢没有犹豫,立即跟随着他,向立交桥的方向走去。只是他们没有查觉到,在他们的背后,那种种墨绿的光影里,鬼魅的影子重重叠叠,又像是窃窃私语。
“他们醒了吗?”
“他们要出发了吗?”
“他们会找到光明吗?”
“他们能救自己吗?”
“他们圣洁啊!”
……
七乞丐的命运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那天我是要自杀的。”
于罘立在立交桥上,望着车流从桥下涌过,目光追随着远方的尽头,这无边无际的人世间。吴欢站在他身旁,左右张望着,行人依旧,他们各自愉快或落寂的行走在墨绿的天空下,却什么也没察觉到。
“为什么会这样?”
吴欢再次问起这个问题,却并没有听到于罘的话。或者说吴欢听到了,却没有思考,此刻她的心智全都被这奇异的现象所占用。于罘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的想到:没人任何一人可以倾听另一人的心声,此一刻与彼一刻的关怀终将擦肩而过。
“他们,就像一天前的你,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想到了阳光,于是阳光便明媚起来;想到雨,天空便堆栈起乌云;想到风,空气便加速的流动,所到之处尘埃尽起。但是,这一切仍旧都只是虚幻,没有一事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只存在于我们的心中,或者说我们的心灵构建了世界的繁华。”
吴欢斜脸望着于罘,眼睛明亮的望着于罘,用含有笑意的声音说:
“我发现你越来越像哲学家了!你以前是学什么的?”
“海运理货。”
“理货?这真奇怪,似乎每个人都怀才不遇,都在错误的岗位上把自己的青春耗尽了。你知道吗?我以前是在单位是文艺宣传骨干,我写的文章上过省报。”
“噢,那你为什么下岗了呢?”
“我的上司是个好色之徒,我拒绝了他,于是遭到排挤,下岗了,没想到会被更多的男人污辱,还不如当初答应了他。”
“那个时候的你,会同意自己这样做吗?”
“不会。所以这就是我的命运。”
“命运总是变幻莫测,但却都是自己决定的。”
“是啊!咱们走吧!”
两个人一路向前,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车辆渐渐稀少,但速度都很快。这座沿海城市的发展正进入爆发期,新生的事物像瘟疫般迅速蔓延。这个说法会招致许多人的异议,但它暗合与经济发展同步的罪恶勾当,人性正以雪崩的速度变质,沦为金钱的奴隶。笑贫不笑娼,正在局部被某些人推崇。而黄祸正在侵蚀校园,只需看一下校园周围的那些简易屋,甚至只是一层铁皮,却变成天堂被租赁出去。
起起落落的人生,分分离离的爱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围绕着校园展开。可是那些自以为苦难的人,自以为陷入绝望的学子们,他们何曾见到过真正的苦难?
于罘思绪乱糟糟,目光游移,突然发现路边端坐的一人。确切的说是一个老者,衣衫不整,面目可憎,可是他的眼睛却非常明亮。
“你看那人!真奇怪,眼睛如此明亮的穷苦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噢,你没看见他身边的那根棍子吗?他是个瞎子。”
“瞎子的眼睛怎么会这样亮呢?”
“因为他们用心看世界,所以眼睛不会被无用的事情遮住。”
“那么说他们的见解一定很高明了?”
“只是异于常人。”
老者转过头来,望着于罘的方向,呲牙笑了。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
“看呀,那异人的触觉已发现你我的存在。”
“果然是异于常人啊!”
说话间,突然从绿化带里跑出几个肮兮兮的小孩,他们伸着小手跑到于罘和吴欢面前,嘴里喊着行行好,给两块钱吧。
“稀奇啊!如此偏僻的地方居然也会有乞丐的存在。”
吴欢的话音还未落,那几个孩子的手便已穿透她的身体,于罘身前的孩子已张大了嘴,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孩子的眼睛是洁净的,虽然身上的衣服是肮脏的,虽然他们在从事着一项于灵魂有害的事情。
于罘悲悯的望着遁向虚空的孩子,他的眼睛里有泪水涌动。是的,于罘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也该是这个年龄吧,也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吧,也该会笑会哭会害怕会跑向自己喊爸爸吧。但是无辜的女儿死去了,不曾犯下过什么罪恶勾当。这是上帝的过失?还是因为于罘的无能?想起了这些,于罘的心不由自主的发起颤来,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让泪水滚落。
“孩子们呢?小四?小六?小七?……”
老者站起身来,探路的木棍一路叩击着地面,啪啪啪,啪啪啪,伴随着呼喊,向于罘和吴欢面前走来。于罘和吴欢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请问两位,刚才那三个小孩子去哪了?”
这乞讨者是有礼的,脸上甚至挂着尊严的牌子,在布满皱纹眼角,可憎的面容中竟有善意,未流露出一丝无耻的痕迹。这是多么的奇异啊,底层的底层,流民也不曾忘记礼仪。于罘和吴欢对这老年的乞者都感到惊讶,这定是个有真见识的人。
“你是说那些孩子吗?他们不见了。”
“噢,这些贪玩的孩子,一时不看着就又跑去玩了。”
老者说着转身走回路边,重又坐下,神态安祥。于罘在惊奇老者没有随孩子们消失,吴欢在惊奇老者的不同于其他乞丐的风度。他们不约而同的向对方看去,眼里有隐约的笑意,然后点头,同向老者走去。
“老人家,可以聊一会吗?”
“当然可以啊!我正愁没人说话呢!”
“我觉得很奇怪,这里行人这么少,你怎么会选择在这里行乞呢?”
“噢,其实我也想在市里讨钱的,可是你知道,市里的地盘都被年轻人分了,我这样的老家伙只好在靠近市里的地方讨点生活了。”
“您以前是做什么的?我看你很有风度,不像是乞丐啊!”
“我生下来时就是乞丐了,我们那个村子全都是乞丐,我们世世代代都是乞丐,这是命啊!我以前总不信命,有一阵子到邻村当过学徒,进城当过临时工,甚至读过书,可是现在不还以乞丐为生?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三餐一宿?既然做乞丐也能满足这些,那这样活着与那些每天都大鱼大肉的活法又有什么区别呢?”
“做人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理想呢?”
“年轻人,你有没有想过,理想实现后,再做什么呢?我想过,我年轻时的理想就是娶个城市媳妇,然后我做到了,可是烦恼的很。然后我又定了一个理想,当个有钱人,然后居然中奖了,十万哪,可是烦恼更加的多了。再然后我定的理想是不再有这么多的烦恼,于是我变回了乞丐。所以年轻人哪,理想永远是没有止境的,只要你心中还有欲望。”
“果然是奇异而有见识的人啊!”
于罘忍不住的说,吴欢却不以为然。她说:
“那么你现在就没有欲望了吗?还是无法实现那些欲望了?”
老者一副感到愉快的样子,他坐正了身体,双手握住木棍顶端,像个印度学者般饶有兴趣的侧耳倾听,思忖片刻,然后才回答吴欢的问题:
“都不是,我心中还有欲望,但它们渺小像尘埃里的尘埃,这些又怎能破坏我的心境呢?试问我又怎么会为如此微小的事情改变自己的生活呢?在我的眼睛没瞎以前,也许我会因为花花世界的诱惑而去做出种种努力挣扎,可是现在,我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睁开眼睛与闭上眼睛是没有区别的,我又怎会再为看不到的虚妄的事物而变得狰狞可恐呢?”
“您的理论听起来很道理,可是又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于罘在听完老者的话后,这样说。他察觉出老者逻辑里的悖逆,却并未想的清楚,这绕人心魂的一圈。可是,这个时候,吴欢却把问题引向了其他方向。
“那么,您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呢?”
“这个……那是在我四十三岁的时候,村里人为了让我更像一个乞丐,而给我喝了假酒,虽然是在医院门口喝的,但也差点没抢救过来。不过总算还好,眼睛是瞎了,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没什么大损伤。”
“啊?!!”
于罘和吴欢同时惊叫出声来,这是怎样残忍的事情啊!可是听起来,这老者还是自愿的,天下竟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村子!叫人无法想像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等过几天,那三个孩子的娘来后,就要打断他们的腿了,再不就是胳膊,也可能烧伤他们的脸,让伤口总流脓。想要当乞丐就总得像个样子啊!”
“啊?!!!”
于罘和吴欢的惊叫更加大了,只是多了些愤怒的味道。这种事情常听人说起,最先是印度,他们的穷人将孩子在婴儿时期就有意识的制造残疾。然后是美国,那里的乞丐甚至将成年人打残然后上街冒充越战老兵行乞。再然后是非洲的那些穷困国家,他们的乞丐是有组织的集体制造残儿童,这样就可以不用做童子兵上战场了,活到成年是他们唯一的理想。
只是没想到,在中国,居然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村子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做的,族谱里都记载着从明朝开始,我们从凤阳迁居到山东地界,就开始这种生活方式了。如果不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打断他们的手脚,到长大的时候再做这种事情,就不太好了。他们不像城市里的孩子,有书读,可以做事,他们什么都不会,不做乞丐还能做什么呢?”
“一派胡言!”
于罘突然打断了老者的话,他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在老者面前来回的走,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吴欢则在一旁不说话,她见识过种种无耻的罪恶,却也觉得这貌似善良心肠太过恶毒。人怎么可以愚昧到这种地步呢?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我来问你,如果人人都当了乞丐,那谁又来做施舍者呢?!”
“总会有不信命的人啊!比如你们。其实每个人都是乞丐,你要生存就要接受他人的帮助,这与乞丐有什么分别吗?我们已走在前面,而你们却还没有觉醒,但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无耻之尤!你们是社会的毒瘤!人类的渣滓!天怎不杀你?!”
老者站了起来,脸上落着不肖一顾的笑容,大概是觉得于罘不可理喻。这让于罘更加愤怒了,伸手去抓那老者的手腕,却穿透了他的身体。那老者向前走去,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边还喊着几个孩子的名字,就这样一路走远了。可是他的呼喊,却像悠长的歌声,透过天空,震憾了大地。任此下去,国将不国!
“什么是悲惨?什么是绝望?这才是人间悲剧!摧毁孩子的未来还自以为是爱,被最亲的人摧残还要默默承受!愚昧!人间的事,怪诞莫过于此啊!”
于罘自言自语似的说,然后突然拉住吴欢的手,向市里走去。
真正的荒野并不在城郊,而在城市之中。
八新的人类
“你可曾有过醒不来的梦?”
“你可曾在午夜被未知的原因惊醒,然后茫然不知所措?”
“你可曾迷失在人群里,不自知此一时是何年何月?”
“你可曾感到找不到出口,整个世界像困在壶中?”
“你可曾刹那间有死的欲望?”
……
于罘一路在心底自问着,当他从那个未知的时刻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就在思考了。世界的意义,人的意义,活着的意义。然而又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嘲笑着他的思想,这声音是如此的恼人,它透析了于罘的自卑,总在关键的时刻跳出来哈哈一笑,打断于罘的一切思索。然而现在,于罘不再畏缩,他灵魂中的真我已苏醒,站立起来将那被人歧视而形成的狭隘无聊的自我夹成小字,甚至烟灭。此一刻,是到了醒来的时刻了。
吴欢紧紧的跟随着于罘,她不时的小跑,手心渗出点点汗渍,可是她没想过要松开于罘紧握的手。这是一种异常的信仰,也许是爱的萌芽。这每时每秒的刹那,纯洁无瑕。吴欢的眼睛追随着于罘的身与心,她感觉得到那股跳动着的激情,还有毫无设防灵魂。这使吴欢感动,并愿为他付出一切。
圣诞节是耶稣诞生的日子,这本就是个充满奇迹的日子,是耶和华向世人显示其神迹的日子。于罘在这样的日子里向荒野前行,众神又怎会不露出微笑呢?
天空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于罘和吴欢抬头仰望,却看到天空裂开了道缝隙,有火焰从中倾泄滚落人间。但是除了于罘还有吴欢,其他人并未发现这骇人的景象。
“啊?天裂啦!罪人们要有难啦!”
于罘这样大呼,不停的重复这句话。行人们斜目,目光不解仿佛看到一个疯子。吴欢紧紧的站在于罘身旁,丝毫不介意他人的目光。一切讥笑嘲讽于一个心中有爱的女人来说,都是无用的。
正在这时,一团流火落向这边,那些行人瞬间化为了灰烬,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心与他们的灵,都从这世间消失了。于罘感到一丝悲悯,那些人或许有罪,但他们也是有家庭的,他们的儿和女再或者父和母,不知该如何生活下动。余下的人并未发觉任何异常,他们仍旧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死亡的降临。于罘想到那些人的家与幸福,不禁肝肠寸断。救的人才是可救的,爱人的人才是有希望的。
可是,在这时又有一团火焰落了下来,于罘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那些人如惧怕疯子般一哄而散。而于罘,还有不肯松手的吴欢,却被火焰所吞噬。围观的人发出惊呼,因为这一对男女突然间燃起了烈火,像在用汽油做一次淋浴。他们脸上有惊奇的表情,是的,他们并未露出疼痛的迹象,而是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不见了。
于罘和吴欢沐浴在这火焰中,他们发觉这火焰是温暖的,如水般荡漾。
“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欢问,于罘紧握住吴欢的说,四处张望,他们被火焰温柔的包裹,在大地上急行。这说法并不确切,应该是无数人间的事在他们眼前掠过,如影如电,又似一场幻梦。仿佛乘上时光机械,在刹那间穿梭于时间的长河,人类的城市消失了,饿殍遍野,异族的铁骑纵横驰骋,下一瞬间村庄出现了,然后丛林生长出来,然后人类不见了,大自然和谐的存在。
于罘和吴欢停留在这一空间,他们伸出手去,甚至能够触摸到好奇走近的动物,还有植物鲜艳的色泽,天空深而湛蓝,流动的风里有清新的味道。多么的和平,多么的安定,深山里猛兽的呼啸都慵懒像少妇的娇嗔。于罘脸上有喜悦的神情,他拉着几乎有些雀跃的吴欢的手,向前走去,地面是柔软的,草地如细柔的地毯,花开的四四散散,一簇一簇,让人欢喜。
“这是哪里?”
吴欢转身问于罘,于罘却望着不远处的什么东西,一脸惊喜的样子。
“看哪!那是什么?苹果树?是的,是苹果树!”
吴欢有些不解,苹果树有什么稀奇呢?可是于罘下一个喊出的字眼却与她猛然间喊出话是一样的充满惊奇。
“伊甸园!!”
苹果树与动物与两个人还有天空,明亮的光线柔和的轮廓,构成一副绝美的图画。天空中流动着奔去的云,在阳光中变幻着色彩,火般红彤彤。
“你是夏娃!”
“你是亚当!”
“我们是人类的始祖!”
“不,是新的人类始祖!”
“用我们洁净的灵魂,去打动世间人心。”
“制定新的律法,每一个人都有希望!”
“再没有苦难,让相爱的人得团圆。”
“再没有分离,让异样的扭曲的人性都变得善良。”
“是啊,使心感有罪的得解脱,使做恶不知悔改的消失。”
“让人间也变成伊甸园,和谐的与大自然相处,人与人之间不再有纷争。”
“让世间充满爱,战争和恐怖都消失,人性都得拯救!”
“是的,我们要让人间充满新的秩序!”
……
但是,两个人的话还未说完便又被火焰所包裹,流风,惊雷,闪电,嘶喊,黑暗,不停的轮回。仿佛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于罘和吴欢便已重在人间显现,而火焰腾空而起,带着呼啸,消失在天空深处。留下迷茫的于罘和吴欢,在空荡荡的长街伫立。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也许它在暗喻什么?”
两个人疲惫失望的前行,这样的经历实在奇异,可是两个人却想不通要他们见这一切的目的。
于罘抬起头,天空依旧是墨绿的,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间,吴欢也不知道,他们都不曾戴手表,也不曾带手机。即使此刻有这些东西,他们也不知是否应该相信。
“我明白啦!”吴欢突然大叫。于罘忙问:“是什么?”
“伊甸园向我们显示,我们可以建立自己的新世界!一切都是可创造的!耶!!”
“是啊!”
于罘虽然这样说,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有一抹失望。
男人是理性的动物,而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此刻是如此,下一刻也是,将来直到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男女因不同而相爱,世界因为不完美而发展,真理永远都是这样子。
夜幕即将落下,城市的方格间行走着两个新的人类,却无人知晓。
九我们的城市
由此向东,城市在昏黄的暮色中沉默,像一只巨大的怪兽静静的盯着自己的猎物。弥漫在静谧的空气里的是杀气,要把所有踏进领地的人都吞噬,连皮带骨。
“知道吗?我发现一个真理。”于罘转身对吴欢说,脸上的表情像一个孩子。吴欢平静的问:“是什么?”
“个人组成人类,人类组成社会,社会压抑个人。”
“嗯,这是社会运行的方式。”
“可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于罘突然停下来,望着天边的最后一抹斜阳,失神的凝望。
此刻他们是站立在地势较高的坡顶,距离那个有许多学府的地方已远。公路是新的,平坦,积雪消融,因而有些湿滑。下方,一个推着三辆车的老者正奋力上坡,车上是写字台,老者沉重的步子有些蹒跚,他的表情是痛苦的。就在老者的身旁,人行道上不时有学生经过,他们欢笑或漠视,更有不屑一顾的眼神。在公路的对面,是另一个老者,仿佛喝醉了,正坐在积雪的路堤打着盹。他的脸因为寒冷而有些苍白,可是却又布满血丝。行人三三两两,有老有少,径直走过。有一阵疾风刮过,卷起细碎的雪粒从路这一端肆虐到那一端。仿佛酒醉的老者向后倒去,躺在了雪中,雪花轻轻落下,将他覆盖。所有的人,都掩面而行,眼光只盯着自己脚下。这剌骨的寒风啊!
于罘还在凝视天边,夕阳已沉沦,黑暗即将重新主宰大地。
“我想,上帝也许是存在的。他让我们看到伊甸园,这一定是个启示,这座城市,是我们新生的地方。”
吴欢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听于罘平静的说。
“我决定不再用空洞的辞藻表达自己的感受,也不再空谈理想,新的世界需要的是行动,是改造已麻木的灵魂的行为。”
于罘重又握住吴欢的手,有大滴的泪水滚落。
“刚才我回想我这一生,有过阳光,有过欢乐,在我以为幸福无处不在的时候,厄运降临,然后是不停顿的挫折。因为挫折我陷入自闭,不再与社会接触,真实的接触,一切都是通过报纸电视甚至臆想,我生活在我的精神家园,一个充满痛苦自责的地方。我以为自己是对的,一直以为这就是社会的全部,可是在刚才的刹那,我突然想通了,黑暗总是与光明比邻,没有光明黑暗将失去意义。就仿佛天使的另一半即是魔鬼。现在我终于再有勇气爱人了,我终于决定要看清世界和人性,那些黑暗的背面一定有光明的存在。”
吴欢有些不解的样子,她困惑的望着于罘,期待着一个答案。
“吴欢,我爱你,希望与你牵手人生路上。”
“啊?!”
“我爱你,这爱突如其来,势不可挡。”
“你……你是认真的?”
“是的,我是认真的。”
“……”
吴欢猛的紧咬住嘴唇,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她激动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尖叫声低低的响起。泪水飞漩,闪着金黄的光芒,仿佛无数小太阳,从吴欢脸颊升起向上,墨绿的天空因此显出光亮,如同一道道的闪电被冰结在天幕上。这奇异的景象令人意想不到,但除了于罘和吴欢,似乎没有第三个人发现。
“看,你就像一个天使,我生命里的天使。”
吴欢的哭泣声中有了笑,她是如此的幸福,灵魂因为得到爱而明亮洁净。
“我可以吻你吗?”
“……”
吴欢有些羞涩,她微微低下头去。于罘捧起吴欢秀美的脸,轻轻的将唇印上。一刹那间,天与地都消失了,周围是眩目的光明,于罘与吴欢两个人的心跳都抑制不住,却是甜美的感觉。
“这就是爱吗?”
“是的,许久前不见了的爱。”
心心相印的微笑,在两个人的眼中绽放。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透明了,可以看到心。心是明亮的一团光,柔和,有着淡淡的红色。他们将目光转身四周,发现每一个人都是透明的,有的心被黑暗笼罩着,有的心光明与黑暗正在激烈斗争,还有的心是干净的,却停留在体外,身体内是空的。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不一样的,痛苦注定也将是不同的。
“多奇妙啊!难道这才是人类的本来面目?”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心与我们的不一样呢?”
“因为他们不是我们。”
于罘的目光扫向停在坡路上的推车老者身上,发现他的心是一团浑浊的白光,而他身旁走过的学生们,心是由洁净的白光与黑暗交织缠绕构成。每一团光都在闪烁着,从山坡极顶处向下望去,透过钢金混凝土建起的城市,无数的光或强或弱的在闪烁,在渐近昏暗的城市里,无比的美丽。
“真美。”
吴欢说,她轻轻的将头依靠在于罘肩膀上,心满意足的望着城市。
“这就是我们的伊甸园了吗?”
于罘搂住吴欢的腰,深沉的静思,然后回答:
“这是我们的家园。”
这个时刻,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来。他们居然没有看到于罘和吴欢,径直走来,穿梭而过。有许多的言语嘈杂的响着,渐渐远去。
“我们,彻底不见了。”
两两相望,虽然仍有惊奇的神情,却不再震惊。
每一个新的开始都是在即将死灭的过去中建立,混沌中充满对世界的惊奇,每一样东西,每一个生灵,每一处已存在的地方,都有新的意义,都可以是新的开始。此一刻是如此,彼一刻亦是如此。心中没有光明的人,此与彼没有分别,也就没有新的希望。
“此刻起,这里就是我们的伊甸园!”
于罘拉着吴欢的手大声宣布,仿佛誓言。
十夜幕下
圣诞节即将过去,狂欢才刚刚开始。
于罘和吴欢牵手走在路上,他们所想的并不相同,虽然幸福是相同的。男女的差异不在肉体,而在于思想。没有差别的个体,那些中性了的人,他们更接近人性的真谛,矛盾的混合体,却是悲哀没有归宿的人。男人女人是两处于两个极端的人群,正因为巨大的差异才能组成二元的世界,处于中间者,必将死灭。
城市的夜流光溢彩,因为这西方的节日而涌动着狂欢暗潮,情侣们手牵手,爱人们眼对眼,只有孤独者蓦然回首不知何处是家园。
于罘和吴欢一路向前走去,他们满怀好奇,因为人们心中的那一团团光,各种色彩,明暗不同。再不必费心猜想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一切都清晰可见。他们发现人们的言行并不一致,黑暗的心灵驱驶的肉体并不一定便做恶事,每一个体都有自己的思想。这存在着一个普遍的真理:
人们常常想的是恶,而常常做的是善。
表里如一的人世间并不存在,因为思想之矛盾总是存在的,人们在乎的只是行为结果。面对违背他们意志的人,人又怎能不在内心做出惩罚呢?心理总处于不平衡的人,人又怎能保证他们不做出违背大众意志的事呢?要知道圣人存在于传说中,只有死者才会宽容一切。
“呵,我们将怎样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伊甸园呢?”
南大街的过街天桥上,吴欢对凝视城市夜色的于罘说,于罘转过身来,凝视着吴欢,眼睛里有柔情涌动,吴欢立即被感染了,此一刻属于他们。狂欢的人群涌跃而过,穿透他们的身体,嘈杂的欢笑浮漾像一层油末,在头顶或脚下穿行,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眼中只有对方。
“噢,只要有你,我最爱的人,即使地狱之中,也是最美的伊甸园。”
吴欢低低的笑了,脸蛋羞红。肉麻的话儿人人爱听,特别是这些话儿从心爱的人口中说出,仿佛天音。吴欢的下颌枕着于罘的肩,翘着脚尖,紧紧搂住于罘的脖颈,望向远处的风景。风在街道上空呼啸,车辆在汹涌的气流下穿行,暗处的行人闪着灵魂的光芒,像一盏盏柔和的灯火,明明灭灭,穿行于长街,飘渺如仙境。
“这一生,要幸福如意,要在苦难中微笑。”
于罘再次凝视吴欢,这个善良的女人,太多的挫折与罪恶并未使她丧失生活的勇气,依旧站起来,在天地间依旧是一个正直的人。吴欢的灵魂比任何一个穿梭而过的行人的灵魂都要干净,这是何等的奇迹,人的灵魂是何等的奇妙。于罘想到前苏联一位作家的话:在苦难中站起来的民族,再没什么可吓倒他们。
但就在这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碰到他们,三个人立即惊异的对视,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更为奇怪的是,于罘发现,看不到自己人们却能够看到那个女人,她是真实存在的。
“你?你是谁?”于罘问。
“你们是谁?”那女人反问。
“我们,也许是天使。你呢?”吴欢回答并问。
“天使?这让我想起什么……噢,我不知道自己是谁。”陌生的女人回答。
这个时候,于罘又有了新的发现,这个女人的心是透明的,全无一丁点杂质,她立在眼前,全身散性着柔和的光芒,像天使,只是无翼。
“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呢?每个人都有来处,世上没有一物是凭空而来的。难道你是天使?”
“天使?我?怎么会?我记得自己是从一所学校走出来的,那天是星期五,那真是个倒霉的日子,我清楚的记着,一辆车突然从拐角冲出来,我就在医院里了。可是,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该死的司机跑了,没人知道我是哪所学校的,就这样,我把自己丢了。”
那女人这样说时,周围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注视她。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女人是在自言自语。
“咱们还是到其他地方说话吧,看来别人看不到你们。”
“这不令你惊奇吗?”
“噢,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有很多人被更多的人所遗忘,还有很多的人对现实视而不见,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奇怪的呢?”
“你一定是天使,是上帝派给我们带来福音的天使,不然偌大的城市,我们怎会相遇?”
“快别这么说话了,文绉绉的让人听了不舒服。”
三人在众多惊异的目光中离开,走向空旷之地,开始谈话。
那地方位于南大街通向德胜街的一条小巷,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劲风掠过,尘埃打着旋卷来卷去。偶尔有人经过,也是急匆匆,瞥来的目光充满警惕。那陌生的女人笑了,灿烂无比。
“你看,我和你们一样是异类。他们总是惧怕未知的东西,却又时刻在探索未知,这真有趣。”
“可是我不明白,你的心……很干净明亮。”
“我的心?你们能看到我的心?快说说,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团光,明亮没有杂质。而他们,看,他们的心灵,什么颜色都有,都不再纯洁。”
“噢,真是奇妙!我能看到他们的思想,而你们能看到他们的灵魂,真是太好啦!”
“读心术?”
“能看到我们两的思想吗?”
“上帝赐予我们这样的力量,是为了什么呢?”
“你真的能看到我们的思想?”
“等一下,等一下,我好一个个回答。”
“先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们就叫我花生吧。”
“花生?奇怪的名字。”
“呵呵,我住院的时候,很喜欢吃很脆的花生,所以大家都叫我花生虫儿,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花生,简单,有趣。”
“那么,花生啊花生,你看一下,他是不是真心的爱我。”
吴欢紧紧挽住于罘的臂膀,灵魂之光大炽,仿佛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于罘的灵魂里有一刹那的波动,然后才似火般燃起。吴欢未曾发现这微妙的变化,于罘自己也未曾意识到。
而名叫花生的女子,她却看到了。
“嗯,怎么说呢?他是真心的爱你。只是,有一刹那犹豫。但这已经很好啦,要知道我看到的男人里,他是坚定的了。”
花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说了这么半天,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我叫于罘,她叫吴欢。”
花生转过身来看吴欢生气的样子,不禁微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的女人总在追求全无保留的爱,可是全无保留都只是一刹那的事情,所以女人们又总在抱怨男人花心。事实是复杂的,人心是难测的,爱恨情仇是自然的。这样就很好,那个终极幸福的彼岸永远存在,又永远到达不到,人们便永远都有一个目标可追求了。
“呵呵,你们很恩爱啊!”
花生调皮的向于罘眨眼睛,做出一副纯情的样子,这引得吴欢心底更加妒忌了。
“是的,我们相爱,因为找到了对方。”
于罘认真的回答。这期间吴欢的手未曾离开过于罘的手,心也未曾离开于罘的心。花生看到的是一个重叠了的思想,所有差异都以极美的姿态相互连接,散发着爱的光芒。花生叹息一声,走出阴影。
“咱们到广场去吧,今晚会很热闹。”
可是花生看到于罘和吴欢震惊的表情,他们像是看到了令人惊恐的什么东西,而那东西正在她的身后。花生被吓到了,她表情有些僵硬,缓慢的转过身去,却看到一个乞丐站在面前,满是污垢的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微笑,模样诡异的很。
“哦,是你啊!”
花生并未显出惊讶的样子,反而有些怜悯。
“你真不该这样想,即便抢劫强奸了我,你就快活了吗?你已以快要忘记为什么逃离家乡,你已经忘记你妻儿的死,你不想报仇了,这样混下去,你会连死的勇气都失去,你不是一个男人!”
花生的话使这乞丐的灵魂之光亮起来,如暗夜里的明灯,他脸上滚下两行泪水,扭曲的表情强抑着内心的痛苦,却发不出一句话,只深深的鞠躬,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人,他的灵魂,竟然刹那间就由漆黑变得明亮,仿佛现代的眉间尺,真是奇迹啊!”
于罘说,眼睛仍旧望着乞丐离去的方向。吴欢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啊!人是可以得救的啊!”
于罘一惊而醒,与吴欢一同惊喜的注视着花生,目光灼灼,使花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你们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呢?我们看到了世界的希望,人性得救的希望,怎么会没事呢?”
“噢,你们是说那人,他本来就不是个坏人,只是偶尔误放歧途。”
“每一个人,不都是在误入歧途的刹那挣扎吗?”
“就算你们说的有理,但贫贱者心中未必都干净,富贵者心中未必没有善念;受助者未必会感恩,施德者未必求报答;上与下难以交流,世界因此分化,人类因此不同,但他们却始终在试图交流,虽永无可能融合为一体,但却使人人心中充满希望。”
于罘和吴欢诧异的盯着花生,而花生却像变了一个人,继续说:
“上流社会的人偶尔怜悯下层民众,下层民众时时羡慕上流社会,但不论是谁,一旦脱离原处阶级,便不再理解原处阶级的思维,这便是人性的排他性,由环境所决定。”
于罘不发一言,思索花生的话,想到了很多。一个没有阶级的社会,是否真的能够存在?难道真的是差异使世界进步?个人于社会的定位,以及自我的认识,使得整个世界处于永不停顿的动荡中。这就是现实吗?
“我拥有的读心术不足以改变人类,思维坚硬,像城堡,千万次的冲锋便会有千万次的失败,此处的善又怎能拯救彼处的恶?你纵然读尽人性善恶,纵然改变眼见的一切恶念,可你无法改变整个世界!”
花生泪流满面,灵魂之火燃烧仿佛另一颗太阳。
“改变的恶还会复生,死灭的善也会苏醒,就让这夜幕下的世界按自己的秩序发展吧!”
十一真相
富人安享安逸,却又觉得安逸令人难受,穷人渴望安逸,却只能梦想安逸。这是夜幕下的一场大梦,不知谁将先醒来。
墨绿的天空闪烁着道道光亮,天使或魔鬼,抑或游走的幽灵,窃窃私语。
“这场戏将落幕了吗?”
“那人得救了吗?”
“他是否会看到世界的真相?”
“就让我去给他们更多提示吧!”
天幕上方忽的滚落一颗墨绿的火球,贴着地面极速滑行,如卵般破壳龟裂,停止时,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出现在城市的角落里。她脸上挂着莫测的笑容,弯下腰来,混入毫无察觉的人群。花生突然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什么,神情专注。
于罘也认真听去,却只有风声,呼啸着带来欢乐的笑声。
没有异常,三人继续向前走,游弋在城市中,人性的边缘。
只有身在边缘的人是清醒的,他可以抛开一切因素独立思考世界的细微。
圣诞之夜,欢乐之海。“我曾在这里摆过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噢,你说过。”
吴欢充满爱意的回应于罘。花生则好奇的注视着两人,微微的笑。
“只有一天时间,你们却仿佛经历了生生死死,爱的这样深刻,了不起啊!”
于罘转头一笑,牵着吴欢的手,淡淡的说:
“有些人爱了一生,却不及他人的一刹那,因为他们在爱的时候便已在想下一段开始了。”
花生脸的上表情凝重起来,有些肃然起敬。
“懂得如何爱的人是有希望的。”
这个声音使三人吃了一惊,转身看去,居然是个老妇人,七八十岁的样子,拄着拐杖,衣着古怪却不肮脏,在三人吃惊的望着她的同时,老妇人也笑望着他们三人。很显然,这位老妇人能看到于罘和吴欢。
“年轻人,懂得爱人的人是已觉醒了的人,觉醒了的人是有救的啊!”
“啊?!”
于罘和吴欢惊怪的大叫,这老妇人真的能够看到他们俩,这真不可思议,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以为从此要永远消失在人群中间了,现在居然就有人能够看到他们,并说出貌似真理的话。
世界是未知的,充满变数。
“很奇怪吗?其实我是一个……该怎么说呢,是一个巫婆!呵呵!”
这老妇人笑的时候嘴角翘起优雅皱来,苍老似乎只是一张松垮的表皮,内在核心依旧似火燃烧。巫婆抬起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然后推开,像是墙上的 一扇门通向另一个世界。可周围的人仍在行走欢笑,他们对眼前发生的惊人情景一无所知的样子,情侣们还在对视,商贩们还在吆喝。
“来,进来,我给你们看世界的真相!”
巫婆的笑容像施了魔法,引诱着于罘和吴欢向前,如同魔笛下的儿童。花生犹豫了片刻,最终对真相的渴望战得胆怯,迈进了那未知的魔怪之地。
这是一个空旷的地方,有着柔和白亮的光芒,没有高楼林立街道纵横,只有不尽的行人,山岭流水都在空中,没有声息,静悄悄,仿佛一部默声片。那些行人,面无表情的奔向各自的目标,间或相遇,停下来直视对方,眼中有泪水流淌。他们在寻找着什么,或者说在逃避着什么,一刻不停。偶尔,会有人无故停止,望着天空中的山或树,发出一两声无声的呼喊,惬意的目光透出幸福的神采。
“这…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于罘问。
“这是谁的真相?”花生问。
花生的提问使巫婆开心的笑了,她突然一挥手,幻相消失了,路依旧是不平的,圣诞夜依旧是欢乐的,只是人群中间站着个一脸茫然的女孩,她的面前老妇人在笑,神秘转过身去,忽的消失在纷乱的人影中。
“真相?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于罘还在迷惘,花生和吴欢却在人群间寻找巫婆身影,可是枉然无功。于罘抬起了头,天空是墨绿的,云朵是灰暗的,没有星光。此与彼,何处是真相?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问:你觉醒了吗?你准备好了吗?你是否会为真理和正义呼喊?这些问题如泰山压顶,使于罘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本能的想:我早已觉醒,而大多数人还在沉睡,他们都脱离社会的进程,而我一人如何推动世界的巨轮?
刹那的思绪被花生察觉,她一把揪过于罘,正色斥责:
“你以为他人与社会脱轨了,事实上是你自己与社会脱轨了,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自以为是的活着,并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其实你只是浮在城市的表面,像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永未见到片刻的真实,更不必说生活的全部。”
这些话让于罘惭愧无地自容,他再次想起自己曾对吴欢说过的话:‘你是怎样的人,即决定你会遇到怎样的事。”问题并不在他人身上,自己才是症结所在。
这最后的芥蒂消失后,于罘发觉自己周身散发出无比耀目的光芒,而他周围行人的灵魂因他而变得纯洁了。吴欢深吸一口气,她的灵魂之光也刹那间照彻天地。
世间的人,肉体追求安逸,灵魂追求苦难,以便在斯中升华。人类永远都是这个样子,被肉体与灵魂折磨,直至死亡降临,无人能免。圣人也会渴望安逸,但他们的灵魂却又时时告诫他们世间仍有隐于苦难的人,那安逸便如针毡。所以圣人或有着圣洁灵魂的人,他们的苦要倍于常人,他们的难要倍于荒废思想的人,他们内心的煎熬要倍于社会压力下那些已麻木的人。
而这一切,不站到人性的高处,思想的高处,便永远不会发觉。
可是人的适应性却又是极其可怕的,正如战场上的战士会在一场大战后迅速习惯死亡,甚至麻木。这是人类的优点,它保证人不会轻易崩溃,也是人类的恶处,它使得人易于堕落。适应了小恶便可以接受大的恶,接受了大恶便会觉得做恶也并无不可;一个人做恶没什么不可以,那两个人做恶也就会被社会所默认;两个人做恶被社会包容,那便会促使更多人去做恶;更多的人做恶,人类难以将其消除,那就只好适应这环境,变成沉默的大多数,以便生存。这便是趋众性与适应性在社会发展中留下的足迹。要深思,把这问题透彻的解析,然后才会有答案和如何面对的勇气。
“我们都不是圣人,难免犯下罪恶,可是灵魂却仍旧是有救的,我们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远离污秽,然后得救。”
花生在路的尽头这样说。前面是海,身后是路,左右一片漆黑。
“真理总诞生在坟墓中,从来如此。”于罘说完这句后停了片刻,突然转过来对花生说:“该回归了。”花生也转过头来,笑容在脸上绽放,释然如花儿尽情开放。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花生问,于罘答:“就在刚才,你说得救的时刻。”花生一愣,然后一笑,迎面走向于罘,两个人竟然融合为一体,渐渐分不清彼此。影与影重叠,心与心重叠,交织组成一个完整的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欢震惊不已,于罘微微一笑,解释说:
“花生并未存在过,她只是我潜意识中的女性部分。现在她回来了,我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这也是真相的一部分吗?”
“噢,是的,真相无处不在,所有的一切事物,都是真相。”
十二城市之光
夜路漫长没有边际,仿佛走不到尽头。
于罘已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他感到即明白又糊涂,这种感觉十分迷茫。长久以来,被摧毁的自信正在建立,像土地下的种子般正在艰难的萌芽,仿佛新生。于罘偶尔偷偷的侧目注视吴欢,发现她纯真似水,脸上有干净的笑容,目光清澈像一潭碧泉,这样的一个经历过种种恶梦的女人,是一个新生了的女人,她已告诉过去,不管那是谁的过错谁的罪恶。未来是有希望而且充满阳光的。
吴欢坚定的跟随着于罘,她知道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全部,他神秘而且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虽然吴欢知道人不可能是神所以不会是全能的,但她不介意,因为她已经深深的爱上这个男人。爱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于罘也一定会是无所不能的。
两个人各怀着柔软的心肠向前走,不觉已到郊区。
一辆小型巴士驶过,在一闪而过的影像中,于罘和吴欢同时看到一张面孔,但是他们所发出的惊呼却是不同的:
“啊!于莉!”
“啊!党强!”
他们惊疑的对视,又同时呼喊:
“那是于莉!我的女儿!”
“那是党强!我的儿子!”
巴士上的孩子究竟是于莉还是党强呢?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同时看到一张属于自己内心深处最为重要的面孔。两个人没再疑虑,而是立即向着汽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首先是吴欢发现自己的双脚可以离开地面踏在虚空之中向前飞快的奔跑,然后于罘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立即浮起在空中急速向前,而没去想这是为什么。汽车行驶的并不很快,可是却总追赶不上,遥遥的在黑夜中开进一所大院。待到于罘和吴欢追过来时才发现,灯光明亮的这个地方是所收容站。
“你!说你呢!拿手机炫耀什么?这年头他妈的要饭的都有手机!”
一个身着警服的猥亵的男子大喊,铁栅栏后的人依旧大声喊冤。这是于罘和吴欢来到收容站听到的第一句话,显得不那么友善。相对来说,吴欢对这样的情景并不惊讶,因为她也曾在这种地方住过一段时间。于罘却是第一次来,他厌恶又急切的表情丝毫没有掩饰。
人群之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挣扎,于罘和吴欢同时呼喊:
“孩子!!”
没人注意到任何异常,即使拥来挤去的众多刚下车的人。然而,于罘和吴欢却看到,那孩子令人怜悯的身影只一晃便消失了。于罘和吴欢霎时便如疯颠了般扑进人群,穿梭过众多的身躯,却再也找寻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我的孩子!”
吴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母亲才会发出的悲嚎,发疯的扑打着那些幻影。于罘上前抱住她,制止了她的行为。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痛哭起来。为人父母,总是不易。
镇定下来后,于罘发现这个地方像更牢狱而非收容站,透过挂有办公室牌子的紧闭的门,于罘看到有两个警察在殴打一个穿西服的学生模样的男人,而另一间屋子里警察却与戴手铐中年人坐在一起吸烟谈论着什么。大院四周的墙上有电网,墙角下拴着一条狼狗,正目光凶恶的盯着于罘,呲牙喘着粗气。
“那狗,目露凶光。”
拉了拉吴欢的手,吴欢向于罘身后躲了躲,有些怯怯的神情。
“恶狗似人哪!”
不知哪间屋子里传出的苍老声音,像是针对于罘的话回答,那声音似曾相识。于罘拉着吴欢的手,挨个房间找,终于看到了,居然是那个巫婆!
“年轻人,这里是底层的底层,这里的人并非全是贫民,高贵与低贱在这里并无区别。来,看看吧,人性真实的一面!我引你们来此不是掀起伤痛,而是寻找答案,睁大眼睛,好好看吧!”
巫婆像一个导游,引领于罘和吴欢挨间看过。铁栅栏后是拥挤扭曲的脸,少有平静的人,他们相互间毫无隐私,每一刻都是真实的。
“自由?你可知自由是什么?混乱是世界的主题,人性在其中浮沉仿佛沸腾的滚油里的活物,时时受着煎熬!自由?你看他们的脸,痛苦迷惘不知所措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年轻人,快醒醒吧,自由只是一个传说,世间没有真正的自由,所有的自由都是虚妄的,抓握不住,转瞬即逝的并不是真自由,来吧,看看他们的眼睛,可以呼吸田野里杂草间空海上任何一地的空气,都强似这一刻,不论寂寞孤独还是苦难,他们都愿意付出。可是,那便是自由吗?烈日当空下行走的倦人宁可关在有阴影的牢笼里!哈,自由,这物件我都久未见识过!而你们,游走在社会的边缘的人群,只是这弱势群体中的弱势,他们是现实存在的,而你们,可曾真正醒悟?自由不是解脱形体这般简单,自由混迹于大千世界的角落中,来,来,慢慢的寻找吧!”
巫婆诡异而慷慨激昂一番陈词后,忽的向铁栅栏后的人群一扑,便又消失了踪影。
“那么!我们就改变它!即使天空之城!”
于罘奋力大呼,他的灵魂之光再次充盈天地间,仿佛白昼。
高墙下,积雪消融,恶狗不知何时退缩回木箱建成的窝,暗影里有空气在不停的颤栗。
牢房内犯人们曾有片刻的寂静,他们睁大了眼睛转来转去,若有所闻。
办公室里墙上的钟停止了走动,茶梗直立飘在水中,热气似火焰浮在杯口。
警察或犯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感觉到了这非人的力量,如推动了巨轮一齿,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悄悄的在人群间流散,宛若扩散的水波,霎时传般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醒啦!醒啦!”
“他找到啦!”
“噢,时间也快要到了。”
嘈杂的声音从天空上传来,于罘和吴欢同时抬头仰望,墨绿的乌云开始碎裂,光明从中跌落,照耀大地泛起金黄。那些人与房屋,连同树木山野,一一消溶在光明里,仿佛被一笔抹去。于罘紧紧握住吴欢的手,挡在她身前,而吴欢则紧紧抱住于罘的腰,将整个身体紧贴在于罘背后,为他挡去背后的一切危机。但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除了光芒外还是光芒。这空间,不必呼吸,仿佛回到了母亲腹中,可以沉沉睡去,不再担心什么。
世界明亮而耀眼,这使于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我这是……在哪里?”
“青河收容站。”
于罘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吴欢穿着一套华丽的时装,涂脂抹粉,有些不耐烦的叼着枝香烟,吞烟吐雾呆坐不动。而自己,于罘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吴欢的腿上,昏昏沉沉像是已有很时间。四周有股可疑的气味,酸腐中透着使人做呕的恶臭,而这气味竟然是从自己身上飘散出的。于罘一惊,立即坐起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吴欢,我这是怎么啦?”
“咦?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于罘有些糊涂了,可他站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吴欢的手还紧紧连在一起,于是确定自己并没有遗忘什么。既然如此,那就是吴欢忘记他。
“是我,于罘,你爱的人!我知道你的职业,你是妓女。”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吴欢挺直了胸膛站在于罘面前,直视着他,眼神都变了。那里面有屈辱和愤怒,死或生在纠缠不休。
“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枉我好心救你,还让你枕我的大腿……”
“我是真心爱你的。”
“我又不认识你,你爱谁谁!”
“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虽然只有两天时间,可你不该忘记我啊!”
“我认识你是谁啊!都落难到这份上了,还他妈的花心,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我告诉你,老娘……”
于罘不再解释什么,他一把将吴欢搂进怀里,紧紧的,不再言语。心跳扑嗵扑嗵的响,那种没有欲望单纯的拥抱,使吴欢想起了什么,僵硬慢慢的褪去,他们紧紧相拥,仿佛地久天长。
“看来,他们不会再忘记对方了。”
“人哪,得救了!”
“此端出发,彼端回归,时间到啦!”
“苏醒啦,大地之上的生灵苏醒啦!”
一些声音从天空深处传来,充满喜悦。十二点的钟声响彻寰宇,而这一刻,于罘和吴欢却再次被耀眼的光芒包围,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十三天空之城
‘我将思想延展到无穷,而对无垠的存在却未曾接近半毫。浮士德发出过这般的感叹,而今我也如此看,我们身在真相之中,却未曾接近半毫,只是徒劳的游荡。’
窗台上摆着《浮士德》,窗户却大开着,窗帘在寒风中飘扬。书的扉页也被风轻轻翻开,这些文字跳跃出来,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它们,出自于罘亡妻的手笔。
屋子里很静,窗外也很静,今天是星期一的清晨,却仿佛地久天长的某一刻。墙上的钟还在不知疲倦的滴滴答答的奔走,像一位超然的智者。碧绿的芦荟随意伸展枝杈,毫不介意寒冷。
也许不对,芦荟是介意寒冷的,可是房间的主人却不知去向。
只有等待,寂静的等待。
城市的清晨蒙着一层薄雾,细细嗅去,有海风的腥味,淡淡的萦绕使人不觉中精神振奋。
这一天与其他的日子并无不同,每个人都在进行着各自的事物。七路公交车自坡顶驶下,一路吱吱作响,司机老赵熟练挂挡减速点刹车。这样的雪天开车并不使人愉快,特别是陡峭下坡路。赵师傅正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路,突然有刹那的恍惚,眼前的景物飞快的向四周掠去,像是心脏病发的时感觉,赵师傅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像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他努力感觉自己的手脚,从遥远的肢体神经末梢一点点抓住,感觉到了方向盘的形状,于是死死的握紧,然后踩刹车。
赵师傅耳边轰轰的响声渐渐退去,待到彻底清醒时,他发现车已在站台停住,而自己的手却还紧紧握住方向盘,乘务员正在喊:“七路车文化路到站,请下车乘客拿好自己的物品,雪天路滑,请注意安全……”赵师傅闭上眼睛,喘息着,摸出药瓶,拧开,倒出一片药,吞了下去。
乘客们下车上车,无人发现老司机的异常,这生死的刹那。天很冷,人们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片刻后,七路公交车又出发了,向前白茫茫的前方。那是许多人的未来,不论光明或暗淡。
公交车已驶远,路边站着一个男人,他惘然的回头,望向路的那一端,似乎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事情,他原地转了一圈,无人注意到他,他也未找到自己的目标。这个男人叹息一声,向路的对面走去。在他身后,依稀有一个小姑娘的身影闪过,化做一团绿光,贴着树杆极速向上,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踪影。
在城市的另一端,某间出租屋内,一个女人从梦中醒来,她猛的坐起,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但她并没有喊出,只是莫名的心跳,不能自持。
“醒啦?”
一个男人的声音,女人转身望去,是陌生人。
“你是谁?怎么在这?”
那个男人微微一笑,目光灼灼的盯着赤裸的女人,在曲线处留恋。
“我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你不是想加价吧?”
“哦?”
女人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自己对此并不感到陌生,也不觉得该遮掩一下自己的身体。
“别这样,我都快要爱上你了。”
男人挪动身子,把女人揽进怀里,拥抱,拍了拍女人光洁的背部,然后下床穿衣服,放下两百元人民币在被褥上,又对女人一笑,整理好衣领,推门走掉了。
女人还在发愣,她感到迷惘,记忆有些混乱,她想起一些事情,可这些事情她不愿想起,然后又有另一些事情被想起,可却又像梦般不真实。她闭上眼睛,重新躺下,空气里有欲望的气味,她努力回想,可却无法将现实与虚幻区分开来,但记忆中的感觉却那么的强烈,似乎还能在身体上发生作用。
闹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女人开始变得有些敏感,像小女孩。她偷偷的把手伸到被褥下,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肌肤,在想象中感受着那人的温存,默默的呼唤他的名字。
女人的脸红了,她抓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像个怕羞的处子。
两百元人民币无声无息的飘落,仿佛慢镜头。
‘到处都是黑暗,同情心都死了,难道光明只是一个传说?还是我们生错了时代?抑或这里是人间的炼狱?而非我们乐郊?然而,我们的城市这是怎么啦?’
……
电视机里有一段这样的对白,社区保安小宋站起,撅了撅嘴,切换回监视频道,一切正常。夜班还有一小时就结束了,小宋开始盘算去哪里吃早点,路口那家‘天天食档’最近推出免费试尝的早点,不过有时限,七半点后就没有了。听说向东路刚开了家‘食为天’,和电视里演的一样,老板是个女的,挺漂亮,铁狮子头做的也很地道,也许该拉上几个朋友去吃一顿。
小宋的目光在几个监视器上扫过,突然发现异常,有一伙小乞丐陆续溜了进来,而门卫小王却还在打盹。小宋立即拿起对讲机呼叫,门卫醒了过来,明白状况后立即追了出去。
监视器里,小乞丐们跑向垃圾站,他们只是想在垃圾运走前捡点可以卖的废品。因为出了社区大门,这些东西就没有他们的份了。
门卫小王拎着塑胶警棍赶了上去,孩子们一哄而散,小王有些发呆,不知该追哪一个。尽管如此,小王还是捉住一个,是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小王好容易才制服了她,刚跑掉的小乞丐却又都跑了回来,对小王又撕又咬,这让小王十分狼狈。
小宋在监视器里看到这些,忍不住的笑了,叫醒还在一旁酣睡小张一起观看。小王通过对讲机大叫怎么办,这些孩子都像狼。说话间小乞丐们抢回了同伴,向大门处跑去,小王一边捡帽子和警棍,一边追下去。对讲机里有衣物磨擦声和偶尔的喘息声,小宋对小张说:“对讲机又坏了,看他回头怎么说。”
“小屁孩,别跑,我又不打人!”
小王弯腰站在门口,对小乞丐们喊。刚刚胜利大逃亡的小乞丐们则意气风发的停住,神气的隔着马路观望。
“骗人!保安都打人!”
“我不打,以后垃圾都归你们,别到处乱跑就成!”
小乞丐们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小王叉着腰直起身子,伸手招唤他们过来。
“妈的,我骗你们干什么?要打早打啦!”
小宋对小张说真没看出来,小王还真狠,几个小孩都不放过。可是监视器里,小王却从屋子里拖出一堆纸箱,大喊:“是你们的啦!”
大点的小乞丐慢慢走了过来,脸上有难以至信的表情。
“以后每天早上过来收垃圾,不许进去,怎么样?”
小乞丐们都聚了过来,脸上有恍惚的神情,眼眶里涌上水雾。
监视器前,小宋和小张都不再说话,沉默,沉默。
清晨的校园礼堂内,有四五个学生正在排练一出戏。
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进来,经舞台上的深红色幕布折射,照在几个学生身上,柔和的红彩,一眼看去充满朝气。
他们正在排一出名叫《心之形》的戏,讲的是抗日时期一个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的经历。这个名叫张道生的人最初是亲日的,是以朝圣般的心情到的日本,之后的事实不断打击他的信仰,虽然日本也有好人,可在大环境下懦弱麻木盲从的日本民众却使张道生陷入绝望,一边是同胞被屠杀,一边是旁观叫好的日本民众,张道生最后终于崩溃,怀抱着手榴弹走向死寂的日本民众。
这出戏不知是谁写的,系主任拿来时,剧本扉页署名:于罘。
此刻导演正在给演员们讲戏,他正说到张道生的爱情,说到张道生思索的军国主义问题,他是这样讲解的:
“对社会意识形态的危机感,对个人对体制的不信任感,对人与人之间信誉崩溃的失望,对贫富加重的忧虑,对军国意识下懦弱的民众的思考,而种种危机重压下,希望却总是存在,不论以何种姿态闪现。即使幸福总是片刻的瞬间,即使黑夜漫漫仿佛没有尽头,但只要一息尚存,人类便不会放弃。”
学生们又互相交流了一下,然后正式排戏。
他们排的是张道生看过南京大屠杀照片后一出戏。
男学生乙停在女学生甲的臂湾里,脸上挂着泪痕,伤心的问:
“上帝啊!使我们生活在一起,却又为什么彼此仇恨?”
女学生乙痛心疾首,她紧紧抱住男学生甲的头,回答:
“上帝已死去!日本也将死去!这麻木而沉默的大众,迟早要将大和民族葬送在历史里,成为一个蛮夷的传说!可是现在我的爱人,我不知该对你说些什么,我的内心同样痛苦而矛盾,因为我想拯救他们,不使他们深陷地狱还无知的欢笑。我该如何?这疯了的世界啊!”
同一时刻,校园外有一个醉酒的人踉踉跄跄的走在马路上,忽的被一块突起的石头拌倒,他索性在路边坐下,望着往来的行人呵呵的笑。不远处有一对母女在晨练,规律性的两步一踢,母女俩动作一致,非常快乐的模样。醉汉兀自一笑,晃晃悠悠站起来,与晨曦中圣洁的母女交错而过。
同一时刻,城南的某酒店内,两位日本客商正与酒店交涉,要求赔礼道歉,进而发生口角,最后打了起来。男女服务员们一拥而上,毫不留情的殴打这两个日本人,而这两人并不还手,只是瞪圆眼睛盯着眼前挥舞拳头的男男女女。而酒店门外,几个路人正麻木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同一时刻,于罘走进文化十一巷四号楼,眼前的景物再熟悉不过,暖气管道的隔热层上落满尘埃,楼梯狭窄不见阳光,空气中有食物腐败的味道。于罘拾阶而上,走到一扇门前,他有些犹豫的掏出钥匙,插入,扭转,门开了,这是他的家。
窗是开着的,芦荟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于罘关上窗,在床上躺下,无思无想。
所城里南路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在曲折的街巷间。
伤者是一位孕妇,肇事者是个年轻的司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惶恐的下车,跑到孕妇身前,发现孕妇已昏迷,他立即将孕妇抱起准备上车,但就在这时他犹豫了。也许车是借朋友的,也许车是老板的,不论是谁的,他都将陷入麻烦之中。年轻的司机停顿片刻,左右张望,没有发现任何人,于是轻轻的放下孕妇,跑回车里。可是他手上沾的血却非常剌目,冰冷粘滑散发着腥味,这让他的心跳无法平息。
那位孕妇看起来还有救,她的呼吸并不十分沉重,只是折断的手臂在不停的流血。她看起来怀孕已八九个月的模样,样子显得非常臃肿,尽管她脸上挂着惊悸的表情,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也许是出门为家人买早点,也许是去迎接出差归来的丈夫,却没想到自己会出意外。
年轻人静静的坐在车里发抖,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孕妇半毫,那是两条人命,难道自己真打算就这么离开?他一再犹豫着,偶尔用衣袖擦拭满头的冷汗。最后,他终于决定下车,跑到孕妇身边,将一条手绢撕成两半系起,给孕妇包扎止血。做完这些后,他又跑回到车内,发动,倒车,离偶尔抽动一下的孕妇越来越远,这件事也许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在街口,年轻人却踩了刹车,他猛的敲击方向盘,然后又在车的座套上擦去手上的血迹,可是却怎么都擦不干净。而受伤的孕妇还在眼前不远的地方躺着不动,显得那么的无助。年轻人的目光有些僵直,最后他猛的踩油门,向孕妇开去……
“恭喜你,你太太给你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真是个奇迹!”
护士抱着一个通红的看起来很丑的婴儿对一个坐立不安的年轻人说,年轻人长出一口气,瘫软的坐倒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
“她要见你,不过现在又昏迷了,待会儿要送病房,你去那等吧!”
护士一边说一边抱着婴儿走开了,年轻人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呆呆的盯着大理石地面。他看起来有些虚脱,不知是喜是悲,产妇的车推过他都没抬头看一眼。
已是中午十一点四十,这个年轻人已整整坐了四个小时,时间对他像是已定格。遥远的走廊尽头有婴儿的哭泣声,那样的洪亮,暴风骤雨中的惊雷,促使他做出抉择。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是我开车撞的你。”
“这不关你的事,我想死。”
“啊?”
“孩子好吗?”
“噢,好,护士说很健康,是个男孩。”
“漂亮吗?”
“嗯,漂亮,像……像……”
“我想见见我的孩子。”
“好,好,你等会儿。”
年轻人站起来,出了病房,向护士走去,步子越来越轻松。
也许还会有事情发生,但那已是另一个故事了。
海岸边,浪花轻柔。
上个世纪初建造的天主教堂孤零零的立在一片废墟中,显得十分醒目。
小院阴暗,物件陈旧,像是无人居住。也许人们早已将它遗忘,这是座无神的城市,连神都不愿将想起。可是今天竟有些不同,久不打开的忏悔室的门被人打开了,而神父正推门进来,在十字架下停步,画十字,然后走进忏悔室。
“神的子民,你有什么事?”
“我有罪,神父,我有罪!”
“忏悔吧,主会原谅你的。说吧,是什么事?”
“五年前我疲劳驾驶,撞死一个女人,当时是早晨,有很多人,我很害怕,就开车跑了。后来我听说她死了,主啊,她死啦!从此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她的模样,五年了,我不停的换家,从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可是我无处可逃,我受不了了,我要去自首,不再像一个小丑似的活着。”
“这是大罪,但你肯忏悔,主会原谅你的。而且,当你认识到自己像小丑时,这只说明一个问题,你开始成长了。去吧,这样你会早日得到解脱。愿主与你同在,阿门。”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自首,我害怕,愿主能赐我力量。”
“中国有船到桥头自然直,外国有船到桥下自然过,理同意通,所以说智慧是相通的,只要你有智慧和信仰,就一定会知道该怎么样去做。不要犹豫,早日自首,你会得到解脱的。万能的主在上,他会眷顾你的。”
“感谢您,神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愿主与你同在,阿门。”
“阿门。”
屋子里有些冷,可是于罘还是睡着了。他陷入深深的迷惑中,记忆中有许多不确定成份,他分不清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他的癔想,这使人痛苦。于罘又开始做梦了,在梦中是一片纯净的白光,山川河流在天空上悬浮,都是透明的,异常美丽。而他的面前站着那个名叫吴欢的女人,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那样的真实。
于罘一下子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中床上,他坐起身,看到墙上的钟,已是中午十二点半,窗外阳光万丈,而写字台上,静静的摆着一本书,于罘伸手拿起,是《复活》,书面干净,不见一丝尘埃。
屋子里很静,没有一丁点杂音,只有钟声滴答滴答。
于罘摩挲着书面,纸张间散发着淡淡陈年气息,这令人有些压抑。他回想起刚做的梦,不禁有些伤感,又静坐了会才下床,走到门前,开门,却惊见吴欢站在门前。
吴欢一脸的困惑和惊喜,甚至还有一点羞涩。
于罘感到胸口发热,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开口却成了:你好吗?
吴欢的眼泪一刹那间涌了上来,于罘猛的上前一步,将她紧紧的拥抱,无语,泪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