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住得很好,从不胡思乱想,也没做过噩梦。我把一个文件柜暂时挪到我房间里当作书橱。还有,既然住到厂门外我就可以把同学带来玩了。
那几天我突然有些不安。晚上我总是带着几个同学进进出出,吵吵闹闹,我们躺在那张席梦思上说一些下流的话题,一直到很晚。那时候除了女孩子好像就没什么好谈的。我大脑里想的就是白天从这所房子前门那条路上,来回走好几趟的高老师侄女。
我的不安就是,这样闹腾会不会打扰老奶奶在天之灵?
一天下班,我把钥匙落在房间里了。在街上玩了很晚,我带秦朝和小吉回来睡觉,却进不了门。这所房子对着厂门口的其实是后门,前门白天只是为了看高老师侄女才打开,晚上就用毛坯家具抵上了。我想起白天惴惴不安地蹲在前门口,假装对一张椅子刮泥灰,远远地看她走过来,心怦怦地跳,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最愚蠢的话:“你怎么不笑呀?”
她吃了一惊,站住了,也许她的嗓子没有预备着要说话,所以张开嘴巴并没有发出声音。接着她的脸阴沉了下来,快步走开了。
我真的不能原谅自己,就像吃了一口泥灰一样,不是滋味。
所以我用几张笨重的办公桌把前门抵上了。现在我们要绕到前门口把门撞开就能进去。费了好大劲才撞开一道窄缝。就让比较瘦的小吉钻进去,我和秦朝还要帮着把他往里塞。一个念头让我想吓唬他,就说:“里面死过一个老奶奶!”
他像条鱼似的很滑溜地又钻了出来。他是我们同学里最胆小的,这让我好一顿嘲笑。
最后还是我进去,里面漆黑一片,我的膝盖碰在一把椅子上,疼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地在心里骂。他们在外面等了好半天我才打开了后门。
又说些无聊的话,他们两个就睡着了,虽然房间里有刺鼻的油漆味他们依然睡得很香。因为他们先抢占了我常睡的那头,我不得不第一次换一头睡下,有些不适,全无睡意,还想看会儿书。开大灯怕刺着他们的眼睛,于是我只开落地扇的台灯,那是可以发出绿光的彩灯,光线足可以照见我看书。我还记得我看的是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
眼皮越来越沉重,睡意袭来,可我还是强撑着,特意看了一下时间:零点刚过。由于朦朦胧胧,我必须打起精神寻找我刚才看到的段落。就在这时,我感觉我躺着头顶前方,门口站着一个人,我首先想到的是包法利夫人,这种想法真的很可笑,一意识到这点,恐惧忽然弥漫了我全身。我大脑里瞬间闪现我所看的、听的、想的一切关于鬼的画面,但是我心里有一个****,非要看看鬼倒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的头足有千斤重,抬不起来,但这****强烈得使我拼命抬头,我看到一个矮矮的灰蒙蒙的影子,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死去的老奶奶,她向我跑过来。
我的喉咙被扼住了,全身都动弹不得,我感到特别的孤独。像是在森林里一个深水湖中溺水,又像在沙漠的流沙中下陷。真得很孤独,从没有如此的绝望!
我大脑里还仅存一丝意识,那就是我的脚边就睡着我最要好的两个同学,只要揣他们一下,但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这么艰难,我连一个趾头都动不了。我没有闭上眼睛,没有就此放弃。我的精力全集中在左腿上,只要能弯曲向旁边使劲伸直……
一个错愕的意外,我身上的重扼忽然解除了,我弹了起来,竟愤怒地掀开被子在他们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他两个烦恼地坐起来,我说:“我刚才被鬼压住了!”
他们揉揉眼睛说:“太晚了,快睡吧……”
居然若无其事地又躺倒睡着了。虽然恐惧消除了,但是孤独依然存在。我毫无睡意,继续借着那微弱的绿光看书。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胆子大的人。
第二天我写日记,把这件事记录了下来。我很清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压身”,医学上叫“梦魇”。有两种情况,一是仰卧时盖的被厚或手放在胸口上,造成心脏压力过大,导致幻觉;二是做梦突然惊醒,大脑的一部分神经中枢已经醒了,但是支配肌肉的神经中枢还未完全醒来,所以动弹不得,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一般情况下通过自己或别人的帮助梦魇就会立即消失。
我的疑惑就是:我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看着鬼来压住我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