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噩梦
在这之前,冯合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
他敢走夜路,敢一个人看恐怖电影,敢打架,敢杀鸡,敢偷看女服务员换衣服,敢闯红灯,敢从二楼跳下去,敢一口气喝下一瓶最烈的白酒……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的胆子很小,一个瘦弱的川菜厨师就可以把他吓得六神无主。
他很沮丧。
下午两点,客人们都走了,厨师们闲了下来。有人去包房睡午觉,有人去找女服务员套近乎,有人去外面打牌,厨房里只剩下冯合和乌井两个人。
冯合想和乌井谈谈。
乌井坐在木凳上,雕刻萝卜。他不太合群,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干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比如说,雕刻萝卜就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把手术刀,泛着寒光,看上去无比锋利。
冯合凑过去,小心地叫了声:“乌井。”
乌井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你干什么呢?”冯合没话找话。
乌井还是不说话。
冯合看见他的脚底下有几个雕刻完的萝卜,有胳膊有腿,应该是人,不过没有脑袋,看着有些吓人。他心里的阴影面积更大了,试探着问:“你在雕刻什么?”
“萝卜。”乌井终于开口了。
“你跟谁学的?”
“老杨。”
老杨也是这个饭店的厨师,专门负责雕刻萝卜。那也是个怪人,眼里似乎只有萝卜,很少和人打交道。
“你学这个干什么?”
“学着玩儿。”
冯合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雕刻完的萝卜,左右看了看,问:“这是人吧?”
“对。”
“怎么没有脑袋?”
乌井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冯合一怔。
“我还没学会雕刻脑袋。”乌井的语气有些沮丧。
冯合没接话茬,切入了正题:“前几天的事儿,是我不对。”
“什么事儿?”乌井立刻问。事情才过去几天,他不可能忘了,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冯合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该打你……”
乌井看着他,静静地说:“没什么,我都忘了。”
他肯定没忘,还刻在了心上,冯合想。本来,他想说一说上次的事,道个歉,缓和一下关系,现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对方不接招,他也没办法。他不时瞥一眼乌井的手,那双手十分白净,细长,像女人的手。他想了想,又问:“你配眼镜花了多少钱?”
“三百二十块。”
冯合讨好地说:“那就好,我怕赔你的钱不够配眼镜。”他的言外之意是这样的:我已经赔钱给你了,你就别再继续纠缠了。
乌井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几张钱递给他,说:“这是剩下的钱。”很显然,他误会冯合的意思了。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冯合急忙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话间,乌井把钱塞到他手里,走了。他攥着手术刀的手,青筋已经绽出。那手术刀泛着寒光,无比锋利。
完了,仇恨更深了。
冯合的心一下就凉了。
晚上下班之后,冯合在饭店门口等乌井。他有一辆摩托车,二手的,每天都骑着它上下班。乌井没有交通工具,平时上下班都是步行,需要走半个小时。冯合打算带乌井回家,希望能平息他心里的怨恨。
乌井低着头出来了,提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他每天都提着那个包,里面有时候装着几根萝卜,有时候装着一个南瓜,没事的时候他就拿出来练习雕刻。
“乌井。”冯合喊了一声。
乌井抬头看了一眼,站住了,离他三米远。
“坐我的摩托车回去吧。”
“不用了,我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我送你去。”
“不用了。”乌井的态度很坚决。说完,他就走了。
冯合愣了一阵子,骑着摩托车回了家。
夜一点点地流淌着,很静,跟平时一模一样。冯合躺在床上,心神不宁,总感觉今天晚上要发生点什么事,肯定不会平安过去。
厨房里有动静:“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